反间神捕 下——堕天
堕天  发于:2011年06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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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红棠把六年前那个人说过的话,重复得一字不差,说到“你要死,我陪你”的时候,脸上神色有是凄楚,有是温柔。
“那后来呢?”
武擎阳的死,就是海千帆诞生的关键,虽然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结局,但……俞湘君扪心自问,当时如果换做是他,也会这么做的。怀抱着虚假的幸福死去,比活着发现残酷的真相仁慈多了。
“我们手拉着手到了悬崖边,那天山上的风吹得真猛。我不会武功,被风吹得从悬崖边上倒退了回来,心里突然很害怕。擎阳却没有察觉到,他还笑着跟我说:下面一定会很冷,地也会很硬,他先下去给我垫底。死生契阔,来世再见。后来……”
“后来?”
武擎阳这武功高强的人跳下去,还摔成海千帆那种样子,这个娇怯怯的人全身上下连一个疤都没有,俞湘君再次深深看了他一眼,新头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他跳下去了,而我却没有。”
一句话,十个字。淡淡的十个字,死生契阔的盟约被无情的撕碎,俞湘君可以想象得出,当武擎阳被救活时,那种瞬间宁愿再死一次也不愿意发现这是彻头彻尾的骗局的心情。
俞湘君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出门前对他说的那些重话了。他不了解他的过去,不了解他过去受到的伤害已经在潜意识里留下了无法抹灭的印记,他没有权利斥责一个全心付出后,只收获过伤害的人对自己不敢付出真心。相反的他只想冲回客栈去,抱着海千帆跟他好好地道歉。
俞湘君箭一般的身影向来时的方向疾冲而走。在他身后,倪红棠却仍旧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喃喃自语。
“那天再见到他的时候,我是真的很高兴。虽然身形样貌都已经大大改变了,但我怎么可能认不出他呢?”
“哪怕一次也好,我好像再回到他对我的宠溺无度的时光,擎阳……擎阳……”
那已经是他永远的梦魇。
人为什么在失去后,才懂得珍惜?
可惜一切都已经回不到从前。
“你要找那个脸上有疤的,穿青衣的公子啊?他已经走了,就在半个时辰前。”
客栈的老板笑得跟一尊弥勒佛似的,刚刚那公子走的时候还没忘光顾他的小店生意,打包了不少食物上路,这样的客人怎么能不叫人喜欢呢?
“走了?”
俞湘君正待问清方向再追上去,然而,官道上的急驰来的一骑阻止了他的行动。
“俞大人,接到紧急密件,要大人即刻返京。”
马上的驿馆差人翻身下马,还来不及喘口气,就赶紧把那八百里加紧公文呈上。
“喝!”
敢情这漂漂亮亮的冷面男人居然还是官爷,本来还想多嘴搭几句讪的掌柜立刻收声,赔上了万分小心的笑脸,哈着腰站一边去了。
“返京?”
拿过火漆封的筒笺拆开,云飞扬那熟悉的字体跃入眼帘。俞湘君暗骂一声“偏在这种时候来这种事!”,但公务在身也无可奈何。
或者,等过一阵子再去找他也好,他们之间必须要有个充裕的时间好好谈谈。
俞湘君翻身上马,突然想到什么,又折回树林去,想仍在那里出神的倪红棠问道:
“你要不要跟我回京城?”
“怕我还去找他?”
倪红棠脸上浮起一个淡淡的讥笑,一眼看穿这个男人心里想什么。
不过,就算在缠上去又如何呢?现在的擎阳虽然不记得自己了,但看自己的表情中总带了三分畏惧。那种满满宠溺是再也看不到的了,一切均是他自取,怨不得人。
“不,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
这完全不会武功的男子,唯一会用的一招就是与敌人同归于尽的狠招。把他放在外面才让人不安心吧?尤其他长得这么漂亮。看着这的他,俞湘君多少也有点明白海千帆满心想宠爱他的原因。
“也好,反正我也没什么想去的地方。”
这个男人倒是还真为擎阳着想,连以前的旧情人也打算帮忙照顾吗?
