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连山·莲花血————青藤
青藤  发于:2009年05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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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决定帮他,只要他不再露出这样的眼神,她立刻帮他,把素卦找回来——甚至,关起来。
然后祁连山上,至此,多了三个疯子,在做着匪议所思的事情,而高山雾重,白雪皑皑,红尘中人,有谁会关心,高山顶上,无声无息的一切?
她和祈祭起了道坛,立了血誓,然后把坐在山畔看溪流的素卦摄了回来,关进了猛兽栅!
那是山上为防野兽,而特地设下的空间,像个房子,但只在顶上有个窗户,四面都是栅栏,修道之人不杀生,所以,若有猛兽来犯,那就关进这个不知是笼子还是房子的东西里去,从天窗丢下食物,喂得饱了不会伤人了,再放出来。
这个东西已经废弃很旧了,因为这里的修道之人道学越修越高,根本不惧猛兽,这个笼子被废弃了,然后,并没有坏,还特别的坚固耐用,当然,它本来建造的时候,就是为了坚固而去的。
她做了帮凶,没有她,祈祭是不能直接通过道坛摄人的,但是她早已堕落,只要不看见祈祭眼里的失意,她可以做任何事情,包括,帮助他,抓住素卦!
即使她也很清楚,这样一个往来自由的男子,望月与莲花,也氤氲成月与莲花的男子,被关起来,就必然断了他自由的骄傲,必然——不会有可以期待的结局。
但是素卦就被她亲手关了进去,锁,是祈祭上的,自然,还加了道符数术,素卦的修为本不如祈祭,再加上一个越连,他如何逃的出来?
关进去的时候,越连第三次看见了素卦的无情,他就站在那里,看莲花,和月,栅栏是空旷的,他就站着,依然望莲塘,依然望月,依然孤意。
他也不吵闹,他绝不是吵闹的人,他只不过看着越连和祈祭的眼神,从原本的冷冷不看在眼里,变成了冷冷的,带点倦意的不屑,与讥诮。那讥诮本来就在,只不过,浓郁了很多,很多,甚至近似了愤世嫉俗,讥诮的讽刺,在那一双如月与莲花的眼睛里,看起来分外的讽刺。
当然他没有一刻不在想如何出来,只不过他没有敲打栅栏,也没有挖掘隧道。
他就这么站着,等着。
他被关了整整半年,每次刮风下雨,祈祭总是带着雨具,却茫然不知道如何给他,而素卦,坐在栅栏里的大石上,抱膝,看天,任雨冲刷了一身一脸的狼狈,而也有一种冷漠遗世独立的孤清。
祈祭几乎一整天都守着猛兽栅,而越连,早已在那个时候,知道他已经疯了。
为了这个什么事也没有做的人,也许,就为了他眼里那一种不驯的神色,和那种无凭无据的骄傲。
沦落至此,你还有什么可以骄傲的?
越连也经常,默默,默默的问,无声的问他。
素卦看她的眼神从来没有回答,只变幻着,他冷冷的沉默,与冷冷的寂寞。

终于有一天,越连在卜卦的时候卜起了一个“变机”,她去到猛兽栅的时候,天窗已经开了,祈祭抓着素卦,问了一句,“你为什么总是要走?”
她那时候忍不住要掩耳,她没有听过如此凄厉如此绝望的声音,何况,问话的人是祈祭,那一个,原本可以弃天下远山颠,浮云白日睥睨众生的男子!
然后素卦答了一句,“我不喜欢监禁。”
祈祭似乎是呆了一下,“我没有想要监禁你,是你,一直想逃。”
素卦正色,眸子很清正,“我不想逃,只是,我不喜欢监禁。”
他原来——是不想逃的?越连呆呆的听,而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眼里,都没有她。
“那我不监禁,你是不是,就不会离开我?”祈祭问。
素卦回答,越连第四次领教他的无情,他说,“我不知道。”
祈祭的脸色变了,厉声道,“我从来没有对一个人有这样的耐心,你知不知道?我只对你一个人,只对你一个人——不同!”
素卦冷冷的回答,“我应该感激吗?”
