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清忍不住侧过头看着走在自己身边的容玥,一脸平静,仿佛方才那透着无限痛苦与淡淡嘲讽的话语是出至他人之
口一般。
“离夜,你……”
璟燚的话成功地让离夜本来放在面前摊开的书页上的目光放到了自己的身上,但是,被他那样看着,璟燚反而说不出
什么来了。
“那个,桂花之月是不是说,你八月会去落英阁?”璟燚轻轻地笑着,状似随意道。
不太明白他的意图,离夜还是老老实实点了点头。
“那,”微顿了顿,“我陪你一起去,好吗?”
璟燚说得随意,但是,眼中那一抹期待却泄露了太想去的事实。
似有些意外,离夜微侧了头,只静静地看着璟燚,没有答话。
被那幽潭一般的黑眸静静地看着,璟燚有一种就要浸没在其中的错觉,但是,那其中的宁静却一点儿都影响不了现在
的自己。
璟燚依旧笑着,但是,原本表面的从容却已经消失殆尽了,手紧紧握成拳,汗湿了重衣。
内心翻涌的情绪却没有出口,几步之遥的距离却仿佛隔了一个世界。
终于,在仿佛要被绝望没顶的时候,璟燚看到离夜微微地点了点头。
却并没有立刻高兴起来,只唯恐那是自己的错觉。
直到那淡淡的声音传来:“好啊,只要你有时间。”
“璟燚。”
本来要出门了,却在听见了声音是顿住。虽然意外,却还是欣喜。
“你一定要杀他吗?”
回过头,却发现离夜第一次在问话时没有看着他。
“你真的那么恨他吗?”
他?
容玥?
仿佛为了回答他心里的疑问一般,离夜的声音又再一次响起。
“慕容寒玥。”
怕他听不明白,居然用了原名吗?
离夜仍旧没有看他,璟燚的眼前有浮现出方才那一幕,隐忍的杀意终于毫不掩饰地显露出来。
“是。”斩钉截铁。
转身离去,仿佛没有任何留恋,所以也没有看见离夜慢慢抬起头,神色复杂地望着他离开的方向许久许久。
第二十九章
今晚还真是热闹啊。
看着自己房中站着的金冠华袍的男子,离夜在心里很由衷的感慨。
“还为自我介绍吧。”男子客气地说着,脸上的神色却完全没有客气的意思,“我是太子——也就是这儿的主人——
的三弟,”带着些许的嘲讽之意,“我叫慕容成。”
离夜静静地打量着这个突然到来到的人,慕容清的这位三弟很明显比慕容清架子大多了,还是带着侍从来的,看他身
后那两人,一个人应该不怎么会武,另一人看来却是高手。
慕容成看离夜只是悠悠地打量着他们,却仿佛并没有要回答的意思,不由一股无名火起。
慕容成天之骄子,至小皇后与太后就对他极为疼宠,在宫里可说是三千宠爱于一身也不为过,即使后来出了宫,这三
皇子的名字叫出来,谁能不恭敬三分?
但是,这个人是怎么回事?自己肯放下身段来看他,怎么着他总该给他点表示吧。
“残夜公子,你也不用拖延时间了,我皇兄的人是不会进来的。”慕容成走到一边坐下,闲闲地说道。
那位不会武的亲随忙倒了一杯茶,恭敬地递到慕容成面前,慕容成接过茶喝了一口,眼神却没有离开离夜。
这人是怎么回事?他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他居然还是一点儿反应也没有,这人该不会是个哑巴吧。
“残夜公子难道不想知道本王的来意吗?”看来慕容成的耐心也磨得差不多了,自称已经变成了“本王”,口吻中也
多了些傲然与威严。
离夜却这是微微垂眸,目光似又回到了书桌上摊开的书本上。
就在慕容成以为他不仅是哑巴,也许还是聋子的时候,一抹清淡的声音悠悠传来:“坦白说,我真的没什么兴趣。”
那一抹深沉而平静的声音虽然在那空荡屋子里显得异常清晰,但是,慕容成却几乎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除了愤怒,还有更深一层的心惊。
都说皇室众人无情,但是,真正的无情又怎会真的摆在脸上?
听着那样的声音,慕容成除了无情却再也找不到更合适的形容词。
明明就只是没有情绪的平白的话语,或者话语本身还有些挑衅,只是从那语调上却无法分辨出了分毫,但是,还是感
觉到了话语深处的冷厉,令人胆寒的无情。
慕容成突然对于自己此行的目的有些动摇,但是,既然来了,那么无论如何也是不能退缩的。
“残夜公子,”慕容成站了起来,走到了离夜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离夜,“你真的决定站在我皇兄一边吗?不再好
好考虑一下吗?”
