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你到底要干什么！”允浩怒吼一声，用袖风扇去了在中最后一丝掌力。
在中慢慢地放下双手，调整好气息，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袅袅的白烟缠绕着他修长的手指，他一手捧着杯子，
一手抱胸，浅笑着踱到允浩的面前。
“真想不到，杭州城鼎鼎有名的郑家四公子，才华横溢，年轻俊美，却也年少体弱，百病缠身，活不过二十年更
，每日每夜与药为伴......啧啧，呵，想不到啊，谁能相信我现在面前的人就是传说中的郑家四公子呢？”
“你......”允浩没想到在中会说出这番话，惊得忘记用语言去反驳，也许在中说的本身就是事实，允浩无法去
反驳。
“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但是并不代表我没有听说过郑家四公子的名号。”
在中轻笑，挑衅地看着允浩。
允浩的眼光在在中的身上稍作停留，如瀑的黑发长长地披散在他的身后，琥珀色的眸子里，像是闪烁着极寒的冷
光。允浩沉吟了片刻，走回窗边。
“看什么？”在中跟着过来。
“一只羽翼残破的蝴蝶，曾经以为可以停留在一朵花上，合拢翅膀，安静地休息，静静地度过余生，可是不停涌
来的暴风雨，打碎了蝴蝶的最后希翼，所以它只好一直飞，一直飞，直到残破的翅膀再也经受不住雨打风
吹......”
在中朝窗外看去，远山似烟，淡然若画，夜色朦胧，仿佛丹青勾勒一般，似有，似无。
“蝴蝶？我却只看见一只雄鹰，虎视眈眈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羽翼未丰之前，不敢轻举妄动，但是没有动作不代
表他不会等待机会，对吗，郑四公子？”
“你很聪明......”允浩并不看他，却有一丝若隐若现的笑浮现在嘴角。
“你们中原不是有一句话么？韬光养晦，想来郑四公子也是个聪明人，我们，彼此彼此......”
“是吗？”允浩斜眼看向身边的人，与生俱来的贵族气质，却夹杂着冷艳疏离的味道，微笑的时候，万物化无，
凝神的时候，拒之千里，的确，也是一号人物。
“认真点，当时为什么救我？是不是有人......”在中收敛气嘴边不羁的笑意，沉静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要不是你......”允浩突然记起当时在中的手紧紧拉住他的衣服下摆，却说不出口。
“什么？”
“没什么，就当我好心泛滥了。”
“喂！你这人，真是......”
“不想我救，那也行，这里位于杭州城的南郊，从这里过了护城河，再向东走40里，就看到城门了，要送死或者
要找人，请便！”
“不要！我对你......”在中断然拒绝，忽然凑到允浩的面前，咫尺的呼吸间，彼此的温热的气息吞吐在彼此的
鼻翼上，有点灼人，允浩直直地看向那琥珀色眼眸深处，一直都没有时间认真地去看这双漂亮的双眸，现在看看
，像极了一泓清泉，透着晶莹剔透的流光，像一个极快的旋流，吸走了所有来自外界的力量......
“我对你家别苑更有兴趣！”声音难得的轻柔，如同晨间的轻雾。
说完，在中迅速离开允浩的身侧，开始整理身上一直没有扣上的衣服。允浩一脸奇怪地看着他，不解地问道：“
你做什么？”
“准备出发啊，不是说去你家别苑的吗？”在中一边回答着，一边手上的动作并不停止。
“没看见已经天黑了吗？”
“你昨儿个不是也是天黑上路的吗？”
“你......有印象？”
“呃......迷迷糊糊的，大概猜的。”在中停顿了一下，咬了咬嘴唇，迟疑着说道。
“马上要走的路不比昨天，是要上山的！”允浩猜想不曾来过中原地区的在中应该不了解丘陵地区时刻存在的危
险，“呶，看看窗外，已经有雾气，加上你的伤口最近一段时日碰不得水，还有给你治疗的时候，发现你的体温
低于常人，这样贸然行动的话，你想死我可不想陪你！”
“看来中原的景致真的不同于宣城啊，这趟过来倒也有收获。”在中摇摇头，对于允浩的解释一脸无奈的样子。
“你的寒症，没想过要治吗？”
“哦，你说那个啊，娘胎里带的，治不好的，习武也没有用，再说大男人哆嗦个两下，又死不了人。”
在中放下手中的动作，无所谓地摊了摊手。走回允浩身边，关了窗户，合上了那扇看得见窗外乌沉的天际的通道
。
诡异的沉默不知何时蔓延在两人之间，气氛忽然降到了一个冰点，刚才一直闹腾的在中此时歪着头，手托腮，像
是在思考着什么。
“喂”
“......”
