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微醺的口气,他自顾自地说。
“……你又在干这种差事?”
“对,但今天的是有血统的名犬,因为房子要重建而搬到公寓,连狗也带着,不料它却从三楼窗户跑掉。三楼!
胆子真大,却没智慧,可能是它不喜欢吧!真可怜!为了人类的方便,要动物去适应,显然是有些困难。”
亮平滔滔不绝说了一堆,这种事不问也知道,但我还是开口问了一句——“那么有找到吗?”
“有。找得要死。在一小时前找到了,它的前脚骨折,在二丁目的兽医那里治疗,饲主竟然在医院流泪!”
“哼!”
我随意应着,不料亮平却自沙发上起来,从背后抱住我。
“……好痛!”
“你是怎么了?是不是惹上什么麻烦?”
这是侦探的直觉吗?亮平的语气已与刚才全然不同。
我忍不住便将内心的疑惑,对他说了出来。
“上次和你提到的芳贺俊辅这个人,你可还记得?”
亮平睁大着双眼。
“怎么,你还在想这事?你这么爱慕他吗?”
才不是!我嘟囔着。
“我把他的照片带回来……想还他本人,所以就去找他。”
“喂喂,你也太莽撞了!你们又不认识,他一定吓坏了!”
亮平还不忘揶揄一句——如果对他萌生爱意,就更伤脑筋。本想打他口没遮拦,但还是作罢。亮平常说“以眼还
牙”,其实是要“以眼与牙还眼”才对,但如果搞砸了,自己也得不偿失。
“……我没见到他。”
亮平无意识的嗯了一句。
“他还说不知几时会回来。”
“是去旅行吗?”
一般人的反应多半如此。因为他在毫不知情下,也只会这么想。只是——“他说是去国外留学。但更怪的是,他
们是一家人,但却不知芳贺到哪个国家,也不知几时回来。一问都三不知——这哪是去留学?根本就是下落不明
。”
“他家人这么说的吗?”
看我一脸的严肃,亮平则眨了眨眼。
“……对,一个面无表情的男人,好像他笑了就会吃大亏的模样。”
“哦!”
听到我的话,他拍了拍手。
“他一定是泉田鹰也。”
我不由得竖起耳朵,因为这是第一次听到的名字。
“他是谁?你说我见到的人,是芳贺的兄弟吗?”
“对呀!嗯,应该是他的弟弟。他是不是很拽的帅哥?高中时,他们双方父母再婚后,他们就成了兄弟。”
亮平表示,因为当时是热门话题,所以他记得。
“他们原先在国中就是很要好的朋友,不料父母的感情也好得走上红毯……泉田和他母亲入了芳贺的户籍,我想
姓氏也改了吧。”
“……咦?”
不仅是电视剧的题材,现实上也活生生地有此例子,不禁令人感慨万千。
突然于某日,好朋友变成了兄弟,究竟是有何感触?应该是很开心吧——我本来也有三兄弟,回首却只孤伶伶自
己一个人。
“你是不是被他损了一顿?”
亮平讪笑着问我。“他一向不睬人。即便默默坐着,别人也会好奇问‘他是在生气吗?’现在也没变吗?”
他看到我点头,又补充了一句:“人是不可能这么容易改的。”
“啊!这种人对突然造访的陌生高中生,怎么可能会亲切?假使芳贺真的失踪,泉田也绝不会漠不关心。因为他
们要好得很……对了!芳贺是到哪个国家留学?”
对眯着眼有些怀旧的亮平,我不便再说下去。
如果现在拿出那时代资料盒给他看,亮平或许会知道持有它的人是谁——他好像很了解那两人的事——可是他们
怎会有接触?高中时代,亮平并不热衷于参加任何社团,除了透过社团以外,一年级和三年级学生又怎么有机会
接触?
“啊,肚子饿了,来吃饭吧!”
他似乎不再谈这个话题,站起身来。
“伯父还上班吗?最近似乎都没休息……对了,差不多也该开始申报所得税时期。”
边说真的很辛苦,边把喝完的啤酒罐丢至垃圾筒。
“海斗,你偶尔也该去帮帮伯父,把收据输入电脑,这个你会做吧?”
“我才不要!”
我马上回说不要说笑。
我不理会亮平的为什么,迳自走回房间。
我死也不愿意继承爸爸。不过——难得认为是困难重重的案子,其实并非那么回事。
若亮平所言是真,那么俊辅果然是下落不明的话,那男的——泉田鹰也绝不会坐视不管,那么就表示俊辅在国外
过得很好。
如此的话,就无所谓的杀人事件。
没找到任何尸体,何谓杀人之有?
