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夺心(出书版) BY 吉琉璃
  发于:2011年07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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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医没好气地答:「流了那么多血,能叫没事么?这又是怎么弄的,我说过那书生的身体不好,经不起这么折腾

,现在流了这么多血,不是给他催命么?」

小猴子急了,「这次真不怪我们堂主,是他自己撞的。我们堂主不是想报仇么,把人家的老婆孩子绑了来锁在后

院里,结果今天不知怎么着被那先生给发现了,两人吵起来又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嗨!这先生性子可真烈,一头

就给撞在门柱上了……」

「行了行了,你都绕得我头晕了。」军医打断他的话,摆了摆手,「我不管你『这先生』、『那先生』的,反正

你找机会跟你们堂主说一声,书生今天是真动了死念,不想后悔就对人家好点。」

军医说完,扔下一脸震惊的小猴子,背着药箱去巡查了。

到了晚上,曲堂主亲自过来把那书生接走,被霸占了一天的药房才算还给了军医。

点一盏油灯,军医从衣柜里拿出一卷画纸,慢慢在灯下展开。画上繁花簇拥的那人,淡淡笑容却像一把刀子狠狠

割戮着他的心头。

不错,这位半个月前隐姓埋名混进龙骐堡的军医,就是钻山打洞要混在攻打秋水神宫大军里找回谷里去的天一。

刚刚从绵娥的信里得知真相时,天一恨不得肋生双翅立刻飞回月君的身边,可是数百年来都是秘密的秋水神宫,

哪是凭藉他一个人的力量就能轻易找到的?

恰好正道传出消息,陶砚找到了秋水神宫的入口得而顺利继位。天一决定赌一把,正道认识他的人实在太多,龙

骐堡却是个卖身投靠的好地方。

所以他凭藉过人的医术,先是揭了龙骐堡主的求医榜文,然后又成了唯一可以待在龙骐堡内部的军医。这个半个

月的时间,他打探到,正道定下秘密攻打秋水神宫的时间,就在九月初九。

只要不出意外,再等半个月,他就可以见到月君。

天一将画卷起来,细心收好在衣柜里,他的目光在柜角的锦缎包袱上扫过,暗暗咬牙下定了决心:

这次见到月君,他一定要紧紧抱住他!

不管那人的嘴里吐出什么样歹毒的挖苦,也绝不再放开他,到死都不放开!

* * * * * *

八月二十七,龙骐堡主果然调兵遣将。天一凭藉事先跟曲堂主作下的约定,随军在了攻打秋水神宫的队伍里。

九月初六,龙骐堡的军士到达杭州,与正道武林人士组成的队伍会合。

九月初九,由陶砚带路,各派江湖人士和龙骐堡四千训练有素的士兵一起攻入了秋水神宫,数百年来都是传说的

魔宫,一朝覆灭。

天一就在先锋队伍里,等他从船上下来,秋水神宫的上空已经腾起了浓烟。

陶砚早先下了命令,只要是秋水神宫的人,格杀勿论。

这一次正道的攻打来得突然,谷中的宫众显然毫无准备。谷内顿时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天一越往里走,心中越

是害怕。

他怕月君得到消息,来不及逃走,被困谷中。

他又怕月君心疾发作,早已失去了抵抗的力量,如果遇到这群自诩为武林正道的刽子手,还不知道要遭受多少欺

凌。

可他最怕月君从来心高气傲,哪里受得了被人俘虏的屈辱,若是他赌了一口气,在正道进入月阁之前自行了断,

这一步之差就叫他们天人永隔,自己岂不是后悔一世?

