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不喜欢?”
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翻动着,想挣扎着浮现,却又辨不清是什么。黄泉握着泥偶的手抖了抖,避开元烈期待的
目光,淡淡道:“这小孩子的玩意,有什么好的?”
元烈失望地盯着自己脚尖,发起呆来。倏地头发被摸了一下,他一愣抬头。
黄泉闭着双目,嘴角却含着浅笑:“我喜欢大一些的泥人……”
“黄泉?”终于见到完全不同于以往讥诮的动人微笑,元烈一时间竟反应不过来,痴望半天才回神,欢喜得几乎
要跳了起来:“可以可以,只要你喜欢,什么样的我都能捏!”
想不到自己随口一句就能让元烈兴奋如斯,黄泉心再度一震,睁眸凝望雀跃不已的元烈。些微愧疚如光影掠过,
但即刻消融无寻处——谁叫元烈是东丹天极的弟弟,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根本不值得同情!
第六章
黄泉似乎有点变了。究竟哪里不同?元烈也说不上来,但自从几天前那个清晨送了对泥偶给黄泉后,那美丽又邪
魅的男人不再像原来那样对他动辄冷嘲热讽,反而有些沉默寡言起来,连欢爱时的动作都比以往少了些粗暴,有
时事后会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那种眼神,说是元烈的错觉也好,仿佛多了一点点堪称温柔的东西。
元烈受宠若惊地闷了好几日,这天午后与黄泉同榻小憩,翻来覆去都没有倦意,终于忍不住问:“你最近怎么对
我好多了?”
黄泉正懒洋洋闭目养神,闻言张开眼睛,奇怪地看着他:“我现在对你很好么?”
元烈用力点头。黄泉幽幽望了他一阵,淡然道:“你不喜欢吗?”
“当然不是!”元烈摇头又点头:“我只是一下子不太习惯。”平实的脸微微发红,把玩着黄泉的纤美指尖笑了
。
越来越喜欢黄泉,喜欢这个日益温柔的男人……
“……你的手好粗……”黄泉皱眉,却没有抽回手,任元烈长着薄茧的手掌摩挲长指。
倒是元烈不好意思松了手,摸摸鼻子笑容更深——自己的手向来没有黄泉那般细腻,不过最近的确是变粗糙了,
因为这几晚每次等黄泉睡熟后,他就悄悄去山阴面的岩石林中堆泥人。听黄泉说喜欢大些的,他一时玩性发作,
打算堆个同黄泉真人一样大小的泥偶搏他一笑。
——现在先不告诉他,等堆好了再给他一个惊喜……
看元烈越笑越明朗,黄泉心里被他的笑容弄得乱糟糟的,也搞不清是什么原委,只好哼了一声,翻个身背对元烈
,眼不见为净。
有什么事值得笑这么开心的?以为他不知道他每晚都溜出去堆泥人么?
