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千山————流水无情[下部]
流水无情[下部]  发于:2009年05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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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叫了两声,易无痕却似没听见一般,仍然自顾自的催马前行,澹台仪隆又急又气,叫道:“姓易的,再不停我就治你的罪了。”
      易无痕仍是不吭声。这下澹台仪隆可急了,挣扎着想要爬起,不防从马背上摔落下去。百忙之中他伸手抓住了易无痕的衣襟,本想借力稳住身子,不料两人一同跌落马下。

      “你快起来,沉死了!”澹台仪隆拼命的推开压在身上的易无痕,却发现对方的身子软绵绵的,一动不动。“喂,你怎么了?”
      易无痕脸色苍白,双目紧闭,任他怎么推搡,也毫无反应。
      “喂,你别吓我。”澹台仪隆这下慌了,翻过易无痕的身子,赫然见他肩头上有一道刀痕。
      哪里来的刀痕?澹台仪隆看得很清楚,那几个刺客根本没碰到易无痕的一片衣角,那么……忽然之间,他想起了砍向自己的那一刀,难道……
      澹台仪隆手抖得厉害,自己的性命显然是眼前这人拚却生命换回来的!
      为什么他要奋不顾身的救自己?澹台仪隆想不明白。他只知道,自己贵为皇子,手下肯卖命的人不计其数,但是从来没有人这样舍身相救过!他想,以后也不会再有。
      那刀痕中并没有鲜血流出,反倒是四周泛出青黑色,微微肿起。澹台仪隆心中一震,那是中毒的征兆,那刀上有毒!
      怎么办?这里是荒郊野外,到哪里去找大夫?只怕找到了大夫,人也已经死了。
      想到这个“死”字,澹台仪隆心里一沉,他真的死了怎么办?不,决不能让他死。
      这一瞬间,他忽然做了个决定,做了一个他以前从没做过,甚至连想想都觉得可笑的决定。
      他用佩剑挑破了那刀口,然后低下头,将他高贵的唇凑到伤口边上,忍住一阵阵腥臭,将那毒血一口一口地吸了出来。


      三十六
      直到从伤口里流出的血恢复了鲜红色,澹台仪隆才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这个人的性命暂时保住了吧?耳边忽然听到一声低低的呻吟,他心中一喜:“你醒来了?”可这一声之后,易无痕便再没了动静。

      澹台仪隆无奈,抬头向四下张望一眼,眼见密林环绕,别无人迹,就算敌人不追上来,得不到及时的救治,易无痕只怕也要死在这里。
      所幸那匹马发觉不见了主人,又自己转了回来。澹台仪隆费力地将易无痕偌大的身躯架上马背,自己已是汗流浃背。他自幼养尊处优,几曾受过这样的累?此刻竟是毫无怨言。

      分不清方向,又怕原路寻回撞见了敌人,澹台仪隆只得催马反向而行。不多时,来到一座名叫“华阳县”的小县城。
      这华阳县就在京城三十里外,澹台仪隆以前也曾听过,本想直接去找华阳令,可看了眼昏迷的易无痕,心念一转,这京城内外不知有多少殁太子的亲信,如今大乱才定,自己的地位不稳,不明底细的贸然寻去,难免会出什么变故。

      他向来遇事都是先做再说,不计后果,如今居然懂得深想一层,若被素来深知他的林子翰、冯时彦知道,只怕要错愕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当下向人打听了县城中最有名气的医馆,先送易无痕去就医。那大夫倒也有些能耐,很快诊出易无痕所中之毒,道:“这毒虽然厉害,还好毒血被及时清出,不致伤到五脏六腑,不然的话,就算不死,也要留下病根。”

      澹台仪隆想到易无痕的性命全仗自己相救,心中甚是得意。
      大夫又开了方子,童子取来药剂,澹台仪隆谢过了,扶了人出门,却在门口被药童拦住。
      那药童冲他伸了伸手,澹台仪隆一愣:“什么?”
      那童子嘴一撇:“你是真傻还是装糊涂,要钱呀。”
      澹台仪隆一愣,这才想起原来买东西还要给钱。想他贵为皇子、太子,身边前呼后拥,自己身上哪会带什么银两?偏生出来得匆忙,草草换衣,连件值钱的饰物也没带着。

