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然没有回答她,在她的问题之后,他的视线在这间只有月光照射的房间里转望。
“我试过想把这里恢复得跟从前一样,但,不可能了,这间房里的好多东西,都不见也再找不到了。只能让我在回忆里想着,这里,曾摆放过的每一件东西。”
穆然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宁静地响起,让孔月不由自主的跟着他的视线望着这间房间,最后,她还是忍不住问他:“穆然,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为什么要恢复这里的原貌,为什么你要带我来这,为什么?”
穆然的目光又回到孔月身上,昏暗的房间,他的眼睛在薄薄的月光中,漆黑清冷,“十年前我的离开,让我以为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但事实却完全出乎我的意料,甚至让我震惊,因为十年后的一切,人去物非,什么都变了。就算我想恢复,也不可能再回到从前。”
“穆然,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坐在床上的孔月难以理解地望着他。
穆然扬起嘴角冷笑,“等一会,你就什么都懂了。”
说完后,他举手轻轻弹指——刹那,整个房间被白色的光芒渲染,那一瞬时的光照让孔月眼睛感到生疼地合上。
待她再度张开眼睛时,六个赤着上身的健壮男人鱼贯走到她所坐的床边,把她包围在其中——
“穆然——!”孔月惊恐地瞪大眼,她想冲下床,却被站在她周旁的男人推倒在床上,“穆然,为什么?!”
站在床边的男人没有乱动,好像只要她不要下床,他们就不动。
但,这根本就没能让孔月因为恐慌而狂跳的心得到片刻平复,反而,更让她感到惊恐,这好像,他们在等一个命令,一个声音——他们就可以顺心所欲的扑上来。
孔月的问题,穆然仍旧没有回答,他反问:“这是谁的房间,你还记得吗?”
穆然的问题让孔月紧紧拽住了她身下的床单,“穆然,你为什么要这么问,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似乎不满意孔月的问话,穆然使了个眼神。
“啊,不要啊,放开啊——!”站在床边的其中的一个男人突地扯过孔月的身子,粗暴地想撕开孔月穿在身上的衣服。
男人的这个举动吓坏了孔月,虽然她不是没有玩过类似于此类的疯狂游戏,但也只是一个人而已,且都是心甘情愿的。
这个男人的举动,还有站在她周围的其他男人,要是他们全都扑上来——她会死的,她一定会死!
“穆然,你这样是犯法的!”挣扎间,她惊悸非常地呐喊着,眼里,已经渗着极度恐惧下的泪水。
听罢,穆然不以为然的撇嘴。
“你相不相信,我有上百种办法可以让我玩死你后,一丁点的法律责任都不用负。”
望着坐在不远处,无视所有,自负高傲仿若神祗般的穆然,孔月眼里的泪水流了下来,“让他们停下,停下——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我都跟你说——让他们停下啊——”
扯着她衣服的力量松开,孔月无力地趴在床上,泪在流出之后,再也止不住。
穆然是怎么来到医院里的,他忘了。
等到他身旁的景物突然之间变得清晰时,他已经站在医院走廊里了。
这是一家颇为繁忙的医院,过道里都有人坐在排椅上,偶尔,还会有医院或是护士走过,他们或是步履紧快,或是轻松悠然,但,都会不时回首,看着,静静走着,显得有些忧郁却更加俊逸的少年。
早就是近在咫尺的距离,穆然走得漫长,不是不想早些见到他,只是现在,越早见到他,分离的话就会说得越早——不想不想不想……
于是,脚步慢了,越是接近,就越慢,但再慢,还是会到达。
淡蓝的木门挡阻了希望与毁灭,想要叩门的手,举得颤抖、迟疑——
闭上眼睛深呼吸,他决定不要敲门,直接进去——做一个不同以往的改变,或许会有一个不同以往的发展——冀望。
手毅然放到握把上,但,推门的动作还是犹豫了,穆然迟缓地转动、慢慢的推开——
“小月,我们交往吧?”门只被他打开了条裂缝,方成那低哑的声音清淡地响起,穆然开门的动作停下——
……然后是长时间的无言,穆然轻轻地把门再推开一些,足够看到房里的人的程度。
