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连山·莲花血————青藤
青藤  发于:2009年05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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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沉默,然后素卦轻轻咳嗽了几声,因为他的颈项刚才被祈祭掐得太久了,咳了几声,他才慢慢的道,“她是我的妻子,我爱她。”
越连整个脸都苍白了,他怎么可以——说的如此平静?就像——真的一样!她面对着祈祭,本来很不想哭,但是居然,眼眶湿了,眼里浮起的东西,盈盈的,倒影出祈祭的诧异,与震怒的眼睛。
“你爱她?”祈祭怒而有惊的看着素卦,“她有什么好?”
素卦回答,“她没有什么好。”
“她有什么值得爱?”祈祭的眼光流连在她和他之间,似在辨别,他们两个的话,有多少是真心,有多少是真情?
“她又有什么不值得爱?”素卦心平气和的道,“爱,还是不爱,本都是你,和我的感觉而已,没有什么道理的,”他淡淡的道,“就像是我,我也没有看出,我有什么值得你爱?为什么你选择我,也就是我为什么选择她,为什么你不爱她,也就是为什么我不爱你。”
如果他的回答激烈一点,也许祈祭还是会震怒的,但是素卦如此平静,如此冷漠的回答,却激不起祈祭的激愤,也看不见石头跌入水中的波澜。
“如果没有她——”祈祭的身上翻动着杀气。
素卦很快的打断他,“你杀了她,我和她一起死。”
祈祭却默然了,然后问,“你会和她一起死?”
“会。”素卦肯定。
他颈边的伤口仍然在流血,但是祈祭的眼力很好,他还是看见了上药的痕迹,然后看见眼里含泪的越连,这一切都很完美,一个冷静寂寞的男人,和一个顽固偏激的妻子,他愿意和她一起死,她为了他而哭。
所以祈祭默然了,沉默了很久,“我杀了她,杀了你,你们还是相爱的?哈哈,哈哈!”祈祭突然笑了起来,“那为什么你要救我?为什么你要甘心被我咬那一口?”
素卦回答,“我欠你的,”他冷冷的回答,“你是为了我疯的,我当然要救你。”
“那我咬你的时候,为什么不躲?”祈祭像抓着最后一根稻草,狠狠的问。
“我躲了,你就会就此算了?”素卦的无情,至此表现得彻彻底底,“你最终都是要咬这一口的,因为你也觉得,是我欠你的。”他寒意的看着祈祭,“难道不是?”
祈祭不能说不是,然后他无法证明素卦是爱过他的,狠狠的瞪着他,只因为,他虽然可以纵横一个世界,却真的无法强迫,一个人,必然要去爱另一个人!
强者的挫败,是比任何人的挫败,都更显得无力,与无法挽回。
越连就在这个时候走过去,轻轻的,也柔柔苦苦的,吻了素卦的脸颊,然后与他并肩而立,看着祈祭。
素卦轻轻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让她靠在自己身上,然后抚顺她的长发,抬起她的下额,吻了她。
他吻得如此自然而毫不犹豫,越连闭起眼睛,抬起头来,眼泪从眼角滑落,像闪过了一刹那的流光,她的脸颊柔和,肤色粉晰,像那一种初开的莲瓣,微粉,而微白,唇色微红,也是那一种粉色的微红,都闪着润泽的光。
素卦的黑发微微零散的落了几缕发丝,低头吻她的时候,那发丝微略遮住了他和她的眼睛,长长的零落下来,没有随着风飘,只是静静的摇晃,让人看不清他们的旖旎。
花树风过,摇落了一阵缤纷雨,那轻轻的落花,漫天的飞,地上翻滚的莲瓣,依然起伏不定的蹁跹,莲虽枯——香依旧——
这是一个别人无法插足的世界,即使是祈祭,也不得不看见挫败,看见他的孤立,和无能为力。
要他们两个死?祈祭不是做不到,但是,有什么意义呢?他会变得快乐么?
