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树后庭花——千年梦回
千年梦回  发于:2011年07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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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觉得疲倦,心力交瘁的疲倦,淡淡道:“我累了,想歇息。”


一觉睡得极不安稳,梦境如月华碎片般重重叠叠,支离破碎,梦中闪过许多喜怒无常的脸:且歌且舞的大小周后

、被我赐鸩冤杀的忠臣良将林仁肇潘佑、破城之日持
剑向我走来的赵匡胤、桐林里剑乱如雪的赵光义,与树下捂着脸恼羞成怒的那个少年……几次梦回惊醒,汗透锦

衾,怅然若失……


数日后,我方能下榻行走,觉得身体大不如前了,天气稍一转冷,风寒与旧疾缠身,自伤自嘲之下,写些“憔悴

年来甚,萧条益自伤。风威侵病骨,雨气咽愁肠”之
类诗句,也不知怎的流了出去,太医与药材成了我这静居幽院的常客,却始终不说奉谁之命。一次流珠拿话去套

,一个稍年轻的太医说漏了嘴,才知晓是新受封的武
功郡王德昭暗中嘱咐,回想起那少年依恋关怀的目光,不由心中暖意潆洄。

赵光义大约是忙过了登基大典,大规模排除异己、网罗培植了大批心腹大臣后,百无聊赖之时又想起我来,除去

我“违命侯”的辱称,加封“陇西郡公”。我接旨后,不得不前往皇宫觐见谢恩。


光义而今的寝宫是长春殿,那含光殿早已封闭,成了皇宫内城中最讳莫如深的秘密。宫人与朝臣们彼此心照不宣

,这禁忌的话题不被任何人提起,隐约听闻有个知晓
内情的内侍潜逃了出去,赵光义自然是竭力搜捕,终一无所获。我遥望含光殿钩心斗角的檐牙斗拱,微微冷笑:

苛制又如何,灭口又如何,总归逃不出后世史家的一
枝刀笔,弑兄篡位,将成为他终生无法抹去的污点。

长春殿,赵光义正悠闲地品茗,后堂琴音柔媚地弥漫着,缥缈如仙乐。我行了君臣之礼,例行公事般叩谢了皇恩

,只想尽早离开这冰冷森然的地方。

赵光义却若有若无地笑着,似乎眼前是一盘极鲜美的佳肴,却又抑制着狼吞虎咽的欲望,盘算着该从何下口、细

细品尝,才不会有意犹未尽的遗憾。他的目光令我不寒而栗。

他微笑道:“听闻爱卿诗词音律书画无一不精,朕宫中一位妃子奏得极好的琴,还请爱卿品评一番。”

我默然欠身,侧耳聆听空中轻柔曼妙的琴音,如深山幽谷的松风流泉般轻响,飘逸、恬淡,消弭了一切尘世间的

纷纷扰扰……陡然心中一震!这指法,这乐风……像极了她!

我面色一变,正欲冲进帷幔之后的内室,却被赵光义一把扣住腰身拖了回来,双臂圈制着摁在他膝上。他附在我

耳边轻笑:“平日倒不见你这般性急,莫非是对朕的这位淑妃一‘闻’钟情了?”

奋力撬着他紧箍在我腕上的手指,我急道:“她是谁?告诉我她是谁?”


欣赏着我徒劳无功的挣扎,悠然道:“她原是皇兄封诰的命妇,某日在皇宫内触柱自尽,可惜只是当场昏死,事

后又被太医救活过来。不知为何,皇兄对外声称她自
尽而亡,其实是将她锁于冷宫之中。朕前去探望时,她已受激过度失了神智,连自己都不认识了。朕好心照料她

,她感激涕零以身相许;朕见她秀外慧中、温柔贤
淑,便收她做了妃子……咦,天冷得紧,爱卿为何沁出汗来?莫不是又发热了?”

