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公寓——游
  发于:2011年07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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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磨死了。我不想起床,天亮一起来就意味着又是漫长辛劳的一天,我不愿意起来,我死掉了。

「天啊,你好象有点发烧耶。」

我闪来闪去闪不开,只好恨恨地道:「滚开。」

他不滚。「不行,你发烧了,你得去看医生。」他的手在我身上碰来碰去。

我现在是一具尸体。所以他要怎么摆布都由他去吧,我只需当他有恋尸癖。

「天啊,你牙齿在打颤,青云,你很冷吗?」

呵,哪里是冷,我是咬牙切齿啊。他真会联想。

我闭嘴不想说话。

他又有新发现。「青云,你手脚好冰。」不由分说,钟海开始替我裹棉被。「这样有没有好一点?」他语气焦急

地问。

不,我很热,不谢。

「还冷吗?」他又给我缠上一层毯子,将我全身包裹的密不通风。「青云你说话呀。」

我瞪着他,几乎没给他闷死。

他见我不想理他,居然还想再给我盖上一件厚冬被。

好恶毒的心,他要闷死我。

渐渐的,我开始冒汗,当第三条被子加在我身上时,我再也忍耐不住,挣扎着从棉被团里钻出来,同时捉起手边

的枕头用力打他。「滚开,你这恶棍、米虫、吸血鬼!别以为你吃定了我,从今天起,老子我不管你了,今天停

工,明天也停工,要吃饭自己想办法,你听见没有!」

见钟海被我打得抱头鼠窜,多少消我一点心头之恨。

在面店里洗了三天碗,郁积了三天的火气,总算稍稍得到消解。

我也不客气,直直打到手酸才扔掉已经被打烂的枕头,坐在床沿,吐出长期以来的一口怨气。

渐渐的,冷静下来,这才发现钟海刚刚居然由着我打,没还手。

我抬起头,见他仍在我房里。满身尽是从枕头里掉出来的棉絮,看起来好不狼狈。

他一脸幽怨地看着我,看的我全身发毛。

他黑亮的双瞳幽幽地盯着我看,「你都打完了?也骂够了?」

连声音听起来也很幽怨哇。我的老天。

「我知道你认为我拖累你,给你添麻烦,你心里不爽快。」

对对对,倒真说出了我心里的话,

他又说:「你连自己都快养不活了,还得添我一张嘴吃饭,这些日子的确是为难你了。」

没错没错,看来这家伙也不是完全不知道民生疾苦。

然而,知道反省是一回事,只会嘴上谈兵是没有用的。

我亏欠钟海,所以我养他,但他不知感恩,反而奴役我做牛做马,害我差点没被操死,这就是他过份的地方。他

必须补偿我。

他接着又道:「青云,你原谅我,我保证从今天起我不会再赖着你不放,原谅我好吗?」

我冷着脸觎他。

原谅他?不记前嫌,从此把手言欢?

什么人这么大肚大量?

我跷起腿,摆谱。

「青云……」他低声下气地哀求。

真是爽快。有记忆以来,今天我方青云最扬眉吐气。

「青云……」他只差没跪在地上舔我的脚,我恍如高高在上的王公贵族。要一个人认错到这种地步,他的表现我

算是满意了。

「好吧,这么谦卑地反省了,我怎还能再小气巴拉的责怪你?」我冷冷淡淡地说。

钟海闻言心喜。「你不怪我了?」

「是,我不怪你。」我这人就是这样,说一不二的。既然气已经消了大半,我当然愿意做个顺水人情。

「青云,你真好。」钟海孩子般拉着我的手晃。

「好了好了,真是够了。」我连忙制止他的举动,深怕待会儿他又像小狗一样扑上来乱舔一通,那多恶心啊。我

离开床沿站了起来,更衣。

钟海傻傻地跟在一旁。

我回头瞪他。「出去,还留在这里这里做什么?」

他搔搔脑勺。「那今天,我是不是跟你一起出去?」

我套上衬衫,瞇着眼回头看他。「去哪里?」

「去推销啊。」他说。

「哦。」我说:「不必了,我自己去就行。」

他指着自己。「那我呢?」

我想都不想。「你给我好好待在屋子里。」

接下来,我做了两个人的早餐,然后认命地带着样品出门。

钟海站在大门口朝我挥手。「再见,青云,今天也要好好工作喔。」

我一直到走出大门,发动我那辆破车,上了路,这才猛地惊觉——

不对!我出门工作却把钟海留在家里,这不等于我又把他这担子给揽回肩膀扛着了?

