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背上却被冷汗湿了一大片。
“是吗?”蕴炎似乎强力忍着自己的冷笑,“我怎么听说你喜欢他?”
听到这句话,我心中一阵发寒,莫非是哪个多嘴的仆人向蕴炎告密了?想到这里,我心一横答道:“属下是对他动
过心,不过还没有糊涂到因此误了王爷的大事。”
“那他究竟死了没有?”蕴炎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回王爷,死了。”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盼着这场刑罚一般的审问能早点结束。脑中已经越来越昏沉了,我真
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被蕴炎绕出了真相。
“你倒是一口咬定啊。”蕴炎忽然笑了起来,“我正是看中了你说假话面不改色的本事,才派你前去做卧底的。没
想到,你对谁都是谎话连篇啊。”
“属下不敢……”我正要诚惶诚恐地辩解,口中却似乎被人堵住,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后堂的
屏风处,身子晃了一下,连忙用手撑住。
此刻从屏风后走出来的,正是叶昀。
“看看,你的沈泓是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蕴炎走下座位,伸手将叶昀拉到了身边。
我只觉眼前一阵眩晕,不敢相信面前的场景。是不是我又做恶梦了?可是,哪个恶梦也没有现下的光景让我更痛不
欲生!
“我知道他一直在骗我。”叶昀毫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随即盯住了桌面。
“你退下吧!”蕴炎厌恶地向我喝道,拥着叶昀向后堂走去。
我僵硬地站了起来,眼前一片白茫茫的,似乎什么也看不见了。转过身,正好听见蕴炎调笑的话语:“我若是早见
过你,定不会将你交给沈泓那小子处置了……别生气嘛,后来自从我在望胤居见过你之后,就一直念念不忘,没想
到你就是叶昀……”
原来是这样。原来蕴炎早就对叶昀动了心思,偏偏我还以为凭借自己的一腔真情,可以弥补过去犯下的罪孽,缝补
曾经被我撕碎的心。可是,方才所见的一切,不过印证了我的努力都无非是痴人说梦,一厢情愿罢了。现在叶昀已
经落入了蕴炎的手中,我还如何去挽救,还有什么资格去挽救?他们都说得对,我不过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骗
了高风、骗了郁轩、骗了蕴炎、骗了叶昀,也骗了——我自己。
脚下忽然一空,我跪到麻木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平衡,猛地从二百多级的石阶上滚落下去。石阶硌在身体上
已经没有感觉了,我只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被刀戳一般的剧痛割裂成了碎片,只盼就这样一直滚落下去,一直滚落到
地狱的最底层。
终于,身体停止了滚动,我伏在地上,半晌不动。
“快滚!安王爷不许你再呆在这里!”似乎有人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喝骂着我。
我用手肘支起身子想站起来,然而刚撑起一尺却猛地喷出一口血,再度跌了下去。我真的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了,就
让我死在这里吧——至少,这里是离叶昀最近的地方。
棍棒落了下来,毫不留情地击打在我的胸口、后背和腰间。一阵阵灭顶的剧痛中,我依稀还能听见那些打手们鄙夷
的喝骂。是啊,一条狗,一条欺骗了主人的狗,到最后不就落得这样的结果么?在几欲昏厥的痛苦中,我忽然开口
大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被喉咙里涌出的血呛得不住咳嗽。中途可能昏过去了一次,否则我怎么这么快就被他们拖
出了门外呢。
重重地被摔在王府门外的石板地上,我仍旧抬着头笑着看那对大门口的石狮子——它们也是一对儿吧,却为何也永
远相望而无法接近?
努力拖着残破的身体向一只石狮子爬去,我伸手想去抚摸那狮子空洞的眼睛,却猛地看到雪白的狮身被我喷出的血
染成了殷红。随后,我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醒来已是三日之后,然而我只是睁了眼,却说不出话,只要一喝药喝粥立时就吐血不止。大夫告诉母亲,因为我已
没有了求生的意念。
看着母亲在我床前垂泪,我只能抱歉地朝她笑笑,所有的话语却已无法出口:“娘,请原谅孩儿的不孝……”随即
,我又昏睡过去。
一阵暖流从任督二脉中涌入,随即自行游走到四肢百骸,暖洋洋地很是舒服。我睁开了眼睛,猛地发现自己正盘膝
坐在床上,后背的志堂穴已被人用手掌抵住。
这个场景我最熟悉不过了,当即运功想将那股内力逼回,口中叫道:“娘,别再用嫁衣神功了!您……您再也撑不
住的……”然而身后的内力却坚定无比,竟将我的反抗完全压制了下去。身体再也动不了一丝一毫,我闭紧双目,
流下了强忍了多日的眼泪。
很久以后,身后的力道嘎然而止。我忙回过身去抱住颓然倒下的母亲,大声地喊着:“娘,娘……你不能抛下我啊
……”
“好好活下去……不要像你父亲一样……”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母亲竭力吐出最后的话语,“娘能为你做的,只
能这么多了……”
“娘,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啊!”抱紧怀中越来越冷的母亲,我慢慢地倒在地上,然而眼睛却依然清醒——娘,
不管以前我做错了什么,我都会勇敢地承担一切后果。
29 报偿
白幡低徊,白烛垂泪,自母亲去世,到今日已七七四十九日了。
我身披重孝,默默地跪坐在坟边。泪已尽,血已尽,无边的哀恸早已变成了麻木,想来我现在的样子,跟行尸走肉
也没什么区别吧。
有人走了过来,点起三炷香,恭敬地插在坟前,行礼。
我抬头,有些诧异地看着来人。自从我被蕴炎扫地出门的消息传开,昔日的同僚故旧已没有人再敢与我来往,现在
却又是谁冒着风险前来吊唁我的母亲?