“……啐!”
我啐了一声,趴在床上。
——对,还是没有杀人的事最好不过。
应该解决的困难案件,连案件都称不上,我已失去当亮平的侦探助理的机会。
我恨恨地瞪着放着罐子的抽屉。
显然,要尽快把它埋回原来的地方,然后将这一切忘掉……
我的脑海又闪过那男人的身影。
也许我们并不搭轧,我也不想再见到那令人不快的家伙。
他将我捡起的书,一本本放回架子上。然后就不再看我,兀自走到站在电脑书旁的男子身。原来他有朋友同行。
从这地方看不清他的长相,但大致是留着长发细瘦的男人——他穿着白色大衣,好像很怕冷。
而芳贺鹰也亲密地从他看着的杂志旁看他的模样,使我吓一跳。
没错——这敢情是……?
和他在一起的,会是芳贺俊辅吗?
虽只看过照片,但却不似是这么魁梧的男人。不论如何,也比鹰也的个儿小。这么说,和他一起的男人,就满符
合这种印象。
本想把这件事忘了,不料又挑起我的好奇心。
我装着往店里走,悄悄至书架的对侧——从那里可以清楚看见那男的侧脸。
“……原来不是!”
我嗫嚅着。
我是故意来看的,结果那男的并非俊辅——他也长得很秀气斯文,类型极相似,却长得和照片一点也不像。
我不免有些失望想折回——却发现鹰也的手环抱在那男的腰上而震慑住。
显然四周除了他俩别无他人,而他们却似乎毫无察觉在相反的书架偷看他们的我。
只不过,那举止不是很奇怪吗?
这好像是搂住腰的感觉,如此推理下去,就表示他们的关系匪浅。
——他们真的是莫明其妙!
我似乎犯了非礼勿视的错,立刻走回里面,付了柜台漫画书的钱,再刻意拿阗书走过他们所站的通路而往大门口
去。
当他们发现有人影走动时,鹰也的手才若无其事离开男人的腰。我马上要过时,他们才将紧逼住的两人之间空出
一个人的空间让我经过。
这两人这间弥漫着很奇妙的气氛。
我笔直地走出店里,跨上停在外面的脚踏车,躲在自动贩卖机后面。
我打算等他们出来。
我把自己的这个行为,视为是基于好奇。
为什么?因为对芳贺鹰也也有兴趣,我觉得对他有种用言语无法形容的奇异感梗在喉间。
这是存着许多怀疑,所以才想查清楚,这究竟是什么心情?
不到五分钟,他们就走出书店。
我一直盯着走进杂沓人群的他们背影,并思量要保持多远的距离跟踪,才不致被他们发现。
顷刻,我又失控地惊叫起来。
走在前方的另一个男人,把手伸起鹰也的夹克口袋里!而鹰也的手也本来就放在口袋里——也就表示,这小小的
口袋中有两个男人的手……
看到这光景,连我都必须承认他们两人已超过友谊关系了。
尽管交情甚笃,我不会和下平牵着手,加藤与小林好得也不致将手放入对方的口袋。
“……原来他是玻璃圈的人!”
虽未经证实,我还是继续跟着他们。
天色有些阴暗。现在的白天虽较长,却已是入暮时分的感觉。
我心跳着一边跟踪,他们却忽然转到闹区的巷道内。
我以为是被发现,着慌地想骑上脚踏车走。再骑到他们遁入的巷道一看——更因过于咋适舌,差点连同脚踏车人
仰马翻。
我立刻调整体势,躲在堆放着装垃圾用的塑胶桶背后。
在没有人影的窄窄巷内一隅,躲在微暗的看板下的鹰也弯低着身躯,他的怀里抱着一个男人,他们有些不自然地
贴紧着。
男人的表情及身体,因被鹰也抱住而看不见。
但这已足够!
他们——是在接吻!
很不可置信,却是事实。我打出生后因为是第一次目睹两个男人拥吻的镜头,以致吓破胆而倒坐在当场。
也许别人看来,我的行径更怪异。
刚才之前内心不可解的奇异感如今已真相大白,但接踵而来的是心跳鼓动声。
——他真的是同性恋,连男人都称羡的帅哥,即便拽里拽气,也很受女人青睐吧!不,男人都认为他帅,当然也
很受男人喜爱。我虽同意他潇洒,却不喜欢他……哎哎!令人一阵晕眩。
我哈地吐口气,两手抱着头。忽然,我的手腕被抓住,很用力地就往上一提。
“……哇……啊!”
