麽?」
「……」
我皱眉,这不可能!
我姑疑地悄眼望王,这个人……也会觉得有趣?
太不可思议了吧?
蓦地,他站起身,欺近我,我吓得倒退一步,太突然了。
他想做甚麽?
他抚上我脸,按着我眉梢处。
我闭上眼,悄悄地,听到梦想破灭的声音。
我怎可能,奢望回复正常的君臣关系呢?
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决定了就是决定了,注定了就是注定了……
任凭我再努力。
都是,
不能改的……
轻轻柔柔地,耳伴向起了王怜爱的声音:「朕最讨厌尔卿皱眉了,笑给朕看……」他命令,连命令也是温柔的。
我惊愕地睁开眼,凝视他温柔的脸,柔情的沉潭……
我笑了,双眸眯成一线……
「朕最爱看你这样笑……眯成一线的……像一弯新月……」他轻抚我眼。
我惊过一阵寒战。
王……会不会……在这……插伤我眼?……在这柔情似水的时刻……
他没有,他还是温柔地看着我。
一弯新月?
岂止我一个会?
飘也是这样笑的!
王根本弄不清站在他眼前的是谁!
那话……他也对飘说过……
我欢快地笑,只差没笑出声来。
是的,我很爱笑,自从飘消失後,我就爱笑,无论在何时何地对何人都笑,飘爱笑的习惯传了给我,而我,延续下去。我爱笑,很欢快的笑,很嘲讽的笑,很冷淡的笑。我发觉笑能令人放松戒备,笑能令人轻松,笑能令我快乐。而且,王爱见我笑,我想不笑也不行。
我又笑了,坐看远山远树,不为所以地笑,也不知是快乐还是悲伤,是怨还是恨,是喜还是乐。
笑弯了的世界,带笑看的景致。
万里无云,天朗气清,琼树玉林,花香醉人。
我和王漫步著,在绿荫的山道下。
这是後园。
王宫後林。
很大很广很寛远,似是野外桃源。
燕尔双飞。
「尔卿,你看!」王指著那燕,不胜喜爱,「多麽的潇洒呀!展翅飞翔。」
我笑,了然地「林公公,有劳你拿弓箭来。」
此次漫步,本就不为所为而来,很即兴的,爱做甚就做甚麽,这当然指
王,我只是看他眉眼行事的跟班罢了。
见王望的样子,说甚麽「潇洒」,根本是讨厌它自由,而剥夺它自由的方法就是-----射杀它。
我接过了弓箭,轻笑著,递于王。
他接过,雄心万丈地,欲射,但又问:「尔卿,你要不要射?」
我谦卑地笑:「还是圣上先请。」话!我那懂射?
他二话不说的转身,眯眼张弓,对准那渐小的黑点。
力惯弩张。
箭「飕」地射出,带起劲风。
那黑点渐大,然堕地。
宫人冲前拾下。
我自动上前,接过。
暖暖的,隐隐尚有血液流动。
渐慢渐弱,身子,也冷了。
昔日燕尔双飞……
我抬眼,仰望天际。
另一只呢?
大难临头各自飞。
那飞走的燕是我……
原来不止人,动物也会……
我俯视怀中燕。
你死前,是否仍在挂念它?
坚信它会救你?
它变成飘。
飘凄厉狰拧地瞪视我,扭曲了,如花笑颜。
我栗然松手,鸟堕地,我惊醒。
我又笑,有些凄切地,远望远山远树。
那燕,王送与我。
他说:「自识你以来,朕从未赠物与你,此物,就送你吧!」
那燕,是礼待郎这份礼物之後的第一份礼物。
一只燕子,平凡的燕子。
他说过,因平凡才特别珍惜。
对他来说,这平凡的燕,或许特别,但对我来说,只是尸体罢了,要赏,请
给我当礼部尚书吧!踢下王大人[自由自在]!
那燕,变成一味菜-----燕草如碧丝,伴著青菜,被茗烟等一起吃下。
吃王赏赐的东西?
好像不太好耶!
不然你想我怎样?制成标本供於堂内,每日三跪九叩的当是王?
一个王我己经受不了,更何况两个?