药师心急如焚,他趁大家不注意,拐入了假山后的一条岔道,向着月阁狂奔而去。

好在众人先注意到的都是东面金碧辉煌的主殿,并没有一开始就杀到稍偏的月阁来。等到天一冲进月阁,只见四

处烟雾弥漫,谷内的熊熊大火,竟然是从月阁的东面烧起来的。

他料得不错,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月君知道正道攻入,果然做了放弃一切的选择。

「寒魄,你在哪里?我是天一,我回来找你了!」

天一发疯一般找了几间房,一脚踢开月阁主楼的大门,空无一人的大厅上只有黑纱飘起又落下,竟连半个人影也

见不到。

庭院里的烟雾越来越浓重,天一呛得咳嗽起来,却不肯放弃。

「寒魄、萧寒魄!你给我出来!」

他一遍又一遍大吼着。

始终没有人回应。

药师站在院子当中,看着那鲜艳的火舌已经舔上了主楼的一角,一时间只觉得头晕目眩,一颗心也好像被那火烤

着,疼得缩成一团。

为什么不回答,谷里刀光剑影,他那样的身体,能撑着逃到哪里去?

难道自己还是来晚了么,为什么两人总是这么错过?他爱月君的时候,月君的冷漠让他以为自己毫无机会;等到

自己心灰意冷了,月君却让他知道,他早巳爱他至深……

「萧寒魄,你这个混蛋!」天一亲眼看着眼前高楼琉璃碧瓦上腾起的鲜红火焰,劈啪作响间,一点一点地吞噬着

月君在这里生活的痕迹。

再也见不到了吧?

当他说此生不再相见,就注定是这样一个结尾。

「好、好,算你狠,连死都不让我见你最后一面。」药师双手攒紧,一步步从草坪上退开来,脸上的表情似在大

笑,又似悲恸到了极处。滚烫的热浪朝他扑来,天一全身脱力地滑坐在了地上,脑子里逐渐一片空白。

外面忽然嘈杂起来,不知道哪个门派的几个小喽啰拿着兵器从院门外冲了进来。

没人注意到院子角落里的天一,他们迳自冲到了其他没有烧起来的房间里,不一会儿,各自抱着些金银玉器跑了

出来。

「哇,都说秋水神宫里面的宝贝多,你们看看,这一只白玉瓶,少说也值上万两银子啊!」「你那个算什么,你

看我从墙上撬下来这块大祖母绿,够我吃喝一辈子了!」「哈哈哈,你们都是傻子,这柄宝刀才是难得一见的好

东西,卖了它,三辈子都不用发愁了!」

天一沉浸在悲伤里的思绪被他们的吵嚷和炫耀打断,他木然抬起头来,被火烤得发涩的眼睛盯住这群强盗嘴脸的

掠夺者,心底的火焰越烧越旺,双眼越来越红。

他终于站起身来,几步走了过去,一手扯了一个过来,「把你手里的东西放下,你还不配碰它们。」

这些都是月君的东西,它们平时就在他的身边,每一件都沾着他的气息,怎么可以落在这群小人的手中?

看到突然冲出来的天一,几个人先是吓一跳,随即骂骂咧咧围了过来,「你以为你是谁啊?敢挡着大爷们发财!

有人无视他龙骐堡的装束,想要杀人灭口,「一定是魔宫的余孽,兄弟们,宰了他!」

天一闪身躲过一刀,阴沉着脸说道:「把你们手里的东西放下,这不是你们该拿的。」

「奶奶个熊,你算老几?」几个喽啰交换了下眼色,将怀里的宝贝小心放在一旁,吆喝一声举刀扑了过来。

天一忍无可忍,抽出腰间的佩剑,不过一个错身,几个喽啰已经哎哟哟在地上倒作一堆。

「我从不杀人,否则你们现在就是一堆尸体。离开吧,不要再打这里的主意。」天一冷冷说完这句话,将剑收回

腰间。

那几个人忍痛从地上起来,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天一弯腰从地上捡起被他们搬出来宝贝,拉起衣袂一件件拭去上面沾染的泥土,他走到花苑的水边,将它们扔了

下去。

看着池面上渐渐平复的涟漪,药师仰天长叹,「你们与其被留在世间,由人争来夺去,不如干干净净沉在这里。

他做完这件事,转身再看,月阁已经完全陷入火海之中了。雪白的楼阁、雪白的花树,从今后,只能在梦里再见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就算月君死了,他也要找到他的尸体,无论如何,他不会让他一个人去那冷冰冰的黄迫,他是他的,这一点谁也

改变不了,连老天爷也不能改变!

