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变。
“老杨,你没事吧。”陈生的一个亲戚过来问我,我这时才想着要站起来,我一点儿力气都没有。我的脚站不起
来,当陈生的亲戚上来抱我时,才发现我屁股后面全是血。我昏过去了。
我跟陈生都送往镇卫生院救治,因我们病情转危,需要转县人民医院,救护车差不多晚上才到,陈生一直昏迷。
我时而清醒,时而感到自己轻飘飘,好愉快地在一大片白白的世界里轻盈的飘走着;时而感到自己在极速地往一
个无知的狭窄的黑洞中穿行,每当感到自己经这样的穿行无法忍受,我就感到有人再叫我的名字。……我心里一
直挂着陈生。我有时感到我与陈生挨在一起。
我们被送到县人民医院,需要紧急输血,听到医生问:他们两兄弟的血型一样,病人的家里还有人没有,有没有
O型血呢——。医院里缺血。大家很为我们着急,一会儿到我床边,一会儿又走到外边。我感到天浑地转,睡过
去了,……
是医生再次将我弄醒,我感到他们要给我输什么,我一下清醒起来,我微微地摆手,我头晕,一直很晕,但我一
直在微微地摆手。我不要输血!!我不输血,想他们去给陈生输血,输给我的老板!!
……
我在床上躺了3天,一大早醒来,“陈生,怎么样?”我问曾是我工友在看护我的人。
"转院了。"
我在病床上躺了十多天,我提出想去省医院看陈生,陈生家里来的人告诉我陈生已过世了。我听到后,像发疯一
样抓着什么砸什么,啕啕大哭。医生过来制止我,最后来,好几个医生强行给我打了一针。……陈生在爆炸中,
被炸飞了一条腿,失血很多,有半边脸也被炸掉了,人还活着。经过一晚上的抢救,陈生转院到省医院去了。在
我醒来的那天早上过世了。
我左股与大腿被炸烂,伤到神经,造成我终身走路有一小点瘸。
我在医院里住了一个多月,我要求出院,我求着陈生的亲戚们给我办了出院,被他们抬回了陈生的家。
1999年的春节,我躺在床上过,在陈生这儿两年了,这个盛产鞭炮的小镇,几乎无人放鞭炮,今年的春节我才有
深深地,深深地感受,鞭炮里含有多少难以述说的割舍。在床上躺了差不多4个多月,我可以下床了慢慢的活动
,我第一件事就是去陈生的墓前,吊唁陈生,当走到陈生身边那一刻起,我突然感到自己“长大”了,我驻立在
陈生的墓前,这样看,那样看,轻轻的拍打着泥土。我没有说话,没有流泪,在陈生的墓前来回地走。
我无法写出陈生妻子在失去陈生的痛苦,我也无法写出陈生的父母在失去儿子的那份痛楚,那种日日以哭洗面的
日子,我只能说揪心的痛。
1999年,下半年。那个与我们同去的工人,在哪次爆炸事件后,人有些傻了,他们家人到陈生家来要赔偿,我听
到他们说谈判,部份内容说到我受伤就可以住在陈生家,有吃有喝,他们把哪工人带到陈生家里,也要住下来,
陈妻本不爱说话的人,就只有哭,陈生的父母很生气,为这事,陈生的父亲气病在床上。一个月不到,就病世了
。……!!!
陈生走了,陈爸爸走了,我与陈妻及陈爸爸的其它子女共同为陈爸爸办理了后事。……陈生家还是赔了三万元给
哪位工人的家属,这事就这样了了。我私下里也知陈生的一些亲戚再说,陈生开初做生意时,借过他们的钱没还
,说是转成股份,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也想找上门来谈这事,但陈家出那么多事,又开不了口,对陈家就不会实
实在在地关心,只是来了解家里有什么动向。看到陈妻一天到晚,一筹莫展以泪洗面,我去安慰他,我从陈生事
件后,我的个性发生一些变化,我不是什么事都放在心里沉默,我与陈妻两人谈起陈生,都会流下泪来。陈妻娘
家也有人来看陈妻。我记得他们要陈妻改嫁。陈妻说,孩子刚上学,家里一个老人,不忍心!!可陈生的家,死
气沉沉。大家都过得很压抑。
陈妻,不好意思因为我的伤与我谈起怎么处理。一天,陈妈妈找我说,家里现在很穷,我一直住在他家里,他们
应该对我伤病负责,可家里现在实在很穷,没办法……,我听到这,我才想起,我在这个家里没有承担一点儿责
任,我为我这样的疏忽难为情,陈妈妈希望我提个条件要求,让我想办法自己生活。我又沉默了,陈妻和陈妈妈
紧张得也不知如何跟我说,我一瘸一瘸地到市场上买了肉和菜回来,在去的路上,我在想,我也没什么办法,我
帮不了陈妈妈和陈妻,看到陈生在世时,活泼调节器皮的儿子如今一天到晚很听话的样子,一点童真都没有,我
的眼里,就是在买菜时,我的眼里都是泪。大家都很同情我,小镇上很多人认识我,看到我都问陈家赔我多少钱
,给我出主意。我无语,听着听着,我的眼里只有泪。……
我买回“家”很有没有吃的烧肉和酒,在桌上摆着陈生和陈爸爸的筷子,一家人还没动筷,泪水已是横流。陈妻
数着皱皱的零钱要付我买的菜,我不收,陈妈妈说,不好意思让我破费,我望着他们说,我买的就是我出钱,搞
得陈妻与陈妈妈莫明其妙,不一会儿,陈生的哥哥和弟弟还有陈妻的娘家人也来了两个,家里一时没那么冷。他
们也上来说着闲话。饭吃到后面,陈生大哥对我说,看在陈生生前对我很好,他们一家都当我是自家人,我受伤
他们花了三万多元抢救费,其它费用也不少,他们陈家愿意再给我6仟元,因为家里实在太穷,请我体谅他们。
……
我望着他们,我就那样呆呆地望着他们,我转头看到墙上的陈生和陈爸爸的相片,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起事。
我的哭让他们所有人都莫明其妙,他们也不好来劝我,让我哭过了,叫我好好想想,他们真的没有什么钱了。…
…
陈生的家人误会我了,我不想要他们的钱,我一分钱也不要,我是个什么命,我这命值什么钱,在陈生家里我活
得难得的开心和自信,遇这事,我哪能还去提钱,钱是什么,钱可以让我的陈生,我的老板复活吗!!!我心里
想着,我的决心就更大,我一分钱不要!