尸体就是尸体,会腐烂的;若不是王赐,我只怕早己掉弃。
燕子生前是雄伟的、自由的、潇洒的,只是,潇洒害了它。
事後,王问我:「那燕,後来怎样了?」
我奇怪,王为何此等微枝未节的事也记下?
我答:「吃了。」
「吃了?!」王惊讶地挑起俊秀的眉,又重覆:「吃了?你要朕替射燕只是为了吃燕肉?你想吃,大可出声呀!朕会请你吃的!」
啊?王射燕是因为我要他射?
我惊讶地睁大眼:「不是皇上想射麽?」
「朕那有说想射了?」
不是……
原来是我会错意……
「不是……」王因我而射?这怎可能?
大概是飘消失对王打击太大了,将我当飘,才会对我这般好……
燕呀燕!你死得真冤!
王对我日益宠信了。
在朝上,他总爱询问我意见,我可以感到,他对我上司-----王大人,愈来愈不耐烦了,王大人本就是前朝遗老
,王登基时,未冠,不能亲政,忍了他两年,18岁,掌权了,却又忙於肃清太后党,灭柳城,一直忍至今,两年了,想未不会忍吧?
我相信,只要我在旁稍加耸勇,他的官位,甚至连脑袋也将不保。
只是呀~~突如其来的耸勇,恐怕会令王生疑吧?
毕竟他的疑心是此般的大。
粉蝶,一双一对的,拍翔回翔。
我半依栏干远望,竭力不听身後布菜之声。
王到底是甚麽意思?
在我面前设宴,要将我置於何地?
眼睁睁望他吃麽?
王是从来不兴臣同桌用膳的。
「尔卿~~~」王懒洋洋地轻唤。
春日的阳光总是薰人欲睡的,连一向勤政的王都有些赖了。
「嗯……?」我转身半躺在栏干上半眯起眼,阳光洒入,遍布亭阁,在王
俊雅的脸上投下暗影,柔和了,本是刚毅的脸。
「用膳呀!」王懒得解释,慵懒地朝我勾了勾手指:「是不是要朕请你呀?」
「用膳……?」疑惑遍布满脸,在这温熙午日,王的脑是不是涨满浆糊了?
我承认,他是对我好了,只是未免太好了吧?
王从不与人同桌用膳,甚至连他一向宠信的陆大人也没有,对我……也就更加没可能了……除非……你连那赏梅宴也算在内……
「你是不是失忆了?朕欠你一顿饭呢!」
啊?
一顿饭?
欠我一顿饭?
甚麽时侯欠了?
思绪凌乱,懒懒地,即使王召我也好,也不想动,冷眼看著云云宫女穿梭布菜。
九菜一汤,算少了吧?
对王来说。
碗是用白玉脽成的,箸是镶金象牙的,这麽重,不合手,真不明王室就爱用这些东西,单纯的为了身份?
待一切就绪,我才懒懒地直起身子,漫步至桌前,立定:「您确定您欠微臣一顿饭?」
他半依在椅上,懒懒地挑了挑斜飞入鬓的眉,自信地:「你怀疑?」
我笑:「不敢,皇上一向英明。」我侧身坐下,不敢全坐,以显敬意。
他优雅地交叠双手:「再者,朕也非请不起你。」
「哦……?」我挑眉,带挑衅地。
「怎麽?怀疑朕请不起?」
「那倒要看看皇上请的是甚麽佳肴了。」
王挥手。
宫女纷纷上前起盖。
我皱眉,苦笑地看着中央那碟菜。
王笑说:「这次的虽不是佳肴,但朕却肯定你爱吃!」
「燕肉……?」我喃说,呆呆地瞪视它。
「怎麽啦?是不是惊喜过度?」王在我脸前挥手。
「怎麽呆呆的?」
「惊喜过度……简直是受宠若惊了……」燕肉……又是肉……真想
吐……习惯了流质食物,即使没必要再吃,但习惯了,就讨厌吃固体食物。
噫!习中之人甚以哉!
「那别客气!快吃!」他当先夹过一块。
他知道,当为君者不用,为臣的不敢潜越先吃。
王真体贴!