一直——是爱着素卦的,因为那一眼的触动,看见了他眼里的寂寞,因为喜欢莲花,而他就是莲花,因为喜欢明月,而他也就是明月,就像喜欢一种漂亮的东西,一种爱好一种很值得珍稀的东西,而守候着,看着。
但是素卦却不再是那种愿意,或者说默许他守候收藏的那一种漂亮的东西,他开始有了他自己的意思,他要离开,他娶了妻子,他爱上了越连,所以他就痛苦了,因为他心爱的那一种漂亮的东西,变成了别人的,他对他这个喜爱的漂亮的东西,却付出了太多的感情。
按他的脾气,与其这个东西给了别人,他是断然要打碎的,但是——为什么下不了手呢?
为什么下不了手呢?他和她拥吻,他和她拥吻!
祈祭突然厉啸了一声,他一纵而起,在莲塘上“呼”的飞转了一圈,依然带起一片狂砂落叶一阵旋转,然后他一纵而去。
他突然决然就走了。
素卦没有立刻放开越连,他只是轻轻的,有点颤抖得抬起了头,似乎是想说一句,“对不起”,但是他没有说出来,因为越连抬起头来,继续吻了他。
她吻得那么绝望,那么充满了决裂的痛,她吻他不是因为她爱他,而是她在发泄她的绝望,和痛苦!她是爱祈祭的,而她却亲自逼走了他,亲自逼走了他!
他没有反抗,也许他从来就不是喜欢激烈反抗的人,他只是一贯接受,然后冷冷的讥笑,如今也是,他任她吻,也感受着,她的冰冷,和颤抖的感情。
然后他也继续吻了她,忘了吧,毕竟已经经过了如此多次的决裂,难道,你还不能忘了他?这一次痛过了,就不要再痛了。
而越连也回吻着他。你这样逼走了他,难道你心里,真的没有一点痛,因为,你毕竟是——爱过他的——忘了吧,爱上祈祭,就是爱上了痛苦,他不合适爱任何人,也不合是被任何人所爱,我吻了你,就代表着,我最后的归宿是你,我落下来了,嫁给了你,我的人是你的,吻了你,我发誓,终有一日,我的心也会是你的。
我们是被逼着相爱的人,因为不希望跌入无休止的痛苦,所以,选择相爱。

七,相爱
相爱的人,通常做的,是什么事情?
祈祭走了,他的疯病不知道是不是彻底好了,但是至少他的神志清醒,以他的道术修为,武功修为,谁也奈何不了他,只要他不完全的昏乱,就是天下任他纵横,所以越连和素卦并不担心。
担心的,反倒是这两个对自己宣布已经相爱的人,要如何,真的让爱,真的爱起来?
越连做了一桌饭菜,因为她在古通镇的时候,曾经立志,要做一个平凡女子,要相夫教子,无声无息的过一辈子。
做一个贤妻,首先,要下得厨房,会做一手好菜,越连可以的,她要做的事情,不轻易放弃,要放弃了,必然惨烈。
菜香四溢,但是两个人都没有什么心思吃饭,素卦很沉默,越连更加不说话,两个人拿着筷子,挑拨着一桌的美食。
“怎么不吃?”沉默了一阵,越连勉强一笑,“我做得不好吃?”
素卦停顿了一下,“你不开心么?”他反问。
“我——无所谓开不开心。”越连回答。
素卦叹息,他几乎是不叹息的人,抬起头看了越连一眼,他微微一笑,“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这顿饭,回来再吃罢。”
“出去?”越连惊异,她以为,素卦是不喜欢出门的人。
“来吧。”素卦放下筷子,“你看见了也许会开心一点。”


去的仍然是一个有水的地方,一个水塘。
里面有许多鱼,都游来游去。
水很漂亮,透明的,塘底是黑的,有许多水草在飘,但是水色很好,透明的,看得见底,像光一样亮,里面有许多鱼,都在游来游去。
这其实只是一个水洼,在开封城区临近的一个很僻静的地方,四周围是几座废弃的古塔,因为这里当年是一座寺庙,而后好多年里和尚搬走了,也就荒芜废弃了,庙宇都倒塌,只剩下几尊古塔,也许存着和尚的骨灰,还依然在古塔里守候着他们原本以为可以一直清静的地方。
水洼,也许原本是个水塘,和素卦的莲塘一样,但是多年废弃,就剩下一个水洼,而且也许,过不久就要干涸了。
但是水里还有鱼,很多很漂亮的小鱼,一尾尾的,不知道是和尚从哪里找回来的,还是这水洼里本来就有的,有着淡淡的颜色,是银色的,在黑底的水色中,浮荡的水草中,透明的一闪一闪,偶然的错觉,有一点像星光,即使,明知道星星,是不会掉入这小小一洼水里,但是,黑色透明的水里,闪烁着银光,一点一点的灵动,如何不让人短暂的误解,星星,都掉进了水里。
“漂亮吗?”素卦问。
越连怔怔的看,看的目不转睛,她是个激烈的女人,所以即使看见了冷清看见了寂寞,她也经常不会动心去感觉。这是她第一次,定下心来,没有用任何的盛气凌人,和祈祭那种天下我不放在眼里的骄傲,看着一种她原来可能看见了也当作没看见,不屑一顾的东西。
即使当她原本想做一个贤妻的时候,她也没有如此静的心,去看这样一个水洼,并且发现它很美。
这是如此细微的美丽,如果没有足够的寂寞,为什么,他会寻到这里?
