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奇妙的四人独奏——二目
二目  发于:2011年07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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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时此刻他再无宽裕去替别人设身处地的设想,余顺明只想坦诚地满足自己的愿望。于是他突然从座位上站立

起来,然后使劲地拔足奔跑。他想要的是一句说话,只要是一句,无论是明示暗示,无论是些什么,比起任何话

语他更想听见教授真切的声音。

他从会场一直跑到巴士站去,对旁人来说他不过是又一个承受不了压力逃亡的失业者,他不想真正的失败便唯有

跑下去,如此他才能达到自我认同的自己,如此他才能否定别人的咀咒。

他不需要承认、肯定,甚至是一句不语置否也好。余顺明从未如此渴望见到一个人,在担忧的同时他亦感到前所

未有的自由。一种缺乏借口下,不得不自然流露的感情。

最后他在巴士上喘息着、等待着、平静着。很快他又被一股新生的不安支配,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似的毫无

方向。他知道他正等待他的主宰,最少这样相信会让自己好过一点。

摇晃的支架随着车身抖过不断,那一片刺眼的黄像是迷幻药变成的虚像,随着闪掠的人影成为脑海中一息的影象

然后他到达了,以一种陌生的心情按动门铃,那片白色的门后会出现什么,他彷佛全然不知道。

确实从结果而言的话,他并不知道什么。

“教授......”

才刚发了第一个短促的音节,余顺明不期然地便噤了声。

其实并无什么让他震惊的影像出现,教授不过一如往常地打开了门,身上还是那套深蓝色的长袖T-shirt和宽身的

杏色绵裤构成的家居服。他养过的猫还会钻到门锋间喵喵的叫,然而一切却仍然陌生得教人难以接近。

他似是怀着近乡情怯般的心情踱步,像要平息涌现的不祥般闭起双眼。不幸这时他的感官因而变得敏锐,无论从

生理到心理他都无法否定,以下的一字一句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你来这里干什么?”教授一看到他便板着脸冷冰冰的道。

余顺明忍受着一脸的冰凉和心颤,出乎意料地却产生出小孩子耍顽般反抗的情绪。他直直的盯着教授,似有无限

道理在背后支撑般理直气壮:“我就为什么不能来?”

“你凭什么。”轻巧的以一声冷笑开首,教授虚伪的关心实在过于完美,让人再不专心也能听见那话中有话的成

份。

“既然出版社倒了,我们的合作关系不也是到此为止了吗?余顺明先生。”教授越生疏便越显得客气,这也是他

这个年纪才能蕴含的纯正功夫。“还是你要说,我们需要处理些版权上的事情?”

“到此为止?那只是公事吧?”而他却仍未能参透,感情不是用争辩便可声讨回来的道理。

“我和你应该没有私事可言。”教授说。

余顺明学着他的模样冷笑,一边低吟道:“你是说以往的一切都纯属公事。”

“也就是你认为的意思。我们曾经是合作关系。”教授极其欣慰地点点头,一边把门缝收紧。

“哈哈。”他傻笑着与他挥手。真正发傻的到底亦只有他一个。他一直挥着挥着,直到手臂乏力软垂下来仍毫无

知觉。

门紧闭了。

没几句话,他们的关系便断得清清楚楚。

这也许是件好事?

那种行为,那种种他以为多少有点爱意存在的行为......

原来其实是谁都可以。

而他现在已经失去用途,不能赚钱也不能用来作乐,是天下间人人得而诛之的废物,所以便被抛弃了。

‘如果你爱一个人,便应该接受这个现实。’

他好像听到孙家华说的话了。

‘你并不能让他幸福的,你不是适合他的人。’

确实是听到了。

‘即使你爱他。’

你亦已经被放弃了。

余顺明笑着笑着点点头,他明明是打算回去了,此时却突然回身往木门投似重击!他竭力地把全身的力气往门上

撞去,一直一直这样,直到警笛自远至近的幽幽响起,有人伸手来把他拉开,重拳仍奋力从压制中挣扎而出,累

累的往空气中脱力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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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验促使教授极其迅速的关上门,他一把门碰上便用力的以背抵着,刹时间便有一股重力轰得门板隆隆作响。背

部传来的剧震激得心房发痛,教授的五脏六腑彷佛都要跌荡出来,而他却仍旧用力地抵挡着门后的冲击。

“秦少洋!秦少洋!”

