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树后庭花——千年梦回
千年梦回  发于:2011年07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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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双臂一紧,轻笑道:“太傅,你担心我,你喜欢我是不是?”

“是。”他的眸子猝然发亮,我拍拍他的手臂,微笑道,“你是个好孩子,我喜欢你。”

他的目光黯淡了不少,沮丧地低了头,叹了口气:“你还是把我当孩子……”顷刻又精神抖擞起来,“用不了多

久,我会向你证明我的能力,足以保护心中所爱;我要让你随心所欲自由地生活,从此再无任何忧思愁郁……”

自由……一年多前,它还是个令我无比向往渴求的字眼,我为它挣扎过反抗过甚至弄得遍体鳞伤,可如今,它却

如一片轻飘的柳叶,无法在我心海中激起半点波纹了。


缓缓地勾起唇角:“德昭,无论如何,我要感谢你,但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任何的证明。这几日,我一直在想,我

这一生,经历了太多风浪波折。幼年的我,一心只愿
作个风流倜傥的文人墨客,或是经纶满腹的贤哲隐士,冷眼看世人汲汲钻营惟恐不及,我则自乐优游独善其身。

可惜天教心愿与身违,几个争权夺利的哥哥反而早
卒,父皇病故之后,我不得不继位登基,可那时的南唐已是内忧外患、风雨飘摇,依我的能力,根本无法挽大厦

于将倾、保社稷于不衰。待及含羞忍辱归为臣虏,方
体会人生无尽长恨,竟如春水之长东。有时我喝得酩酊大醉,只求醉忘九霄,可是酒力一过,哀愁忧苦又一齐涌

来;有时我寄情梦幻,一晌贪欢,然而一梦醒来,终
究是幽凄寂寥。厉尽千磨百转之后,佛祖方才令我幡然悔悟,世诸法万相,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本就不该

做任何强求。世事既如春梦短,便无忧愁风雨心……
德昭,你明白么?”

“我明白,”他一字一句仔细聆听了,闷声道,“你是被这世事人情伤透心了。你心中有多少凄怆与苦楚,我愿

意为你担负,你且开一开怀,全都交给我罢。”

那一刹那间,我压抑了许久的辛酸与泪水竟如汹涌的潮水般决堤而出,抱着这个比我年少近十岁的孩子,涕泗滂

沱,泣不成声,仿佛要将一生的委屈痛苦,用这如潮泪水悉数冲刷。

他乍见这般仗势,有些慌了神,手足无措地搂着我的肩,拍着我的背,却不说一句劝解的话,任我发泄。

我用尽全力大哭一场之后,竟觉胸口长期淤积的一团浊气去了十之六七,这才省悟,隐于悠忽澹泊的假象之下的

,是如此梗塞心神的焦悴与郁结。

拭去泪痕,我深深吸了口气。德昭柔声道:“感觉可是舒服多了?”我想起方才一番失态,赧然颔首。


微微叹道:“有些心绪,积久了,便会憋出病来。我母后早薨,宋皇后对我虽面上和颜悦色,心中却嫉恨得紧,

一心只想将我从太子位上拉下来,好把她的亲子德芳
送上去。父皇虽英明神武,有时也因政务冗繁而无暇顾及后宫子嗣。吃了几次苦头,我便学会处处留心算计,我

知道只有像皇叔那般深谙权术与手腕,才能在这森森
皇宫屹立不倒。可我心中却时常郁积憋闷,烦躁不堪,甚至积郁成疾。自从那一日在梧桐树下邂逅了太傅,我才

发觉,只有和太傅在一起的时候,心中才能真正平静
轻松,有一种拔尘脱俗的飘逸澹然之感。”

他用一双极清亮的眸子,深深望我:“太傅,我求你活下去,为了我。”

我心惊不已。连随侍左右的秋水流珠都不曾察觉的死志,竟被他轻而易举地洞悉了!他求我活下去,可我真还有

活下去的勇气与理由么?