我咬牙,直至口中泛起铁锈味,低声道:“求皇上让下臣见她一面。”

他笑着用指尖轻轻摩挲我咬破的下唇:“爱卿言重了,朕本就是想为你引见淑妃,何须求呢?”说着刁着我的腕

,一同进了内室。

奏琴的宫装女子收了手,起身行礼,笑盈盈地抬起脸来:“皇上。”

“爱妃,可记得朕曾与你提起过的精通音律的李大人?这位便是了。”

她对我娴静地浅笑颔首,气度高华,举止雍容,“见过李大人。”

我却几乎站立不稳,失声道:“小周……你……你不记得我了?”

她微微一怔,似乎不悦于我的失礼,却不好表露,只将目光投向赵光义。那是怎样的目光啊,温柔缱绻,满含深

情如江南仲春最柔润的碧波,最婉转的笙歌,将我片片扯碎,挫骨扬灰。

赵光义对她笑道:“李大人大约是乍见清华,未饮先醉了。爱妃何不泛歌一曲,好唤醒唤醒他?”

她为这不甚高明的恭维飞红了粉面,轻柔地甜蜜地微笑着,复坐奏琴,轻启朱唇。

“春
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朝登凉台上,夕宿兰池里。乘月采芙蓉,夜夜得莲子。仰头

看桐树,桐花特可怜。愿天无霜雪,梧子解千年。渊
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她用一腔吴侬软语唱的,是子夜四时歌,弦无凝塞、喉

无滞音,绵绵情意溢于曲外,不时将那一双含羞带怯
的眸子去望他,只恐他不解歌中之意。

我却在柔美乐音之中,悲极痛极之后,大彻大悟。


来,所谓情,所谓爱,也只不过是一种感觉,一段记忆。当记忆不再,感觉遂失,情爱自然也就消亡了;而新的

记忆,新的感觉,便是另一份情爱的开端……这般结
局,对小周后,对我,都是完满且宽容的。小周后因为心念于我才遭此劫难,而今,她自有她的思慕与牵挂,何

不让她在这忘却的新生、不知的幸福中,无忧无虑地
生活?

仿佛就在一瞬间,蔽境顿敞。枉我虔心礼佛学法多年,竟到今日才参透:过于执着,便是痴。

因痴,生爱恨,生贪念,生业障。

赵匡胤与我,一为爱欲,一为旧情,皆是痴人,而赵光义你呢?你所痴者,不止是至高无上的权力罢……

赵光义好整以暇的神色有些凝固了。

我清楚极了,他所乐见的,是我的悲痛欲绝,心如刀绞,而非古井无波般的澹泊与平静,这是对他精心安排的一

场游戏最大的嘲讽。

他用一种惊疑而深思的目光望着我,我则用含泪的微笑凝望着一曲歌毕的她,“娘娘的歌,唱得真好。曲有情,

词有意,正是一片芳心千万绪……至情至性,苍天垂怜,定当遂心如愿……”

她并不明切我话中深意,只听出善诵善祷的祝愿,不失礼地轻声称谢,一双明眸只热望着他,盼得到几句溢美之

词。

赵光义的面色却阴沉得有如垂暮天色,墨云暗涌。

他有些索然无味地挥挥手,无视她退下时幽然失望的目光。

我淡然道:“皇上,既然琴曲已毕,如若无事,下臣可否先行告退?”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我,目光如刀,声音尖锐:“重光……你令朕很不开心,知道么?”

我敛目,眼观鼻,鼻观心,“下臣愚钝,皇上恕罪。”

“愚钝?”他冷笑道,“非也,你明慧得甚至超过朕的掌控了……这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你知道么?”

“是生是死,何去何从,在于皇上;寸心寸土,一花一界,却在于我。”

他一怔,很快明了之后,是抑制不住的怒气,“看来是朕对你太过宽舒了,才你生了这般自欺自慰的念头,朕今

日要你睁大眼睛瞧清楚,你所谓的心中净土,花中世界,究竟在何处!”