祈祭忍无可忍,于是,打起来了。
越连谁也没有帮,只是看,他们谁也没有理会她。
然后素卦在第四十八次过招的时候,一掌打在了祈祭天灵盖上,把他打下了山崖,祈祭掉下去的时候,还带着一声怪笑,笑得很得意,很凄厉。
越连惊呼了一声,却没有其它的反应,她清楚,素卦也清楚,祈祭,是故意的。
他得不到素卦的注意,得不到素卦的心,那么,就死在素卦手下,让素卦,无论无何,记住他一辈子!
他自愿死,所以,不需要人救。
越连悲悯,看着素卦,看着祈祭落下去的痕迹。
“你后悔吗?何苦——把他逼到如此——”越连失去了所有的疯狂,低低,低低的问。
素卦没有回答,良久良久之后,他才慢慢的问,“他为什么要死?我——”他沉默了很久,“我从不想逃,只不过,不喜欢监禁。”
越连心里都寒了,她陡然瞪大眼睛,“师兄,”这是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叫他,第一次,没有把他当成一个如莲如月的怪物!“你——竟然是爱他的吗?”
素卦没有回答,只是很复杂的看了祈祭落下去的山崖一眼,那眼神里,已经没有月,也没有莲花,然后他答非所问,“他喜欢的,是月,和莲花,不是我。”
越连心里“格拉”一声,像有什么东西碎成了千万片,那东西不是心,碎成的是迷茫,“他喜欢的,不是你,你不想逃,只是不喜欢监禁,而我,我呢?我呢?”她尖叫一声,掉头奔去,“铮”的一剑直接斩在了飞天岩上,“我呢?我算什么?”
她一去没有回头,也没有再回来。
飞天岩被她常年的剑斩,再加上这怨愤积胸的一剑,终于,轰然断裂了,成了两块。
素卦还站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


三,是非

“师兄,你打算怎么办?”越连拿着一块布轻轻的擦拭祈祭的面容,一面平静的问。
素卦依旧是他好看的笑意,“我想,带他回开封。”
“真的?”越连失笑,“你真的会留下他?”她缓缓摇头,“我不信。”
素卦倦意的扬眉,“你不信?”他有些似笑非笑,“我并不是留下他,我会带他去看病,治好他的疯,毕竟——”他顿了一顿,没有说下去。
素卦已经没有当年如此的无情,或者,他学会了把无情敛在眼底,淡在眉梢,偶尔也会笑笑,只是笑得寂寞,也讥讽。
越连已经整个人都褪去了那种年轻的意气和不顾一切,变得柔和,或者有意,或者无意,毕竟,如今的她,也韵染上了,那一层如月,如莲的气质。这气质或者是真,或者是假,但是,越连毕竟已经不是当年的越连了。
五年之前,祈祭二十岁,素卦十八岁,越连十七岁。
当年,年少,轻狂。
——毕竟,无论如何,他是为你疯的。越连在心里想,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笑笑,“我懂。”
“你——和不和我一起走?”素卦问,越连,是真的,真心要嫁给如此小镇上的一个富家子弟?真的?假的?当年一意孤行一相情愿,立誓无论如何都跟着祈祭的女子,就如此简单的——放弃了?
越连摇头,“我的婚约已定,”她长长的睫毛缓缓的眨了一下,“过一会儿,还要去姑婆那里,挑缎子。”她低下头,补了一句,“新婚的缎子。”
素卦恭喜过了就不再恭喜,点了点头,“你去吧。”
越连站起身来,本来想出门,但是一掠眼看见了素卦颈上的伤,咬痕,出血依然未止,湿透了他那半边领口的衣裳,“你的伤——”她凝视着那伤口,似在衡量着祈祭这一口是多少的怨恨,多少的寻觅,多少的期待,想起来,心里依旧,有恍恍惚惚的痛楚,那是她一辈子的爱恋,不是么?
素卦笑了一下,笑的讽刺,“应该的,不是么?”
