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微昂起头,笑了。蕴炎你也太小看我了吧,以为用刑我就会如实招供吗?
“沈泓,我知道你不怕挨打,你以前不就是挨打长大的吗?”蕴炎笑着拍了拍手,“不过看看这次是谁来打你。”
我心头一震,侧过头闭上了眼,心中只祈求不是他——不是叶昀。然而闭目之间,凭我的直觉,我却感觉得到有人
正潜伏在远处的屋梁上,静静地观察着此刻发生的一切。可那人究竟是友是敌,我却无法分辨。
“公子……我,我也是没有办法……”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松了口气,睁开眼看着面前的人笑道,“
吴舫,你选择得没错,跟着安王爷确实比跟着我有前途……”
“公子,我……”平日伶牙俐齿的吴舫此刻竟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哦,还不好意思了?”蕴炎冷笑着望向吴舫,“那你这几个月来又为什么要把他的一举一动都告诉我呢?”将一
根满是倒刺的鞭子递到吴舫身前,蕴炎又道,“为了表达你的忠心,就帮我把他的口供逼问出来吧。”
“我……”吴舫犹豫地接过鞭子,怔怔地看了我片刻,慢慢扬起了手臂,“公子,我真的……”
“不用说了,我明白的。”我转开了视线,等着他的鞭子落下。被心腹吴舫出卖固然让我愤懑,但想起他或许真是
被蕴炎所逼,我就无法恨下去。
“王爷!”寂静了一会,吴舫忽然扑通跪在蕴炎身前,“我实在下不了手……王爷开恩,不要再折磨公子了!他现
在受的伤已经很重了!”
“没用的东西!”蕴炎一脚将吴舫踢了开去,“你不肯动手自然有人动手!来人,把昀少爷请进来!”
内心里最恐惧的场景终于到来了啊,我的身子不由一阵轻颤,连带着手腕上的铁链当啷啷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见过王爷。”柔和宁定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响起,只是此刻听在我耳中,都如同一柄柄刺入心中的利刃。
“昀儿,他放走了你所痛恨的郁轩,我把他抓来给你出气。”蕴炎亲热地拉起叶昀的手,又将那根满是倒刺的鞭子
塞进他手中,“他以前怎么对待你,你就怎么回报给他吧。”
昀儿!我痛苦地咽下涌进口中的血腥,蕴炎居然对他用这样的称呼!
“我说过,再不想看见他的。”叶昀有些撒娇地望向蕴炎,根本不屑于往我这边看上一眼,“我才不要待在这个脏
地方,王爷,我们回去好不好?”
“不好。”蕴炎把叶昀轻轻往前推了一把,半真半假地笑道,“你今天不把他好好打一顿,我就不放心,省得你天
天为以前的事情不开心。”
“那我打完了就可以走了是吗?我为王爷画的画像还只到一半呢。”叶昀见蕴炎点头,便不再犹豫,提着鞭子走上
了几步。
我忍不住看向他,他穿着淡蓝色的丝织长袍,如同天空一般纯净,与此刻身上沾满灰尘血迹的我真是判若云泥。手
腕上的铁链蓦地响成一片,我努力想控制身体的颤抖,不要弄出那些丢脸的声音,耳朵里那清脆得具有穿刺力的声
音却毫不示弱地直钻进心里去。
叶昀也看向了我,眼睛里没有任何表情,微微撇着的唇角却显示着他的不耐烦,想是我打搅了他为蕴炎作画的兴致
。
啪!我还没有从他冰冷的脸色中回过神,叶昀手中的鞭子已如同毒蛇一般噬咬在我的胸口,锋利的倒刺撕开了我的
孝服,撕裂了我的肌肤,霎时鲜血从鞭痕中渗了出来,迅速洇染了原本雪白的衣衫。
我紧紧地抿着嘴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甚至身体都已不再颤抖。连吴舫都不忍心打我,叶昀你为什么会如此狠心
?难道在你心中,都只剩下了我欺辱你的回忆,而把我倾其所有给你的真情都视为了欺骗,一定要以这样的方式才
可以报复我曾带给你的伤害?