类近怪物的咆哮声声嘶力竭地从背后喊出,教授突然觉得牢固的大门此时却太过薄弱。薄弱得足以使他清楚接收

门外的资讯,薄弱得足以使他感受到愤怒的恐惧。

他拚命的想要寻求什么保护自己,然而最后却选择抱紧了猫。在这一刻那股负面的感情仍源源不绝的荡漾到门板

上,以一种求生的姿态投入了全部的感情。是教授自己选择把他推开了,亲自割断了最后一度救命的绳索。是他

自己想要了结这种关系,然而这时却感到无比的畏怯。

听到出版社倒闭的消息时他真的松一口气,然后便开始想,或许就这样无疾而终也好,让彼此也认为这是没有办

法的事似乎是最好的结局。凭藉积累的人生经验下,他并没有高估年轻人一时迷惑的感情。他知道不论怎样事情

也终会过去,也许余顺明以后回忆起时也会情不自禁的轻笑,当时那种种傻念头会是多么的不设实际。

是的,教授并不相信这种感情可以持久。然而背后的冲击力却每每告诉他这不单是一时的头脑发涨,教授似乎过

于低估年轻人的体力和决心。门上不牢固的部份己有碎屑飞扬下来,背后的隐痛却不知收敛地从未止息。

教授抱紧了猫卷缩在大门以前,小猫细硬的骨格刺得他极为不适。然而为了止住身体的颤抖他需要一点温暖,抑

压住那从骨髓渗透出来的痛,好撑过他一直以来忍受的痛苦。

年青时突兀的毛病已随着年龄增长变得自然,而往后他这个老人便是孤寡独处,在别人眼中也不是什么不可原谅

的事。他已经过了可以被责备的年纪,他也失去重新开始的机会。在别人眼里他无论怎样也无所谓,只要在最后

不要妨碍到别人就好。

“你给我滚出来!”

而他不过是想为老年平淡的生活来一点点缀,他不明白为何余顺明要处心积累去破坏它。本来再是虚情假意他也

可以对他好的,为什么他就是要把一切都破坏殆尽才会甘心。他不知道余顺明为什么要他出去,也不知道出去后

可以干些什么,这种多余的事,为什么余顺明就不能明白那是毫无作用的呢?

如果他们漂亮的分手,那往后或许仍能循兴之所至见见面,偶然在床上一聚旧谊。现在教授却变得无法处理这种

不干不净的感情,这段关系亦开始变得像剥落粉碎的墙皮,当初做得太决断了以致所有的东西都变得无比僵硬。

余顺明,余顺明,还是请你走吧。

教授侧身贴在门上正打算这样说,猫却刹时伸爪从他怀抱挣扎脱出。有一种莫名奇妙的失落占据思绪,同时他的

牙齿亦开始打颤,连话也格格的分碎在齿间无法说清。

“滚出来!秦少洋你这混蛋快给我滚出来!”

门外所有正在发生的事都让教授感到困扰。他顺着门身的震荡滑在地上,只剩下头顶仍紧紧贴着木门。维持着这

样的姿态,教授闭目感受传达至脑门的震撼。他一方面希望结束,另一方面却渴望余顺明能一直保持这种感情。

他隐藏经久的坏习惯。

过于对事物抱有期待只有失望。当年看到医生的诊断书时是这么想,过后遇上了那一个人还是那么想。可他作为

人时总会有松懈的时刻,无法每一刻都绷紧神经维持不抱期待的良好心境。

教授喜欢闭起眼睛时仍能感受到对方的感觉。尽管他不相信这种感情,仍能获得一己矛盾的快乐。

有一个人正这么专注的呼唤自己,一心一意的喊着自己的名字。他只要有这样的感觉已经足够,得不得到反正不

是重点。

对啊,就藉此良机让事情过去......