“你经常来这里看鱼?”越连问,眼睛里盈盈的,倒映着水面的波光,粼粼的,也很好看。
“不经常,如果莲花没有开,我也许会过来看看,”素卦缓缓眨了一下眼睛,“他们快要死了。”
越连慢慢伸手,把手指沈入水洼,触手冰冷,那水很凉,有几只小鱼被她吓跑了,水里一阵银光,如星,在闪。她不禁笑了,“他们快要死了,我们把他们搬回去,好不好?”她轻轻的扣了一个法术,把一条鱼扣在手里,小心的看,“真的很漂亮,像星星一样。”
“他们不能离开这里,这下面,是一个古井,所以水特别凉,他们是从古井地下上来的,带他们离开,他们就死了。”素卦看着被她的小法术困住的小鱼,眼睛里有了淡淡的暖意,“但是古井快要没有水了,他们要死了。”
越连温暖的吐气,“但是我们可以带水过来给他们,你看他们,是这么漂亮,又这么脆弱的小东西。”她凝视着素卦,“连他们,你都不怜悯吗?”
素卦低笑,“我也并不是就那么绝情的,自己给自己的痛苦,我不怜悯,那是自找的;而他们,那是苍天和人世,给他们的灭亡,我从不听天,当然,也就从不认命,救命,是一种伦德。”他也凝视着越连,“你不觉得?”
越连放下了手里的鱼,轻轻摇头,“我不是不觉得,我是从来没有想过。”她抬头看着天,夜已深了,满天的星光,也一闪一闪的,像黑潭里的鱼鳞,“我从来没有觉得,夜里,是这么安静,这么凉的。”
素卦微微蹙眉,“你冷吗?”
“我不冷,”越连转过头,微微一笑,“是我过去心太热,迷茫了很多东西都没有静心去看,就看了满眼祁连山的云。”
素卦身周那种萦绕的冷冷的寂寞,似乎淡了一点,他也微微一笑,“漂亮的东西很多,并不只有莲花,你看那里。”他抬起手,指着远处,“那里,也很漂亮。”
他指的地方,是开封的灯火人家,还有城镇之后的远山的背景,黑,与更黑的层叠,是一种优雅的曲线。
温暖的灯,冷冷的夜,黑的远山。
合成的,依然是一种冷清的感觉。
“师兄,你寂寞吗?”越连凝视着远方的山,“我总是觉得,你是很寂寞的。”
“寂寞吗?”素卦似乎也迷茫过,但是终了依然是微笑,“曾经,觉得自己是很寂寞的。”
“然后?”越连看着他的衣袂轻轻飘荡到自己这一边,鼻尖可以闻到他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莲花的清香,“你就看莲花?看出了不寂寞?于是,就有了一身的莲花的气质,和莲花的香气?”
“不是,”素卦失笑,“我不是望莲花啊,我只是在等待,等待你们什么时候回来?”他凝视着水洼里的小鱼,“那时候曾经觉得自己很寂寞,因为你们一整天一整天都不回来,而我,却不喜欢出门,也不喜欢跟在祈祭后面,我很寂寞,所以我坐在院子里,等你们回来。”
越连如今听着这些,已经不再感觉心惊肉跳,而是淡淡的怜惜,泛上心头,不是激情狂爱,只是淡淡的怜惜,像淡淡的莲花香一样,平静,而自然,“可是你的眼,望的是莲花。”
素卦笑了,“那只不过是我骄傲,我不愿意承认,我需要你们,所以等到你们回来,我就装作不看你们,我看莲花。”他轻咳了一声,“那时候,刚开始的时候,一切都是假的。”
“你真的很骄傲。”越连也笑,“后来,真的看的是莲花,不是我们了?”
