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烟阁传(第一部)————北战
北战  发于:2009年05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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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御争辩道:“我怎么知道风炎他那么不要脸……”

      董后淡淡扫他一眼,“所以说你蠢。风炎就看得比你清楚,不要脸就不要脸,做人男宠又怎样,他才不管话说得怎么难听,至少他现下就有恭王府在后面仗腰子。将来风风光光登了龙庭,谁还敢计较当年的事儿?”她端起盖碗轻轻吹了吹茶沫子,“算了,不和你说了。我只告诉你,现下还不是我们和恭王府撕破脸的时候。凡事给我忍耐着点。你若是不听,我也不管了。”

      风御还要说话,董后挥挥手将他赶了出去,一个人静坐着支颐细细寻思。想到儿子舅家势大,打小儿妄自尊大惯了,忍不得一点委屈,不像是成大器的人。那三皇子风炎在宫中一向势单力薄,倒是养成了个绵里藏针的性情。这世间的祸福,原也不能一概而论。这样想着想着,这心思不由转到自己身上来。原本自己若是未嫁进东宫,或许倒落得个夫唱妇随,和和美美的好收场,远胜于在这深宫之中整日勾心斗角,夜夜独守空房。虽然如今执掌后宫大权,这儿子又是靠不得的,日后还不知怎样呢。一念及此,对着满室寂寥空阔,即使已贵为一国之母的女子也不由得暗自神伤起来。

      

      

      九月祭天后不久,风炎因为年岁渐长,受赐三皇子府,出宫居住。明帝还特别加恩,准允他带着九皇子同住。风炎索性就趁这个机会,从恭王府的暗线那里弄来一张名单,将身边本有的许多董后安插的从人给一锅儿端了。换上的,全是风静海的心腹亲信。不过,风炎到底留了个心眼,委托各个叔伯荐了好些人,从中挑那口风紧,忠心不贰的,培植成自己的羽翼。这么一来,愣是将三皇子府弄成个铜墙铁壁,外人连只脚都插不进来。这番事一了,风炎心下稍安。

      这日,风炎正抱着小毅在膝头认字,原是说好了的,认一个字就亲一个,可是那小家伙偷香了无数之后,那“天地君亲师”五字还是认不全。小家伙鬼精灵,见风炎有些愠色,忙腻上去撒娇讨饶,饶是风炎厉害,遇上这个爱弟却是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反被他搂住了脖子在怀里扭得像麻花。两人正闹着,却不料小哥俩的五叔敬亲王一脚踏进来,下人通报不及,给他瞧了个正着。风炎在人前甚是老成,此时却是讪讪的说不出话来。见五叔掩着嘴,一脸憋不住的笑意,羞恼之下,当头赏了小家伙一个暴栗儿。

      小毅吃痛,一双大眼里顿时蕴满了水气,小鼻翼一扇一扇,似乎倾盆大雨转瞬即至。风炎忍心不去理他,押着他见过五叔,吩咐人领了下去。转头向敬亲王道:“五叔快坐,原该是侄儿来问候您来着,怎么反倒要劳动您?真是该打了。”

      敬亲王笑道:“自家叔侄,何必如此见外?你不是要招些下人吗?我琢磨着你倒还缺个贴身护卫,向你荐个人。”风炎眼一亮,“是谁?”敬亲王道:“就在门外候着。”风炎忙吩咐下人,“让王爷带的人进来。”那人出去一会儿,领进来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皮肤微褐,宽宽的肩膀,颇给人以踏实之感。

      敬亲王点头道:“怀梁,还不快来参见三殿下。”

      那少年行了个剑礼。默不作声的退到一旁,也不抬头。风炎武艺不精,眼力却锐。见那少年站姿英挺如剑,仪态举止颇有大家法度,不由心中暗赞。敬亲王在一旁闲闲道:“他姓卫,叫卫怀梁。”风炎惊道:“梁州卫家?”梁州卫家家门清贵,人才久盛,在喃叶帝国时代曾出过七位名将,百年来威名盛传于南陆。敬亲王颔首道:“不错。怀梁确是卫家后人。因上代得罪了离国烨帝,他们这支如今流落到我们京师地方。”

