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错 上——红糖
红糖  发于:2011年06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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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亲又问过红线晚上想吃什么才迈着碎步离去。

红线负气的把细白瓷瓶推到桌子的另一头。

平日饭桌上的生龙与活虎今天都不在,晚饭因此吃得很不痛快,红线一向吃的少,娘亲因为身体常常不适也吃的不多,二人闲话里几句家里家外的事便算吃好。

回到房里红线将铜镜立在桌上,远远的照着,又踮起脚尖左右看看,唉,还是少年模样。

都说人生苦短,怎么到我这换作苦长?虚无那小子现在如何了?没有我陪他斗酒下棋一定很无趣吧?

红线早早宽衣就寝,躺在床上左右翻滚。

翻得累了就开始细数自己与虚无棋局上的胜负,斗酒他完胜,下棋嘛……反正有一次他说算和虚无不干……那小子……现在不知又在拉着谁下霸王棋呢。

霸王棋是红线乱叫的,因为他的棋艺实在是臭,往往落子都在对方的意料之中,初时虚无还会出言提点,这里小心,那里注意,但随着交情深久,红线脸皮愈加厚重,竟然养成每次落子前先行询问的刁习,虚无恼他无赖便不再出言置评,红线便大呼对方下霸王棋。

这些细枝末节此时回忆起来尤其珍贵,笑了一会终究无趣,又责怪起虚无没仙性不来人间看他了。

看着自己细瘦的脚丫,又是一阵长叹。

平日不觉怎样,但有傻宝儿逗趣,现在……这样想着,他又起来,将细白瓷瓶连着之前被他称为“破花”的白牡丹挪近了些,一直挪到床旁枕下,直到闻见细细幽香这才安然睡着。

连梦里都是牡丹的香气,他能闻得到,但这梦未免匪夷所思了点,梦里他是个女人,正在临窗的位置描摹眉眼,镜中的他和在天庭时差不多,只是柔美不少,其实不用怎么描画,五官已经精致得可以,但梦里他还在画着。

忽然窗外传来一阵大笑,梦里的他手上一抖,正在修眉的小刀不偏不倚戳中了眉心,渗出一滴鲜红的血。

他不知哪来的气,腾地一下站起,大力推开了窗户。

原来这是二楼,窗户推开,美景扑面而来,原来窗下是好一片雪白花丛,高高矮矮种的都是白牡丹,香气袭人,美不胜收。

楼外街上那爽朗的笑声本没有断,但仿佛被他忽然推开的窗户惊了似的,嘎然顿住。

依稀街上站着两个人,穿着浅色的软缎衫子,但是随风摆动的绝不止衣摆,还有些什么,柔软的,丝丝缕缕的什么。

梦没做完他就醒了,是惊醒的,因为梦的最后花圃里的白牡丹疯狂的蹿高阻隔了他的视线。

十 胭脂

胭脂留人醉,一语解千愁,百岁浮生短,狂歌到白头。

……

鬼使神差的,课后红线既没有和胖子去下馆子,也没有小伍溜鸟儿街,而是一个人默默的坐在位上发愣,夕文走了,宝儿也走了,立志保护弱小的大志落空了,心情出乎意料的不好。

然而上天对他不薄,愣神功夫三楼竹帘一挑,一个贵气逼人的少年闪了出来,红线定睛瞧瞧,喝,珍贵典籍下楼了。

“怎么老见你发呆?”珍贵典籍向他走来,步子不小,速度却很慢,每一步都仿佛踩在点上。

“何来老见之说?难不成你常常偷窥我?”红线心情不好,白了他一眼。

“呦,小娃子好利落的嘴啊。不如陪我去逛一逛?”话头转得太快,少年也因为自己突然冒出的念头而兴奋。

红线苦笑摇头,过去月老的确曾称他为“我的小红线”,可那是天经地义啊。在月老眼里,他就是小红线。

而眼前这位,兴许比自己大个三岁,不过十六七的年纪,竟也不要脸的称自己为小娃子,红线嘲弄地看他,对上后者饶有兴味的眼神,年轻的眼瞳黑白分明却藏不住洞察世事的机心,红线不由暗赞,哪家的孩子这样老成?还是我平日接触傻宝儿太久了?

