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本来就是一个催迫人成长的地方，男人目前的处境又正有点儿不妙。
由听命而行的杀手，到组织自己的帮派，建立属于自己的地盘。雷一步一步走向权力的中心，亦竖立了一个又一
个的敌人。
光是在泰特斯家族之中，视他为眼中钉的人已经不少。更遑论过去十五年来，死在他手上那些人的亲属，和被他
夺去地盘的人们。
腹背受敌，雷如果想愉快地活下去，必须要拥有更强大的力量。
“咳。”江凯清清喉咙，确认道：“你说，你要结婚？”
“是。”
“幸运新娘是谁呢？”
“小表妹玛莉。”血腥玛莉在黑道中是个令人闻风丧胆的狠角色，她对权力的欲望不在男人之下。但身为女儿身
的她，只有嫁给其中一个表兄，才有资格争夺帮会龙头之位。
“你已经决定了？”
“是。”语气没有犹豫。玛莉的双亲在家族中地位崇高，成为他们的女婿，至少族中各人不敢明目张胆对他不利
。
江凯摊摊手，问：“那你来，是为了邀请我作伴郎？”
轮到男人默然无语。
“雷，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吗？”江凯忽然说，他的声音很轻，听起来非常的无力，“我的意思是，难道没有别
的路了？”
别的路吗？当然有。雷托著额，轻轻的，无奈的笑。他可以交出所有的地盘，往后乖乖听命于家主，做个没有思
想的杀人工具；他也可以离开美国，找个穷乡僻壤躲避仇人，窝囊地活到下去；又或者，不计代价，一直往上爬
，爬上权力巅峰的宝座。
只有拥有权力，才能有尊严地活下去。
这个是雷泰特斯一直信奉的真理。
“人生的路可以有多选择。”男人的声音很温柔，但他狠心地，无视恋人眼里小小的希望之火，“可是，凯，我
早已经选择了我要走的路。”他从没想过要平平淡淡过一辈子。
“明白了。”江凯明亮的眼睛一黯，旋即笑了一笑，“你从来没有在我面前隐瞒过自己的野心。”
雷心中一痛，他连忙压下心底的骚动。
没事的。凯只是一时情绪低落。他很快就会明白，他们之间什么都不会改变。如果有，只会是自己比以前更爱他
更宠他。而他和玛莉的婚姻，只是两厢情愿的政治手段，与情爱无关，与他们的事亦无关。
“相信我，我对你……”
“什么都不用说了，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你不欠我任何解释。”江凯堵住他的唇。一边轻轻的，缠绵的吻他，
一边说：“反正啊，男人跟男人，不玩那么认真。”
“凯！”雷的眼瞳急遽收缩。
“不是吗？两个男人在一起，没有婚姻，没有孩子，没有约束力的关系。”唇分，江凯耸耸肩，淡然笑说：“合
则来，不合则去。”
“别说这种话。我们不会分开，我绝不允许。”雷沉著脸，紧拧著眉，“假如你对婚事那么反感的话……”
“嘘，没有的事，你只管去结婚。”江凯笑著说，“我不会在你的婚礼上捣乱，也不会打扰你的新婚生活。以后
，假如大家有空闲又有心情，不妨相约欢聚，享受一个美丽的晚上。雷，你是知道的，我抵挡不了你的诱惑。哦
，你该死的太有魅力了。”眨眨眼睛。
“凯……”雷哭笑不得。
“呐，你的婚礼我不会出席了，这个算是我送你的结婚礼物。”江凯解下自己从小佩带的白金十字架，挂到男人
颈上，“礼物是微薄一点，你别介意，我也只有这个可以送给你了。”其他东西都是用雷的钱买下，不能算是自
己送的。
“别这样好吗？凯，我承诺了不变就是不变，一切都会维持现状，你不会感到不适应的。”雷很心痛。
“不，很遗憾，这次你的承诺不能生效了，因为改变一定会发生。”江凯慢吞吞地说，“至少，我们以后再也不
会在这间公寓里拥抱。”
“！！”
“从今以后，这里不欢迎雷霆。”
“凯！”雷额现青筋，“我不相信你不再爱我。”
“呵，我当然爱你，这世上我最爱你了。”江凯热情地搂著男人粗壮的颈项，眷恋地吻那干燥的唇，在他耳畔呢
喃，道：“我明白你有苦衷。同为男人我理解你以事业为重的心情，我也知道人在江湖，很多事情是身不由己的
。这些，我全都明白。”
“可是，我还是请你不要再踏进我家一步。”瞬间，江凯收起所有表情，语气斩钉截铁。
“……”雷反应不过来。
江凯看著他，过了半晌，才重新展开笑容，说：“呐，我有权力这样做吧？虽然付款买下房子的人是你，但屋主