      他微微一笑,忽道:“说来他与三殿下倒还有些渊源。”风炎笑道:“我从未见过怀梁,倒要听五叔说说这段渊源了。”敬亲王道:“三殿下可还记得去年九月初一校场上的事?”风炎轻哼出声:“那一日,侄儿永世难忘。”敬亲王道:“也难怪,那一日你伤得甚重,他发箭折了老四的弓弦救你,你怕是不知道了。”风炎事后依稀曾听人提起,可未曾查探到那人的下落,最终只好作罢。听了敬亲王的话,对那少年亲近之心陡起。站起来对着敬亲王一揖到底,口称:“多谢五叔。”敬亲王长笑道:“罢了,我送了你多少金珠宝贝、古董玩器也没见你这样谢过我。”拍他的肩道:“阿炎,你不曾让我失望,是个做大事的人!”风炎晕生双颊,面上顿显羞涩之态。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敬亲王起身告辞。临走殷勤叮嘱道:“怀梁原来投在董家帐下,为了救你这事得罪了老四,不能见容于人,他性情孤僻沉默,你要多担待些。”风炎点头应了,亲自将这五叔送了出门去。回来的时候却见厅里小毅正哭得如丧考妣,登时头大如斗,少不得费心哄得他破涕为笑才算完事。转头却见那卫怀梁还笔直的站在那儿,都半个时辰了,身形没有半点变化,简直怀疑他是木头雕的。问了他十四五句,他愿答的就答,不愿答就咬唇不语,总共说了不满十字。风炎这才明白他五叔的谆谆告诫的用意。真是哭笑不得,赶忙吩咐下人收拾一间净室出来,让他回房休息。

      却说那卫怀梁本性并非如此,纯粹是被逼出来的。他是卫家后人,自小肩上承负着多少先祖遗志。其父又对其期望极高,家教极严,生生将一个孩子弄得不敢说不敢笑,像个木头人儿。自打入了三皇子府后,风炎的年岁和他差得不多,行事每左凑着他,又百计诱他说笑,终于将他从那个麻木冷漠的壳里拉了出来,性情也渐渐开朗外向。后日他能名登凌烟阁,成就飞扬激烈的大胤双杰之一,三皇子在其中大有功劳。这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风炎得了一员来日大将甚是高兴,风静海这些天却也欢喜非常。因为风炎搬进三皇子府后,两人相处的时间更多,全不用碍着人,他便更加放肆起来。觉着风炎虽不能把小宁完全忘了,却学会了珍惜旁人的真心。有时候被自己纠缠得紧了,也会略略有所回应。虽然事后必定会羞恼愧疚得躲上三四天不见人。

      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不说旁的,且说那一日风炎正坐在竹榻上握着一份密报瞧得入神,风静海蹑手蹑脚的从门外溜进来,见风炎入神,哪里甘心就这样被冷落了,挨过去圈住他的腰道:“看什么看得那么专心?”风炎被他温热的气息喷到颈子上,觉得痒痒的,却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接触,略微挣扎了几下,知道这人不占到便宜绝不罢手的,也就只好随他去了。风静海见他不恼,只当是默许了,一发得寸进尺起来。凑过去在他细致的耳垂上轻舔,风炎身子一僵,登时变脸,勃然作色道:“你做什么!”风静海被他一吼,忙道:“阿炎,我喜欢你嘛,你不要生气。”他口中讨饶,心里反倒觉得甜蜜至极,知道风炎终于能够以真性情相待,显见自己在其心中地位和往日已自不同。

      风炎听他讨饶,狠狠盯他一眼,又埋下头去。身旁某人乖了一会儿,看那段白皙细腻的颈脖弯起优美的弧度,实在诱人,忍不住偷偷上去啃了一口。自然又招了好一顿喝骂。可他瞅准了风炎也不是真恼。每每讨饶过后,依然我行我素。嘴安分了一点,一双手又不安分起来,不时在对方的脊背腰际来回游走摩挲。弄得风炎把一行字来来回回的瞧了七八遍却一个字都看不进脑子。最后只好厉声喝道:“风、静、海、你到底想干什么!”风静海可怜兮兮的趴在他耳边说:“阿炎,你看你都不理我。亲一个让我安安心嘛。”幸而无人看见这一幕,否则若让人知道堂堂帝国铁血将军竟也会有像小狗一样献媚邀宠的时候,大胤颜面何存!