第二天,天上下了一点小雨,陈生的大哥又来到陈生家,还是讲着昨天给我赔偿的事,陈妻坐在远处,陈妈妈走
来走去干着活。
“大哥,那些钱是从哪里借来的?”我问大哥。
大哥是个老实人,哎了一口气,想着想着哭起来。
“大哥,这钱从哪里借来就还回去,我不要钱。”大哥听我说,惊讶地看着我。“我真的不要钱,我这几天就走
了,我没什么的,我去找份工还行,钱就不要了。”
大哥哭起来,陈妻哭起来,陈妈妈看着我,手发着抖说不出话。陈妻过来说,我这几年的工钱没给我,这钱要我
一定收下,就当是工钱收下。我望着陈妻说:看在陈生生前对我的兄弟亲人般的照顾,请陈妻不要提给我钱的事
。
陈妻一下给我跪下来,我赶紧将陈妻扶起来。全部人都流下泪水。
“二弟,没有交错人,没有看错人……”大哥说着,转向墙上的陈生,“你听到、你看到没有,你的朋友对得起
我们呀。你怎么就……走得下呀!”说着大哭起来。
陈生、陈妻家里人都知我要走了,陆陆续续来向我送行,哪几时,家里有些人气,陈妈妈又是开心又是伤心。我
没事就去陈生的墓前与陈生呆在一起。我没有对陈生讲什么,就呆在陈生的身边想着过去在一起的日子。
我对陈妻讲,山窖里还未买出的花炮拿给我在长沙和县城里有些客户,让他们销吧,陈妻一直没管工厂,听我这
么说,就与大哥他们商谅将余下的鞭炮照我说的那样办。我顺路去长沙买火车票回宁陕老家。
我带着大哥的儿子一家一家上门销售,我的气色不好,这些客户看到我时,都惊诧起来,当听到我讲完这些日子
发生的事,他们个个都非常非常地同情我,我们。有些客户说,如果我继续做,会支持我向我拿货。我一家一家
点头谢谢。我们只到了六家店里,就全买出去了。大哥儿子很开心,叫我不要走,再找些钱继续做。我对大哥的
儿子讲,叔回家想看看父亲,顺便回家养养身体,……
在长沙,我有想到过我的老板,这几年,我会想起他,病这些日子,我今天买火车票时想起他,我叹了一口气,
不去想了,不想去想了,我摇着头……
我带3万元准备回家乡,在陈生这儿我又挣到3万元。我一直在想走时给陈生家留点钱。在走的前晚上,我对陈妻
讲,我给陈妈妈和儿子一万元钱,告诉陈妻一定要让儿子上学读书,我在外面打工,有机会一定会再来看陈生和
他们,请他们保重。
陈妈妈决不要钱,我们就这样推来推去,还是陈妻出面收下来。我对陈生的儿子讲了很多话,告诉他听妈妈的话
,爱妈妈,记住爸爸,努力读书,记住杨叔叔,杨叔叔以后再来看他,儿子看着我点头,陈生的儿子很懂事,画
了一个太阳送给我。第二天,大哥的儿子来送我去长沙火车站,临行时,陈妻将当地的干豆土特产等送了一些给
我。给我买了些路上吃的干粮。
那年,我38岁。
八
火车到了安康,转汽车回到家乡,宁陕。
十年,十年了呀!宁陕那个另类的青年现已是中年。快到宁陕时,心中这么想了一下。我不喜欢宁陕,我是回家
看我爸爸。陈生他们、我的老板离我好远了,留给我的回忆,已被眼前的过去熟悉的地方代替着,我回想着离开
宁陕时的情型……,走时的前晚上,哥哥到家里座了一会儿,说单位里还有事,没吃晚饭骑着自行车走了,我记
不起哥哥对我说了些什么,那晚上爸爸与我吃着平时同样的饭菜,爸爸只是担心在心里,重复最多的是要我注意
身体,“犯病”就去找药,要我守本份。走的那天早上,爸爸煮好饭,我吃了两口滚汤的稀饭,拿了几个白面馒
头,提着个小包上路了,爸爸站在家里看着我收拾妥当,流着哭望着我远离。
宁陕的城市有些变化,车站换了地方,家乡……让我感到好冷,我去到商场里买了件毛衣和外套穿上。拉着我的
箱,提着陈生家送我的东西,在大街上慢慢地一瘸一瘸地走,没有人认识我了。
快到家了,我突然停住了脚步,这样去见我父亲,我怎么交待我自己。我有些怕见到父亲,踌躇不定。
“哎呀,你是?”我听到一个老妇女的声音,“哎呀,你真是杨##呀,这娃怎么长成这样了,……”哈哈哈,“