药师的心念转变之间,忽然想起了谷内还有一个地方,说不定月君会在那里。

* * * * * *

远离月阁的谷中偏僻角落,梧竹居的院子里,绵娥抬头看着那窜上半空的熊熊烈火,满脸是泪,「君上,神宫真

的就这样覆灭了么?」

绵娥转过身,在她面前不远的屋檐下,紫兰藤榻上躺着一身白衣的月君,星眸半阖,惨白的容颜遮不住病容。

月君听到这询问,慢慢睁开了眼,流波移转,「绵娥,我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所以才叫你出谷以后不要再回来

,唉……」他最后的那声叹息,轻不可闻。

绵娥见他似要坐起,连忙过去扶着,「君上,还发着热,何苦起来。」

「我想再吹一支曲子。」月君苦笑了一下,勉强挨着织锦靠枕坐直了身体,从怀里掏出从不离身的紫玉洞箫来。

箫声刚起时,如林风卷落叶、静雪落大地……远处响起的厮杀烧抢之声一瞬之间退到万里之外,梧竹居的院子里

,仿复跨越了整个秋季,真的落下了初冬的一场雪。

他素来心性凉薄,无父无兄,这一辈子只觉得对不起一个人,好在那个人,是不会再见面了。

从一开始,他就没有真心打算过要用药师的心来给自己延命,他贪恋的,不过是那人永远炙烈的一颗心。

在遇到药师之前,他几乎要忘记,自己已经多久没有感觉到人心的温暖。

七岁那年,站在天云山庄的大门之后,他看着母亲头也不回消失在冷雨里的背景,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也一点点地

被那冰冷的雨水淋透……

十二岁那年,怀里渐渐冷却的体温,是母亲缓缓消逝的生命,他的心,一点一点跟着冰冷,不再温暖。

师尊把他领了回来,授他武功、教他书画,却也在他花下持箫的身影里寻找着小师妹的影子。如果不是那一夜,

从大醉的师尊嘴里听到了母亲的名字,他也许,不会失去心底最后的一点温度。

师尊死了,死前还念叨着母亲的名字,师兄疯了,发誓要用整个秋水神宫来陪葬--那是照例要留给圣女之子的

成人礼物。

师兄恨他,母亲抢走了师尊的心,儿子还要来接着祸害自己从小就仰慕不已的人。只是师兄不知道,自始至终,

师尊爱的人,一直都是前代圣女。

他自觉亏欠师兄,他不拦着他,他甚至帮他。

爱也好、恨也好,权身也好、情谊也好,什么都好,他很想全都不在乎,他把宫主的位置让给了师兄,终日退守

着自己的月阁,也许只有那里的冰冷寂静,才能止住他对于人心的渴望。

可是四年之后,却来了这样一个人,爽朗的笑容、火热的情绪,像一堆燃不尽的火。

他知道药师能救他,可是他已经不觉得这世间有什么可以留念,一开始是心存戏弄,没想到最后自己也陷了进去

,他始终做不到绝情绝心。

想到这里,月君的胸口一阵紧窒,气息上不来,弯腰俯在长榻上猛咳了起来。

绵娥冲了过去,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玉箫,俯在他的脚边嚎啕大哭,「君上,够了,不要再吹了……奴婢知道您的

心是最苦的,奴婢全都知道……」

月君缓过气来,目光渐散,「傻孩子,你不该回来的,我并不需要人陪葬。」

绵娥哽咽,「君上,为什么你不肯跟药师一起离开?」

月君看着火势冲天的远处,微微一笑,「他是属于江湖的,就好像我是属于这里,我们始终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如果勉强在一起,就可能会有我母亲那样的悲剧发生。」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觉得周围的空气似乎在慢慢抽离,呼吸越来越困难,他下意识用手抓紧了胸口的衣襟。

这么快就要到最后了么,这半心之身,果然已经支撑不下去了吧……

天地开始旋转,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向后软倒,那速度极快,却好像一直落不到底……

耳边,是绵娥一声急似一声的呼唤,他的视野渐渐泛白,一切景物都消失在那些白光里,随即从边绿开始被黑暗

吞噬……

什么都听不到了,四周一片黑暗。

好冷,连血都好像要凝固起来,死是这样一回事情?安静,纯粹静谧的空间,胸口的心脏不再跳动,就能得到最

后的安宁么?