把自己的心烦意乱归咎元烈,黄泉暗中一撇嘴,着实瞧不起那单纯到近乎蠢的元烈。他不过顺口说了一句,元烈
居然如奉纶音,真的堆上了,实在傻得可以……
两个人各想各的心事,屋里静静地,只闻轻悠呼吸。元烈瞧着黄泉起伏背影,轻轻摇了摇他肩头。
“做什么?”黄泉不悦地挑起眉,但还是转过了身。
“不要背对着我。”
“……随你。”掩唇打了个呵欠,黄泉也就由得元烈将他圈入怀中。正想假寐一会,元烈温热的鼻息渐近,喷在
他脸上,痒痒的。
“黄泉。我可不可以亲一下你?”近在眼前的艳色唇瓣叫元烈心猿意马。边等回答,边已试探着轻轻吻起黄泉柔
软优美的嘴角。
黄泉再一次蹙眉,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对这傻小子好过头了,以致他得寸进尺?面上却依然漠然,瞪着元烈情欲
暗涌的眸子,半晌,不置可否地阖起了眼帘。算了,就让这小子先快活几天,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好好折磨他。
得到了默许,元烈眉开眼笑,细细吻过他唇上每一分肌肤,又亲了亲他挺秀的鼻尖,才心满意足地贴着黄泉的脸
入睡。刚闭上眼睛,又突似想到了什么,摇醒已渐入梦乡的黄泉:“对了,我一直都忘记问你,你把沈沧海关到
哪里去了?”自上悬崖之后,他就没再见过那清柔宜人的男子,好生牵挂。
“那个瘸子,用得着关么?”黄泉被他几次三番相扰,也没了睡意,索性坐起身来,望望一脸担忧的元烈,轻飘
飘道:“有水千山在照料他的生活起居,你就不用替他操心了。”
元烈放下心,却不解地道:“你打算怎么处置他?其实他跟你又无怨无仇的,你又何必千里迢迢地把他也带了回
来?”摇了摇黄泉的手求情:“你别再去为难他了,不如派人送他回姑苏可好?”见黄泉脸色冷峻,急忙加了一
句:“你是怕他今后会找你报杀父之仇?他只不过是个残疾之人,将来也威胁不到你的。”
黄泉露出熟悉的冷笑:“我既然挑上剑庐,还怕一个瘸子?他有本事,尽管冲我来就是。”
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元烈脸一红,讷讷无言。
黄泉见他窘态,若换作从前势必又要乘机大大嘲笑一番,但此刻只扬了扬眉,转口道:“我若不抓他回来,那沈
日暖未必会去讨救兵。再说,这沈沧海虽是不良于行,却有一双巧手,当日那暗器做得倒也精巧。”对那日险情
记忆犹新,语气不知不觉凝重起来。
“那是他设计出稿,叫人按图打造,不是他自己做的。”元烈纠正道。
“那就更不能小看他了。”黄泉双眉益发挑高:“这么个聪明人留他在姑苏虚度时日,岂不浪费?所以我就替他
找了个该去的地方,呵——”长笑一声,陡然提高嗓子:“水千山,有何事禀告?”
“主人,雍夜王到了。”水千山的声音隔着紧闭的房门,仍是恭敬异常。
“果然来得好快。”
黄泉泛起一个元烈从没见过的温和微笑,下榻打开了门。水千山正屈膝跪着,门拉开的一瞬间,他飞快瞥了眼榻
上元烈,眼角煞气更浓,但一闪即逝,又恢复了低眉顺目。
元烈丝毫没留意到水千山的眼神,他跳下锦榻,目光全然被水千山身后的人吸引了过去。
很高的一个男人,手长脚长,头发更长。元烈没见过男人留那么长的头发,几乎快拖到了脚跟,像墨黑的丝带在
风里飘动,明明是白天,元烈却觉得一股阴森幽诡的气氛从男人四周不住向外扩散。
男人的脸是和头发截然相反的白,白得找不到半分血色。五官出奇的精致,元烈本已以为黄泉当属世间最美的男
人,但眼前的男人却比黄泉更胜十倍。只是那挑不出瑕疵的容貌配上雪白的肤色,美到叫人发寒恐惧——因为那
根本不似一个普通人类能拥有的美貌。
觉察到元烈震骇的眼光,男人突然瞧了他一眼,元烈对他友善一笑,但笑容顷刻冻住。
好诡谲的一对眼睛!阳光下,男人的瞳孔竟然流动着两种不同的色泽。左眼玄青,右眼绚紫。
元烈张大的嘴巴就此再也合不拢。
男人笑了,如冰花裂雪,隐隐杀气随之腾起,黑发飞扬。
“伏离,你传书邀我来这里,就是要我见这个人?”男人的声线也似冰棱,指了指元烈,朝黄泉摇头:“他不在
我的命数中。”
“不是他。”黄泉笑着拉过满头雾水的元烈,像展示物品般地抬高他的脸:“不过也好,既然你已经来了,就替
他看看将来吧,呵呵……”
男人紫青双瞳不看元烈,反望黄泉:“命轮天定,你知道我不会妄破天机的。”
“雍夜王,你总是这么小气啊。亏你我还是认识十几年的朋友。呵,算了,不跟你开玩笑了。”黄泉似真似假地
埋怨,放开元烈,转头吩咐水千山:“去带他过来。”
水千山应声快步走去那一排连绵石屋中,片刻便推着部轮椅回来,椅上赫然坐着元烈数日未见的沈沧海。
黄泉一摆手:“雍夜王,这个才是我信中所说,要送给你的人。”
“什么?!”