好多年没见你了” 老妇女边说边笑起来,“你没变化呀,还是那样,哎呀,怎会走路这样呀……”
我也认出来,是我们这条街东边的一位大妈。我点头笑了笑。
我跟大妈朝我家里走去,邻里都在看我,大家都认出我,还算热情的跟我打着招呼。我只笑,一瘸一瘸地向家里
走,更多的人朝我奇怪的看着。
“杨二”,有人叫我,街房里对我好的就这样叫我,不这样叫我,就会叫我“男妖”。“你爸爸前几天生病,你
哥送他上医院了。”
我心里一惊,我爸爸翻年就到80岁了,这样的年纪生病,老人家可在受苦。我问明白我爸在哪里,就座摩托车去
到医院里看我爸爸。当我与父亲相见时,我们都是一振。爸爸比离开深圳老了,老了好多,有些浮肿的脸将钨黑
色的皮肤涂上了一层腊!我拉着爸爸的手,爸爸无力的手让我拉着,身体的温度传给我,我感到我真的到家了。
我哥哥回家给我爸拿饭去了。当哥哥看到我时,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杨二,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呀,人怎会
这样瘦,气色好差。”大哥看着我,当着父亲说。
我爸爸也看着我,“我刚到,路上这几天没休息好,没事的。”
我爸爸血压偏高、还有老人容易得的糖尿病、肾炎、前列腺。
晚上,哥送我回家,我爸爸一人由医院里的护士看护。
一路上,哥哥一直问我这问我那,哥还一直想知香港回归、2000年千禧年深圳怎么了等等。我没有多与大哥谈深
圳,我哥看到我并不想去说得太多,就一直看我,观察我。
回到家,我放下行李,在家里看了一圈,还是那样,墙上妈妈的相片有些发黄,承经用过的开水怀还放在原来的
位置,有一台电视机,这是家里惟一的我不知的新东西。哥哥谈起爸爸的病、讲到这几年爸爸身体越来越差,—
—哥哥讲完无不稀嘘不已,谈完爸爸哥哥又问我,“你的脚怎么呢怎么了?”
“没什么,受了点伤,……才有时间回家顺便看看。”我淡淡地讲。
“我明天去医院看护爸,你有事你先忙吧。”我接着说。
“我先回去了。”哥哥看着我说,并没有动身走。
……
我想起陈生家送我的东西,“哥,拿点东西回去吧,”我说着转身去取我拿回来的干豆和腊肉,哥以为我有什么
好东西给他带回家,也走过来。当我翻出全部的东西,发现最底部还有个报纸包着的东西!!!
……这个报纸抱着的东西,是我离开陈妻时送给他们的一万元钱!!!!
我无语,我的手有些发抖,……
……这个报纸抱着的东西,是我离开陈妻时送给他们的一万元钱!!!!
我无语,我的手有些发抖,……
“你胆真大,一万元钱放在这儿……”哥哥看到这一万元钱对我说,“你可以存在银行里,回家取出来,又方便
又安全……”。
我无语。哥哥看到钱的表情,让我感到好陌生。我数了五仟元给哥。
“……爹这几年住了几次院,用了好多钱,他们单位已经不在了,在民政局取工资,都不够看病,很多都是自费
药,哎,她(指我哥妻)也下岗,……”哥边说边叹气。
我无语。交手中的钱全部给了我哥。
“我明天去给爸交些费用,哪些自费药买回来。”哥说完准备走了。
我无语,客气叫哥路上小心。
哥走了,我坐在桌边望着墙上妈妈的相片,看着镜框中过去与爸爸妈妈、哥哥的照的相片,就像在看帐目,属于
自己的一张张记录,爸爸妈妈养育我们,却一贫如洗,我们给爸爸的一分一毫,却挂在口中,记在心里……,我
默默地流着泪,为我老爸、妈妈流泪,为我哥哥流泪,为我自己流泪。
我翻出还有的五万元钱,慢慢地数起来,数着数着,我时而像数着我的命,时而数着与陈生在一起那些工作的日
子,时而数着我的老板给我的岁月,我的心难以平静。回到家了,就在家里让我父亲好好地过上开心的日子吧。
我不想再想过往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