是我啊。而且你平常也很少在这儿留宿。”
明明是一样的笑脸，但不知怎地多了一丝苍凉的感觉。
雷无语。
江凯的心会受伤，是意料之内的事，但伤势却远比他想像中严重。
但权衡轻重，婚事还是如期举行。
反正，他有一辈子时间，可以抚平恋人的伤口。
而且，总得先把命保著，才有谈情说爱的资格。
死人没有能力去爱别人。
雷是这样想的。
那天之后，倔强的江凯把公寓里所有属于雷的痕迹抹煞，还把二楼和商铺租了出去。然后他开始热衷于参加各类
社交活动。他依然会赴雷的约会，几乎从来不拒绝（像他自己说的，他无法抗拒这个男人的魅力）；但他亦同时
约会别人，不论男的还是女的。
“谢谢你送我回来。”江凯向林肯轿车里的男人道别。
“这是我的荣幸。”男人依依不舍地跟他握手，有点情不自禁，“凯，你真漂亮。尤其你的发，黑得像夜空，柔
亮得像丝绸。东方人的发质，都像你的那么漂亮吗？”
“谢谢，因为你的赞美，我决定把它留长。”二十四岁，风华正茂的江凯露出花一般的笑容。
男人一副惊喜的表情，欣然地离去。
这一幕完整地落入雷眼中。
对于江凯过于精彩的社交生活，他一直没有干涉。一半是因为内疚，一半是因为信任，身为黑道老大的他总是顺
著恋人，尽可能讨他欢心。
“凯。”黑色跑车在男子飘逸的身影经过时亮著灯。
江凯反射性地望过来，抬手挡住刺眼的光。
“……雷？”眯起眼，看清楚了，男子扬起愉快的笑容，轻盈地扑过来拥抱情人，“你怎会来的？平安夜也不用
陪老婆吗？”
很轻快的口吻，雷听了微微一笑，没有说自己等了他一晚。
“跟所有亲戚一起，在老头面前和睦地吃过火鸡后便各散东西了。”
“呐，你被抛弃了？好可怜哦。”江凯替他整理衣领。
“那你会把我捡回家吗？”雷说。
江凯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我跟我家房客协议好，公寓里不能养宠物。”话虽如此，但他那相处两年，个性过份严谨的房客，在几个月前
忽然捡了头可爱的小猫回来养。
“一杯咖啡也不行？”
“你一向不爱喝咖啡哟。”江凯说著，爱怜地轻抚对方的头脸，“这样好了，我请你喝酒。我知道有家酒店，卖
很好的红酒。”
雷一笑，没有异议。他不明白凯那些莫名其妙的坚持是为了什么，但自知没有立场去改变它。
“圣诞快乐。”缠绵过后，男人送上礼物。
“咦？我可没准备礼物给你。”
“拆开看看。”雷微笑。
江凯依言拆开锦盒，内里是一颗美丽的蓝宝石地子，以一条白金项炼系著。
宝石作泪滴型，大约有四十克拉。
“太贵重了。”看来黑道老大比独行杀手好赚许多。江凯摇摇头，补充道：“这些东西我已经有很多。” 腕表
、袋表、胸针、指环、项炼……塞满几只抽屉，一半由雷送赠，另一半由仰慕者们奉献。
“收下。”黑道老大脸色一沉。 想当年，凯绝对不会拒绝他的礼物。
“那么，谢了。”江凯见势色不对，连忙收下来。他的气势一向不太强，尤其在深爱的男人面前。
雷仍是板著脸。他的脾气越来越坏，敢违逆他的人也越来越少。
江凯主动抱住他，吻他，讨好他，用很感动地语气说：“谢谢，我很喜欢你的礼物，我会很珍惜的。”
男人脸色稍霁。
江凯拈起白金项炼，看著坠子有规律地晃动，发出闪烁耀眼的光芒。
“呐，将来我老了，孤单潦倒，就靠这些东西过活了。寂寞的时候把它们拿出来擦拭，回想年轻时的风光；山穷
水尽的时候，又可以卖掉它们换取生活费。”
“凯！”雷的心揪紧，明知是江凯是故意刺激他，但他的胸口仍然好像被利剑刺到般疼痛。
“喔？怎么？生气了？”江凯笑起来，搂住恋人的脖子，甜甜地说：“开玩笑的，我才舍不得卖呢。这是你送给
我，很有价值的纪念品呀。”
雷轻抚他的脸颊。江凯爱笑，在人前总是笑眯眯的。但不知何时开始，那张美丽的脸上彷佛多了一层薄薄的人皮
面具，他渐渐分不清楚凯的笑容是真是假。
江凯见他神色凝重，连忙摇摇他，陪笑道：“别恼，我发誓，他日就算穷途末路，我也不会卖掉你送我的东西。
”
“有我活著一天，你都不会过那种日子。”雷断然说。就算他死了，他也不会让他的凯过苦日子。
十天之后，江凯忽然收到一份土地契约。
与公寓相邻的几块地皮连建筑物一起被收购下来，从此成为他的财产。