怒气冲冲地拖起我,一路扯落了重重帷幔,大力摔在龙床之上。我弯着腰咳起来,却被他一把揪着发按在床边,

另一手猛地掀开了附案上蒙盖的黄绸。他指点着那些
形状奇异的物件,凑近我耳旁,用极轻柔的声音一件一件解说:“玉势、冰针、鳞鞭、银丸……这些可是朕为你

精心准备的呢,内中滋味你可得好好品尝,切莫令朕
失望啊!”

我挑起眉:“赵光义。”

“要叫皇上。”他手中短刃由我胸腹划下,衣帛尽裂。

我伸指,点在他眉心,“赵光义,你真可怜……无法保全自尊,无法归服人心之时,也只有施暴这一条路了罢…

…”

他手一僵,眸中顿时一片冰冷漆黑,如暗夜沉沉。

我闭了眼。

暗夜沉沉,或许这一夜,是最煎熬身心的漫长。可我,却不再惶惑。

 

 

荆馆中池冰初解,柳眼新发。

风回小院庭芜绿,缠绵病榻的身躯却依旧是一派清霜残雪的伶仃。

我的病总是时好时坏,乍暖还寒,无论如何也无法根治。或许太医说得不错,源于心而发于体,药石只能治标,

不能治本。秋水流珠整日愁眉不展,我却觉心中疏阔了许多,有一种无所牵挂的悠忽闲散。

只是夜夜无法安睡。

一闭眼,思绪纷沓,噩梦连连,无一夜得以安宁。

尤其是近来几夜,朦胧中总觉身边有人幽然凝视,待及挣开酸涩的眼皮定睛去瞧,榻前却又阒无一人。

我径自苦笑,果然是将入幽冥之人,连暗昧之物都感应得到了。

那一夜依旧焚了沉郁的紫檀香,或许是因为香气过浓了,反而睡意全无,干脆阖目假寐。夜半时分,我极真切地

感到,有人悄悄坐于我榻边,幽然凝视着我。

我纹丝不动,掌心却渗出汗来,忍不住微微睁眼望去。

银白的月华衬出一圈灰暗的剪影,尽管看不清五官面貌,可那似曾相识的轮廓与气息,叫我心尖一紧。

人影渐渐向我俯下身来,我再也按捺不住,蓦地伸手捉住。

温的,热的,肌肤的触感令我一挺身坐了起来,正如剖腹刮鳞的鲤鱼,丢入釜中又一跳老高,惊得那人影轻抽了

口气。

清冷的月华淡淡地流泻,我失声道:“是你?”

 

 

那小周后,叫周嘉敏的

高阳有文<金缕鞋>

 

☆☆☆ll于2005-03-0119:42:16留言☆☆☆

 

史料记载,一说大小周后姓名均失佚,一说大周后小字“娥皇”。可是小周后始终没有姓名传下。

按照她姐的名字算,她应该是叫“女英”,可我不敢确定,所以干脆就叫“小周”啦!(反正三国里大乔小乔也

变成了名字不是?嘿嘿)

PS:高阳那厮,常自行编派人名,不定要当真的~嘿嘿

 

☆☆☆千年梦回于2005-03-0119:57:20留言☆☆☆

 

第13章

 

 

十三

 

有那么一瞬,我几乎错认是他。

那肖似的轮廓与身形,与不经意中散发而出的气势……无一不昭示着血脉承继的羁绊。

他一惊之后,见我怔怔望他,竟有点忸怩起来,讷讷道:“太傅……我……”

不知为何,我一见到他,心中便有轻松愉悦之感,忍不住捉狭道:“由‘鼠牙穿墉’进阶至‘欺于暗室’了,看

来你的学问长进了不少啊。”

他想到方才几欲得逞的“非礼”,厚脸皮也有些挂不住了,又见我似笑非笑睨着他,摆明一副捉弄的神色,一赌

气干脆扑了过来,两只胳膊吊在我颈子上晃荡:“太傅我好想你啊!可我又怕你生父皇与皇叔的气不肯见我,只

好当回梁上君子,夜里偷偷进来看你,你千万别恼我……”

我被他粗壮有力的臂膀勒得透不过气来,哪还有力气恼他:“殿下松手……要被勒死了……”

他放了放手劲,却不肯松开:“不松手,我不喜欢听你叫我殿下。”

我登时头大如斗,这小鬼难缠得紧,只得开口道:“德昭……德昭你快松手……”

德昭眉开眼笑地松了手,道:“太傅想不想我?”