如果他不体贴,那我就不用吃了……
我极缓慢地夹了一块燕肉,又极缓慢地咀嚼,待它溶化。
……
时光沉重地碾过……
……
大部份时间我都将脸埋在汤里,彷佛汤有多喝似的。
汤是好喝,但及不上浣妙的,只是,胜在够美,我在数在碧绿的汤上在显粉嫩的淡红樱桃,在飘荡,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也不知是无心呢还是变钝了,怎数也数不完,数下数的,就完成了它的功作[自由自在]。
它己经不好喝了,如果还样子也不美……那留在世上,又有何用?
良久。
王苦著脸说:「其实朕不爱吃燕肉,只是久你一顿燕……」
……
可以想像,燕肉对王来说是难吃到难以说出「燕肉」二字。
燕肉其实不太难吃,只是,对王这种吃惯山珍海错的人,又难免失色了点……
而我,纯是讨厌吃肉,吃燕肉无关……
「……」
我无神地想:其实我也不爱吃的……
既然大家都不爱吃,那大家吃得这般辛苦又为了甚麽?
不知道
……
未几。
我状甚无意地:「怎不见林公公了?」
林公公在张贵妃处。
他笑:「怎麽?你看上他?」
他是美,可是……也只是清秀,而且,太女气。
「怎敢?他是王的人。」
我重覆,故作正经地,不想和他说这无聊的事,林公公……怎可能?
我想起他尖细的嗓音,令人作呕。
他答:「在张贵妃处。」
「哦……」
我续问:「皇上怎不多花时间倍她?」
王轻挑地笑,状甚昧地俯近,环我腰,在我耳伴吹气:「多陪你不好
麽?」
当然不好!
我不敢说出声。
无声的抗辨。
……
再样胡说也不是办法,还是切入主题吧!
「这只怕冷落其他佳人,若妃等会吃醋的。」
我轻松地,不经意地提起,就像我俩并无关系似的,单纯的多事。
而其实,我俩真的并无关系。
-----君臣关系。
王不应我,也不笑了,远离我。
暖空气走了,不适应,一阵子的茫然。
面无表情地挥手,撤下餐宴,也顾不得我「爱」吃的燕肉了。
我小心翼翼地:「怎麽了?」好像好真的不知发生何事。
「饱了,便彻。」
他始终不提飘,他知道我问甚麽,却问非所答,避而不谈,他对他做了甚麽?我肯定,他没原谅他,所以他也没饶恕他。所以,他始终没见他脸,因为王忽然对我好的其中一个原因是他将我当成飘,我可以感到,若非如非,只怕我俩关系也没有圜转的馀地。
他不追究他的妃子和臣子之间的关系,也许是这原因吧?
-----他不想再失去一个双眸笑起来眯成一线,弯如新月的人。
王,
他爱著飘。
只是,
飘得罪他。
所以,
我成了代替品。
目光飘移,我不敢肯定王是否生气,不敢直视。
对王,还是小心点好,无论他再宠你,也只能适时地任性,否则後果自负。
飘就是前例。
他太任性,居然因自己的感情而做出那种事。
所以,王,他可以带你到天堂,但也可以令你下地狱。
天堂他会带你去,因他永远在天堂,而地狱,只有卑微的人……如我,无论我再自欺欺人也好,表面再风光也罢,我仍压制不了自卑,我的污点永远存在,只有知道我污点的人消失了,我才……
「南巡吧!」王径突地,斩钉截铁地说,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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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还真灿栏呀!
那对粉蝶飞到那里了?
离开我,奔向自由。
幸福,大概是这样子吧?
奔向幸福。
而我的幸福在那里?
我望向王,问:「您刚才说甚麽?」
您不气了麽?
为甚麽,您对飘,竟会寛厚如此?
而我,却容不得我一次出轨……
如果飘仍在您身旁……那我将怎样?
您还会这般饶我麽?
王宠溺地我鼻尖:「你有没有听朕说话呀?」
王此刻心情好,尽量迎合他吧!
我笑,双眸眯成一线,无辜地:「有说话麽?微臣刚才只听到鸟叫!」
他笑,万缕柔情地:「朕和你独处时,别自称『微臣』好麽?太生疏了。」
太生疏?