离夜轻轻放下了书,却没有立刻抬起头,看起来仿佛是在考虑的样子。
这样的离夜似乎给了慕容成莫大的鼓励,慕容成接着道:“我知道残夜公子站在皇兄身边,也许还因为那位容玥公子
,”微顿了顿,“难道残夜公子对那位容玥公子的身份就没有丝毫的怀疑吗?”渐渐低下来的语音带着浓重的诱惑之
意。
慕容成终于欣喜地看到离夜轻轻地抬起了头来,却在对上那一双寒潭时笑容僵在了脸上。
魔魅的双眼,幽潭深深,深沉而宁静,内里却仿佛波光潋滟,水色无限,只一望就差点沉浸其中再也无可自拔。
慕容成只感觉一股寒意直射心底,在那种目光下突然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下意识般的,慕容成移开了目光。移开
了,却又在心底掀起隐隐的失落。
“三皇子有什么证据证明吗?”
淡淡的问句终于拉回了慕容成的神思。
“一个死了几十年的人突然出现,残夜公子就不觉得奇怪吗?”慕容成说得理所当然。反正证据这种东西,想要的话
,要多少有多少。那么久远的事,是真是假又有谁说得清楚。
“的确。”意外的离夜居然点了点头,似乎对于慕容成的话表示赞成,只是眼神有些复杂。
慕容成满意地笑了笑,道:“那么,残夜公子还要站在皇兄一边吗?”
“我并没有要帮助太子的意思,”一句话让慕容成喜上眉梢,却在听到下一句后,再也压抑不住了翻腾的怒意,“但
是,我也没有要帮助三皇子你的意思。”
“残夜公子,你不觉得你是在敬酒不吃吃罚酒吗?”慕容成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爬满了怒意,眼神阴郁
,夹杂着隐隐的杀意。
这个人从头到尾就是在耍他。这是慕容成此时内心唯一清晰的想法。
离夜微微后仰,靠着椅背,坐得愈发慵懒而随意了,对慕容成的怒气和杀意完全视而不见,悠悠道:“我倒是很好奇
谁能让我吃罚酒。”
一句话说得随意之极,仿佛闲话家常,却没有丝毫玩笑的意味,如此倨傲的话语让他如此说来,慕容成竟然一点儿也
不觉得突兀,好像他就该如此,如此理所当然。
慕容成突然意识到,也许这个人真的是可以俯视众生。
“残夜公子方才说的话当真吗?”慕容成正色道,胸中的杀意却愈发浓烈起来。
这样的人,该是多么可怕的敌人,若不能为我所用,那么就绝不能留,而这样的人,要他臣服他人,还不如杀了他以
免他为他人所有来的比较现实吧。
没有等离夜的回答,几乎就在慕容成刚说完那句话,慕容成身后那位一直未有行动的武者身形突然暴起,长剑直直地
朝离夜刺来。
一般人,在别人问话时总会下意识地去听,那几乎是一种本能,就是本人没有那种意愿,也会有一点分心。而就是那
很容易被人忽略,几乎可说是一刹那的分心,对于真正的高手已经足够了,而况对方还是一个完全不会武功的人。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就在长剑到了离夜的身前那一瞬间,离夜突然轻轻向一边侧过身子,险险地避开了那一剑。
虽然有些吃惊,但是武者还是很快冷静下来,手腕一翻,就要一剑横劈,但是,武者的剑却定在中途停了下来。
原来,武者前一剑刺空,那一剑可能用力过猛,竟然卡在了椅背的缝隙中,突然手腕一痛,长剑竟差点儿就此脱手,
原来方才错身而过,他避开的同时竟顺手将一根银针插入了他手腕的穴道。
武者一惊,伸手拔了真,看那银针银光荧荧,看来并没有淬毒。
武者微松了一口气,却见离夜已起身,已到了门边,正靠着门悠然而立,双手环胸,淡淡地朝他望来。
这世间竟真有这样的人!
武者感慨。
武者敢以性命打赌,这人是绝对不会武功的,但是,在那么仓促的情况下,还能那般冷静地计算。
那根针刺得恰到好处,刚好在那时才让他感到疼痛,长剑将脱位脱,用剑者除非性命攸关,都是决计不会弃剑的。而
就是他这一刹那的犹豫,让他能够离开。
武者突然觉得这样的人若是死了,实在是件憾事,然而,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武者还是提剑向那悠然而立的人刺去
。
这一剑,全力以赴,是绝对无法再避开的。
离夜手上银光一闪,赫然是一个银针,与方才如出一辙。
下一秒,鲜血四溅。
离夜愣住了,武者也愣住了。
第三十章
小六看着溅满全身的鲜红的血液,刺鼻的血腥味令人作呕,身后一阵温凉的气息,熟悉而令人安心的气息。
要死了吧?
小六慢慢地闭上的双眼。
武者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胸前多出的半截剑身,终于还是倒了下来。
当胸一剑,立时毙命。
“还好吗?”凤渊抽出宝剑,依旧笑得一脸释然,望着离夜带着点点的关切。
离夜摇了摇头,目光却有些复杂地看着倒在他怀里的人。
明明就是陌生人,为什么会那么义无反顾地当在自己身前?
并没有受伤,只是被溅了一身的血,就吓得昏了过去。
到底该说他胆大还是胆小?