鞭子仍然没有停下来,身体被撕裂的疼痛如同水波从不同的部位扩散到心脏,衣衫吸饱了血后,血流便顺着衣角一
滴一滴地滴落在地上。即使叶昀手劲不大,可这特制的鞭子却可以轻而易举地给我的身体带来深重的折磨。
“问他郁轩跑到哪里去了?”蕴炎吩咐道。
“郁轩跑到哪里去了?”咳嗽了两声,叶昀暂时停了手,面无表情地问我。
我没有开口,深怕一开口就会呕出胸口的积血。我只是定定地看着他,忍住身体因为疼痛想要发出的挣扎,忍住眼
前因为失血过多带来的眩晕,只那么——看着他。这是我,唯一可以表达的悲伤,唯一可以保留的尊严。
“用这个。”蕴炎从一旁烧得发红的烙铁中拿出一枚,递给叶昀,“他怎么对你的,你就怎么对他吧。”
“不错。沈泓,你过去怎样待我,我以后便怎样待你。”叶昀也定定地看着我,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我终于忍不住苦笑了,几年前陈伯说的那几句话忽然回想在耳边:“你这样做,不怕遭报应吗?”那时候,我曾以
为经历过了恶梦般的岁月,自己再也不会遭遇比那更痛苦的事情,然而我错了,现下的处境,我宁可马上跌落十八
层地狱也再不愿多待一刻。
嗤的一声,我闻见了一股皮肉烧焦的味道。茫然地抬起眼,我透过眼前的白烟看见了叶昀冰冷得如同瓷人一般的面
容,那是他对任何人都不会露出的冷漠啊。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闪电一般的剧痛已迅速从右肋冲击到了心脏和
大脑,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浑身的痉挛中,大股的鲜血从口中喷溅而出,一部分都溅在了叶昀淡蓝色的衣
衫上。“对不起……”我努力克制着眼前的昏暗,大睁着眼睛看着他,看着他,希望他能感觉到我永远无法出口的
疑问和悲伤……直到完全陷入了黑暗之中。
这个时候,我真正明白,世上最令人痛苦的酷刑,是所爱之人亲手施予的折磨。
31 解脱
冷水呛进了肺里,胸口如同被万枚钢针同时穿刺,窒息的感觉让我忍不住痛苦地咳嗽,挣扎着想要呼吸到空气,才
发现我的头正被人死死地摁在水中。
哗啦一声,蕴炎揪着我的头发将我摔在地上,一旁木盆里的水已经被我咳出的血染成了红色,而我手腕上的铁链早
已被放长了。
“怎么泼水都没用,我就知道只有这个办法才可以把你弄醒。”蕴炎接过一旁递来的毛巾擦了擦手,“沈泓你够厉
害啊,连昏过去都睁着眼,可把我的昀儿吓坏了呢……”
我剧烈地咳嗽着,虚弱地闭上了眼睛,真难以相信刚才一直有睁眼的力气,难道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死不瞑目”吗
?难怪会把叶昀吓到吧……
柔软的毛巾擦去了我脸上的水珠和唇边的血迹,我惊异地看到蕴炎伸手把贴在我脸上的乱发拂了开去。
“真美,和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一样美。”蕴炎俯身看着我,见我的眼中露出了吃惊疑惑的表情,微微摇了摇头
,“可惜啊,我不得不毁掉你了。”
“是因为……你也……喜欢他吗?”无力地拖动了一下手腕间的铁链,我挣扎着抬起头来,奋力问道。
“是啊,我喜欢他,我怎么能不喜欢他呢?”蕴炎忽然得意地笑了起来,“对你来说,他不过是一个可爱的瓷娃娃
吧,喜欢的时候捧在手心里,不喜欢可以随时摔碎,反正还可以再补好……”
“不,不是这样的……”我虚弱地反驳着,内心里却因为这样的语句感到惊恐,我以前的所作所为,不正是这几句
话的注脚吗?
蕴炎毫不理会我的反驳,自顾自地说下去:“可是对我来说,他却不光是一个好床伴呢。” 满意地看着我因为“
床伴”二字而抽搐了一下,又咳出一些肺中的血沫来,蕴炎盯着我慢慢地说,“跟着我,他才可以发挥他最大的价
值,毕竟宰相府中长大的公子怎么可能只做个区区的娈童呢?你一定不知道他对政治有着多么深刻的洞察力,对经
济世事有一套多么独特的见地,现在他可是我最得力的幕僚之一,而我却是他的入幕之宾。你说,这样又能干又温
柔的幕僚,我怎么会不喜欢呢,哈哈……”
“我明白了……”我的声音低沉下去,再没有什么语言可以反驳蕴炎。“如逢修净水,此种亦名葩。”不错,从小
便有才名在外的叶昀,光从他写的咏玉兰诗中便可看出他的鸿鹄之志,怎么可能甘心在我身边做一个没有名分的男
宠?连吴舫都知道跟着蕴炎的好处,以叶昀的聪明又怎么可能权衡不了利弊?看来,是我以前的做法委屈了他啊,
我怎么能够奢望他安心地待在我身边,如同一条沉溺在井水中的蛟龙?
“你明白什么,你什么都不明白!”蕴炎忽然无端地发起怒来,狠狠地踹了我两脚,“沈泓,我真是没有想到你会
背叛我,真是没有想到我对你的背叛会这么恼怒!你辜负了我知不知道!”
“辜负了王爷吗……”我低低地笑了,然而那笑声也是断续无力的,“我这种人,怎么……怎么当得起 ‘辜负’
二字……不过,是一条走狗……罢了……”
“混蛋!”蕴炎一把抓起我的头发,让我正对着他的眼睛,“只有你把自己看成走狗!如果我把你看成和别的奴才
一样,为什么肯帮你那个死鬼父亲翻案,为什么会把那么珍贵的碧莲丹赐给你?如果我不是欣赏爱惜你,又为什么
给你那么多立功表现的机会,让你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四品将军?”