“你在……干什么?”
我的耳边响起很严厉的声音。
芳贺鹰也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在我眼前,而且两眼露出极度可怕的凶光低视着我。
“啊……我……哇!”
另一个人呢?我不忘看看他背后。
才稍一闪神,另一个男人已不见踪影,不知去向。
“你想干什么!”
“……请原谅!”
对他一脸的怒意,我反射性地向他道歉。他太阳眼镜下的双眼眯成细细的,不期然将我强拖至看板的阴暗处。
“哇!哇!真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你向我道歉,是你做了什么亏心事?过去的事就算了……原来你还一直跟踪我。你在搞什么名堂?”
我不是!我急忙摇头否定。
“我去你家,是想见到俊辅先生。今天看到你,纯粹是凑巧……我虽然是跟踪你,但和之前完全无关。真的是偶
然碰到!”
他竟然不疑有他嘿了一声相信了我,而且还点点头。
“那……你是俊辅的什么人?”
“什么……什么人……?”
“你很迷他吗?以为跟踪我,就可以见着他吗?”
才不是这样!我猛烈地摇着头。
“那你为什么想要见到俊辅?”
“……我……有话要……跟他说……”
“是要说什么?”
我将唇紧紧抿着。
怎么办?有话要和他谈也不是真的,只是想查证他的生死,还是吐实为宜,但此人——可以相信吗?
“……很不幸地,他和我不同,对男人没有兴趣,你喜欢他也没用,趁早放弃吧!”
——奇怪,这些话太离谱了!
“不对,我并没这个意思。”
“那你又为什么要跟踪我?”
那是……我为之噤声。
“……只是……有点……奇怪……”
“奇怪什么?”
他更火大地厉声问道,我怕得缩紧脖子。
“你说奇怪是什么意思?”
“……也不是什么奇怪的意思……”
我已经不知所云。
我被他那只巨大的手勒住前胸而苦闷,使我十分害怕,他只要用力打我,我就将体无完肤。
“你和那个男人太过亲热,使我觉得很好奇,才会……忍不住……”
我已豁出去地说出本意,他更颇有兴致地望着我,嘴角还微微往上翘。
“……所以你就偷看我们?”
“真的……很抱歉!”
“你对男人有兴趣吗?”
我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我被揪住往上提,仿佛脚尖离开地面,在我惊慌失措之余,唇被封住。
——为什么连我也亲?
此时,我的脑中昏昏沌沌毫无头绪,刹那间,感觉他那湿润温热的舌头伸入我的嘴里,不断地舔舐我。
“……嗯!唔唔……啊——呼……”
我虽在挣扎,但因脚尖不稳的状况而毫无抗拒力,我的两手只有紧紧抓住他揪住我胸口的手臂。
然后,他又冷不防地将我放开。
本来一直舔着我的唇的舌尖,也突然放开,他那双干干又呼吸急促的唇就近在眼前,又思及刚才还强吻着我的事
,我的身体就虚脱无力。
被他揪着的手忽然放开,我在失去重心下就一骨碌坐到地上。
“……痛死我了……”
被热热的唇及屁股跌撞的痛侵袭,我泪眼婆娑仰首看他。
他则面露嘲讽的笑,对我说——这和女人接吻并没有两样。
留下这句令人扼腕的话,他就扬长而去。
我一直保持着跌坐之姿不动,因为腰已无力。
这倒不是他的吻,而是一阵阵恐惧,且突然被放开所产生的放心心态所致。
……当然还有些不服气。
就是他摞下的那句——和女人接吻并没两样的话。问题是我没有比较的对象,又如何了解?
再说,初吻竟被那种人夺去,叫我情何以堪?
有人说:“好奇心可以杀死猫”,大概就是这个道理……也不尽然。我这叫自作自受,谁叫我跟踪他呢?
我摇摇晃晃站起身,拂去长裤上的尘埃。
在不知不觉间,天已黑了。
“……对了!我的脚踏车……”
我急忙去找脚踏车停靠处,幸好未遭窃,本来脚踏车想停在巷口,突然被鹰也拉着,以为它会倒在地上,不知哪
个有心人将它扶起来的。
一坐上脚踏车的座垫,屁股就一阵灼热的痛,唇也还麻麻的感觉。
使尽全力冲回家时,内心充满着悔意,想忘掉这事,又何其容易?而且我还萌生报复的意念。
想不通——他为什么要吻我?
只因他讨厌我吗?
不过,去吻一个陌生人,他不觉得很可怕吗?
“你想我今天碰到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