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留+番外——菖蒲
菖蒲  发于:2011年06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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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一个念头:我-要-帮-他-夺-回-来!拼了性命不要,我也要保他江山永固,寸土不失!
回头看看,敌军阵营正中,数员大将簇拥着主帅。他猩红战袍,正气定神闲,指挥笃定。--北斗削铁如泥,砍人首级
当不在话下。
心念电转。
我深吸一口气,握紧北斗就要纵马冲出。千钧一发,有人堪堪拉住我--是柳三。我甩开他的手。
"长留!"他声色俱厉地喝住我。
我还是不肯甘休。柳三死死扣住我手腕,一言不发,眉头紧蹙,愤怒地看着我,许久,他的眼神慢慢由愤怒变为担忧
又由担忧而无奈直至一贯的波澜不惊。
终究只能颓然长叹。
二十六
终究只能颓然长叹。
我和柳三直到精疲力竭方才杀开一条血路回营。但比起其他人已经幸运了很多。已近薄暮,天色昏沉,四处笼罩着异
样的静默。不知何处传来的隐约呻吟,低着头匆匆走过的将士,他们的惨淡神色......我沉默地跟在柳三身后,虚脱
似的,每一步都重似千斤。
柳三陡然止步,转身,一把将我紧紧抱住。他的头靠在我肩上,抱着我的手抖得厉害。我下意识的吸气,但我闻不到
,那一股飘渺的佛手被血的味道粗暴地掩藏了。他在我耳边低语:"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我没有告诉他,他能活下来,那才是最好的事。
我回我住的营帐去找王虎。他也没死,只是胸口中了一箭,只差一点小命就没了。我进去的时候,伤口已经处理好了
,他躺在铺上喘着气,大约是太痛而睡不着偏偏又没法昏过去,只好苦捱。不管怎样,我还是松了一口气。王虎看见
我,咧了咧嘴:"你也没事?太好了!"
我笑笑:"你还好吧?"
"还好。多亏了兄弟们拼死把我拖回来。"
"真好!还真怕你这家伙扔给我一堆烂摊子就自己跑去死了!"我调侃他。
他又用力笑起来:"后来才想起来,我好不容易攒了十几两银子的军饷,忘了告诉你藏在什么地方了。一急,就舍不
得死了。"
我大笑。笑完了,我正色告诉他:"你放心,答应你的事我决不忘记。还有,我一定帮你和兄弟们报仇。"
王虎想笑,却牵动了伤口引起一阵咳嗽。
我也不理他,径自走出来,柳三正倚在门口等我。我示意他跟我走。等到四下无人,我问:"何以迟迟不肯击鼓进兵
以至延误战机?"
"主帅犹豫。"
"何以不先派左路迎击敌军主力,以左路五千骑兵冲乱敌军阵型,再用中路兵马趁机掩杀?何以不以退为进避其锋芒
?"
"几位将军也曾建议过,但主帅执意认为会使得将士士气低落,下令迎头痛击。"
"何以眼见我军落入对方圈套不出言劝阻?"
"人微言轻。"
原来如此。
我再问他:"大军初一交战就伤亡惨重,这一仗已经是输了士气,更何况还损兵折将......可有转机?"
柳三半晌不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我又问:"你有什么法子?"
他轻叹,终于缓缓开口:"当年秦军破赵长平军,围邯郸。魏王命晋鄙领兵十万坐壁上观,赵国求助于公子无忌。公
子高义,盗虎符、椎杀晋鄙,矫命领军,去秦存赵。虽说有负于魏,但事关天下大局,也只好不拘小节了。"
又无奈一笑:"你又何必再问我?"
果然瞒不过他。
"但晋鄙嚄唶宿将,又该如何处置?"
柳三略一思索,淡淡一笑:"芝兰当道,不得不除。何况大军在外,迟则生变。"
真真解人!我抚掌一笑:"卿言甚妙,正合我意!"
"可有信物?"
