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氏群贼终于伏诛,一干忠良只怕此时已成了冤魂,是否连江山姓了娄,圣上也只是一味称病,不闻不问?袁某心
中圣上早已是睿王殿下,只愿尊奉睿王为君,请皇上退位,睿王登基!」
袁德身后,竟然有不少人跟着跪下,齐声道:「臣也请皇上退位,睿王登基。」
顾况和程适都傻了,程适小声道:「乖乖,怎么演起逼宫戏来了?」
恒商惊又急又怒,喝道:「袁德,我不知你耍什么花样,但我起兵其实是奉了皇兄密旨,皇兄暂时假意纵容娄氏,
乃是为了将娄氏势力连根拔除。如今娄氏的结局,早在皇兄的掌控中。」
龙椅上的恒爰忽然开口道:「十五弟,你……莫要再替朕开脱了,娄氏一事,朕只能坐视,委实无能,枉为人君。
你宅心仁厚,但该担的责任,朕一定要担。」
恒商愕然僵住,不相信地抬头:「皇、皇兄……你说什么……」
程太师,吕太傅,吕先等人也均僵立在地,吕先疾声道:「圣上!」
恒爰苦笑道:「其实今日在朝堂上,朕就不知道怎样面对太师、太傅与少卿等人,太师与太傅当日复我匡朝江山,
朕才能坐上这个龙椅,但朕无能,致使太后干政,外戚乱朝。朕愧为君主。」
程太师、吕太傅及吕先等人跪倒在地,吕太傅伏身道:「圣上,老臣知道圣上乃是为了隐忍一时永绝后患,先皇与
圣上待我程吕两家恩德,臣等铭记在心,纵使粉身碎骨,也难报圣恩……」
恒爰笑了笑道:「太傅还是一样宽厚,但朕懦弱无能,确实难为君主。忠良遭害,民不聊生,亦都是朕的过错。十
五弟勤于朝政,司徒氏一族一向忠心护国,朕却听信谗言,将睿王定为乱党,赐杀司徒暮归,朕之过错,已无可恕
。法度之下,不分君民,单枉杀忠臣一项,依照匡朝律例,该如何定罪?」
众臣愕然,恒商站在阶下,忽然想起方才御书房中恒爰的一番嘱托,顿时浑身一片冰凉:「皇……」
恒爰从龙椅上起身,道:「朕因懦弱无能,导致朝纲大乱,民不聊生,愧为人君,甘愿退位,睿王宅心仁厚,英明
睿智,当为天子。且朕误杀忠良,又致使民间生灵涂炭,冤魂众众,其过已无可补,愿——」
恒商木木僵僵地站着,脑中嗡嗡作响,只听见恒爰的声音缓缓道——「愿以身祭奠冤者,赎朕之过。」抬起衣袖,
忽然寒光一闪。
恒商疾步上前,喊道:「皇兄。」忽然从一个侍卫腰间反手一抽,一把雪亮的长刀便架在了自家颈上,扑通跪倒。
恒商武功不低,出手急促,恒爰没有快得过他,握着匕首的手僵住,恒商低头道:「皇兄,臣弟知道错了,臣弟贪
图皇位,串通袁德,妄图篡位,现在幡然悔悟,自知罪无可恕,自愿伏诛。」
殿上再次一片死寂,吕太傅及吕先等人大惊失色,却束手无策。程适低声道:「乖乖,这哥儿俩做什么,抢着要死
要活,不要皇位,真是千古奇闻。」
顾况僵然立着,双眼直愣愣的。
恒商抬头看了看恒爰,眼光扫过那把匕首,面色凄然:「皇兄一向对臣弟恩宠爱护,臣弟心里都知道。若非太后察
觉臣弟有反意,亦不会纵容娄氏,闹得乌烟瘴气,司徒暮归乃是替臣弟顶罪,方才无辜枉死,再加上今日逼宫之事
,一切种种,皆因臣弟而起,皇上乃圣明之君,宽宏隐忍,胸襟谋略,臣弟都万万难及。请皇上爱惜龙体,江山社
稷全在皇上身上。」顾况浑身木木僵僵,眼前金星乱冒,依稀看见恒商似乎向他望了一眼,再看时,恒商已经闭上
双眼,「臣弟罪孽深重,今日伏诛,不能再见皇上开创的清平盛世,请皇兄保……」
程适在那个保重的重字出口之前,蹭地跳了出来。
这一帮衰臣,看不出他在交代遗言么,等交代完毕,刀刃往脖子上一抹,嗝的一声,什么都完了。还杵着不动,等
着看血溅金銮殿?