元烈和沈沧海都吃了一惊,盯住黄泉。元烈更是沉不住气,叫道:“他好端端的一个人,有手有脚,怎能随便送
来送去?”尤其那个雍夜王如此诡异可怖,怎可让他带走沈沧海?
雍夜王妖异的眼光飞快在沈沧海身上一掠而过,蹙眉:“他真有你说得那么厉害?我可不想带个庸才回去教笨了
族人子弟。何况他还是个腿脚不便之人。”
“那你尽可放心。”黄泉微笑:“这位沈公子是姑苏出名的才子,自幼便有神童之称,一览十行过目不忘。髫龄
已在乡试中一举夺魁,十七岁就中了榜眼,如果不是腿有残疾,早被皇帝钦点状元招去做驸马了。”
元烈惊佩之极,不由连看沈沧海几眼,那清柔男子却面色平淡,仿佛黄泉说得是旁人的事。
雍夜王哦了一声:“听来是有些文采,伏离,你倒也打听得清楚。”
黄泉妩媚的眼波一转,笑道:“既然你要我替你雍夜族人物色个饱读诗书的中原文人做先生,我总不能随便抓个
腐儒来滥竽充数吧。这沈公子才高八斗,更妙的是行走不良,你根本就不必担心他像你先前抓回的那几个书生私
自逃跑。”
雍夜王点了下头,显是认同了黄泉所言。黄泉将轮椅推至他跟前:“人就交给你了。你可要对他客气一些,呵呵
……”
“只要他乖乖定下心,就是我族人上宾,我何必去为难一个读书人?”雍夜王淡淡言辞间,不着痕迹地流露着一
股傲气,却又半点没让人觉得不自在,似乎他天生就该如此骄傲。修长的手臂一伸,将默默无言的沈沧海抱离轮
椅。
“喂,你不能带他走,他又没说肯跟你走。”元烈见他要走,一急,冲上去就去抓他胳膊。
手指刚触到一点衣衫,雍夜王黑发飞旋,“呼”地转身面对元烈。紫青双瞳微微一缩,妖光大盛:“放手!”
比针尖更锋利的目光似有实体般一直扎进元烈皮肤、骨骼……指尖猛然一震,如遭电击,他连退两步,半边身都
麻痹了,骇然望着那绝美诡异的男子,说不出话来。
雍夜王却已侧过雪白的脸,朝黄泉略一颔首示意,抱着沈沧海下山。他身影奇快,眨眼间便消逝云雾深处。元烈
这才反应过来,要追已来不及,一跺脚:“黄泉,你怎么可以替沈沧海随意安排来去?他是个大活人,有自己想
法的啊……你凭什么自做主张?”
“你听到他说不愿意去了么?”黄泉斜睨指手划脚的元烈,见他气得脸红脖子粗,反而笑了起来:“雍夜王最崇
尚中原文化,那瘸子到了他族内,人人敬他为师,又有什么不好?那雍夜王从来最憎与他人碰触,你只不过碰到
他衣物,就被他妖瞳震开,那还是他看在我的面上,已经对你留了情。但他却毫不犹豫地抱起那瘸子就走,你可
想他对姓沈的何等看重。”
“可是——”
“不用可是了。”不耐烦地截断元烈抗议,黄泉一摊双手:“反正人也已走了,你还争些什么?”突然之间极不
乐意看到元烈处处维护沈沧海,一阵莫名酸意从胃底翻起,脸色渐沉。
尽管并不能苟同黄泉的做法,但见他拉长了脸,元烈再大的火气也发不出来了,叹着气走近,从背后抱住他,闷
闷地道:“我也不知道你这么做对沈沧海好还是不好,可你把人送走了,到时沈日暖来跟你要人,你拿什么还给
他?你这不是替自己找麻烦么?”