隔着衣服摸到一块冰凉的硬物,我微敛笑意,沉默地点头,顿了顿,又微微一笑:"谢家长留,谁不认识?这张脸就
是信物了......军中原本多有谢家故部,而且西川将军是我故交,情况再怎么不妙,两万西川军一定是站在我这边的
。"
"......何时动手?"
"新败之后,上上下下军心浮动,又值裴章指挥失当难以服众之际--何不从速?"
他颔首:"我来之前,裴章召集所有部属幕僚一个时辰后到中军大帐部署方略......既然如此,倒也不失为个好时机
。"
但,他又问:"长留,你肯做到这一步,究竟是为了什么......末了,还是为他么......"他倚树而立,专注的,痴迷
的地仰望暮空,不知是自问还是问我?我照例不答。我听他悠悠长叹,把一个名字反反覆覆轻声吐露:"长留......
长留......

抽出北斗,锋刃闪过寒光,雪亮而逼人的,全不见半点血迹。
--大局已定。
把剑还鞘。
我伸个懒腰,转身对他浅笑:"吹首曲子吧!"
《谢长留》最后一回
一个时辰之后,我便又是锦衣华服的谢长留,一路直闯中军大帐。沿途士卒摸不清底细,不敢阻拦--且又有柳三公子
相随。更没有半点惊扰。有两个守卫踏上一步交戟相向,被我横剑怒目逼退。
我无声无息闪身进去。
将领谋士围了一屋,座无虚席。见了我,都是一惊。我环视一周,目光着落在高坐上方的裴章身上。他一愣,随即怒
喝:"大胆!什么人胆敢擅闯中军大帐?!"
我冷笑。
裴章又是一愣,眼见诸将都不动弹,他忿忿起身,气势汹汹地走下来:"还不给我拿下--"
他没来得及说完--我的剑已架上了他的脖子。
须臾一片静默。
我伸手入怀,把一面金牌高高举起,"如朕亲临"四个字飞扬跋扈地流过金光--
沈江当先跪下。有他带头,其余人也都赶紧跪了。裴章大约也知道不妙,退开一步,俯倒在地。
收了剑,看着黑压压跪倒的众人,我一字一顿地道:"谢家长留,奉诏来代裴将军!"
众人来不及反应,沈江已朗声道:"臣等奉诏!万岁万岁万万岁!"语毕,翻身站起,叫过门口守卫:"传我口令,急
调五千西川军精锐前来帐前听候谢大将军差遣!"我莞尔,他倒做得好戏!西川军久历战阵骁勇无比,而裴章亲兵不
过千余人,再加一倍也不是对手。一边是御赐金牌,一边是虎视眈眈的西川军,已无退路,再想想,就算是有假,裴
章何许人也?值得拼了身家性命保他?
一时间,只听见山呼万岁。裴章早白了脸,一脸惊疑不定,但,已没有他说话的机会。
尘埃落定。
抬眼看见一旁的柳三,也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缓缓放下金牌--如朕亲临--他说"你孤身在外,总有用得到的时候",没想到竟真的用到。莫非他早有先见之明,交
给我,为的就是今天可以狭天子令诸侯在他鞭长莫及处一力承担?
斩裴章,平军心、立军威。选劲卒良将六万人出玉门,与敌军战于黄野。柳三献计,沈江前驱,长留身先士卒。胜得
顺理成章毫无悬念。连敌军主帅忽赫也手到擒来。原来不过也才二十五六,他倒是个烈性的,不肯受辱,当夜就咬舌
自尽了。
--他却不知道他父兄愿意用整个部族最丰美的牧场来换他平安呢。
立马塞上,春草浩荡无边,南望北瞰,皆是一般的辽阔。我笑问柳三:"若能埋骨于此也算不枉了吧?"
他嘴唇微动,终是没有应我。
大军凯旋,回京那天,文武百官都出城迎接。远远望见城门,巍巍矗立,那天和应四出走,我也是这样站在远处仔细
观望,看着堂皇的城池在拂晓时分渐渐分明......那时侯,还以为一生都不会回来......