“郑允浩！”
“什么事？”
“......没，没有了。”
“恩？”允浩抬起眼，疑惑地看着在中，“那早点休息吧。”
允浩细心地让小二备好火炉放在房间里，顿时屋里，罗帷半卷，透着暖暖的光，柔黄的色调竟映照出星星点点的
温馨。
“喂，嗯......郑允浩，你干嘛?”看着跨出门槛的允浩，在中扭过头，有些疑惑。
“我房间在隔壁，有什么事情叫我好了？”
“隔壁？您老钱多是不是？过来挤挤就好了，真是暴珍天物！”
“暴殄天物！”允浩满脸尴尬，不久之前还说在中的汉语比较好，看来......
近夜，乌云散尽，屋外已是一轮朗月和点点廖星。
这一切，让允浩觉得很淡定，很安然，就像命中注定要这样过活。没有纷争，没有庸扰，在这样静寂的环境中，
没有任何顾虑地沉睡着。
银纱流转，沙漏一点一点，更迭光阴。
身边躺着的少年，长发散开，流泻在身后，肌如凝脂，周身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却说不上是那种花香。允浩尽量
挤在床沿，他知道在中一向不喜欢陌生人的触碰，所以即使两人在同一张床上，却也隔着不小的距离。
“冷......”在中睡梦中哆嗦了一下，一向浅眠的他，挣扎地醒了过来。费力地睁开眼睛，发现此时不过三更天
气。深夜的寒凉仍旧一阵一阵地袭来，在他们两人的背后，那大片大片的空隙中极端地叫嚣着，他思量了一会，
不着痕迹地往允浩那边靠了靠，但是又不敢挨着他。不过，允浩身体散发的热量，到底让他暖和了些，在中蜷了
蜷身子，拉紧被衾。
试图入眠的在中，纠结了许久，还是未能成眠。侧过身，看向安静睡着的身边人。
盈盈瘦削的脸庞，经常闪着凌厉神采的眼眸，紧紧地闭着，想必是最近的折腾让他也累了吧，微翘的睫毛借着淡
淡的拢着月光，在他的侧脸上撒下点点的阴影。嘴角却挂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安逸地，满足地，像个不涉世
事的孩童。薄薄的嘴唇微微张开，发出浅浅的呼吸声，嘴角还附着几缕逃离束带的发丝。在中顿住身体，淡淡地
看着他，感受着从另外一个人身体传来的热度。
好温暖。
真的，很温暖。
“郑允浩......”
“......”
“允浩......”