      风炎闻言,吓了一跳,呆望了他半天,心下也是矛盾,知道这个家伙没安着什么好心,也知道他在拆散自己和小宁的事上出力不少,更知道为了对得起小宁,绝不能和这个家伙多作纠缠。可偏偏有他腻在身边会很安心,心里也会有一点甜甜的感觉。低头想了半晌,自我安慰道,算了,不过是场交易,何必和他较真。转过脸去对着他的唇敷衍似的擦了擦。风静海为了风炎的主动献吻费尽心机,哪里肯如此轻轻放过他。就势一推将他压倒在竹榻上,一面堵住他的唇,一面伸手就去剥他的外袍。风炎往日虽然和小宁互相悦慕,两人之间却是清清白白,这样的实际经验可说是一点儿没有。直到对方不由分说的扯开他亵衣时方才明白他打的是什么主意,登时吓出了一声冷汗,失声道:“住手!别碰我!”
      风静海听他声音腔调都变了,知道自己过分了。他对风炎是真心爱慕,不忍迫他,脸色古怪的望了他半日,直看得风炎心里发毛,忽然轻笑出声:“阿炎,我不过逗逗你,你这是怎么了,脸怎么这样红……”一语未罢,立即被老羞成怒的某人一脚踢下竹榻,坚决列入拒绝往来户的黑名单。

      风静海每日在风炎那里占尽便宜,心情好得异乎寻常,只想仰天长笑三声,但也有一点烦恼。就是小毅那只小畜生和他好似前世冤家,两人一见面必定会爆发一场“猫狗大战”。也难怪,两人见面,必定一个张牙舞爪,一个呲牙咧嘴。从唇枪舌剑升级到互吐口水,从互吐口水升级到拳脚相加。小毅是风炎的爱弟,风静海空有一声力气,哪里敢动他一动,反倒被那只小畜生弄出满脖子的齿印抓痕(因为小畜生爬到高几上也只够得着他的脖子),狼狈不堪。在印痕没消失的那一段时间里,军营中几乎所有的下属都向他投以暧昧的目光,窃窃议论道:“将军的小情人好热情哦!”“真的哦,还真没想到呢,看上去好像很羞涩的样子。”“只听说这种事情多做了对身体不好,可看将军最近神采焕发,看来是误传呢。”“笨!那是只针对下面的来说,我们将军英明神武,当然只可能在上面喽!”……这样的神秘印痕出现了很多次后(主要是因为他跑三皇子府跑得太勤了,结果老是和那只小畜生狭路相逢),最后连王妃也不得不出面干预:“有些话本不该由我来说,可你父亲正病着。
      我知道你们年轻人血气方刚……咳咳……可有些事也该知道节制……”

      真是六月飞雪的天大冤案那!说实话,他可是日也盼夜也盼,可风炎翻起脸来比翻书还快,他不敢啊!

      一片大好的升平气象中,秋分了,三皇子风炎迎来了他十六岁的生辰。

      

      第七章

      

      同光十五年一月,恭亲王薨。大发丧,国忌三日。羽林将军风静海以世子身份承位。

      二月,恭亲王知明帝怨望董氏,因怒未解,阴使人趣大臣立四皇子为太子。御史中丞奏事毕,曰:“‘子以母贵,母以子贵’,今四皇子之母为天下国母,宜立为太子。”明帝怒曰:“是而所宜言耶!”当庭黜贬其于汶州。次日之后,满朝皆传董氏母子以骄恣跋扈故失爱于陛下。董后衔恨,谋作乱……(此段模仿《史记》,司马大人没给授权书,偶会不会倒霉?)