原来宠溺自己的人,现在却成了别人宠溺的对象,好像有点怪怪的。但现在的自己也别无所求,只要是跟与擎阳有关联的人呆在一起,都觉得安心。
不过,中原人,真是奇怪的种族。最奸诈的与最善良的都出在其中。
无可无不可地允了诺,倪红棠在原地伸出手,发觉俞湘君只是一个用力自己就腾云驾雾般地坐上了马背,不由得对他大为改观。
这个男人有着与他秀丽面庞有着不相符的力量——可以保护自己所爱的人的力量。
这是自己最缺少的。
擎阳,那一次我背叛了你。如果,今后有机会让我弥补,我用我全部的力量也保护你一次,是不是,可以得到你的原谅?
别再畏惧我,别换着法子驱赶我,还是那么痴痴地笑着,深深地宠眷着我……
共乘的一骑很快消失在远方,暮色在身后合围。
***
一辆本来漆得乌黑锃亮、现在却风尘仆仆的黑漆厢马车驶入向城关。
驾车的汉子连上带着明显的疲倦,但看到城门上隶书写着的“永靖”精神一振。
性灵的马儿甚至不用他呼喝,沿着青石板路一溜小跑奔想门口挂了写着大大“奠”字白灯笼的府邸。
“终于回到家了!”
这恐怕是每个出门在外的游子看到家门在际时心头涌上的话。
青衣青年从车厢里踏出,一路上跟络绎不绝的赴白宴人群打着招呼。
“哎呀,少东家总算赶回来了。”
“龚总管辛苦了。”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前几天我还跟史老爷子在畅意楼喝酒斗鸟,没想到他就那么去了。”
“多谢郑老板挂心。”
“海公子,这阵子海记连接有人过身,你可要找风水先生来相看一下了,是不是哪里挡了煞?再有就是要多多劝慰海公,切不可让他悲伤过度,伤了身子。”
“是是,闵大人教训得是,千帆立刻去办。”
望海楼商行在这人缘极好,有个婚丧之事,就连巡抚大人都会到场卖个面子。
苦心经营了三年,看到这一切,不得不说海千帆经营有方,目光如炬。
忙乱了好一阵子,才能告罪到后堂更衣梳洗,海千帆看到坐在自己房间里,这阵子赴丧赴得很爽的蓝如烟志得意满的笑容,就不由得深深叹气。
“喂,你什么态度?我是在帮你耶!而且那帮老头子一听说‘死’后可以恢复自由身,都迫不及待。虽然我是觉得接连死四个是有点密,不过我们有不经营副食品类的行业,就算被外人传说海记里发生了瘟疫也不影响我们的营业。”
急性子的蓝如烟,虽然从客观上来看,已经比他爹进步了很多,可是本质还是不变的。
海千帆也不说话,只拿眼睛看者他,蓝如烟悻悻地摸了摸鼻子,收回自己强词夺理的言论:“好吧,我知道了,下次会改进。不要是这帮老头子都闷得无聊,一听到终于可以解脱了,立刻商量要买艘大船出海,去寻什么仙山。还为了谁先驾鹤西游的问题大打出手,我好不容易才协调过来,就把最沉不住气的四个解决了。”
虽然说,正常的生活是很好啦,可是那群少受管教的悍匪们却也不适合过完全循规蹈矩的生活,强迫他们压抑了三年,稳住了朝廷的眼线,现在既然这样都已经无法求得安稳,只有反过来利用先前得到默认的身份,行这最后的诈死之计了。
“我也知道他们对生意没有兴趣。今后望海楼的生意会让更适合经营的人材去打理,幸好,我们帮里人多,那里都不缺人手。”
反正不做也已经做了,现在抱怨他太过急躁冒进也为之过晚。更何况谁也不知道那张大网什么时候罩下来,说不定越早退步抽身反而越有胜算。
海千帆拿起布巾擦了把脸,对既成事实的事不再加以评述。
“另外,史老大既然一‘死’了之,黄河上下九帮由他统领经营的船行要派谁去管理?”