短兵相接不过一忽,细细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公子~刘夫子请你上来~”三楼竹帘挑开一半,一个面色惨白的书童探出半个身子,满脸的诚惶诚恐。

少年头也不回:“跟他说,今儿就到这吧。”

书童答了声是缩回屋里,果然不再来叫他。

哎呦呵!刘夫子是什么人,还请你上去,你说不上就不上了?红线惊讶的长大嘴巴,再看少年仍在等待他的回应,当下将手里书本一掼:“走!逛逛去!”

刘夫子曾给他们代过半日学,那可是炼狱般的半日,红线自打进了竹斋就那日没偷着懒,足见刘夫子的威严。

红线与少年施施然来到街上,惨白书童颠颠跟在后头。

人间种种好玩有趣之事极多,然而无论前世还是今生红线都只得看看,从未亲历,和人间小友出来溜街这种趣事更是头一遭。

为了不教人瞧低了去,红线作出轻车熟路的模样,内心却一路惴惴,比他更加不安的是少年的书童,自打出了竹斋一双眼睛就没离开过少年的脚后跟,红线柔声问他名字,书童小声叽咕一阵啥也没说出来,倒是少年抢先答道,叫他小墨吧。

红线便没再多话。

徜徉在车水马龙的闹市正中,街边两溜是各样的摊子,贩卖着各种物件,此时红线已将之前的感伤抛在脑后,只是一味跟着凡间少年四处开拓眼界。

然而少年却比他更不食人间烟火,刚进入街头少年便已兴奋难耐,手里的折扇敲得啪啪作响,一会问这一会问那,哪家摊子都不放过。

红线想要开拓眼界的愿望落了空,索性和他一路虚心受教,不知不觉长了不少知识。

原来鱼面并不是鱼汤煮的面,而是鱼肉擀的面条。抹嘴走出小铺,红线暗暗记住“余记鱼面”四个大字,盘算着回头带宝儿来尝鲜。

原来这种哨子叫“泥叫叫”,黄泥捏的哨子,涂了油彩黑亮黑亮的可人,红线早就想玩玩看了,挑来拣去选了两只鸟哨,少年则挑了只虎哨。

从街头转到街尾,最末一个摊子摆着各色精巧小物,荷包、玉匣、胭脂、珠翠,林林总总都是女子饰物,但却精致非常。

少年拾起一个荷包凑近鼻尖嗅了嗅,皱眉。

摊主是个老婆子,笑眯眯道:“这位公子有心上人了吧?现在最时兴送香包啦,你拿的这只是荷叶的,去暑气,解郁燥。”

少年放下荷包又拾起一方黄玉匣子,左右端详,红线背着手望天。

老婆子又道:“这是最漂亮的胭脂膏,喏,打开来看看吧。”老婆子示意少年打开。

依言打开,一股甜香传来,少年不禁咦了一声,红线也好奇凑去看,匣子本来不大,只用食指和拇指就能捏住,里面却是慢慢一盒嫣红,细腻芬芳。

“这个小姑娘都喜欢,用指尖挑一点抹在嘴唇上可红艳啦,用水化了可以拍脸……” 老婆子被少年好奇的样子逗笑了,也不管他们买是不买,只是义务辅导起来。

原来是这样!红线是见过这玩意的,只是那时还没这么精细,也不叫胭脂膏,而是叫做花片,一张一张的,美人们把唇印在上面,就鲜艳艳起来。

记忆里曾有人持了一朵红花在他眼前摇晃,鲜艳的花瓣落在梳妆台上,凝成一张张上好的金花胭脂……红线眼前依稀出现一抹浓艳的红,渐渐稠密时却横生出一只手来,指尖捏着黄玉小匣。

少年正挥着手上匣子在红线脸前不耐的晃悠,嘴角擒笑。

走出巷子少年一脸神秘:“你是不是也用了胭脂膏?”

红线腾地站定:“什么?”