曾祖父老了许多,几乎需人扶持,李御史的面目亦已模糊,柳丞相的位次比以前似乎靠后了些,余者似乎别来无恙?
那新新旧旧许多面孔让我昏眩......
肃穆而喜庆的仪仗里夹杂耀眼的明黄色彩。
原来他也来了。真奇怪,隔得那么远,我却清楚得看见他的表情,他的微笑--站在百官拥列中,欢欣的,急切的,不
安的,迎接他的将军、他的长留......
一旁早有人过来高声宣旨,击退北夷,护国有功,前事不咎,依律擢升......
但,我只看到他,忙着捕捉他的眼神可如我热烈?!
"将军......"
回过神,侍卫捧过织锦托盘,内里乾坤被一方明黄缎帕严密地覆盖。满朝文武都暗地投过视线。
迟疑地揭开--
红得像血的葡萄美酒,在晶莹剔透的夜光杯里流光溢彩......
有什么东西顺着脸畔滑落,和入杯中,微微荡漾。抬起头,隐约见他温煦笑意中廿几光阴倏忽而过。
终至潸然泪下。
我浅笑低语:"重华!重华!你可知道?我爱你至死方休!"
我还是回去我的边关。
北斗光寒,日复一日,睥睨四方。
一年一次,重华总是问我:"你为什么不肯回来?"总有几次,他会在我的奏章上批上一些文不对题全不相关的话,比
如"会少离多,浮生若此!"比如"近来许多烦心事,谁与话长更?"比如"昨夜小寐,忽疑君到,却是琉璃火,未央天
。"
但,
--你为什么不肯回来?
只有这句话,反复质问、反复提及。
我答他:"我已找到我的地方。我要你作个旷古绝今的圣明天子,我要保住你的江山不容任何人染指,我要助你开承
平盛世......"
我要--
--我要你看见天下,就想起谢长留!
不问翻覆,无关迟暮,他的江山里,总有我的影子,他年论史,也总有长留二字与他的天下一起浮沉。
--这句话,我没有告诉他......
再打得几场仗,饮得几杯酒,舞得几回剑,便已是十年流光偷换。
那年冬天极冷,八月便已飞雪。大约是在练兵的时候染了风寒,本来是小病,没想到居然一日日沉重了。这一段日子
柳三总是蹙着眉头--对了,柳三,从此江南是少了柳三公子了--我安慰他:"不过是小病,等到开春自然好了。"他勉
强笑笑。他不相信,我知道,连我自己都不相信的话怎么能让他相信。
到暮春的时候,我上了折子,把边关局势分析得透彻。沈江是将才,且经验丰富,有他屯兵塞上,十年之内北夷当不
足为虑。我在最后写到:"旦夕难料,臣若不幸,家中诸事还赖陛下费心。"
重华的回信只写了一句话:"今君若弃我去者,朕其天命难久耶?"
我微笑着合信。
把送信的传令兵叫进来,我问他:"平日与京里的文书往来,一来一回最快也要十天,这次怎么只用了七天?"那人迟
疑了一会,回答:"回王爷,皇上已在路上,再有三天便到了。"
原来如此。
遣他出去,我让人请来柳三:"陪我出去走走吧。"
他点点头,顺手拿过外套给我披上。
我们慢慢地走过营地走上山坡,漠漠平原,惟有这一座无已山孤独的蜿蜒,听说是一直连到天山西麓。
多年来我早已迷恋上这一派漠上风光。
"好久没去过江南了。"我有点惋惜,"不知道现在的江南是什么样子。"
"当是落花时节,遍地风流。"
不必回头,我听见他话底遥远的沉湎的笑意。
"没有了柳三公子,又怎么还会是‘遍地风流'?维扬柳,就只合长在江南水软山温,边关苦寒,不是你的地方。有朝
一日,此地再没有长留,你亦不必再长留......"我转身看着他。
他眼眶乍红,微微地侧过了头。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而开口:"那年,我坐在明砀山上,到了晚上,山高月小,真是好景致......--不知道世上是不
是真的有山名长留?翻遍《山海经》的话,不知道又能不能找到一个地方能让你长留?......求不得......不过陪你
浪荡五湖,羁旅天涯罢......"