“不痛么?”她本来应该走的,却多问了一句。
素卦没有回答,一直都没有回答,用他当年凝视莲花的眼神,凝视着床头,既不是凝视祈祭,也不是凝视越连。
因为他转过头去,所以,那个颈上的咬痕就分外的明显,血,一直没有停止过,而他,似乎连触摸,也没有触摸过一下。
血,已经流得太多了。
所以越连走过去,打开那边一个抽屉,拿出了伤药,纱布,和剪刀。
她什么也没说,慢慢的,为他清洗,包扎,而素卦并没有反对,也没有阻止。
那一个伤,不治,会死人的,而由她来治,似乎,像个笑话哦,但是,不治,会死人的。
不治,会死人的,所以,由她来治。
“格”的一声,门开了。
她给素卦治伤治到一半,无法停手,只是抬起了头。
进来的是一个很年轻的少年公子,脸色有点难看。
她顺着他的眼光望去,只看见,自己在给一个男人治伤,床上,还躺着另一个男人。
她明白了他的想法,但是她沉默。
“你就没有什么要解释的?”进来的是蒋家三少爷,他脸色发青,“我在姑婆那里等了你两个时辰!你就在这里,给不认识的人救命治伤?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要救人,你可以告诉我,我可以和你一起救,你把两个男人藏在家里,你——你是我为过门的妻子,你叫我如何见人?”
越连沉默,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但是,继续,她为素卦治伤。
蒋家三少爷显然从来没有对越连发过火,见她如此,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气得发抖,“你、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解释?只要你解释,我什么都会相信你!你为什么不解释?这两个人是谁?你干什么捡了个乞丐回来?”
越连为素卦包扎好了伤口,小心的打了一个结,低眸,看见素卦依然事不关己的冷淡,不禁依稀记起他当年的无情,抬起头来,“你每一句都说得很对,我,无从解释。”她顿了一顿,“他们是我的师兄。”她就解释了这一句。
“师兄?”蒋三少爷的脸色缓和了一些,“那我听说,他是个乞丐,在外面已经躺了好多天了。”
越连走过去看祈祭,眼神很复杂,“他不是乞丐,他只不过是——疯狂而已。”
蒋三少爷看了素卦一眼,莫名的有点害怕,虽然素卦并没有看他,但是他静静氤氲的气质,不染尘埃的孤意,还有那一种——称之为寂寞的味道——
这个男人,和越连何其相似!
只不过,越连喜欢月亮和莲花,是刻意的,她是刻意的学,刻意的在寻找那种气质,而难道——是为了这个真正是月,如莲的男子?
这种男子,不是他可以达到的高度,他只是一个平凡男子,无法超然,也无法高贵,甚至无法欣赏,月与莲的气质,所以,看见素卦的时候,一种不祥的预感,泛了上来。
他决计想不到,他现在的感受,和越连第一次认真看素卦的时候,是一样的。
一样——不祥,似乎,他天生就是个破坏的因由,他天生就是不祥,就是不幸!
所有平衡点的隐忧,所有快乐的终结,所有——感情的破坏者。
“这位兄台——这位——”他看见素卦一身道袍,迟疑了一下,不知道应该称呼他什么,一个道士,是不会心安理得坐在一个姑娘的房间里的。
素卦突然站了起来,抱起了祈祭,风一般掠出门去。他走得虽然很快,却并不仓促,道袍扬起,衣袖扬起,衣带扬起,连祈祭的衣袂一起扬起,他带起的风掠开了房门,门开得太仓促,“哐当”一声撞在了门后的墙上,但是素卦出去得很自然,衣袂俱扬,发丝俱扬,连着祈祭的乱发一起飘荡,他出门去了。
说走就走,和他当年,一模一样。
越连知道他为什么走,蒋三少爷的恐惧,他感觉到了,他从不理会事不关己的人,但是,他恐惧,他走!他不愿意再成为一个悲剧的起点,所以他立刻离开,立刻——走!
他没有回答,但是,他做了比回答更实际的事情。
“他——”蒋三少爷错愕之极,他没有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只觉得这道士不可理喻,不讲情面还莫名其妙,“他怎么走了?”
“他走了,”越连微微一笑,“因为你希望他走的,不是么?”