「喂喂,慢来慢来,两位都镇定点,慢来慢来。」
程适蹿到恒商身前,合着双手道:「睿王殿下,你慢来,两位都慢来,这东西可不是闹着玩的,手一动就什么都没
了。若两位都动了手,那些真的想当皇上的可乐着了,省事了,是不是?镇定点,别便宜了外人。」
恒商皱眉睁眼看了看程适,程适笑道:「睿王殿下,我知道你看我不顺眼,但是我说的是实话,对不对?」
程适又转头看玉阶上的恒爰:「咳,万岁,要不然你先把那把刀子放下来吧,恐怕你不放睿王殿下也不放,这样僵
着,要僵到什么时候?万一两位都不小心动了动手,咳,皇上的老恒家可就无后了,江山肯定要改姓了,啊……对
了,草民忘了,皇上你新近已经有了个皇子,还有个后,恭喜恭喜——」
程适全无章法地乱说一通,吕太傅、吕先等人的神色却渐渐缓下来。恒爰慢慢放下匕首,恒商握着刀柄的手也松开
,匕首落地,长刀也落地。几位忠臣和顾况都松了一口气,程适大喜:「这就好这就好,有什么话好好说么,哈哈
。」吕先使个眼色,一个兵卒大步上前,捡走恒商身前的长刀,小宦官也急忙将恒爰脚边的匕首捡走。偏偏在此时
,袁德又高声道:「皇上,睿王殿下为了皇上圣明,甘愿枉认谋逆,但臣拥戴他之心未变,臣与殿上众将,还有皇
城外的将士们都等着听皇上圣意。不知皇上方才的话,可还算数否。」
恒爰道:「你放心。」程适见他另一只衣袖微动,暗道,不好,难道皇上还有把刀藏着?恒商与众臣也惊恐抬头,
恒爰道:「朕虽枉为人君,但一言既出,断无悔改……」
金銮殿外,却有个声音悠悠飘来,「除非是与十五殿下一起做一场戏,给你这反贼看。」
殿中的众人,都齐齐回过头去,玉阶上恒爰的双眼中也露出了讶然,脸色微变。
那人闲然自得地迈进殿门,众人木木然地分开,看他走到御阶前。
第二十四章
「此者乃是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啪地一声响,是一块砚台在桌面上敲了一记,桌后的人做口干舌燥状咂了咂嘴,从桌子上摸起一杯茶水,润了润喉
咙。
桌前有几个从七、八岁到五、六岁的毛孩子,都在小板凳上眼也不眨地听桌后那人说书。一个穿桃红色小衣裳的女
童立刻颠颠地跑到桌后,扑到那人的膝盖上来回摇晃:「程伯伯,那人是谁,你讲出来好不好,好不好嘛——程伯
伯你最好——」
其他的孩童也一拥而上,扯住那人的衣襟:「程伯伯、程伯伯你快说快说——」
「程伯伯」咽了两口茶水,放下茶杯,皱眉道:「你们为什么这么想知道那人是谁?」
女童立刻眨巴着眼睛道:「那人好厉害,一定是个大人物。」
「程伯伯」道:「嗳,你们的程伯伯我,难道不是大人物?」
女童奶声道:「程伯伯是大人物,程伯伯好厉害的,程伯伯你说那人是谁好不好——」
「程伯伯」哈哈笑了一声:「乖乖,这个故事不能再往下说了,再往下说,你娘又该骂我教坏她家孩子了。」
门外有个妩媚的女声含笑道:「程小六在我家小女面前,说我什么坏话呢?」
程适站起身,向进门的妇人赔笑道:「哪有哪有,你段庄主夫人凤凰仙子,有谁能说得出坏话。」
女童从程适腿边改扑向玉凤凰,奶声道:「娘,程伯伯他不说,那个来救皇帝的人是谁。」
玉凤凰皱起秀眉道:「好你个程适,又讲那些陈年旧事来教坏我的稚儿小女,下次你再来蹭吃蹭喝,我定然不放你
进门。」
程适搓了搓手,笑嘻嘻地道:「凤凰仙子莫生气,这些事情,全天下人都知道,我不说你家儿子女儿听别人说,信
口乱编,哪有我讲得货真价实,有些事情小孩子知道一二也没什么。哈哈——」
玉凤凰冷笑道:「横竖你无儿无女不犯愁是吧。」
程适嘿嘿又一笑。
那群孩子仍然揪着程适的衣襟不依。程适摸了摸孩童们的头,道:「这个故事你们的娘亲也知道,去问娘亲吧。」
一个揪住程适衣角的孩子低下头,嘀嘀咕咕道:「反正问了娘亲,她肯定说小孩子知道那么多不好。」摸摸鼻子悻
悻地走到玉凤凰身边。
玉凤凰掐掐他的脸道:「其实就算娘亲不告诉你,你这位程伯伯也不打算往下讲了。」女童眨着眼问:「为什么?