少年离近了看他眉心那一点:“这么红……”

红线啪的把他推远:“去去!没见识~这叫红痣!”

然而手掌推上少年的胸膛却如撞上了一堵墙,对方岿然不动,反而一指揩在他眉心上,用力擦了几下,笑道:“果然是天生的……”

哪里受过这气?红线揉着被蹭得生疼的印堂掉头就走,转身却对上小墨那张惨白的脸,后者张开双臂叱道:“公子没让你走,不得无礼!”

哎呦!哎呦!有人仗势欺人了!红线叉腰吊脚梗着脖子怒目而视,活像一只雄赳赳的小公鸡。

少年小母鸡似的咯咯乐了:“是我唐突了,瑞贤弟勿怪!”说着,手上折扇合起,作了个礼。

有那么一种人,你越顺着毛摸他,他就越是张狂;也有那么一种人,你越顺着毛摸他,他就越是心软。

贵气少年是第一种,红线是第二种。

红线嘴上仍然很硬,小身板站得直溜:“这一句贤弟……贺仙可当不起,你我二人一来没有兄弟之情谊,二来不够朋友之义气。”说完拂了袍袖仍是要走。

书童小墨抢先一步喝道:“大胆……”话音未落,少年扇柄照着他脑瓢就是一记,转脸温言道:“在下姓苏,单名一个离,字白头。”

逛了许久才道姓名,不过,名望大家里有哪个姓苏?红线一边盘算一边淡淡还了礼,这才算结识了。

苏离说天色晚了不如为兄送你回府,红线摆摆手说不必,苏离在原地站了一会,直到红线的身影消弭在小巷的转折里,书童小墨打了个响指,一座华丽软轿由八人抬着悠悠靠近,苏离不急着上轿,而是掏出随身带的小笔小砚台在身后的墙上提了句诗:

胭脂留人醉,一语解千愁,百岁浮生短,狂歌到白头。

写完后苏离得意的拍拍手,这才上轿,小墨嘴角抽搐,心想我家主子怎么和他爹爹一样爱四处提酸词呢。

红线回到府里,大大小小丫鬟老妈都来迎接,头一次独自晚归,大家伙提着的心这才放下,红线温言慰问几句,心道,你们以后要习惯才好,等本仙君联系上月老指不定哪天还就突然飞升了呢。

娘亲已在池塘旁的回廊里备了餐,红线净了手换了衣着这才赶去。

风吹荷叶层层碧,坐在廊下就着晚风吃精致小菜何等风雅,多少烦心事也应就此忘了去,可是夏风送荷香,吹到红线心里就又生出了一桩心事。

心事不是别的,而是为何瑞府的荷花比别家早开半月?而且如此茁壮?

十一 通天

若能料得天机,到底是福,是祸?

……

贺宝走后的第一个月,红线结识了苏离。

只是苏离不是每日都来,但只要来了,课后二人必会搭伴同行,三楼的刘夫子开始还请他回去,被拒了几次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苏离与红线一样,都是披着少年面孔做着老成的姿态,只是红线的老成是魂魄里带的,而苏离……恐怕是环境里浸染的。

不出几日城中大街小巷已被逛尽,红线房里也被各色趣物慢慢填满。

这日苏离提议不如我们去茶馆坐坐吧,他指着前头不远处的往来居,目中透着兴奋。

红线当即附和,好啊好啊,我早就想试试了。

申时过半,还未到茶客聚集的时辰,伙计懒懒的爬在桌上,苏离与红线寻了角落的位子坐下,小墨仍是如影子般立在苏离身后,红线也不再多嘴。

其实茶水小点未必美味,只是要这氛围。小老百姓的生活多姿多彩,三人窝在角落里,除了小墨的目光始终未离开过他的主子,红线与苏离都看得饶有趣味。

阳光照进大堂,老旧的木椅木桌釉了漆彩似的明亮。

一个光头老人坐在正中的位置,霎时成了聚光点,红线与苏离不约而同朝那点看去,只见老人端着茶壶就着壶嘴滋滋嘬着,嘬了几口又向身前的画眉笼递去,一人一鸟,咂咂有声。

苏离皱着眉看了眼手边的茶壶,小墨机警的便要添茶,苏离摆摆手说不必了。

“贤弟对将来可有什么期许?”苏离闲闲问道。

“期许?”红线反问他。

苏离笑笑:“瑞将军是武将,那么贤弟是否要子承父业呢?还是……走文官的路子?”