淡蓝与纯白两种颜色组成的病房内,纱般的白帘被风拂起,阳光得以尽情的照射,神圣般的境地中,他们在交吻——
门轻轻地被关上,往后退的脚步变得软绵绵,几欲支撑不了身体的软弱——比死还要令他绝望的毁灭,心在那一刻被掏空……
该退了,退到最远处,退到听不到他见不到他的地方,这样才可以把爱他这件事当成没有发现没有发生过。
没有留恋了,纵使深爱着他,却像一场初醒的梦——再怎么想留连,还是会醒来,带着泪水醒来——
但梦里的他,已经留下了他的心,留给了那个绿荫中的天使。
他知道,从今天开始,他没了心——
唯一剩下的,是梦里的回忆。
穆然眼里没有一丝怜惜地看着趴在床上哭得凄惨的孔月,他让那六个男人退到一旁,然后他冷漠地说:“说吧,我要听一切。”
已经对穆然抱有恐惧之心的孔月啜泣着坐起身子,一张娇艳的脸早已满是泪痕,她小心翼翼地问他:“是、是关、关于小成的吗?”
他一直都没有明说,她只能大概地猜测他想知道什么。
“他,现在在哪?”他问。
孔月因他的话抓紧住了床单,明显看得出来她在紧张,但她仍然回答了他的话:“他、疯——疯了,在精神病院里治病……”
她移开了望着他的视线。
“在哪家精神病院?”他盯着她,沉声再问。
“哪——哪家?”孔月低头想了会儿,“我不记得了,我不记得了!好久了——我真的不记得了——”
她害怕地抬头,不停摇头哭着喊着,希望他相信她。
“好久?有多久?”穆然没有什么举动,仍旧继续问。
“十年——不,是九、九年多点,对,是九年!”刮搔自己的头发,她尽力的回忆。
“这么说是我离开这里后没多久喽。”穆然满脸的平静。
“是……”他的平静,更让她恐惧到全身无力,连回答都是那么虚弱。
“他为什么会疯?”
“——……”孔月因他的这个问题而明显得犹豫着,眼神更是闪躲穆然的目光。
见状,穆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个响指——
“我说,我说,我说——!”见那六个男人又移到床边,孔月吓得再也不敢再想其它,惧怕柔弱地望着穆然。
“那就快说,我没有什么耐性。”穆然下了警告。
再是一个亟力握紧之后,孔月用一种豁出去的心态开口:“小成他是因为出车祸撞到了头才、才疯的——”
穆然只是满脸冷静地望着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本来他是在一般的医院里治疗的,可是当医生宣布他因为头部受到剧烈的撞击,精神出了问题后,让我跟我的父母带他转到精神病院去治疗,他说这样比较好——你知道的,当时的我们根本没有什么钱,我们也想把他送到一些大医院去的,可是,可是——治疗费用太昂贵了……我家根本就没钱,方成家的亲戚根本就不肯帮忙……没有办法,我们只好找一个小医院,把小成送到了里面——”
讲到这里,孔月的泪开始一滴接着一滴落到蓝色的床单上,在床单上滴出了点点黑色的圈痕。
深深吸了口空气缓缓心情后,孔月继续说:“医院虽然小,还是要花钱的。后、后来,我们再也支付不了小成的医疗费……我就、就把念头动了这幢房子上,小成曾经把这幢房子的房契所放的位置讲给我听过,所以我知道……这幢房子因为急着出售——当是我家已经再也掏不出钱来给小成治病了!所以,只卖了十二万,我留下了三万,其余的全都放到了那家医院。因为我家一直都住在这里,况且我家没有一个亲戚是住在这里的,而我们当时一时之间没有足够的钱和时间找合适的地方住下,所以只得举家迁回乡下老家,之后,我就没有时间去看过小成——其实,我也曾想去找他的,可是,因为那家医院的位置太偏僻,这里又变化得很快,我怎么找也找不到那家医院了——所、所以我自从把那九万块放到那家医院之后再也没有见过小成……”
说到最后的孔月已经明显带着鼻音,泪水模糊了眼睛,她别无选择,只能用手拭去。
穆然还是没有什么表情的看着她,注视着她有一阵子后,他示意其他人给她递上纸巾。
“方成他为什么会出车祸?”见到孔月的情愫稍有好转后,穆然冷冷地问。
“他——”孔月一呆,目光慢慢凝聚到穆然身上,“他出车祸的原因……”
“是什么?”因为孔月的停顿,穆然稍稍皱眉,有些急切。
不知是因为见到穆然的不耐害怕,还是因为想到什么,孔月稍止住的泪再次泉涌,她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小成他出车祸的原因就是因为你——穆然!”