」
玉凤凰瞄了一眼程适,笑道:「因为下面程伯伯没什么大出风头的地方了。能让显出他了不得的地方……」
程适用袖子按住嘴,咳了一声,玉凤凰的双眼笑得弯弯的:「能让显出他了不得的地方,他又不好意思对外人说。
」
「……」
程适虽然不愿意接着说,但那个故事当然有后续的。
那人走到御阶前,伏身跪倒,清声道:「禀报皇上,城外追随袁德等人的逼宫乱党均已被擒拿或归降,臣司徒暮归
特来覆命。」
方才还风头十足的程适就这样泯然又埋没进了众人中,成了御阶下的人影与御阶上的恒爰的一道陪衬的风景。
恒商傻了,程适傻了,顾况傻了,殿里的众人几乎都傻了。
顾况傻呆呆地站着,乖乖,今天真是精彩的不得了,皇上和恒商方才那么一出,现在连死人也爬出来晃悠了。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那人起身,走到袁德面前,双眼含着笑意,却叹了口气:「袁德将军,只能也请你和你的几位部
下与殿外的几位侍卫一起先去天牢坐坐了。你的一万兵马的头领们都在里面等着,你一定不寂寞。」
袁德两眼发直:「司司司司司……你你你你你……」
那人的目光一一在袁德的部下脸上掠过,道:「果然被皇上料中,你们这些人一定会借着睿王做幌子逼宫篡位,因
此与睿王合唱这一出戏,如今诸君尽入瓮中,」转身向阶上恭恭敬敬道:「皇上英明。」
御阶上的皇上一脸愕然茫然,眼神似有恍惚,怎么看也不像知道这个英明的计策,恒商也是一脸震惊与诧异。
但是,做事的人都说是皇上吩咐的,那就是皇上吩咐的,只能这么认了,是不是?
司徒暮归站在殿中央,缓声道:「听说方才袁德将军逼宫,说得道理一套套的,振振有词。臣想对皇上说一句,如
今江山社稷,还是由皇上来担最为合适。一则、皇子年幼,睿王殿下无意为君。」转眼望着恒商,眼角弯了弯,「
二则,臣觉得睿王殿下有些实心眼,当日在青州,也不找几个郎中察看清楚臣是真死假死,立刻就装棺把臣给埋了
,棺材钉得挺结实,坟头埋得挺结实,还在坟前站着不走。臣的家丁好不容易才将臣挖出来,臣差点真的变成地下
之鬼了。比起皇上的运筹帷幄,睿王殿下委实差了甚多。」笑意流转的双目再望向恒爰,「三则,惟独皇上,才是
司徒暮归心中的天子。」
司徒暮归的这段话和他的陡然出现一起,都成为了众人议论的一段佳话。很多年后,张公公教训小宦官们还经常说
:「对主子说话,要懂得掐准时机,把握分寸。就比如司徒氏,为何可以昌荣不倒呢?听听司徒大人这番话就知道
了,惟独皇上才是他心中的天子,这句话哪个皇上听了不感动?」
小宦官不以为然地道:「公公,司徒大人本来就是皇上的心肝,他说什么皇上也会喜欢吧。」被张公公在脑袋上狠
狠甩了一拂尘,「咄,皇上的内帏中事,不要多议论!」
袁德等人被押下去后,程太师终于沉不住气,张口问道:「司徒小儿,你不是贬官半路被赐死了么,怎么又……」
吕太傅用胳膊肘子不动声色地拐了程太师一记,咳了一声。程太师赶紧收口,笑道:「哈哈,因为老夫在牢里被关
得有点糊涂。哈哈——」
恒爰坐回龙椅,觉得手脚有点无力,司徒暮归正在厚颜无耻地对程太师说:「皇上一直恩宠微臣,怎么会杀。此乃
皇上的又一则妙计,假意贬黜微臣,又赐毒酒,实则是留下一步暗棋,留待今日。」