“雷，以后请你不要再送我房产，你再送我，我也不会收的。”江凯拿著厚厚的一叠地契，对相恋十年的男人说
。
雷眨眨眼睛，彷佛不太明白。
“虽然现在才说这种话好像很虚伪，但你实在买得太多了！”江凯手按著桌子，身体倾前，难得表现出一些强势
，“你整整买下了一条街！”
“是吗？”雷神情愉快。自四年前开始，只要他手头宽裕，便会想办法收购江凯家附近的房产，“没想到那么快
便全部买下来了。”
“你还说！你知道管理房地产有多麻烦吗？！房屋要经常维修保养，租约要跟房客协调商议讨价还价，税务问题
复杂琐碎。我都一把年纪了，实在吃不消啦。”
“这样哦。”雷侧著头。好可惜，他刚才正想把隔邻的商业街也买下来。不过，凯说的话也有道理。
“再说，我的钱三辈子也花不完，你不用再给我了。”江凯说。雷送他的虽然不是非常繁华的大道，但宁静的小
街位于苏活区高级地段，价值亦是不菲。
“明白了，以后改为投资股票吧。”雷说，“股票存放在户口就行，你不用花心思管理。”
“你到底有没听懂我在说什么啊！！”江凯吼。他不是想勒索礼物。
“凯，我对自己承诺过，要永远爱惜你，照顾你，保护你。我只是不想违背自己的诺言。”
江凯明显一震，不由自主低下头，“对不起。”
“傻瓜，你为什么要道歉啊？”雷笑著，温柔地抬起他的下巴，“你只要乖乖的，接受我的心意就好了。”
“雷……”
“不要再让我的承诺无效。”
“不要再让我的承诺无效。”雷的手轻轻抚上恋人的脸。因为失血的关系，江凯脸色很苍白，他的伤势不是很严
重，但不知何故一直沉沉地昏睡，“凯，醒来吧。”
在江湖上，雷霆一诺千金，说出口的话从来没有办不到的。可是对著自己最爱的人，却连一个小小的承诺都守不
住。
说要爱惜，却一再亲手伤害；发誓保护，但人就在他的眼前，他也没能保住他。
雷守在床边，沉重地托著头。
身后响起高跟鞋的步声。
“老头死了不到二十四小时，替家族看守谷仓的猫已经想作反了，外面的老鼠亦蠢蠢欲动。”
男人没有反应。女人继续说：“二表兄和三表兄希望你能摆平这件事，如果办得成，他们说会支持你成为下一任
当家。”
雷笑了出来。
“当我是狗吗？一头会被虚假骨头驱使的笨狗？！”
“他们很快会知道你是狮子。”玛莉也笑，笑容带著嗜血的感觉，“可是你会去的，是吧？我们不能任由那几头
老猫放肆，更不能让老鼠搬空我们的谷仓。”
雷没有回答，只是握著江凯的手轻轻亲吻。
玛莉看在眼内，暗暗叹了口气。
“大表兄也有话说。”
雷神色一沉。
“他说，只要你答应摆平这件事，他立刻把大表姐交给你。”他们的大表姐，正是这次暗杀雷和江凯的主使人，
“先交人，后办事。”这可不是虚假的肉骨头了。
“她是他的妻。”雷不禁动容。
“是的。”毕竟一场亲戚，玛莉也有点悲哀，“雷，换了是你，你会把我交出去吗？”
雷沉默了一会。
“只要你不踩到我的底线，我们永远是好伙伴。”
玛莉默然，看著男人把一只信封小心翼翼地放到昏睡的男子手中，再轻轻吻他的脸，然后转身离去。
第七章
“雷……”昏睡两天，江凯冉冉转醒，受伤的他感到喉干舌燥，眼睛酸涩。
“雷……在吗？”扬声。在的话，给他端杯水来啊。他渴死了，那家伙连伺候伤患都不会吗？
过了半晌，周遭静悄悄的，什么反应都没有。
“……不在吗？”一阵无法形容的倦意涌上心头，江凯掩住脸孔。
每一次，每一次他需要恋人支持的时候，那人不是身在外地，就是有更重要的任务，不能及时出现。
没办法，谁叫他爱的人是别人的丈夫，是帮会的老大，是家族龙头的候选人，所以总是很忙。尤其是在重要的日
子，或关键的时候，更加抽不开身关照情人的需要。
这些他得理解，就算不，他也没办法生那人的气。
他从来不生雷的气，可是这不代表他不会累啊……
长年累月下来，他已经累得不能再累了。
“要水吗？”门忽然轻轻打开。
“啊？”
“请用。”美丽的女子端来一杯暖水。
“谢谢。”江凯回过神来，接过，咕噜咕噜地喝光，抹抹嘴，递上空杯子，“再来一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
玛莉挑挑眉，再给他倒一杯水。
江凯这次慢慢的喝。
女人见他一脸泰然自若的样子，忍不住说：“不怕我在水里下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