“嗯......”允浩在睡梦中轻轻应了一声，却让在中惊得缄了口，不敢再发出声响。
半晌，在中还是疑惑地问道：
“为什么......救我？”
允浩意料中的没有回答，在中轻笑一声，嘴角蔓延的弧度好像五月欲开的花朵，意犹未尽。轻轻地把头调转回去
，再度阖上眼睛，装作翻身地再次向允浩身边靠了靠。
允浩却出乎意料地侧过身体，用一只手将在中搂入他的温暖的胸膛，自己的身体紧贴着在中的背部，一丝一丝的
暖意，渐渐从允浩的胸膛渗入到在中的身体里。
心里。
“暖和了吧，睡吧......”分不清此时的允浩是在梦里，还是清醒着，不过，此时的在中却感受倒了一种从来未
有的暖意袭上心头，很暖。
在中静静地阖上眼睛，睡了。
这一夜，他睡得很安稳。
因为，很温暖。
一直到很久以后，在中一直在想，到底当初是什么让自己陷入了这段爱情，记忆深处铭刻的却是这样的一个温度
，不灼人，却暖心。大概正是这样的一个怀抱，让早已在冷风冷雨中闯荡习惯的蝴蝶，有了安心的感觉，有了想
要安定的念想，也有了靠岸的错觉。
窗户外，点点的星光逐渐暗淡了下去，远方的苍穹幻化出金色的华彩，一点一滴铺散开来，成了黎明。
一路上的速度很快，这郊外的景致不同于杭州，静静的龙坞山潜伏在杭州的西南角，一般人很难注意到繁华的京
都身边竟有一隅这样安静的天地。
一路行来，林花未谢春红，雨燕牵动风湿，水荇交横涨绿。
新荷露尖，淡雾飘薄，碧叶疏离，波横浅塘。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梨花潋滟，绿水拍石。
隐廊回合，曲阑斜走，水纹珍簟，轻采流光。
“驭”允浩低吼一声，身下的坐骑听话地山腰附近的旧居前停了下来。
“你小子，终于舍得回来了！”刚见面的姐姐，相当彪悍地拍了拍允浩的肩膀。
“玲珑姐还是老样子嘛......”允浩温和地笑着，和在流景阁的温软如玉不同，现在的允浩是敛起了距离的锋芒
，真正地，真心地温柔地笑着。
“看剑”那个被称作玲珑的女孩子凌厉的剑法向允浩刺过去。
银剑成圈，剑气四溢。凉风忽至，吹面不寒。
允浩不疾不徐地从马背上的包袱抽出一支竹箫，灵动的手指轻轻握住箫柄，巧妙地隔开凌乱的剑招，向着银圈的
中心，逆着剑气旋转的方向，劈刺回去。
“玲珑，你又输了！”门里传来低沉的声音，打断了比武的进行，声音很有磁性，不由得让一直凝神旁观剑招的
在中也侧头望向紧闭的朱红色大门。
“好箫，允浩的眼光一如既往啊......”
“师兄！”玲珑娇嗔地埋怨了一句，风情万种，与刚才与允浩过招的时候的模样完全不同，绯红的脸颊将她心底
的感情昭然若揭。
“这位是......”刚想转身进门的玲珑看见一直杵在一边的在中，不禁好奇地问道。一直以来，允浩来龙坞山，
都是形单影只，绝少带侍从过来，除了有一次清响偷偷跟了过来，流景阁上上下下，几十口人，都未曾知道他们
主子在这龙坞山还有这样一隅偏安之居。
“在中，朋友，”允浩拉过在中，微微一笑，“带他来见卓叔叔的。”
“师父啊，去拜访客人去了，过几天回来，你就在这等着吧。”玲珑虽是对着允浩说话，眼神却从来未曾离开过
在中的身上，“进去吧，我先去安排安排，你呀，好久都没来看过我们了。”
允浩系好马，回头却看见一袭绿衫，迎风而立，口里对着门上的牌匾，喃喃地念叨着：“彤云漫居，彤云漫
居......”
（五）锦瑟年华闲情许 上
红尘紫陌，黄泉碧落
前世茫因缘皆为错
芳草连天，绵绵脉脉
今生痴更与何人说
流云千丈堪醉卧
是谁邀月下独酌
起舞弄清影叹华年
云烟转眼成蹉跎
浮生谁能一笑过
明灭楼台上灯火
回首但见扬花纷纷泛烟波
我有红酥手，徒夸好颜色
当时弦上相思重按歌遍彻
我有焦尾琴，弦断无人和
昔人已作古人高楼谁与歌
幽露如啼眼，烟花不堪剪
当时眼底兰舟悠悠去天边
梦魂无拘束，隔世也缠绵
恍然独坐
一帘风月闲......