你我本就生疏!
甚麽关系?
只是君臣关系!
何况,您是真心的麽?
何而,分得这般清楚?
「朕和你」而非「我们」……
我又笑,故作胆怯地:「礼不可,这是欺君大罪耶!『皇上』还是饶了『微臣』吧!」
「嗯」他淡笑,不再发话。
我想,他大概大松口气吧?毕竟只是他一时冲动的话,一出口就想反悔
了,毕竟他放不下他的身份,仍然不一屑与我同等。原本,大家都是人,只时一出世那刻就注定,注定了身份,他尊贵,我卑贱。如果我应了,他就为难了,君无戏言……
「朕说,『南巡吧!』」他微笑著提起。
「哦……那微臣这就去为您备行程。」我体贴地:「皇上备何时启
程?」
「明不明朕的意思呀?」他温柔而宠溺地笑问。
原来王真心笑起来时,连眼睛也会笑的,弯弯的。
「皇上要南巡嘛!」我故作不解,我不想去,去了,便得整天对著他,连
喘口气,独处,回复自我时间也被剥夺了。
那时便,生活便会完全被王掌控著了。
「你想不想陪朕去?」他自信地笑。
他以为,我一定想去。
而您错了,王,我不想去,但我不能不去,因您想我去。
我笑了,欢欣地:「微臣也想永远陪在皇上身侧呀!但……」我无限婉
惜地:「可惜呀!朝中多事(假的,而我所说出口的,又有几句真呢?),少了皇上便犹如群龙无首,难以成事,所以微臣为了您一定要留在朝中,略尽绵力……」
他拥我,轻言细语地:「放心吧!朝中之事朕相信陆爱卿会处理得了,尔卿还是专心地想朕吧! 」
真奇怪!
我不理政事时您不高兴;
我理政事时您又不高兴,您想我怎样?
我的心向下沉,如铅,沉甸甸的,勉强地维持脸上笑容,低问:「非去不
可?」
「非去不可!朕想你陪! 」
你想飘陪才对吧?
爱他便原谅他吧!
大家俩情双悦不是很好麽?
为何要拖我下水?
「朕想出宫一趟……」
他有些萧索地,依椅仰望,穹苍,一练如洗。
想忘掉飘?
还是避开飘?
摆脱他?
我不清楚。
我懒懒地,半躺著,闷闷地摇著那个称之为「怀表」的东西,这东西很奇怪,那支针会自己转的,王说,这叫自动,会自己到适合的时间的。就像现在,我斜望窗外树下影子,无聊地扫视眼前怀表,它自己走到子时了,应该不错吧?子间了,时间流逝得真快呀!又极端无聊地望向对窗灯光,永不熄减,真奇怪呀!浣纱不用睡吗?那麽在乎功名?是为甚麽呢?非要不可……你不知道吗?一入宫门……
王说:「这表呀……送给你」他为我戴上,圈在脖子上:「让你每分每秒都想念朕!」
是束缚我麽?
真像对情人的爱语……
自私又霸道的……
我撒娇似地笑问:「那您呢?」
他笑而不语。
一阵难堪的沉默。
我真是可笑,居然不加思索地脱口而出,你要记住:和你说话的是王,不是旁人!怎麽可能应你呢?居然问这话……大概是常听茗烟说这话吧?他不爱经史子集,但对坊间闲书倒是有兴趣得很,才子佳人,神仙眷侣……他说,在书中,当男主角说:「让你每分每秒都想念我!」
那女主角就会说:「那你呢?」
那男主角就会情深款款地:「是无时无时,分分秒秒。」
肉麻到令人作呕,但人人爱听。
所以,听得多了,就顺应承章地,以为人人都会这样答,是人人都会这样答,但我忘了,我的对象是王,他不是人人,他是天之娇子,不是凡人可以相提并论的,所以,他不会答。
听说,这是离山进贡的。
小玩意儿。
毫不重要的。
最适合收买我的心吧?
离山……
王提起她时脸上总会浮现起迷离的表现。
难怪王那阵子那样忙……
原来是为了离山……
「南巡吧!」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