      那童子叫道:“师傅,不好了,咱们都看走了眼,这人穿得体面堂皇,却是进来看霸王医的。”
      澹台仪隆听了,又急又恼:“我先在身上没带钱,等我回去,自然把诊金给你们送来。”
      那童子冷笑道:“看霸王医的,都这么说。”
      大夫本已进了里间,听了争吵,走出来道:“罢了,把药拿回来,看诊的钱咱们不要了。”那童子闻言过去抢药。
      没了药,易无痕还不是死路一条,澹台仪隆哪里肯给?可是他一手扶着人,根本抢不过童子,抢得急了,大喝一声:“且慢!”
      从项间扯下护身玉佩,狠狠地压在桌上:“这个总成了吧?”
      那大夫也见过一些世面,见玉佩通体晶莹,光彩夺目,心知是稀世之宝,忙叫童子放开了手。
      澹台仪隆气呼呼地道:“果然着开门做生意,没有不势力的。不就是几两银子,有什么大不了?我这玉先压在你这里,等回头再着人来取,你可不许擅自买了。”走出几步,又回头道:“那个……能不能再多压给我一些银两?”


      有了银两,澹台仪隆寻了一间小小的客栈,住了下来。小县城里的客栈怎能与王府相比,可澹台仪隆居然咬着牙忍住,也没有抱怨。事实上,他就算抱怨也没人听。
      如果说洗衣做饭还可以交给客栈打理,照顾病人的起居就没人代劳了,澹台仪隆直是手忙脚乱,笑话百出。这天,客栈人手忙不过来,澹台仪隆只好自己煎药。
      让个这辈子连碗都没洗过的人煎药,简直如同笑话一般。就算是先前有伙计指点,澹台仪隆还是忙了整整一上午,这药才算熬得。兴奋之下,他伸手去端药罐,却忘了在手上垫些东西。才拿起来,就是一声惨叫,一瞬间将药罐抛得老远。

      “啊!我的药!”扔出手才想起来,那药罐是不能扔的,又顾不得疼痛,抢过去接药罐。一不留神,脚踩上了刚刚熄灭的灰堆,下面一滑,以标准狗吃食的姿势向前扑到。

      “呜……”对着开始下坠的药罐,他也只能发出一声无奈的哀鸣。
      奇迹就在这个时候发生——
      不知从哪里伸出来一只手,用一根食指在药罐下面轻轻一顶,那药罐就开始不停的转动起来,可不管怎么转,重心始终落在那根食指尖上。
      这是什么戏法?澹台仪隆眼睛都直了,顺着那只手,他看向来人,然后一张嘴更是张大得能塞进两只鸡蛋。
      “你、你醒了?”
      昏迷了两天两宿,再次醒来的易无痕显得神采奕奕,除了脸色还有些苍白,丝毫不像受过伤的样子。他把药罐放在地上,皱起依旧俊挺的眉毛:“你这是在做什么?”
      先不提那难看的姿势,就说澹台仪隆的脸,本来如同白玉般皎洁的脸孔,被烟火熏得乌黑,再经汗水冲洗,留下一道道黑印,活似一只小花猫一般。易无痕蹲在他身前,越看越有趣。

      澹台仪隆涨红了脸:“看什么看,还不是为了你!”深觉自己丢了脸面,手足并用爬起来,一赌气跑回房间,还把房门关上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忸怩地走出来,故意绷着脸问:“药吃过了?”
      易无痕不答,反倒是很有兴趣地看他的脸:“嗯,脸倒是洗干净了。”
      澹台仪隆禁不住面上一红:“关你什么事?”
      “我倒是觉得你小花猫的样子很好看。”
      “易无痕,怎么说我也是堂堂太子,你别放肆!”以为他又在挖苦自己,澹台仪隆气往上冲,暗骂此人刻薄无聊,也不想想自己如此狼狈是为了谁!
      “我说的是实话。再次见到你以来,我从没觉得你这么好看过,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一样。”似乎想起了往日的时光,易无痕笑容里带着一丝罕见的温柔。
      “对了,我肚子饿了,帮我向厨房要一碗粥。”他拍了拍澹台仪隆的肩膀,微笑而去。
      澹台仪隆似乎被这一笑摄去了心神,怔怔的站在那里,一只手摸上肩头被拍过的地方,脸颊突地一红,然后,着了魔一般,痴痴地笑了。