为什么安排好了一切,以为可以坦然地接受死亡,在最后这一刻,却隐约有些不甘心?

心里想的,脑中所念,都是那个人……

那人在水边扯下自己的衣袖,他恼羞成怒,却不愿意狼狈的样子被对方看见,只好仓惶逃走。

那人从迷药里挣扎醒来,看着自己的样子,又傻又呆,可是毫无防备的眼神,却好像能一直一直看进自己的心里

,于是他又逃了一次。

花雨楼上的誓言,母亲坟前的亲吻,那人的手、那人专注的眼神,怎么也忘记不了……

如果死就是陷入一片冰冷的黑暗,我希望你能牵着我的手,哪怕这是一个奢望,步入我最后的结局之前,我想再

回一次你的怀抱。

药师、药师,你在哪里?

药师、药师,经年之后,你是否还会记得,我最初的样子?

天一冲进梧竹居,一眼看到屋檐下无声无息倒卧着的那人,霎那间肝胆俱裂。

「先生!」绵娥惊叫起来,泪如泉涌。

天一扑过去抱起了拓上的男子,感觉月君还有一息尚存,才稍微放下心来,「寒魄,我回来了,你果然在这里,

快醒一醒!」

怀里的人没有回应,天一这才注意,月君的一头如水长发完全变成了雪银色。

药师忽然想起来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只红绫小包,他将里面的东西掏出放在手心,竟然是他当初送给月君的那只

八宝小盒,「你看,我找到了,你藏在匣子里的东西我找到了……你把里面的胭脂换成了你随身的烟草,是想让

我永远记得你的气息么……寒魄,你好傻,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你的心思呢?你真的好傻……

寒魄,你再撑一撑,师尊马上就赶回来了。我立刻把心换给你,你不会死的!」天一紧紧抱着月君,从怀里掏出

一枚药丸小心翼翼塞进他的嘴里,心疼不已地吻着他有些冰冷的脸颊。

月君紧闭的眼皮动了动,一滴泪,从他的眼角滑落。从不断下降的无限虚无里、黑暗的永寂之地,感觉到这个人

怀里的温暖,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成为一种把他唤回力量。

真的是他回来了么?

「寒魄、寒魄……你怎么这么傻呢……」

天一哽咽着抱怨了几声,忽然低头吻住了月君,唇齿交缠,他用舌将那渐渐融化的药丸一点一点推进对方的喉底

。他要月君活,不要他死,这是三十年才得一炉的麒麟凤髓丹,虽然不能治好月君,却能再延他三天性命。

吻得太深,连丹药的苦涩也感觉不到,明明月君已经吞下了药丸,却还是不愿意结束。吻到了后来,连最初的目

的也忘记,只贪婪地想着就这样不要中断……

一直到对方靠过来的气息主动加深了这个吻,舌也软软的纠缠了过来,灵巧地刷弄着自己口中的敏感点,被抢走

了主导权的药师才惊觉过来。

果然拉开一些两人的距离,就看见一双水波潋滟的眸子,笑意盈盈瞅着自己。

「你醒了!」天一惊喜地抱住他,高兴得语无伦次,「你醒了你醒了,再不要吓我!」

月君用手捧着天一狂喜的脸,点了点头,「是啊是啊,我醒了,我可不想死了都不知道是被哪个登徒子轻薄了去

,一定要醒来惩罚这个家伙才行。」

他手下用力,捏得天一哇哇大叫。

绵娥在一旁擦了眼泪,欢喜拍手道:「奴婢给主人道喜,恭喜主人和先生团聚。」

就在这时,远远有众人的脚步声从外面的通道上传来,三人皆是一愣,想起眼下的情形,仍是万分紧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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