整平被他扯乱的衣襟,忽觉冷风入隙,忙将锦衾向上拢了拢,微笑道:“想啊。我禁足于荆馆,无所事事,百无

聊赖也只得胡思乱想度日。我近来想了许多,不止是
你,还有许多人、许多事,倒让我参悟了不少禅机,方知世间如梦幻且无常,此身如中阴且短暂,真可叫生如浮

云、死若息吹了。”

他一脸懵懂的神色听着,忽地蹙眉道:“太傅,什么浮云息吹我听不甚懂,但我总觉得你心中好悲伤啊——虽然

面上笑着,可是……可是……”

可是了半晌,也没个下文。我暗叹,这孩子看上去粗率,却比他父亲敏感得多。

他咬了咬唇,一把抓住我的手,郑重其事地道:“太傅,你莫要悲伤,我说过要娶你做妃子的,男子汉一言九鼎

,我一定会办到,你等着我!”

我一愣,随即伏在衾上笑得浑身发颤,连旧伤都隐隐作痛了,好半晌才缓过劲来,用指腹揉了揉湿润的眼角,笑

道:“好好,我等着。”

他对我哄娃娃般敷衍的态度极为不满,眯了眼道:“你不信我?”

就这么一个凝眉眯眼的细微动作,却散发出隐隐凌锐的气势来。我心中暗忖,面前的德昭,有如羽翼未丰的雏鹰

、爪牙未利的幼虎,假以时日,定能一飞冲天、归服百兽。可是如此锋芒毕露的他,真能等到那一日么?只恐苗

秀于林,风必先摧!

我正径自忧心忡忡,不觉他什么时候剥了外衣,竟钻进我衾里来了。顿时大窘,急道:“你、你进来做什么!快

出去!”

他长臂轻舒将我抱个满怀,在我颈窝中蹭了蹭:“你夜里冻得睡不着,我来做你的暖炉如何。”

与人肌肤相近,令我浑身都僵硬了,阵阵眩晕与反胃袭来,不自在地道:“我不冷,不需暖炉。”

“狡辩。”他温热的气息呼在我颈边,“夜里我都听见你牙齿打颤的声音了,还道不冷……放心,我只抱着你,

什么也不做……”

或许是因为相偎的暖意着实吸引人,亦或许是我对他亦师亦父的感情作祟,渐渐的,我竟放松了下来,不适感淡

薄了许多,汲取着他身上的热气,冰冷的手足也开始回温了。

仿佛漂浮在雾障云海之间,浓重的睡意弥漫着向我翻卷而来。神智飘忽,渐行渐远之际,有声音在我耳边低低道

:“太傅,父皇崩得蹊跷,我怀疑……”

我彻底惊醒了。

幽暗的斗室,咫尺之间,他的眉目近在眼前,神色却看不分明,我微颤了唇,声音却暗哑不堪:“德昭,你不该

如此明晰烛照的……至少目前不该!”

晦暝中,他的声音蕴涵着异于常人的成熟与一针见血的锐利:“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我一直在等待,等待一

个最佳的时机,我要一击必杀!”

我心上一阵紧搐,并非为他话中流溢的杀气,是为他迫于境况而不得不提前催熟的心机与计谋。可这强夺天时的

早慧,往往是夭殇的先兆。我的内心充满了深深的担忧,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最终只能叹道:“德昭,我送你四

字,你要记牢:‘韬光养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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