既然已经在商了,自然言商。那帮老头子们想游山玩水的乐去,没他们这些孝子贤孙努力挣钱怎么行?
丢了这么个烂摊子就不管了,根本没有长辈的样子嘛!蓝如烟想着一会儿要不要去灵堂给史老大脸上画乌龟,让他敢怒不敢言。
“我想,只要他们归还我们之前付出的本金,那个船行就交给上下九帮他们自己管理好了。我们不抽利。”
管理商行与管理帮派可大不一样。商以利为本,他之所以能将大部分海天一色阁的人马都收复在望海楼商行旗下,就是一这个“利”字为诱饵。
船行生意由黄河上下九帮出人出力,现在的规模早比三年前扩大了不知几倍。按商行的规矩是做一分活拿一分钱可不兴像帮派那样以大欺小,无本也可抽三分利。现在抽手,也还算是个人情,至少比今后因为钱的问题而闹僵了要好。
“你的意思是白送他们?”
蓝如烟几乎要跳起来,一年十万两黄金的红利耶!
不过,看看海千帆笃定的样子,就知道争辩无用。咬了咬牙,恨恨道:“你原来是个好人。”
“……”
海千帆几乎失笑。因为他之前来历不明,蓝如烟看他一直不顺眼,后来虽然关系有所改善,却也仍未停止过对他原来身份的探究。
现在居然得出这样的一个结论,真是让他与有荣焉。
“你们说什么好人?”
门口传来海阔天带笑的询问,话说起来,他们这丧事办得实在没悲伤气氛啊。
“义父!”
“老帮主!”
海千帆恭敬地起身相迎,蓝如烟却仍大咧咧翘着二郎腿做在桌沿,两人从小受到的教育差别一眼而明。
“刚刚在说什么呢?讨论得这么热烈。”
海阔天让海千帆扶到当中坐下,眯着眼睛看自己的宝贝义子与得意高徒。
他们两个人连手合作,果然如自己意料中一般所向披靡、无往不利,老来这段日子,可以说是他人生中最悠闲的时光了。
“没什么,黄河上下九船行的事,已经处理好了。”
虽然知道义父只是口头上过问,并不打算再把已卸下的责任让自己身上揽,但海千帆仍是尽职地把方才的情况解说。
海阔天却只重在他这阵子奔波劳累,会不会太辛苦的询问上,絮叨了几句,突然想起一事,向袖里掏摸出一张书简道:“小蓝回来的时候急吼吼地要找曲逢春的下落,刚好,这几日他居然有信到此,说他在贵州关刀岩一代行医,短期内不会离开那里。你有时间去一趟,也好好谢谢他当初救命之恩。”
“哦。”
这倒是个意外的收获。
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医一走就是几年,却叫他找遍大江南北都寻不着下落,这下有了他的确切消息,海千帆对自己的计划就更有信心了。
想去海老帮主之前提及的“小蓝回来就急着找曲神医下落”云云,不由得一笑,眯起眼看向蓝如烟道:“原来你也是好人。”
“啐!”