      三十七
      伤势一好,两人恐京中有变,不再多作停留,策马回京。
      太子府早因为澹台仪隆的失踪乱作一团,冯时彦和林子翰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偏偏不敢声张,只能暗中寻找,见两人平安归来,都松了一口气。
      按照易无痕的意思,本想立刻回府,但澹台仪隆硬要留他到晚上喝了压惊酒再回去,盛情之下,倒也难以拒绝,只得答应。
      当晚太子府上大摆宴席,澹台仪隆主座,易无痕客座,林子翰冯时彦从中作陪。
      易无痕休息了一下午,倒是神采奕奕,酒到必干,话却是少说,明显心不在焉。
      澹台仪隆看在眼里,心里很不是滋味,道:“我看易将军沉默寡言,怕是想念嫂夫人了吧?”
      易无痕也不否认,微微一笑:“说起来,好几天未见,不知她担心成了什么样子。”说话间,他似有意似无意地看了冯时彦一眼,注意到对方脸色一变,又道:“我真是恨不得插翅飞到她身边呢。”

      林子翰哈哈大笑:“将军伉俪情深意重,令人好生羡慕。不过咱们既然已经把将军生还的消息送回府上,想来嫂夫人也会宽心不少,静等将军回去。”
      “话虽如此,不见到她总是心里不安。”
      澹台仪隆冷笑道:“既然如此,易将军何不赶回去陪嫂夫人,跟咱们这群男人耗什么?”
      一言既出,席上人人变色。
      林子翰简直要被这个不懂事的主子气断了肠子。无论怎么不满,看在人家助你夺位又救你性命的份儿也该忍一忍,更何况你能不能顺利登基还悬在人家一念之间,怎么负气的话张口就来?连忙打圆场道:“殿下,你喝醉了。这是醉话,醉话!请易将军不要介意才是。”

      易无痕微微一笑:“既然是醉话,我也不会放在心上。”依旧是神色自若。
      一场小风波,全在林子翰的斡旋下弥于无形,他暗中擦了把汗,低声告诫澹台仪隆:“殿下,不要乱说话,咱们现在还不能开罪了他。”
      澹台仪隆哼了一声,果然不再说话,低头喝闷酒。
      一桌四人的酒宴,一个赌气不开口,一个心不在焉没多少谈兴,还有一个本不健谈,这林子翰端的有做说客的资本,居然一人把场面撑了起来,未见冷场。口才之佳,连易无痕也十分佩服。

      酒席过半,易无痕起身如厕,忽然被人从后面叫住。
      澹台仪隆脚步不稳地来到他身前,带着扑鼻的酒气。
      “殿下,你怎么出来了?”
      澹台仪隆不答,盯着那给易无痕带路的使女:“不许跟人说我们在这里,快滚!”
      那使女素来惧怕他惯了的,不敢多说什么,福了一福,赶忙退下。
      只剩下他们两人,易无痕这才道:“殿下到底想跟微臣说什么?”
      “在华阳县的时候,你从来不自称微臣的。”
      易无痕淡淡的道:“现在是在京里,君臣有别,微臣不敢放肆。”
      “不敢放肆?”澹台仪隆冷笑道,“你放肆的还少么?我在这里摆宴,你却心不在焉地想着家中娇妻,你把我放在眼里了么?”
      这才是无理取闹,易无痕不想跟他纠缠:“殿下喝醉了,我扶你回去。”
      澹台仪隆任他扶着,忽道:“我不回前面,我要去寝宫,我累了。”
      易无痕无奈,只得扶他回寝宫。
      哪知才走了不远,澹台仪隆就指着一间暖阁道:“我走不动了,我要去那里休息。”
      主人们在前庭饮宴,暖阁里一个人也没有。易无痕扶着澹台仪隆在软榻上躺下,起身欲走,却被澹台仪隆死死的拉住:“我不许你走,不许你回去陪娘子!”
      易无痕叹了口气:“我不去,你先放手。”
      “这才听话。”澹台仪隆嘿嘿一笑,借着易无痕的手劲爬起来,向前一倾,半个身子挂在易无痕身上。“你为什么躲着我?”
      “我没躲你……”
      “胡说,你都不看我的眼睛!哼哼,你有什么了不起?”澹台仪隆说着,忽然恼怒起来,将易无痕狠狠的一推,没推动易无痕,自己反倒向后仰倒,易无痕只得揽臂将他扶住。

      感受到那手臂的坚实,澹台仪隆吃吃地笑道:“你是很了不起,尤其是在战场上,简直像天神一样……不,是修罗!一定有很多人为你着迷吧?若非再见到你,我怎么也想不到,当年那个傻小子,居然也能变得如此迷人。”

      易无痕本是面无表情地听着,任他的手在自己眉间游走,直听到“当年”的字样,脸色忽然一变,抓住他的手:“殿下,请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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