他想在以后让余顺明明白最重要的并不是得到。

同时他再也没有力气去抓紧得到过的东西。

他想要他能体谅他,然而门外仍然传来能撕裂掉自己的怒吼。

这种顽固让教授想起从前,那个他被当成是小羊呵护的时候。

当然年青总不免会有点自以为是,他自以为有一套万全之策去保障自己的感情不受伤害。

他严格地挑选适合自己的伴侣。

可命运就是个劣质的恶作剧。

他越是痛苦便越显得可笑。

一切都是由一通电话开始。人和人的接触将带来所有的开始以及结束。

‘喂?......’

秦少洋拚命地往目的地跑去,一切本来会那么顺利,他们打算会一起工作一阵子,积一点钱,或者一起开一间店

,或者到哪里去一次旅行,他们是会一直在一起的。他会放弃至今为止相信的事物,也可以不去上大学。一切才

刚刚开始,一切才刚刚在瞬间展开......

他认为是假的。最少也不是通过这种方式知道,最少也不是最后一个知道。

不过他在乎的不是被暪骗,他在乎的是......他在乎的是那个人。

他们明明已经用好多牢不可破的甜言蜜语向彼此作出承诺,那纵使是极其甜腻的,也不是为了一时快意说下的话

。他是认真的,他们会一直在一起。

这不过是个谎言。

‘孙家华......’他以一种孩子的任性要求着,认为凭藉呼唤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事物。爹爹、妈妈、食物、

玩具,他们可以给他的亦只有这些,至于其他,并不你想要怎样就能怎样的事物。纵使你年幼,纵使你极其渴望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往哪边走去便开始跑了,忽略掉可以乘搭的交通工具,所有的等待刹时都变得不可忍受。秦

少洋还是个孩子所以他能有这种幻想,那种以为陪伴在对方身边便足够的幻想。

他不知道除了自己的意愿外,世上还有会有其他影响他们的事物。秦少洋还是这么天真的时候,亦曾经非常可爱

,但一直如是只会显得蠢笨而已。然而那是他后来知道了一切才会这样说的,在那个时候,他认为不会有后悔。

‘孙家华,孙家华......’

那个名字像呢喃一样专注徘徊,他拼凑着得到讯息开始思考。他认为他不会有事的,而他们最终会能熬过去。或

许中间会有一点困难,不过他们会致力去解决的。他们一定能做到的,因为他们深爱彼此,而他也爱他。

他喜欢他啊!

恨不得立即把这种关系昭告天下,他像个获胜的选手一样边跑边举起双手,明明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这是个