那人又点了三炷香,侧过脸向我安慰地点点头:“方才那三炷香是我的心意,这三炷,却是代表叶昀。”
我身子一震,眼光更不放开他:“嘉木公子,你……你见过他?”
嘉木再次行完礼,站起来走到我身边:“没有,他抽空叫人送信给我的。”轻叹了一声,又道,“我也没想到,他
果然便是昔日叶丞相家的垂髫少年。”
我无力地垂下头,苦笑。一入侯门深似海,想来我是再没有见他的机会了。对他来说,嘉木作为故国的皇子,也比
我亲近得多吧。
“沈将军,我来是想告诉你,有人想要见你。”嘉木同情地看着我,神色有些黯然。
“谁?”我猛地抬起头来。
“郁轩。”嘉木顿了顿,“他被抓住了,关在刑部大牢里,过几日就要问斩……我想法救了一些南胤旧臣,但他是
关键人物,我已无能为力……他只要求死前能再见你一面。沈将军,你能不能……”
“嘉木公子,叫我沈泓就好。”我站了起来,只觉全身轻飘飘的没有一丝力气。然而过去郁轩对我的好却一幕幕地
浮现在眼前,那一声声带着深情和关爱的“昀弟”此刻仿佛正回响在我的耳边。
“嘉木公子,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我犹豫着询问。
“说吧,我一定尽力而为。”
“我……想把郁轩救出来……”
刑部大牢并没有我所想象的那么阴森,实际上,我最可怕的梦魇都发生在一些更为隐蔽和阴暗的角落。
“无论里面有什么响动,都不要来打搅我。”随手把沉甸甸的银锭塞在狱卒手中,我把他们远远地打发了开去,只
留下一个管钥匙的狱卒领我走向最尽头的死囚牢。
借着火把的光亮,我看见郁轩戴着沉重的手铐脚镣坐在牢房的一角,不过衣衫还比较整洁,看来没有受刑。
支嘎一声,厚重的牢门打开了,我随手把带来的食盒放在地上,转头向那狱卒笑道:“烦劳你把他的手铐脚镣都去
了吧,这样子实在不方便喝酒。”一面说,我一面把一锭最大的银子递了过去。
那狱卒看着银子咽了咽口水,却无奈地道:“沈将军,这个不是我不给您方便,实在是上面有规矩……万一有个好
歹,小人的脑袋就保不住啦。”
“那我就让你有个交待吧。”我笑着伸指封住了狱卒的穴道,取过他手上的钥匙钻进了牢房。
郁轩听见响动,抬起头冷冷地看着我,一言不发。我不敢对视他,只低头一边试着钥匙,一边低声说着:“食盒底
部有一套和我一模一样的衣服,你待会穿戴好了就径直走出去。狱卒都被定王府的人拉住赌钱,到了门口自然有人
接应你出去。”
郁轩仍然没有说话,只是任由我给他开着铁铐。终于从一大串钥匙中找到合适的打开了他的全部枷锁,我松了口气
,硬着头皮对上了他的视线。
此刻,郁轩那幽深的眼眸中,无边的怒火正越烧越烈。我还没有回过神来,脸上已挨了一个重重的耳光,随即衣领
被郁轩揪住,身体被狠狠地抵在墙上。
“叶昀,你这个叛徒!为什么要背叛我们?”郁轩又是一个耳光打下来,痛苦地低声咆哮,“为什么?为什么?为
什么……”一边喝问,郁轩一边正正反反地打着我的耳光,看样子他根本不是想要听我的解释,只是发泄这么多日
子来沉淀的愤恨而已。
我的头无助地随着他的抽打摇晃着,或许原本是可以反抗的,却已经提不起那个念头。以前郁轩为了我甚至可以不
顾性命,我让他打一顿心中反而会好受一些。好不容易等那阵暴雨一般的耳光结束,我才努力地说道:“我不是叶
昀,我是……北离人……北离人沈泓……”
揪住我衣领的手蓦地松开了,我顺着墙慢慢地坐在了地上。眼前的眩晕仍然没有过去,唇角的血一滴一滴地落在我
纯白的孝服上。
“你是……北离人?”郁轩无法置信地看着我,喃喃地重复了一句。
“快走吧……轩哥哥……”我费力地催促着。
“我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你这个骗子,彻头彻尾的骗子!”短暂的沉默后,郁轩忽然爆发出一声怒吼,一脚将
我踹倒在地,随后一脚又一脚地踢在我身上。
我面朝下伏在地上,感觉得到他的悲愤伤心如同火焰要将我生生毁灭。手指紧紧地抓住地上的泥土,我咬牙承受着