他的目光如烨烨灯火般通透明亮,带着万分的祈盼与热望,恳切地道:“太傅,我们一同——活下去,好不好?

我发出一声柔软的叹息,伸手拥住他,轻轻道:“……好。”

许久以来,我第一次沉睡至天明,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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叹~暴风雨前的宁静……

PS:重新审视了后半段的构思,决定删除赵老三,增加太子的戏份,米法子,演员要为剧情服务嘛~~~(老三,

你可以去导演那儿领遣散费了……)

第14章

 

 

十三秀林之苗

 

十四惊夜之变

 


后,德昭常于夜深人静之时悄悄潜入荆馆与我相会,我们时而对弈论禅,时而填词作画,有时什么也不做,只静

静地倚靠在一起,细细碎碎地聊着,闲看庭前花开花
落,漫随天际云卷云舒。这一段日子,是我破国离乡以来,最舒心惬意的时光,仿佛俗世尘嚣皆已离我远去,如

此悠然与平静的生活,使我常常怀疑这是否只是一个
美丽却脆弱的幻梦。由来朝云易散,好梦易醒,待到云散梦醒之时,我是否还能保持这颗不为物喜、不以己悲的

恒常之心?


眼已至夏初,四海烽烟又起。赵光义为了帖服中外、镇抚人心,建立如他兄长一般的功业以固守金玉之尊,对赵

匡胤三次久攻不下的北汉御驾亲征。辽国素与北汉交
盟,举兵相援,却被宋军一举击溃,北汉毫无抵抗之力,被迫投降。至此,中原自唐末七十年来历经的五代十国

的最后一国,迄被攻灭。

赵光义意得志满,命毁北汉太原旧城,改为平晋县,并以榆次县为并州,强令太原民众背井离乡、举城迁徙。复

纵火焚太原庐舍,老幼迁避不及,焚毙甚众,哭号之声,日夜不绝。

我闻讯憀然长叹,相较太原的哀鸿遍野,当年金陵城破,只袭宫廷而弗伤黎庶,亦可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了。赵光

义较他兄长多了几分权术手腕,却独独少了份仁义之心。

朝野上下对此举亦是议论纷纷,不解其意。德昭无意中却一语道破天机:赵光义欲再次北征,取道太原伐辽,夺

取幽州、蓟州,一举收复燕云之地。

“时不我待……时不我待……”德昭拧着与他父亲如出一辙的刀眉喃喃自语,在我屋里踱来踱去,目光却一分一

分亮了起来,“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忽然容颜一整,正襟危坐,他抑制着面上激动、兴奋、忐忑与阴郁等种种情绪糅合而成的极复杂的神色,声音有

些沙哑:“昨日,皇叔问我可愿随军从征幽、蓟,我思谋未决。太傅,你说我去是不去?”

我伸手按住颤动的琴弦,另一手去拈灯罩里扑棱着翅膀的飞虫,却不慎被跳动的火焰灼到了指尖,兀地缩了回来

,微微笑道:“你既已下了决定,又来征求我的意见,究竟是想说服我,还是说服你自己?”

他有些赧然,道:“知我者太傅也……就在方才,我的确已下定决心。幽、蓟一役,或许便是个绝好的机会,我

不能错失良机。”

“亦或许是个极深的悬崖,一步踏空,粉身碎骨。”我轻叹,“德昭,我不放心。”

他粲然一笑,露出齐整的白齿:“不知为何,只要一想到太傅在担忧我,我心中便有一股说不出的高兴——”

我苦笑着摇头,无奈道:“你既决心已定,我多说也无益。只是他心计深沉,猜忌多疑,你自己要小心……唉,

我始终不愿你走这条路的,这条路,太险,且有进无退!”