难关不过他们会一同越过。秦少洋满面眼泪、鼻涕、笑容、欢乐、悲伤,所有容得下的都被挤进同一张脸孔里去

,纵使它们看来彼此矛盾。

孙家华总是意外地天真,孙家华总是出奇地有趣,孙家华总能给他很多意外惊喜,不过他并不想要包括这场意外

他深信的过去才刚消退了一角,他并不想要就此停止。秦少洋说不清为何他会认为一场车祸便可终止一切,或许

这纯粹只是出于生物所共有的预知能力。

他想起他们曾打趣说若是死了会怎么怎么办,要怎样风光大葬,要怎样哭哭喊喊。他们亦曾经嘲笑电影里种种煽

情的编排,而此刻男女主角的眼泪却自他眼里流下。

他不想要刚开始转动的命运,转眼又生满铁锈。

他讨厌这种对他一无所知的时分。

他极需要去见他一面,只是远远看一眼也好,这样他们便能凭着相信而活下去。最好他还能说,能像以往般亲腻

的叫唤他。

‘少洋!这里。’他这样徒步跑到医院,早有人在门口来迎接跑得气喘如牛的他。

他的病友常澄还是那身熟悉的医院服,渗透到骨子里的药味不意从走动间飘出,秦少洋极其厌恶这种让他想起痛

楚的味道,但比起这些当然是孙家华的事更为急切。

如此他走进了他讨厌的医院。常澄的马尾边走边晃动着,像他的话一样务求让秦少洋分神安心。

‘刚才我也吓了一跳,急症室那边的姑娘吵吵嚷嚷的说送了个大人物进来。我还以为闹的是什么,原来是

他......’常澄惯性的往后看一眼,不禁吓了一跳。“噢!对不起,对不起,少洋,我现在才看到......别哭了

好吗?不要哭了。他没事啊,没事的。可以说是毫发无损的......嗯?不要哭了......”

‘我想要见他.......’

此时他没法像个男子汉般紧持下去,靠着常澄的肩膀慢慢从啜泣变成大声的嚎哭。他们站在走廊上不进不退,常

澄轻轻的拍着他的背安抚他,一边默默的寓言:‘你马上便会见到他了。等医生再做一些检查。没事的,你会见

到他的,他们会让你见到他的。’

层层的帘幕就在走廊侧面轻垂下来,常澄看着被不知名的风吹动的薄帘,心里头不知怎的,有点不太愿意让他看

到里面的事物。

39

而这时秦少洋也不知怎的,止住了那将要迈开的一步。

他回头看向常澄,眼里荡漾的胆怯随之顺应泪痕落下。他嘴唇发青的,显得极其害怕。常澄一边重覆说着这不是

什么大不了的事,一边自自然然地推他一把。

而他这么一推,便有如成就了一个不幸的无心之失。

刹时绿色的帘幕便被拉开,医生爽利轻快的踏步出来,帘幕里头的护士笑意盈盈,抬头看见他们,便用一串银铃

似的声音铿锵作响。

‘你们是孙公子的朋友?’

看来他已是盛名在外。

秦少洋突然感受到彼此微妙的差距,一时间不免言语闭塞。这时常澄踏前一步上去,便到达了舞台的中心,取而

代之成为众人的焦点。

‘陈姑娘,孙先生没什么大碍的吧?’

‘哈哈,你瞧你的这样四处乱八挂的,哪里像个病人。孙公子怎么样,跟你有什么关系?’护士小姐挥挥手要把

他赶出去。大概是新涂的指甲油过于耀目,以使秦少洋一时间也看不清,躺在病床上的人的脸孔。

常澄客气的笑一笑,又耍弄起他的油腔滑调。作过他一阵子的病友,秦少洋对他的这种表情最是清楚,这位看似

温柔可靠的花花公子,说不定又在这段期间增进了不少功夫。

他奇怪自己在这种时刻还有精神去分心失笑,然而一回想起那满腔满怀的感情,突然又有种难以呼吸的痛苦。

悲伤洋洋的升起就要满溢,他低头不去面对现实,乖乖地垂耳听着常澄哗啦哗啦的话:‘你长得这样漂亮,不要

学那些老护士长一般严厉嘛。可是我的朋友认识他啊,难道我沾沾光看一眼也不可以?’

‘哦?你认识孙公子?’护士奇怪地看向他,秦少洋马上焦急的点头回应,就生怕她不相信。

他实在不想离开这个地方。

似乎是不忍心看着他这个样子,那位护士动用了她些许的慈悲放行:‘既然是这样你们就留下来看一下吧。常澄

可别跟医生说去,不然的话我有的教你瞧。’

‘孙先生他没什么吧?’常澄在另一头不嫌其烦地重覆问题。

‘哪里有什么的。刚才做了点检查累了,就在那头歇着。你可千万别吵到他啊!’她说是这么说,一张嘴却哗啦

哗啦的说过不停。甚至人已走到帘幕外去了,还能听得见她鞋跟沉沉的踏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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