天啊,我怎么这么笨?

当下我便打道回府。冲上顶楼,踹开门。

钟海坐在沙发上一边啃瓜子,一边看晨间新闻。他抬起头来,「忘记带什么东西吗?」

我倚在门边,冷冷笑道:「可不是,钟先生,你过来。」

他慢吞吞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踱到我面前。「什么事?」

我把公文包往他胸前一塞。「你也跟着我实习不少次了,今天就让你独立作业,好好表现吧。」

「我?」他瞪着手中的教材样本。

「对。」我大脚跨进屋里,「你有什么疑问?」

「疑问?没有。」听起来有些新不甘情不愿。

我抿着嘴偷笑,喜形不现于色。「那还不上工去,要卖不出去,你也甭回来了。」

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我叫住他。「等一等。」

他回过头,恰巧接住我掷去的一串钥匙,双眉挑了挑。

「车子停在楼下,快去,谋\生工具都交给你了。」

苦命的钟海只得苦命的去工作,而我,啊哈,这下可轻松了。

明明有人可以奴役,却反过来被人奴役,过去的我一定是傻瓜。早该想到要这么做才是。

我慢条斯理地在沙发上坐下,跷起腿,啃起瓜子来。

C C C

我莫不是天生劳碌命?

自把钟海踢出门去赚钱后,我看完晨间新闻,啃完瓜子,脚也跷的酸了,本想回房睡个回笼\觉。

面东的窗子一早被厚厚的窗帘遮住,屋里不透光,阴阴暗暗,极适合补眠。

然而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半天,竟无法阖眼。

这几年我几乎天天早起,睡眠时间每日不超过六小时——这不是我愿意,而是情非得已。我妄想着有一天我不必

出门工作就会有钱从天上掉下来,届时我必定要睡个昏天地暗,不要醒来。

今天虽然没有金块从天上掉下来砸到我,但我找到了一个替工,理该趁这机会让身心都放松一下,好好睡它个一

天、半天,补足过去缺乏的睡眠,谁知到我竟然睡不着,并且全身都感觉不舒服,心情焦躁不安。

难道我真是天生劳碌命?一天不做工就一天不能心安?

不不,我用力摇头。

我只是不习惯而已。

从没过过这种悠哉生活,一时无事可做,才会适应不良,往后要是有机会能多多练习,我一定照样有办法养尊处

优。

谁愿意一辈子劳劳碌碌,一事无成?

我年方二十六,此时龙困浅\滩,不见得我方青云永远会得如此。

既然睁着眼睛睡不着,我索性卷起袖子整理起居家环境来。

擦地、洗窗户、晒被单、刷浴室,连带钟海的房间我也大发善心地给他好好清洁一番。阵仗活像年关大扫除。我

还顺道充当木工,把我那阵亡已久却无暇修缮的大门重新整顿。

整理好屋子,已过午,肚子依然如往常一样准时地喊饿。

我到处掏钱想下楼买饭,这才想起一件事情——

钟海没带钱。

自从他脑部「受损」后,钱都放在我身上——这自然,因为那是我的钱,我根本不知道他的钱放哪里?平常他吃

喝也都靠我,今天他一人在外打拼,喔哦,恐怕要饿肚子了。

他又是那么猪的一个人,一餐没吃铁定欲振乏力。

剎时间,我有些良心不安。但我向来与我的良心处在对立的状态上,所以良心愈不安我倒愈觉得快活,呵。

不管他,饿他一餐也罢。少他一人吃饭,我身上的钱便可多支持一顿。

不知道前任屋主都是何时收房租的?月底还是月初?