“看久了,会突然发现,很多原本很执着的东西,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义的。与其花费很多心情等待,等待的是失落,我为什么不认真去看莲花?至少,它会开,会落,开的时候,真的是很漂亮的。”素卦慢慢的道,“所以有很多感情,很多期待,很多不安定的疯狂,也都是不必要的,如果你有心情静静坐下来看莲花,就会感觉到,寂寞的自然,和自然的寂寞。”他顿了一顿,“所以你们都觉得我很无情,很多人都觉得我很无情。”
“但是你却爱了我,爱了祈祭。”越连低低的道,“你如果真的有如此超脱,为什么看不破爱恋?”
素卦抬起头,回答,“因为你们是同一类的人,我不能拒绝。”他沉默了一阵,“我不能拒绝。”
越连叹息,叹息如同素卦身上的莲花的清香一样飘,“幸好无论如何,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她突然有一种很想相互依靠的冲动,所以她慢慢把自己靠进了素卦怀里,夜里很凉,一点点冷,素卦的怀里很温暖,带一点莲花的香,闻起来很舒服,靠起来,也很柔软。
素卦没有拒绝,他静静的揽住她,越连的气息也很温暖,在这样沁凉的夜里,无论两个人是因为什么而在一起的,他们都相互温暖着,至少,在这一刻,是彼此拥有的。
爱——也许可以通过学习而来,通过相拥,通过静谧,通过了解,通过很多细微的感觉,来氤氲而成。
相依相偎了一阵,素卦轻轻掠开越连轻微散落的长发,“冷不冷?我们回去吧。”
越连笑着摇头,“我说过了不冷,”她抱着素卦的腰,“这样的感觉——我从来——没有想过——”
“回去吃饭了,”素卦轻轻的拍她的背,“晚了,如果你喜欢,我们可以常常来。”
越连抬起头,“吃饭?”她几乎完全忘了,晚饭,还在桌上。
“回去吃饭,你现在开心么?”素卦淡淡一笑,笑容里,淡淡的忧悒,淡淡的孤意。
“开心了。”越连回头一笑,“原来,开心是这么简单的事情,我本来以为,必要是疯狂的开心,才叫做开心,但是疯狂起来,整个人做的事情,整个人的想法,往往都是凭于冲动毫无道理的,弄的自己很累,别人也很累,这不是活该,是什么?”她偎在素卦怀里,“其实这个道理,我也曾经想通过,但是,看见了祈祭和你,把我五年的努力,一起打碎了。”
“祈祭,是那一种不可拒绝的人,谁见了,也都要一起疯狂的。”素卦感受着怀里淡淡的幽香,柔软的躯体,“但是至少我们出来了,过来了,祈祭是一种激烈的极境,所以他可以横扫天下,冷笑不把任何事物看在眼里,但是我不是,你也不是,我们——无法和他一起风一样旋转,所以,即使痛苦,也不得不血肉撕裂,因为我跟不上他,你终有一天,也是追不上他的。”
“祈祭是我年轻时候的梦,我想过和他一起旋转,一起冷眼看天下,云过襟袖的感觉,但我今天才知道,那不是过日子,是一种梦,祈祭活在梦里,我——不能。”越连轻笑,“原来我只要坐在这里看天看鱼就会快乐的,不需要太多,也不想要太多,”她抬起头,“静下来,突然觉得自己拥有很多,很快乐,我居然还有你关心,一个人本不可以要求太多的。”
“你是我妻子,我说过,我做的事情,从不后悔。你说的没有错,除了你和我,我们,都无法对其他别的人,付出感情。”素卦揽着她的肩站起来,“我们在别人眼里,都是很无情的人,事实上,也是。”
“无情的人?”越连轻笑,“走吧,回去吃饭了,我要把饭重新热一热,放了那么久,都凉了。”
素卦揽着她的手没有放开,因为在刚才一瞬间,心,与心交付了彼此,接近爱的感觉,淡淡的,萦绕了一整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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