“我怎么会希望他走呢?他是你的朋友,你的师兄,我怎么会希望他走?”蒋三少爷脸上一热,急急的辩解,“我只是遗憾,没有尽地主之仪,他怎么就走了?”
越连只是笑,“那我去找他回来好了。”
“越连!”蒋三少爷脸上更热,一把拉住了越连的手,“不要!”
“他不会再回来了。”越连笑,她也无意继续取笑他,“我们回去姑婆那里吧。”


如果一切没有意外的话,素卦是真的不会再回到古通镇去的。
越连决意在那里终老,他决意在皇城终老,老死——不相往来——
祈祭是意外,处理了这个意外,一切,就可以和这五年一样,平静,寂寞,无所求。
一切,真的可以平静?只要处理了祈祭这个意外?
素卦运用道术飞掠的身形停了下来,一切,真的可以重来重新开始么?
祈祭——他会甘心么?
如果岐阳可以治好他的疯,如果他会清醒,那么,一切,就仍然是一片混乱。
不治?
他——不是乞丐,祈祭,如何可以是做乞丐的人?
岐阳——
素卦决意把问题交给岐阳,他的心情本已不多,更不愿意,把自己,再一次投入这种无休止的困惑,和迷茫中。
这种不安定人生有一次就足够,曾经有过的心情,经过的痛苦,学会了平静,就不再希望疯狂。

他本来是要取道开封的,但是又出了一件事情。
他身上是带着卦符的,抱着祈祭,一路飞掠,突然停了下来,他怀里的卦符就掉了出来。
“格拉”一声,撞击得在地面的声音,很清,很脆,甚至很干净利落。
这是一个“萃”卦。
卦辞《象》上说,“乃乱乃萃,其志乱也”,卦象依然是异卦相叠,坤下兑上,上卦为兑,兑为泽;下卦为坤,坤为地,是洪水之像,意为错综复杂的危机。
第三个险卦,到底,危机,指的是什么?
难道危机不是指祈祭,不是指越连,而是——别的其它的什么东西?
天机在一再的警示,似乎,在表明他现在做的事情,是向着危机去的。
他做错了什么?
不应该——遇见祈祭和越连?
还是不应该走?
素卦迟疑了一下,他如果没有迟疑这一下,他也许就立刻回了开封,不会再回古通镇去了,也就不会发生之后的,那么多,那么多的事情。
他迟疑了一下,然后静了一静,在那寂静的一瞬间,以他术者的敏感,和修道的通灵,清清楚楚的听见,古通镇的方向,传来的煞气,和死气。
那一静,似乎天地都静了。
然后听见,本已笑意如莲的女子,用他原本以为再也听不到的声音,凄厉的呼唤。
她叫的是,“无由魔者,七煞逐清,杀!”
素卦眼神闪了一下,她在开坛起咒,出了什么事了?
以越连荒废了五年的修为,这样的起咒,太过仓促势必伤己!她这几年来破除了所有修道的戒律,莫说沐浴熏香,她连素食都没有坚持,如何可以起咒?
他是无情的人,他本可以立即走,越连的死活,从一开始,他就不关心,她遇险,他何必在乎?何必关心?反正,本都选择了老死不相往来的,不是么?
但是偏偏在那一刻,他微略动了心,他素少怜悯,更不会同情,但是,那满天的血腥和煞气,死魂盈天,他还是感受得到召唤的。
他可以不关心任何人,但是,在人命遇到灾难的时候,只要是人的人,都会很自然去相救的,何况,他是有能力的。
这无关好恶,只是,一种魂魄的召唤,他身为术者,特别的,敏感而已。
他迟疑了一下,其实那一刹那很短,他抱着祈祭,轻飘飘转了个身,往他来的地方飞掠。


回到古通镇的时候,有偶然撞入地狱的错觉。
他离开了大概一顿饭时间,原本人来人往,青石小道的古镇,人声熙熙,纯朴安静的地方,成了一片死地。
踩进古通镇的时候,鞋子踏上的,是血。
战场大概是在遥远的一角,素卦进来的这个方向只听见很轻微渺茫的声响,虽然,在他心中,越连的呼唤是很凄厉很凄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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