见我因为疼痛和虚弱闭上了眼,蕴炎将我的头抬得更高了一些,“不许昏过去,听我把话说完!沈泓,你从来就不
知道自己有多么美,那种脸上带着笑,骨子里却透着凄清的味道足以迷惑任何一个人!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
发誓要让你心甘情愿地爱上我。可我那时问过你一句会不会爱上男人,你却说如果再被逼迫就宁可去死。于是我不
愿逼你,只能耐心地等待着你身心的创伤一点一点愈合,看着你脸上渐渐焕发出自信迷人的容光,听着你的语言越
发地机智俏皮,你已跟当年可怜兮兮的瘦弱少年完全不一样了,可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塑造出来的!后来派你去望
胤居做卧底,固然你不愿意,我心里也舍不得啊,生怕你再也回不来了……”
“可是……宠物怎么能跟……跟权势相比呢……”我喃喃地冷笑着,打断了他的话。
“你说得对!我再喜欢你,也首先要考虑你对我会不会有更大的作用,毕竟我更喜欢权力!我相信男人都一样,所
以我派了你去执行这个艰巨的任务,为的是让你也获得这份挑战的快感、成功的喜悦!”蕴炎的眼神蓦地转为了失
望的愤怒,“你成功地完成了卧底的任务,我也成功地消灭了南胤的叛逆,可你却彻底地背叛了我!我辛苦培养的
宠物还没有等到主人享用就迫不及待地爱上了别人、欺骗了主人!何况你爱上的那个人对我有更大的用处呢,他能
为我奉献的价值现在已经远远地大过了你——你说,我还有必要留着你吗?”
“那就放我走吧……”明知道蕴炎的意思是要我投怀送抱,可我却实在无法接受这样的条件。不过,我猜他现在也
没有胆量杀了我,毕竟这是离都,我又是四品官员,他动手总会有很多顾忌。
“我会放你走的,毕竟我也不是那么绝情的人。”蕴炎终于放下了我的头发,直起身子背转身,冷冷地说,“不过
,我要让你恢复成当初的样子,把我给你的全都收回来!”
“你……收得回去吗?”我的脸上浮现出一份坚强的笑意。
“那我们就试试吧。”蕴炎的脚步慢慢移向了门边,声音也越发冷酷无情,“沈泓,看看我为你准备了什么?你再
骄傲,被他们都服侍过以后也会发疯吧,哈哈……”
我勉强从地上抬起头,望向门边,那里——不知何时已站着十几个精赤着上身的彪形大汉。
“再问你一遍,郁轩跑到哪里去了?是不是定王府?如果你如实告诉我,你还是我的属下。”蕴炎最后一次耐起性
子问。
还是你的属下,甚至还是你的宠物吧。我心中通明,却不再有任何反应,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答话。
“他武功不弱,若是妨碍你们玩尽管打,实在不行就穿了他的琵琶骨——小心别弄死了。”蕴炎对那些大汉们吩咐
了几句,回头看了我一眼,终于离开了。
我睁眼看着那些人嘻笑着向我走来,又向远处的房梁望去了最后一眼。那个人一直躲藏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一切,
却毫无伸手襄助的意思,让我的心彻底地凉了下去。
当那些恶心的粗大的手摸到了我身上,开始撕扯我的衣服时,我猛地吸了一口气,毫无征兆地甩开那些人站了起来
。暗运了许久的内力虽然还未蓄足,却在我孤注一掷的摧动下,以玉石俱焚之势在我体内炸开。在众人的惊骇之中
,我蓦地挣断了手腕的铁链,闪身就朝门外跑去。
一件什么物事砸中了我的后心,原本就虚弱无比的身体在耗尽内力之后,再也经不住这样的冲力,颓然倒下,耳中
听到房梁上的人以传音入密之功对我冷笑道:“别跑啊,留下来让我看看你们这场戏要怎么收场?”
原来——在你眼中,我不过是在做戏而已,所以你居然出手掐灭了我最后一丝逃走的希望!不过,这也是我自找的
吧……张口呕出几大口鲜血,我苦苦一笑,双手一撑就要爬起来,才发现周围已围满了那些满脸戏弄神色的大汉。
“还是听王爷的吩咐,穿了他的琵琶骨再玩!”有人一提议,我立时绝望地听见了铁链拖动的声音。不,不要!我
无声地呐喊着,知道自己再也无法承受这样的侮辱,奋起所有残余的力气,我踉跄站起来推开众人,一头撞在石头
堆砌而成的墙壁上!
一片惊呼声中,我软绵绵地倒在地上,额头上汩汩流出的血瞬间模糊了我的视线。这样奋力的撞击,应该可以死了
吧,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我吃力地笑了。
“昀弟,昀弟……怎么会这样!?”一个人从远处的房梁上直扑下来,飞越人群,一把将我抱在怀中。
我不是叶昀,我是沈泓……虽然想要费力地纠正郁轩脱口而出的称呼,我终究还是丧失了说话的力气。眼前的一切
已是一片血红,我想要看清面前的脸,终于头一歪再没有了动静。郁轩,不知到现在你还会不会怀疑我仍然在做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