我初来乍到,被一团事情搅的头痛,理不清,都忘了还有收租这回事。

翻着月历,我估算着,是该找时间跟我的房客们谈一谈,关于收租还有提高房租的事了。我这个房东都快穷到当

裤子了,多收一点房租也不为过吧!

C C C

吃了一碗卤肉饭当午餐后,我便开始执行我的收租计画。

我先找上住在二楼的瞎眼王老——为何先找他?因为瞎眼老头看起来比较好欺负?当然不是了,我方青云哪里有

那么卑鄙邪恶,喔呵呵呵。

好了,言归正传,我之所以先「拜访」他是因为楼下的疤面男是出租车运\将,白天不在家,而楼上的未婚妈妈

则在外当餐厅女侍,留一个娃娃在家,我总不能跟一个小娃儿要钱。至于四楼那只野猫,猫爪太利,逃课跷家,

已经好几天不见人影,我又不知道她爹住哪里,无法前去通报。唉,所以看来看去,也只有二楼的王老跑不掉,

我当然先找他。

「叩叩叩!」敲门三声,静待十秒,门开了。

「陈桑啊,你比预定时间早来喔。」

陈桑?是来按摩的客人吧。看来这老头生意不错。

我表明身份。「王老,我是房东,不是陈桑。」

「房东,你?」王老声音奇异地高了八度。

「对,房东就是我。」因为不想敦亲睦邻,所以我直接表明来意。「我来谈房租的事?」

「房租?」王老一脸茫然的样子。

「我想请教一下,上任屋主都几号收租?一次收多少?四千?五千?」

王老还是一脸茫然的样子。

我耐着性子道:「你一个人孤苦无依,住在我的屋檐下,我当然不会狠心赶你走,但我希望你们能准时交租,我

非常需要房租的收入。」

见他依然茫茫然然,我开始怀疑他究竟听懂我的话没有?「王老?」

「啊喔,方桑,你要收房租喔。」

我点点头,随即想起他看不见,连忙又出声道:「对。」

王老一脸茫然地道:「可素、可素……」

「可是什么?」

「可素以前房东都没收我房租耶。」

「什么?」我讶异地道:「没收房租?怎么会没收?」我那叔公做人这么呆?

「啊,就素啊。」王老说:「我这在住了快七年了,从来没有人跟我收房租,啊你现在要跟我收房租喔?」

我目瞪口呆。七年来没收过房租,叔公还真凯。但我可没那么好心肠。「时机歹歹,王老,有一些事情你要了改

,我不是我叔公,所以我要跟你收房租,这样吧,我算你便宜点,一个月五千就好。」

王老终于了解我说的话了。「五千?夭寿喔,方桑你欺负我老大人眼睛青迷看没有喔。」

我蹙起眉。「五千块很便宜了。」在台北,哪里找这种房价?

「夭寿喔,方桑,你老爸都没教你要敬老尊贤喔?」

「我——」

「我吃到这岁数,政府都要给我老人年金,你平常时不照顾我不要紧,你还要跟我收房租,一个月竟然要五千块

,方桑,你有良心啊没?」他边说边摇头。「实在,了怜喔,真了怜。」

天啊,这是什么阵仗?我半句话说不出来,老头却还在那边哭天抢地,好象我杀了他老婆。

「了怜,真了怜,喔喔喔。」

「了怜,真了怜,啦啦啦。」开始手舞足蹈起来。

平常看这瞎眼老头孤苦无依,没想到竟是个恶客。枉费我还同情过他!