穆然心中一惊,放在椅把上的双手握紧,他沉声说道:“把话说清楚点。”
缓缓张开眼,看着坐在前方的穆然,孔月慢慢地说着:“小成他出院的前一天,因为你都没有来医院探望过他,他显得有些心事重重地打电话到你家去,那时他才知道你已经离开中国去外国念书,而且,再也不回来了……小成当时苍白着脸,不停地说着,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他不顾一切地想要去找你,他说这只是你开的玩笑,你一定还在学校的大门前等他……我劝阻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断了一只手后还没全好的他开着机车离开医院——就是那天,小成因为车开得太快,还单手开车,因此闪避不及迎面而来的车子——就、就撞了上去。被送往医院时的他,浑身都是血,几乎就要死去——”
酸涩涌到喉咙,孔月再也说不下去,只是任泪倾泄,把她面前的床单全都滴湿了。
没有去看穆然的表情,她在咽下那阵苦涩后继续往下说:“在小成醒来时就已经神志不清了。那段时间,他一直都在叫着,穆然、穆然、穆然——一声接着一声,叫得人心痛。而我,一直到把小成安定下来,且把这幢房子卖出去后,才有时间去你家——我想,就算你已经不在中国了,但只要知道你要哪里,然后把你叫回来,或许可以让小成的恢复正常。医生说过,小成精神失常的原因有一部分还是因为心里产生的阴影造成。可是,当时的我不但得不到你的任何消息,连你家的门都不能进去——我在你家门前闹了整整一天,才有一个人出来对我说,你是自愿离开中国的,你甚至向你的父亲承诺过永不回来——。到了那家医院,见到了小成,他狞白着一张脸,还在不停地叫着你的名字——我能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想骗他,但我狠不下心来骗他——他一直在用希冀乞盼的眼光在看着我,他像在对我说,他想知道实情,他想知道你真正的去向——所以,我就把这句话告诉了他……”
孔月紧紧抓起床单,话停顿了片刻,“他听了之后,就发狂起来,到处乱砸东西,嘴里不停在喊着:‘你骗我,你骗我,你说了你不会离开的,你骗我——!’当时我吓到了,只能叫来医生,一直到医生给他注射了镇定剂后,小成他才睡了过去——因为那天正好我家要搬离这个城市,所以我连把房子卖了这件事都没有机会告诉他就匆忙离开了,在那之后——就一直不曾见过小成……”
穆然放在椅把上的双手紧紧拽住,像是在压抑着什么,他再次开口时,声音比方才还要低沉、冷然,“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为什么要骗你?”孔月哭着反问他。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是这样的?!我的离开竟会让他如此的难以接受——”穆然慢慢摇着头,他觉得难以相信。
“为什么,为什么……”孔月盯着穆然,满面哀愁,“你到现在还不懂吗?”
“懂什么?”