让他洞悉了自己的关心,蓝如烟倒不好意思起来,一掀帘子出去了——八成是到灵堂去欺负那几具不能反抗的“尸体”泄愤,难保不会出现“鞭尸”惨剧。
不过万一“诈尸”就麻烦了。
海阔天离去后,海千帆在想着今后要处理的事。这次蓝如烟会没有完全按自己说的去做,并不是他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只是多半他不忍拒绝帮里长辈们的请求。他们这种亲如一家的融洽关系虽然很好,可接下来却不能再让他们继续这样胡来了。
真是头痛!既然自己已经回来坐镇,黄河船帮的事就让小蓝去处理好了,别看小蓝不擅经商,可是制服这些悍匪却是很有他一套——总之目的达成就好。
而且,自己也是该在“家”里休息一阵子。
主意打定,海千帆躺上自己怀念的床铺,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帐顶。
确定自己还是了无睡意后,叹了口气开始默运玄功——并不是他有多用功,只是前一阵子与倪红棠相见后,他的内息里突然出现了一股激昂的逆流。
似乎是应他被刺激到的哪部分回忆而产生的影响,不过奇就奇在与最初曲逢春教他保命养生练的素女经运行轨迹相同,当时他的经脉已欲断绝,强行逆转阴阳才算保住了性命。也不是说这门功夫不好,可是一个男人练这女人适用的功法后多少有点不良影响,他明显地感觉到时时有莫名的狂躁无法排解,导致自己的欲望比之前更强,而原本阳刚的体质更是因为这门功法以及受伤的阳物而略向阴柔转化。这似乎是他无法将海阔天所传授的外家功夫修习精进的主要原因。
不过,当时自己并没有勤家修习,只是逆向打通了原本停滞的脉络就算,现在这么强大的内息却断不是他浅练了一个月的成就,难道真有鬼上身的练功一说?
海千帆心理虽然疑惑,但要他再想前事却是断然不干的。
逆向翻滚的热流让他略觉躁热地动了动身子,夹紧了双腿却感觉有一个地方的状况更加糟糕起来,转调开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停在俞湘君身上,还真是……怀念有他在身边的日子啊。要不要再参照着那种相处模式,再找一个能干有用的近身侍卫?
他付不出真心,所以也不求别人的天长地久,只要能占据一个人一生中小小的一点时段就满足了。
那种什么生死相许的爱情也许话本传记里头有,但现实,那个人都只有一具肉身,都只能珍惜自己。
啊,他到底要不要把谢仕汉有诱进来呢?
真是煎熬的夜!倒应了那句旧诗:“若使梦魂应有迹,门前石径半成沙。”
第二天被叫起来,大大的黑眼圈与憔悴的形容倒是符合丧礼所需要的形象,后脑一跳一跳的疼痛说明了他思虑过度的事实。
这样下去不行啊……唉,虽然不想承认,但重遇倪红棠后好像打开了一个什么契机,虽然心里拒绝承认,但身体却抢先一步有了动作,昨夜他辗转反侧,俞湘君与倪红棠的面容交错出现,说不出是绮梦还是恶梦的烦忧持续不断,在过去几年的夜里他都没有这么难熬过。也许是应该尽快安排时间找曲神医了,他既然教自己这样的内功,自然也应该知道消除其负面影响的办法。
“你回来了脸色怎么还这么难看?欲求不满?”
蓝如烟倒是大奇,在人后拉一拉他的衣袖,轻声问道。
唉,人家果然不一样,就连演戏也演得这么逼真,像他要挤两滴眼泪还得用洋葱。
“……”
居……居然猜对了!不过这是应该在一片肃穆的时候想到的东西吗?
海千帆没好气,下定了决心处理完这次事后,要把这鲁莽的小子先调离再说。
在众人的目送下,这一队扶灵返乡的队伍在一片哀戚声中出发了。
等到永靖城的州府街道金陵六扇门发出来的密令,要他们从现在开始正式监视望海楼的举动时,已经是在一个月之后的事了。
亲自把朝廷要犯送走,失去一个晋级机会的闵知顺捶胸不已。
咳,谁知道他们就真是那帮扰动过京城的悍匪呢?这些贼人真大胆,居然不到哪个穷山恶水去避着,还张灯结彩扩大门面做生意,并进而贿赂州府,与各大官员交好……这跟斗栽得可真冤!逍逍遥遥自州府大人眼皮底下开溜,并让其它分部的商号也照此做法将自己人一个一个隐藏在幕后,一步步接近功成身退的海千帆只需要遥控指挥,索性开始半正式的隐居,偏安一隅过自己淫靡颓丧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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