插不进话,老头的歌声魔音传脑,我只好甩门而去。

可恶,本来还以为他是软柿子的。

这下子只好朝其它人下手了。

C C C

下午,未婚妈妈回家来。

这女子虽然不幸在年少时犯下错事,没结婚就生小孩,但看起来还明理的,念在她要扶养小孩,房租一样算她五

千好了。

「五千?」她花容顿失血色。「房东先生,你开玩笑的吧?」

我冷着脸,硬心肠道:「我没有开玩笑。嫌太便宜?」

未婚妈妈摀着胸口。「房东先生,我真的愿意交房租,但是你也看见了,我女儿还这么小,又没有爹,将来教育

费都不知道在哪里,我在餐厅工作,一个月薪水也才那么一滴滴,我、我好可怜啊,房东先生你心肠好,我知道

你一定会同情我们母女俩,我,呜……」竟然低声啜泣起来。怀里的娃娃见母亲哭泣,不管三七二十一,跟着放

声大哭。

「呜哇哇,帅帅坏,欺负妈妈。」

我顿时额冒青筋,举双手投降。「别哭了,别哭了,拜托暂停一下。」

突然一具庞大身躯如盔甲般竖立在我身后,一股杀气似阴风自地狱传来。我迟疑半晌才转过头,果然见到那个楼

下杀人犯。

「你又害她们哭?」声音如狼似虎。

我连忙摇手。「没有、没有,纯粹是误会。」

「误你妈个头。」重拳挥来,我赶紧闪开,拳头击到墙壁,登时整栋公寓摇晃片刻——

咦,公寓没动,是我的双脚在晃。原来我只闪过第一拳,第二拳则命中目标。

我,要昏了。

C C C

那些没良心的家伙竟就把我扔在楼梯间任人践踏,也不管我是不是会不小心滚下楼去。

呜呜呜,我好可怜啊。

思及此,一双穿著厚底鞋的脚便从我肚腹踩过。

我的胃一定出血了。

那双脚践踏过我后,又回过头来。

「咦,你干嘛躺在这里挡路?害我差点跌倒。」是四楼那只野猫。

我睁开眼,气若游丝。「扶我一把。」

她瞪大眼。「为什么要?」

「妳老师没教妳要见义勇为?」

她低低地笑。「哦,我只知道要落井下石。」说罢,又在我胸前踩了一脚,扬长而去。

我再次阵亡在楼梯间。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我堂堂一个房东会沦落到被恶客欺凌的地步?

我会什么会这么倒霉?

一定是有哪里出了问题,但,我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啊?

「啊,方先生,你好兴致,在楼梯间睡觉。」一个久违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听起来像天籁。

「是你,神仙教母……」

金框眼镜闪闪发亮。「敝姓欧阳」

我恍如险涛中的孤舟在茫茫黑夜中乍见明灯。「呜呜呜,欧阳律师……」

「来,让我扶你一把。」

18.

欧阳律师就像神仙教母一样,来匆匆,去也匆匆。

他说了一堆话,我都没办法消化,他留下一堆文件叫我看,说是和这栋公寓的继承程序有关。

我头重脚轻,眼冒金星,那堆文件摆在桌边,我一直打不起精神去看。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个不好的预感,好象

那堆文件是噩耗的源头,我不敢看。

日落了,天黑了,午夜了。

我昏昏沉沉地打开屋里的灯,发现今天这悲惨的一天总算要结束了。

十二点,午夜的钟声一秒不差地响起。

如果魔法曾经出现,那么此刻也已经消失无踪。

马车恢复成番瓜,美丽的华服也都成了泡影。

我静静坐在沙发上,看着墙上那一面钟,突然想到——钟海怎么还没回来?!

难道是迷路了?还是他健忘症又发作?

天啊!我急急起身,一阵晕眩突然袭向我,让我又摔回椅子上。

钟海,可怜的钟海。他如果又失忆了,说不定再也回不来了,从此以后他就会变成街头流浪汉的一员,永远的失

去方向。

呜呜呜,太悲惨了。

为他掬一把同情泪。同时开始计画拟一则房屋出租的广告——这回找新房客,一定要找那种肯乖乖交房租的,绝

对不能再被吭了。

要世人都欺我善良,那怎么成?

可怜我那辆破车,它破虽破,却也聊胜于无。假使钟海不回来,也该先把我的车还回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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