他面上异乎寻常的冷静,竟带着点窥破世间幻灭无常的灵透,这个十六岁的少年,在这一瞬间,仿佛突然老了卅

岁:“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尽全力,不敢奢求上苍庇佑,但求于心无悔……”

“……有些事,即使明知不能做,也终会忍不住去做……德昭啊,你我是同一种人,却不知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我低头拨弦,这一曲《阳关三叠》,算是我对他无言的送别,长亭古道、夕阳萋草、晚柳残笛……说不尽的

话,都在琴曲中了。

他肃然正容,挺一挺腰,跪坐得更端正些,在沉郁的紫檀香气中,听得一缕清音,仿佛自天外飘来,化作淡淡伤

感的离愁将他缠绕,又飘然远扬。两人相对无语,只觉此身已不复在人间了。

翌日,赵光义北征大军开拔。

临行前,德昭曾来找我,但我紧闭了门,不愿见他。

 

 

“……
易州、涿州辽国刺史皆献城出降,我军乘胜攻至幽州城南,辽将耶律奚底率兵自城北来攻,我军杀将过去,锐不

可当,辽兵败走。皇叔乃命宋偓、崔彦进、刘遇、孟
玄喆四将,各率部兵,四面攻城,另分兵往徇各地。蓟州、顺州次第请降,但幽州尚未攻克,守将耶律学古,多

方守御,皇叔亲自督攻,昼夜猛扑,城中倒也恟惧起
来,几乎有守陴皆哭的形景……”信鸽传回的消息,由流珠轻柔圆润的声音娓娓读出,于沙场肃杀中多了几分柔

和之意。

“看来连辽国久据的燕云十六州,都将尽数落入他手了……”我示意流珠将帛条销毁,“天下之势,分久必合,

谁主沉浮,自有天命。”

夏夜的熏风由南窗吹入,池塘中风蒲猎猎之声,带着蜩鸣荷香的余韵,冰雪桶中的沉李浮瓜凉得恰到好处了,取

并刀细细一切,青皮红瓤,多么分明的两色,决不含糊。

“主上,您是指赵光义便是那顺天承命之人?”

“我也不敢如此断言。只是觉得,这场北征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太顺利了。有时候,事情太过顺利了,往往隐

藏着蹇机。这或许便是所谓的‘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罢。”

数日后,战线上有消息传来。

不是正式军报,却是口耳相传的私议。语者言之凿凿,听者心有戚戚,不过数日,京城已是一片人心惶惶的风声

鹤唳。

一国之君赵光义,在与辽将耶律休哥的高粱河之战中不知所踪,生死未卜。

甚至有传言道,圣上已蒙难,军中诸将皆欲谋立太祖子武功郡王德昭为帝。

与此同时,朝中各势力相互试探又相互倾轧,人心开始蠢蠢欲动。

整个京城暗流涌动,密云不雨。

 

 

是夜。

雷雨大作。屋内一灯如豆,映得窗纸上枝翻叶涌,黑影朣胧。

我在榻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眠,干脆披衣起身,倚在案边夜读。

“砰”的一声,房门遽然被推开,夹杂着夜雨凉气与隆隆雷声的疾风迎面扑来。

灯焰呼地熄灭了。

一个黑影,裹着风,披着雨,冲进来一把将我紧抱住。

“谁?”我大惊之下,只觉一股潮湿阴冷的气息贴在肌肤上,心中顿时生出几分惶恐。

“莫怕,是我……”

幽暗中,我乍惊还喜:“德昭?”

德昭用力搂了一下,才松开手臂,黝黑的眸子在一闪而过的电光中熠熠发亮:“太傅,我成功了!”