允浩系好马，回头却看见一袭绿衫，迎风而立，口里对着门上的牌匾，喃喃地念叨着：“彤云漫居，彤云漫
居......”
“河山永寂 百代千年 清风随逝流岚去云烟”
“寥落意气 飘零书剑 也曾冲冠一怒为红颜”
“相忘无言”
“在中？”允浩刚要走进门，发现在中还伫立在门廊那里，默对着朱门上的对联，“在干什么？”
“相忘无言......什么意思？”
允浩一把搂过在中，“这个嘛，我也不知道，听卓叔叔提起过，是为了纪念他的两个好友的爱情，貌似是个悲剧
故事。”
“手拿开！”在中捏起搁在自己肩上的允浩的袖子，扔到一边，“我说，我们关系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
“在玲珑姐的眼里，不是最要好的人，我郑允浩是不会把他带上彤云漫居的，所以......”
在中白了他一眼，径直走开。
彤云漫居。
朱扉兽环，雕木红毯，金钩玉帘，香炉烟袅。
在中简单换洗了一下，穿上允浩的衣服，重束了一下发髻。因为身长不足的缘故，允浩的袍子有些嫌长，不过，
倒也合身。
来到客厅，允浩早已等候多时。
“怎么样，房间衣服都还合适吗？”
在中没来由地一阵感动，笑笑，点了点头。
“我们允浩挑的娃真俊！”玲珑从隔壁的房间里冒出脑袋，笑语吟吟。
“呀，玲珑姐，说什么呢，在中是男的！”
“知道啊，没说他是女的！”玲珑走了出来，带着户外特有的青草香气，“怎么，夸他好看，我们允浩嫉妒了？
”
玲珑调皮地朝在中吐了吐舌头，“呶，喜欢这些么？”
在中疑惑地从玲珑手中接过一瓶花花草草，看向允浩，允浩对他安心地点点头。在中这才留心起瓶中之物。
一枝花分三色缨为暮紫，花萼雪白，花冠鹅黄；一枝花形像极了蝴蝶，翩然起舞。
“那个三色的，叫然色，那个可以变色的，花期分三，每期颜色各异，叫醉蝶，都是这里特有的极品哦!”
玲珑如同泉水叮咚的声音，在两人的耳畔响起，炫耀着她栽培的成果，一脸昂然的兴致。
“姐啊，在中是男的！对这些花花草草没有你那样的兴趣！”允浩用着极为少见的鄙夷的神情看着玲珑，想来他
已经对玲珑这样的行为习以为常了。
“没有啊，很好看，”在中换了一个无害的笑容，“看得出来，这些都是极品，在中在外面游荡了那么久，都没
见过这些，玲珑姐姐真是有心。”
允浩没有再开口，只是看在中的神色有点复杂。
“呵呵，在中兄弟真是会说话，我喜欢！”玲珑完全不拘小节地凑到在中的身边，亲热地拍拍他的肩膀，“我说
，允浩哪，你就不能和你的在中兄弟学学，和那个殿培一样，死板得要命！”
“玲珑啊，你又对我有什么不满了，还波及到我的允浩兄弟？”
大堂的侧门闪进一个高大的身影，干净的瓜子脸，乌黑的眼睛，满目的笑意，比起允浩的瘦削，殿培的身材算得
上魁梧了。
“没有......没有，”玲珑像个无事人摆摆手，“哪敢对师兄不敬啊！”
“你呀，就是调皮！”殿培轻拍玲珑的脑袋，柔情蜜意自不用说。
“咳咳......”允浩看不下去，不禁出声提醒两位依然沉浸在新婚快乐情绪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