“子承父业?就我这身板?”红线自嘲的笑了:“我爹压根就没指望我能学上他一星半点。”

“那看来是有心走文试的路子了?”苏离沉吟:“怕要苦了点,你若不想经三审六试倒可以从监察做起……”

红线软着身子靠在椅背里,苏离的一番话听得他头都大了,对角几个书生模样的小子正在结账,许是账目有出入,正在就几个铜板的数字争论不休。

红线给自己规划的道路上根本没有这些,找人,还劫,回去,仅此而已。

“哪有这么多算计……不过浮云罢了。”红线拦住对方话头,那厢苏离已将未来规划到了御史大夫,尴尬的顿住。

“你……没想过入朝为官吗?”

“我是那块料子吗?再说,朝廷也不缺我一个。”

“怎么不缺,新皇莅临,却围了一圈眈眈虎目啊。”

正说到无趣处,四周一片喧闹,不知何时茶楼已坐满了人,一个瘦削先生身着青褂站在前首桌后,一个童儿手持小锣铛铛敲将起来,骤时所有茶客的注意力便放在这二人身上。

苏离与红线也住了嘴,同样对青褂之人投去瞩目。

那青褂先生嗽嗽嗓子,醒木拍下:“第五回,善缘济仙露!”原来是个说书的鼓匠。

一句楔子说完,四下已响起呼好之声,红线兴奋的朝苏离使个眼色,意思是这个好,有趣!

苏离不置可否的笑笑,意思是这是什么,我不懂。

红线摇摇头,指着前面一老一少道:“你怎么比我还孤陋寡闻~这是杂耍的伶人,一会他还要翻跟头呢!”

“原来如此,受教了!”苏离在桌下朝红线拱了拱拳。

鼓匠已说完上节回顾,终于进到正题,大堂里异常安静,只有几个伙计颠颠穿梭。

自然没看着翻跟头,苏离不动声色瞥他一眼,后者佯作认真倾听状,只是面上微红。

“……于是观音大士去求西王母,终于洒下仙露一滴,这才得了贺仙贺宝两位公子……咱们直说这瑞大公子贺仙……他一岁便能出口成章,两岁便能断人吉凶啊……”这段说词不知颠来往复吧唧了多少遍,但每每说到这里,一众听客仍然群情激昂。

鼓匠也与时俱进,随时翻新,每每加点新鲜料子进去,因此这一段“善缘济仙露”听在红线耳中早已变了味道。

民间喜好编纂瑞家的事早有耳闻,只是没料到竟如火如荼至斯。四边茶客已经进入状态,时而感慨时而轻叹,苏离感受着群众的力量,心中不禁同情起红线来。

不如安慰两句吧,苏离这样想着扯开扇子看向桌对面,红线却不知何时已经走了,他回头责问小墨:“大胆!瑞公子何时走的?怎么不知会一声?”

小墨正听得入神,猛然被主子这么一喝,当即便要跪下请罪。

苏离折扇一挡,“准你站着回话。”

“奴……小的……小墨未曾留意,小墨该死!”

“算了!摆驾……”

红线这天回来得早,急冲冲就去找娘亲。

“娘,听说你与爹成亲后一直无子,直到吃了仙露才诞下我们?”

娘亲被问的一怔:“这话怎么说的?什么仙丹妙药还能变成娃娃了?”

“那就是没有这回事了……我还纳闷……观音大士哪能如此鸡婆……”红线喃喃自语。

娘亲又道:“不过当年的确有个游方的道人来过……赠了一颗药丸,也不是什么仙露……”

“那娘吃了吗?”

“我哪敢吃啊,黑乎乎的还有股子怪味,我接是接过来了,只是随手抛池子里去了。”娘亲得意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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