程太师立刻扯动脸皮很应景地笑道:「皇上果然英明,老臣这个老糊涂当然猜不透,哈哈——」
恒商满面欣喜,伸手握住司徒暮归的衣袖,却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慕远,你、你回来就好。」
司徒暮归笑向他道:「臣险些做了活埋之鬼,因此明日晚上在府中设宴,殿下一定要来,少师和状元兄也不能少。
」
恒商紧紧握着司徒暮归的衣袖道:「自然。」
吕先忽然躬身向殿上道:「陛下,逆贼均已肃清,臣等便先行告退了。」司徒暮归躬身道:「臣还有事,待密禀皇
上。」
吕太傅立刻道:「正是正是,司徒侍郎还有事禀告皇上,臣等在此亦有些不便,先告退了。」
恒爰点头道了允退,又道:「司徒暮归,你随朕到思澜阁去。」
顾况和程适随着太师太傅与众官一起退出大殿,殿外朗朗晴空,昭昭暖日,却是一派大好气象。
顾况看着壮阔的宫墙,忽然有些感慨,程适在他身边从牙缝中道:「那位睿王殿下,好像正眼巴巴地瞧你哩。」
顾况心中跳了一跳,程适双手环在胸前道:「呔,实话说一句,方才大殿里睿王殿下要出事的时候,你魂都飞了吧
。该说的,还是说说好。」顾况皱眉看他,程适道:「看我干嘛,我知道我自己英俊神武,远胜过睿王那个绣花枕
头。你小子就是到了睿王面前便开始磨磨叽叽的,利落点吧。」率先大踏步走了。
顾况在阳光下眯起眼,恒商的声音从他身侧传过来:「景言。」顾况回头,恒商在他面前低声道:「景言,可愿到
我府中去坐坐么?」
快步到宫门外时,程太师凑到吕太傅面前,压低嗓子小声道:「老吕,皇上和那个司徒家的小儿,是不是有一腿?
」
吕太傅快步前行,面容端正道:「程公,你位及三公,言语间还是注意些分寸。」
程太师快步跟上:「那你就是早知道了?好你个吕老儿,平时门面妆得高高的,看这种事情眼就比哪个都贼。唉,
司徒家那孩子,风流得很。唉唉,怎么就划拉上了。唉唉……吕老儿,你慢些慢些……」
暖暖秋日,斜入思澜阁。
恒爰在书桌前站,看着下首的司徒暮归。一言不发站了半晌,恒爰开口道:「你……」
司徒暮归立刻道:「臣知罪。」
恒爰道:「你认得倒快。」
司徒暮归道:「臣诈死欺君,未得皇上旨意妄动兵马,方才又在大殿上假传圣意,罪行昭昭。」顿了一顿,接着道
:「反正种种大逆不道事,臣都做了个遍,自觉多这一、两样,也没什么。」
恒爰的声音无波无澜道:「你此时向朕认罪,预备如何?」
司徒暮归笑道:「其实臣原本打了个如意算盘,想等皇上退位后再出来。」
恒爰的目光里露出了一两分惊异。
司徒暮归慢吞吞道:「皇上将臣流放又要赐死时,臣就知道,皇上是想逼十五殿下造反。太后娘家的人将事情闹得
太过了,太后这样闹的起因却是为了皇上,皇上自觉难辞其咎,要将娄氏的势力清除干净,永绝外戚后患,便哄着
十五殿下起兵除去娄氏,然后皇上再让出皇位。」望着窗外,叹了口气,「臣本来觉得这件事再好不过,十五殿下
虽然心思单纯,有太师、太傅和吕先等人护着,应该能把江山治理得不错。」双眼又望向恒爰,微微眯起,「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