这傻小子倒是对他关心得紧。黄泉心里一暖,却依然板着脸:“我还怕他不成?哼哼,他敢在我面前撒野,就别
想回去。”回头一望元烈,冷冷道:“就算东丹天极也不例外。”
“……你就非要跟我兄长兵戎相见吗?”
元烈沮丧地将头靠在黄泉肩头,嗅着他的体香,一丝一缕淡淡渗进脑海心田,清清凉凉带着水香,却始终弥漫着
形容不出的哀伤……
“你究竟为什么那样恨他?”
这一次,黄泉意外地没有勃然大怒,沉默良久,肩头轻轻一晃挣开了元烈怀抱,又坐上了悬崖西侧的那方岩石,
眺望远处天地朦胧。
黄泉又不开心了……元烈怔怔看着,陡然一个满怀恨意的声音在耳后响起:“你又为什么非要挑主人的伤疤?”
水千山不知何时走到元烈身后,目光怨毒。元烈正想追问,却听黄泉喟叹一声,在石畔草丛中摘了两片草叶,放
在唇边慢慢吹着
熟悉的哀怨曲调被山顶的风携带,飞遍了苍穹云海。
一声又一声地,黄泉周而复始重复着那单调又凄凉的曲子。不自禁地,元烈跟着轻轻哼唱起来。
曲声顿止,黄泉转望元烈,没有说话。
元烈笑了笑,跳上岩石:“我不是故意要打断你的,一下子忍不住啦。”
淬亮双眸带着审视意味在元烈面上逡巡一圈,黄泉才收回视线,凝望手里草叶,面无表情地道:“你知不知道,
十六年前我在御花园独自吹这曲子时,东丹天极见到我,说的第一句话就跟你刚才说的一样。”
“什么?”元烈动容,原来兄长同黄泉十余年前就已相识?
黄泉微微仰起头,目光追逐着天心流云,声音如在梦中恍惚:“那一天,本是我母后的忌日。我刚刚懂事的时候
,母后就病死了,父王虽然很疼我,可他每天都有处理不完的国事,一年我也见不到他几面。身边的宫女内侍,
要么对我怕得要命,要么就只懂得讨好奉承,一个真心的朋友都没有。”猛地抓住元烈:“你尝过那种寂寞的滋
味么?明明有大群人围在你身边,可你却像一个人在旷野里孤独?”
“我,这……”元烈嗫嚅,父母虽说早亡,但兄嫂对他关爱倍至,就连家仆也十分疼爱这小少爷。他又生性开朗
,最多玩伴,比寻常人家孩子还快活三分。摸着黄泉手安慰道:“那你没有兄弟姐妹吗?”
水千山死盯着元烈的手,像要用眼睛将它割下来,嘴唇咬了又咬,蓦然一扭头,不吭声地走了。
“……有,一个妹妹和两个弟弟,都是父王其他的妃子所出。最小的那个弟弟出生没满月就死了。剩下的两人,
只知道敬我怕我,哪有你兄长对你那么好?”黄泉一哂,从元烈脸上又看到天上,闭目不再言语。
他不出声,元烈也不知接下去该说什么好,一根根捏过他纤长的手指,顾左右而言他:“对了,你先前说什么母
后,父王,你……”忽地忆起那日黄泉遥望射月国的异样行径,若有所悟。
“……射月王就是我父亲。”
黄泉仍没有张开眸子,平静无起伏地声音缓缓道:“我本来,是叫伏离。伏羲的伏,离别的离。”
一仰颈项,回忆如潮水淹没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