"......这辈子是不成了,但,若有来生,定许三生。"
他不置可否,淡淡倦倦微露笑意。
对他一笑,回过头,百里江山尽收眼底,猎猎朔风穿身而过凛冽地直扑关内而去。且看古往今来,物是人非,天地里
,就惟有江山不老!百年世事与身世,至此都休。我只是忍不住,想再一次,把那个名字尽力吐露--
重华!

番外篇1:醉笑陪君三万场
花是杜鹃。
红得啼血,时令一到便按捺不住,急急忙忙舍生忘死拼命绽放,惊心的冶豔。连看的人都不忍了。却又大约是耗尽了
力气,略一挨著就应手而落。整个儿躺在地上,依旧是摄魂夺魄,不知道日子久了会否也就是恨血千年土中碧?
红颜弹指老,不也如是?
她收回手,吟吟起身。
她本不叫应四,就像走在前面那人原也不叫言二公子。
中山王府的昌邑郡主,父亲是今上亲叔,大权在握,母亲亦出身名门,如此显赫,世人莫不仰视。虽是女子,却也是
父母心头宝贝,延请海内名士讲解诗文,王爷又亲自教授骑射。闲时著梅花妆,挽堕马鬟,习折腰步,亦是一代绝色
。连坊间的五岁小儿也知道"中山有女,豔绝长安"。
那个时候,隐约也听过被传唱著的另一个名字,是名冠京华的谢长留。
长到十五岁上,已经能驯服王府里最烈的马。也就是那一年,提亲的人踏断了王府的门槛。父王舍不得她,等闲不肯
许人,直到那一天,她隔著珠帘看到随父辈上门求亲的他。蓦地红了脸,张惶逃开。园子里杜鹃正豔,她惊魂未定,
伸手一摸胸口──心跳得飞快,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千般道理大不过一个"喜欢"。等父母问起,她断然点头,说一个"好"字,便是百劫难返!
中山王嫁女,何等盛事?那一夜,宾客三千,车水马龙,火树银花。她含笑独坐鸳鸯帐底,等她的爱郎前来相迎。隔
了头上红纱,看什麽都是红的,仿佛要烧起来似的,一天一地地蔓延著。
等来的,是面无表情破门而入的禁卫军。门外响起凄厉而仓皇的哭叫,有什麽东西摔在地上,碎了。她默然一会,伸
手摘下头顶凤冠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然後落落大方地站起来:"走吧。"
中山王府一夜倾颓。
谋反,依律当族。母亲哭著搂住她和幼弟,说只求他们可以苟活。父王咬著牙:"自古以来,成王败寇,多说何益?"
最後,皇上发了话:"首逆问斩,子弟年幼,何罪之有?入宫为奴也就罢了。"她远远看著她坐在龙椅上的堂兄,依稀
又想起当年那个笑著俯身喂她一口桃花酥的少年。
她被派到白水湖当差。还好是无人居住的偏僻所在,受的凌虐也少,但身为下贱,也就用不到从前那些金尊玉贵的名
爵封号,她随口改叫自己应四。以前的名字就像是一场场记忆中风光的盛筵,短暂或久远地封存了。悄悄托人打听了
,原该是她夫婿的人原来早就避祸出家,她将就听著,拔下珠钗谢了送信的人,眼泪早成串滚下。
过了几年,白水湖终於住了人。谢长留。曾经听得熟了的名字,不知是不是也算得故人?
那天晚上,在回廊下碰见她的堂兄,当今圣上。往事电光火石的一闪,一句"重华哥哥"总算是忍住了没有叫。他只是
一笑,问:"郡主近来可好?"
叫她如何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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