凤渊很自觉地走到离夜身边,伸手扶过小六。
望了一眼一边似乎还无法接受形势如此急转直下的主仆二人,凤渊问道:“夜,要一并解决吗?”口气仿若谈论天气
一般自然。
凤渊一只手扶着小六,一只手依然握着宝剑,剑体雪亮,染上了暗红的血迹,闪着妖异的光芒。
“你不能杀本王!”慕容成冲离夜吼道,声音有些无法自制的颤抖。
离夜闭了闭眼,轻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
凤渊笑了笑,收起宝剑,打横抱起小六,跟着离夜离开了,却在方出门去突然转过身来。
慕容成本来微松了一口气,见他转过身来,有紧张起来。
凤渊看着慕容成,道:“三皇子,恕我直言,你现在这样可是赢不了太子的。”
说完,凤渊亦转身离开了。
殷悠从房里出来,正看见凤渊站在走廊上。
“怎么样?”
“没什么事,就是受了些惊吓。”殷悠走进了些,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啊?你去找夜,怎么就抱着一个人回来啊?
”口气有些打趣的意味。
凤渊当即把事情跟殷悠说了一遍。
“那小子挡在夜的面前?”殷悠的话语似有些难以置信,语气却似乎并不意外。
凤渊轻笑。
他当然明白殷悠的意思。那个人好像总给人微微纤细,需要人保护的模样,而事实却好像恰恰与此相反。
殷悠沉吟了片刻,又道:“他就这么跟你回来了?我还以为他还准备再玩玩呢。”
凤渊想了想,道:“他可能有些烦了吧。”
“昨天晚上他回来时,我觉得他心情不太好的样子。”殷悠眼神朝屋里望去,“因为那小子?”
凤渊皱了皱眉,眼神也想屋里瞟去,却终于摇了摇头:“我觉得不是。”他也感觉到了离夜昨晚心情的确有些不好,
所以本来他还以为慕容成必死无疑的。
如果不是,那是因为……
殷悠抬起头,正对上凤渊的双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讶。看来他们两的猜测一致。
但是,可能吗?
小六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了。
雪白的帐子,暖暖的锦被,甜甜的薰香,小六以为自己到了天堂。
“醒了?”
清冷的嗓音让小六完全醒了过来,一下子坐起来,就看见离夜正坐在一边的椅子上,一只手端着茶碗,正品着茶。
“不用那么着急起来。”
一句话成功地阻止了小六起身的动作。
“我……”小六望着离夜,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为什么哽在喉里什么也说不出来。
离夜放下茶碗,走到他身边,从袖中拿出一张纸,递给了小六。
小六有些疑惑地接过,轻轻打开。
虽然跟离夜学习过一阵,但是小六认识的字并不多。只是这张纸代表什么,小六却非常清楚,因为这张纸小六太熟悉
了。
——那是他刚进府中的卖身契。
小六拿着自己的卖身契,有些疑惑地望向离夜。
离夜没说话,只伸手将小六手上的纸抽出,放到一旁的蜡烛上点着了。
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张薄薄的纸片慢慢化为灰烬,等到反应过来时,已是泪流满面。
这是不是表示他自由了?
自由,曾经是想也不敢去想的事。
只是现在,获得自由的他又该何去何从?
所谓的父母亲人,早在他被卖进府中的时候被全部斩断,天下虽大,却已没有他的容身之所。
仿佛看懂了他的心思,离夜悠悠道:“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收你为徒。”
小六想自己一定是在做梦,怎么一觉醒来,遇到的都是自己想也不敢想的好事?
刚想答应,有听见离夜道:“先别急着答应,你若想在我身边,那么你以前所有的一切都必须全部斩断。”
小六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他本来就没有什么过去的,能跟在这个身边,什么也无所谓吧。
“就算你以后见到了自己以前的亲人朋友,也是与陌路无异了。”离夜补充道。
小六望着离夜。这个总是一脸漠然的人,说着这样的话,是在关心自己吗?
坚定的,小六拉开被子下床来,跪在了离夜面前,磕了三个响头,道:“弟子拜见师傅。”
离夜点了点头,并不怎么意外小六会答应。之所以说那么多,只是不想他以后后悔而已。
“起来吧。”离夜走到一边坐下,又道,“以后别跪来跪去的了,我看了头晕。”
小六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恭敬地站在一旁。
“你即是我的弟子,就不必那么拘谨了。”离夜说得有些无奈。
小六又点了点头,但是,脸上的神色却并没有变化。
“你想学什么?”
小六有些茫然地望着离夜。
“那就都学好了。”离夜点了点头,自言自语一般。又望向小六道,“过一段时间,我会带你去见一个人,我要你把
他当成自己真正的亲人一样,你做得到吗?”
虽然有些不太明白怎么回事,小六还是点了点头。
这个人绝对不会害他。不知为何,小六这样坚信着。
“进来。”
小六有些疑惑地朝门望去,却见房门轻启,走进两个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