见到穆然黝黑的眼中满带着不解,孔月喃喃地说道:“起初我也不明白,小成为什么会这么在乎你。直到我卖房子前把小成家里打扫一遍时,我在这间房子里找到了他的日记后我才知道原因……”
孔月再次用力闭上了眼,为当时自己的震撼,她呐喊着:“小成他一开始喜欢的人就是你啊——穆然!”
“你乱说!”穆然整个人跳了起来,惊惶失措地不可置信。
“我没有!”孔月喊得更大声,她张开了眼瞪着冲到了自己面前的穆然,“小成的那本日记我到现在都还带在身边,不信你去看,那都是小成亲笔写的!它,现在就在我的那些行李当中——”
……九月二日……
本来我是不想去学校的,可是,开学的第一天就旷课的话,老师会气死的吧。妈在临终前嘱咐过我至少要念完高中的,所以,我就算再怎么不想去,也得在升高中的头天在学校露露脸。
在开学典礼中,校长一开场白我就打瞌睡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在一阵惊叹声中醒来,见到了他。他也是今年的高一新生,是以最好的成绩进来这间学校的——跟我完全相反。我见到他时,他正站在演讲台上,代表所有的高一新生发表新生宣言。忘了刚见到他时确切的心情了,总之就是一种震撼,我跟我周围的其他人一样,全都因他非同一般的出众再也转移不开自己的视线。因为错过,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能急切地询问身旁的人,然后,我知道了他的名字——穆然。
不知道为什么,每当我念起这个名字,心里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填上了,好满足……好奇怪?
……九月三日……
我发现我是以一种期待的心情去学校的,从来没有过的心态。然后,我又在不知不觉间,找他。
他跟我不同班——这是当然的。我来到他的班级所在的位置的走廊时,我一开始觉得自己很莫名其妙,但这份莫名其妙在他突然迎面向我走来时完全消失,他在走过我的身边时,带起的风吹上我时竟让我开心不已?
一直到了现在,我在睡觉前写这篇日记时,我都还带着这份愉悦。
有点不明白……
算了,别烦了,还是先睡觉吧,明天还要上学呢。
……九月二十一日……
我醒然发现我成了一名跟踪狂,总是偷偷站在角落偷窥他。
但,我总是随着发现他独特的一面暗自窃喜。他不管见到谁是带着一张淡淡的笑脸,很客套的那种,就好像那张笑脸是他的面具一样,盖住了他真实的冷漠。可是,就算这样,他还能迷惑住所有人,让见到他的人为他深深着迷——我也是其中之一吧;他喜欢一个人看书,在这个时候他最讨厌有人烦他,虽然他没有表现出来,可我总能感受他的不快;他很聪明,可以说是天才,有时候有很多问题老师都得去问他,而他,几乎无所不能——是神吗?我不禁在想。
如果是的话,那他所站的位置就跟我相反了。我是地狱里的恶魔,很多人都这么说。神与恶魔是两不相立的——是吧?
……
……十月九日……
站在学校门前的那一刻,我在想:终于可以来学校了。
七天长假,我发现时间竟然这么的漫长,每一分钟都长到令我窒息。以前,我不是觉得假期很短的吗?
我没有直接去教室,而是去找他——不,是站在角落看他——这好像就是我想来学校的真正原因。
找到他时,他面前站着一个女生,他们在相谈,接近之后,我听到了,那个女生在说:“穆然,我喜欢你,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我的心在听到这一句话时像被人用刀不停的在剜割,痛得我几乎倒在地上——
我用尽所有的力量跑开,就像身后有一个可以把我吞噬得一干二净的黑洞在追我。
那一刻,我发现,我想对他说:“我喜欢你,穆然。”
但是,我是污秽的恶魔,怎么能匹配得上你这位高高在上的神。
……十月十日……
当我知道我真正的心意后,再站在角落偷窥他的一举一动时,心情已经完全不同。
看到跟平常没有两样的他,看到昨天的那个女生没有站在他身边,我窃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