他的拳打脚踢,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骗子,你这个骗子!是你害死了舅舅,是你毁灭了望胤居,是你埋葬了南胤复国的希望!可笑我一直被你骗得晕
头转向啊,我真是个彻彻底底的傻瓜……”郁轩的声音中,已经混杂着哽咽。
或许是郁轩对我还存着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爱惜之心,拳脚中并没有含着真正的内力,可我还是默默地运起了内
功,免得自己受伤太重。饶是这样,我的神志还是逐渐开始模糊,甚至连他什么时候离开的都没有意识到。只是在
身上的痛楚已经可以承受时,我睁开眼睛,看见自己的十个手指都已齐根插进了身下的泥土中。
努力强压着胸口和肋下的不适,我慢慢爬起身,靠墙坐下,静静地等待着人们发现真相后前来兴师问罪。
郁轩,欠你的情,我唯有以性命来偿还。至于叶昀,既然今生已无法弥补我的愧欠,只好在来世等着你的索偿了。
很久以后,果然有几个侍卫走进了牢房:“沈泓,我等奉命前来捉拿你!”
我闭了闭眼,站起来伸出手臂,任他们用铁链将我的手腕锁住。嘉木已经告诉过我,一旦我被刑部捉拿,他会与定
王蕴成设法为我开脱。
“沈泓,如今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呢。”一阵冷笑后,安王蕴炎出现在牢房门口。
“王爷过……过奖。”我努力让自己站得直一些,强笑着答道。
“到现在还笑得出来,沈泓,你真是不一般呢。”蕴炎的笑容蓦地消失了,冷冷地吩咐道,“带他回王府!”
“且慢!”我心中一惊,赶紧道,“我放走的是刑部的犯人,自然由刑部来处理,就……就不劳安王爷费心了。”
蕴炎看着我,促狭地笑了:“我可以直接把你的口供提供给他们滩磕前锕俣屑の一估床患澳亍4撸 ?“走
!”侍卫猛地一扯铁链,拉着我直走出刑部大牢,却将铁链的一头系在了蕴炎坐骑的鞍鞯上。
姿势轻捷地翻身上马,蕴炎双腿一夹马镫,那马儿霎时放开四蹄往前跑去。
由于双腕被锁在铁链上,我不得不施展轻功,力求跟上马儿的速度。内功已被我发挥到极限,我拼尽全力地奔跑着
,以免被拖倒在地。然而跑了很久以后,胸口已憋闷得无法呼吸,双腿也渐渐不听使唤,终于在快要到达安王府时
,我精疲力竭地倒在了地上,被马匹一路拖进了王府。
“沈泓,怎么样,还撑得住么?”蕴炎下了马,看着我的血在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痕迹,弯腰冷笑着问我。
“谢王爷……关心……还……还好……”我从泥土尘埃中抬起脸,勉强笑了笑。
“那就好,否则下面的好戏由谁来演呢?”蕴炎直起身子,哈哈大笑。
30 炼狱
手腕上的铁链被收短,我的双臂也被分开向上吊起,整个人活象个“丫”字一般悬挂在蕴炎的面前。
“呵呵,看样子得演一堂审讯犯人的戏了,沈泓你最擅长演戏,不是吗?”蕴炎笑着说。
我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方才的一番折腾让我被磨伤的身体如火烧一般难受,就算想嘻笑怒骂一番也没有力气了
,还不如省点精神应付下面的折磨。
“哦,这次看来是要扮个宁死不屈的角色了?”蕴炎好整以暇地坐在我对面的太师椅上,呷了口茶水道,“那我就
正经扮个堂官了——沈泓,你究竟与谁密谋放走钦犯,还不从实招来?”
我摇了摇头:“沈泓如今只是一条丧家之犬,谁还会与……与我密谋?”嘉木与蕴成甘冒风险帮我救出郁轩,我怎
么能够出卖他们?
“那你可知道郁轩逃到何处去了?”若不是嘴角含着一丝戏谑的冷笑,蕴炎看起来还真是一板一眼替刑部官员在审
问我。
“不知道……”这回我说的确实是实话——我猜郁轩多半不肯躲藏到定王府里去——可惜,就算我说实话,蕴炎也
不会相信了。
“好一个百般抵赖。”蕴炎打量着我笑道,“嫌犯不招,你说审问的官员按理要怎么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