      

      雷雨夜,天空中充满了奇异的呼啸声。隔扇在“吱呀”声中乱扭。蓝色的闪电在墙上剪出了横斜的树影。

      这样恶劣的天气,别院枕阁却传来敲门的声音,那样急促,显见敲门者之惊忧怖惧,难以言表。风静海心道:来了。披衣起身。一拉门,便见只着一袭单衣的少年清泠泠的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脸色苍白如雪,雨水顺着湿淋淋的黑发蜿蜒而下。

      看到对方的脸,风炎所有故作的坚强瞬间消失,只来得及说一声“帮我”,眼前一黑,一下扑进他怀里。风静海摸摸他的脸,触手冰凉。知道他素来身子单弱,再加上前阵子大病初愈,怎么禁得住这番冷雨浇淋,心下怜惜,伸手抄起他的腿弯打横抱进房去,拉过一床锦被裹了个严实。风炎瘦弱的身躯抖个不停,碎白的指尖下意识的紧揪住被子,像是揪着最后的一丝温暖,一线希望。

      “阿炎。”低声唤着,将那双冰凉的手握在自己温暖的掌心。不要再委屈自己了,不要再去背自己背不动的负担了。把这一切全部交给我吧。你只要有我就可以了。

      感觉到手上传来的温度,风炎艰难的睁开眼,一把握住他的手道:“北大营兵变,里面也有我的人……”见风静海脸上显出一丝惊怒之色,风炎赶忙扯住他的衣襟,摇头道:“是我不好,不该瞒你。求你别计较。现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不能……不能让他们……抓住把柄……求你。”他眼前金星乱冒,声音渐渐轻下去,却打起精神强忍着不晕过去。风静海神色凝重,伸手按住他激动不安的身子,沉声道:“莫慌。”倾身下去亲亲他的额头道:“你在这里乖乖的,我马上去调羽林军。”替他掖掖被角,快步出门。

      风炎看着他出了门,心下稍安,似乎只要有他在,事情就还有转机,却全没意识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习惯于独当一面的自己也开始如此依赖旁人。

      风静海走到门外,深深吸了口气,却是压不住满腔愤意,一拳重重捶在墙上。这一幕正好落进追随风炎而来的卫怀梁眼里,惊惧之下,傲气的卫家后人不由“扑嗵”一声跪了下来,恳求道:“王爷,殿下性命危在旦夕,现下不是怄气的时候。”风静海把拳头握着“咯吱”乱响,沉默片刻,把手递到卫怀梁面前:“起来吧。”他微微苦笑出声,像是嘲弄着什么,“怀梁,你把我看作什么人了。他不仁,我却终不能无义。”卫怀梁抬起头,对着对方高昂起头,望向被电光破开的沉沉苍穹的侧影,只拜过天地君亲师的少年猛然磕下头去。

      后来,那夜被后世的史家称为“京畿喋血夜”。

      离圣京十里的北大营隶属长平侯董伯阳麾下,为朝廷十二卫之一。下纳三十折冲府,其中有上府五,中府十,下府十五。大胤军队编制,分为卫、府、团、旅、队、火六级。兵员达一千二百人为上府。一千人为中府,八百人为下府。每府置主官折冲都尉一人。团以校尉任主官,辖二旅,有兵二百人,旅以旅帅为主官,辖二队,有兵一百人。队一队正为主官,辖五火,有兵五十人。火以火长为主官,有兵十人。北大营共纳兵二万八千人。中下级军官约有数千人之多。

      一支军队中下级军官的重要性在于一旦处于混战状态,士兵真正服从的命令,是由自己认识的火长、队正传达的,而非将军。然而这一点,在当时只有几个人意识到。其中就包括时年十六岁的三皇子风炎。由贵族担任的军队高层和平民出身的下级军官之间的不和由来已久。风炎正是利用这一点,通过掌权后进行军制改革的许诺,笼络了众多的下级军官,如果董氏有何异动,立即发动兵变,解除北大营的武装。只是,他到底防了风静海一手,所有的一切都是秘密进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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