我深深吸了口气,大步走到门边将房门阖紧,回身挑亮灯火,这才正色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德昭满面喜色,压低了声音道:“天时、地利、人和,与转瞬即逝的时机。”

“你再说得仔细些。”


在案旁坐下,缓了口气,沉声道:“说来话长。我们围攻幽州,眼看城破指日可待,忽然有探卒入报,辽相耶律

沙来救幽州,前锋已到高梁河了。皇叔便道:‘敌援
已到高梁河么?我军不如前去迎战,杀败了他,再夺此城未迟。’
即拔营齐起,统向高梁河进发。将到河边,果见辽兵越河而来,差不多有数万人,军将均跃马出阵,各执兵械,

杀奔前去。耶律沙即麾兵抵拒,两下里金鼓齐鸣,旌
旗飞舞,几杀得天昏地暗,鬼哭神号。约有两三个时辰,辽兵伤亡甚众,渐渐的不能支持,向后退去。”

“皇
叔见辽兵将却,手执令旗,驱众前进,蓦听得数声炮响,又有辽兵两翼,左右杀来,左翼是辽将耶律斜轸,右翼

是辽将耶律休哥。那耶律休哥系辽邦良将,智勇兼
全,他部下很是精锐,无不以一当十,以十当百,况我军正战得疲乏,怎禁得两支劲卒横冲过来,顿时抵挡不住

,纷纷散乱。耶律休哥趁这机会,冲入中坚,来取主
将。诸将各自对仗,一时顾不及护驾,若非辅超、呼延赞前遮后护,皇叔早已命丧于此了!”

“而后呢?”我心知必有下文,又见他讲得绘声绘色,比那说书的还动听,忍不住催促道。

“皇
叔向南逃向涿州,而后将士亦陆续逃回,检查军士,丧亡至万余人。时已日暮,正拟入城休息,不料耶律休哥,

带着辽兵,又复杀到,我军喘息未定,还有何心成
列,一闻辽军到来,大家各寻生路,统逃了开去,就是皇叔的卫队,也多奔散。好一阵人仰马翻之后,皇叔便再

不见踪迹了。”

说到此处,他忽然低低冷哼了一声:“旁人不知,我却看得清清楚楚,皇叔只身匹马,加鞭疾走,向南逃命去了

。天色渐昏,苍茫莫辨,路程又七高八低,蹀躞难行,最要命的是,南边我早探过路情,是片泥淖深渊,陷者无

救!”

“你……”我微微打了个冷颤,疑道:“奇怪,探卒既已探知辽兵来援,耶律斜轸、耶律休哥两翼人马浩壮,如

此紧要的军情又怎会漏探?”

他微笑了:“这便是我方才所言的‘转瞬即逝的时机’啊,天若不与,我便自造,有何不可?”

我顿时明白了。

这个局,委实设得巧妙。

如此一来,国君失踪,军心大乱,蒙难之说日渐繁盛,拥立新君,也就理所当然了。更何况德昭血统嫡纯、身份

尊贵,人心所向,自然是立君的不二人选。

我望着眼前熟悉、却又仿佛陌生的容颜,极轻地叹了口气:“德昭,你可曾确认过,他究竟是生是死?”

“我
自然派人去探查过,一片死寂泥淖,阒无一人。想必是遭受没顶,尸骨无存了!”虽然极力隐藏,但他目光中的

仇恨与快意,却满溢了出来,“其实,当我开始怀疑
父皇真正的死因时,曾买通了他手下的宫人,悄悄潜入尚未闭穴的皇陵中。太傅,你知道么?父皇的遗体面色青

紫,嘴唇乌黑,这明明是毒药所致!什么暴病而殂,
完全是一派胡言!难道你不觉得蹊跷么,就在父皇下令召见皇叔的那一夜——”

“哐当”一声脆响!

在这风雨交加的深夜,这一声脆响,比天际的闷雷声更令人心惊。

我紧紧盯着被自己打碎在地的茶壶,嘴唇不可遏制地颤抖了起来。

那深藏于心、挥之不去的一幕,又浮现在我眼前。

青的面,紫的唇,迷惘却凄厉的目光,雪地上幽深的长长的足印,三更鼓在远远的地方一下一下敲击着,浑厚的

回音在这壁垒森严的深宫幽殿萦回不息……

赵光义死了,那个夜晚最隐晦的秘密,如千均重荷欲将我压垮,而今却只有我,也只能由我独自承载这一切。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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