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君不得不佩服面前这个男人的想象力,于是也放下筷子,耐心地答:“姓黎,名君。帝君的君。”
对方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又促狭地笑了,“不是君子的君?”
“祖辈给我取这个名是因为黎这个姓和上古帝君尧有联系……”黎君解释了两句,又若有所思地盯住对方,微笑
:“至于是不是君子,这种名词向来有争议。”
席锐举起双手:“明白了,我没有恶意。”一脸的笑容倒是坦然。
一顿饭吃得两人如同熟识多年的老友,席锐坚持要买单黎君也没有说什么,毕竟陪客户午餐不在公司预算之内,
在饭局上谈生意的中国文化在他这里得不到体现。
席锐的胃口很好,近十盘点心两小时内扫荡一光,还能抽出时间和对方滔滔不绝,从美国股票行情到中东局势都
有涉及,见解独特,倒不是一个无趣的同伴。
走出饭店,席锐转过头来微笑:“今天很愉快。”
黎君还在回想对方所提及最近股市可能波动的前景,条件反射地嗯了一声作为回答。
“很久没有如此畅快地使用自己的母语了……”席锐继续说道,“黎君,你很幸运。”
黎君看他一眼,示意对方说下去。
席锐的脸上依旧挂着那样似笑非笑的神情:“有一个懂得你的文化却又和你拥有相同背景的人在身边。”
“你是说维维安?”黎君失笑,随即微微皱眉,“她只是我的学妹。”
感到身边传来一道有穿透力的目光,回过头,看见对方炯炯眼神下意味不明的微笑:“我没有让你澄清什么。”
黎君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
席锐跟在身后不远的地方,出了唐人街,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起来:“喂,做朋友怎么样?”
黎君没想到对方会在大街上突然这样说一句,用的是周围人听不懂的语言,几步远处那姿势和自信的神情不禁让
人联想起告白这样没水准的事情。
微滞两秒,才轻轻颌首:“可以。”
话音刚落,对方的一只手已经搭上了他的肩膀,还重重地搂了一把:“太棒了!”
这种典型的美国热情和人来疯让黎君觉得有些招架不住,却还是好脾气地任他搭了一会儿,才找了个机会快走两
步不动声色地脱开。对方似乎也没有在意,依旧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随着人流走到地铁站,席锐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他示意让黎君在楼梯下面等,便独自在地铁站外接电话。黎君靠
着墙,隔着人潮仰头望着这个男人逆光的背影,和自己相差无几的体格和同样有资本炫耀的外表,令他感到捉摸
不透的只是对方不定的性格,似乎更需要打起精神来对付。
隐隐约约听到几句:“……回去?不可能,我才刚到……是,是个中国人……我会处理。”
说完,看见他挂了电话又在手机上按了起来,神情显得凝重,待转过身下了楼梯又换上了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抱歉让你等。”
黎君耸耸肩做了个“无所谓”的动作,心下却多了几分警惕,多年在陌生环境里独自生活而锻炼出来的直觉告诉
他,面前的男人从哪一个方面来说都绝不简单。
陪着席锐又走了伦敦几处有名的景点,回到公司已经九点多,办公室里居然座无虚席。
“维维安说你被美国佬绑架,”欧文率先开口,那副笑简直和席锐脸上的一模一样,让人看了心里发汗。
“但经过研究,我们一致决定你是被他拐骗走的,”安娜接口,笑得同样高深莫测。
黎君不解地将同伴们一个一个看过来,直到一叠资料砸在他的面前。
“这是我们一天一夜的努力成果,”欧文努努嘴,“老板,看了别吓到。”
黎君拾起那份打印资料随手翻了翻,差点笑出声:“我只是让你们去了解一下理查德的背景。”这份资料详尽得
上到名字下到对方喜欢的料理都应有尽有。
“这是我们较劲起来的后果,”欧文伸伸脖子,英人赌气起来也十分可爱。
黎君拿起红茶喝一口,翻到第二页,目光落在“性向”这一行:上面赫然写着“双性恋”。
“喂,”他轻笑,“这涉及客户隐私,似乎不太好。”
“他公开在交友网站上如此登录,本来就没有任何隐私可言。”安娜大姐摊开手,“何况,老板,我们为此而担
心你,听维维安说理查德是个举止怪异的美国人。”
“美国人大概都举止怪异。”
“根据资料来看,他在美国根本和网络经销没有任何联系,是律师出身,却因为种种原因被吊销执照。”
黎君皱起眉,不是因为手下突然变得八卦的原因,这些人都有他们获取信息的渠道,大多时候准确。而现在他们
向他所传达的信息很明显:老板,这个男人有问题。
走回座位,黎君详细地翻看起来那份资料,席锐这个人来头的确不小,首先是家庭背景一栏被人含糊带过,从哥
伦比亚大学法律系毕业,做了近两年的律师,轨迹遍布全球,又突然动身来到伦敦。总而言之,有疑点,而且疑
点颇多。
然而探窥他人事务不是英人所好之道,于是考虑片刻黎君便下达命令:“注意不要让他妨碍我们公司的事务和利
益,其他的暂且静观其变。”
商场便像打仗,一帮人得令后呼地一声散了各司其职,留下黎君一人在座位里怔怔地回想起席锐意味不明的神情
和带有穿透力的目光,在地铁站他逆光的背影和一瞬间变得凝重的神情,这样像是可以随意变化的性格最为难以
对付。
暗自思索了半天,伸手拨了一个电话,长长的拨号音过后是清冷的男声:“黎兄,你又忘了时差了是不是?”
黎君笑答:“没有,我知道你还没起来,不,是根本没睡。”
那头哼了一声。
“阿凡,你当初在美国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席锐的人?”黎君也不客套,直切主题。
那边的人沉默几秒,像是在努力回想:“没有。”
“你确定他不是你们当中的一个?”
这次的回答倒是不假思索,“肯定不是。”
黎君停顿两秒,放软语气:“阿凡,他很像你。”
只听得那边传来暗含嘲讽意味的笑声:“黎君,你难道对我叶凡一见钟情海枯石烂至死不渝?”
“不会用成语就不要用。”黎君无奈地笑笑,“我挂了,你自己保重。”
“英人就是啰嗦。”
咔地一声,黎君望着电话有些失神:像是很久以前体会过的感觉,那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挥之不去,缠的他微微烦
乱起来。
再低头看那份资料,首页上席锐的照片依旧有着那个似笑非笑的神情,眼神亮而幽深,蒙娜丽莎的微笑。黎君闭
了闭眼睛,离上面派下来任务必须完成的日期还有三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的时间,足够让一些事情自己慢
慢浮出水面。
第 3 章
“什么?找不到房?”
“是的老大,伦敦市中心寸土寸金,太贵的超出预算,便宜的理查德不满意。”
黎君放下笔开始揉眉心:“他要怎么样?”
“’每日住旅馆也不是办法,要么我们尽快替他解决,要么他到我们这儿来打地铺‘。这是他的原话。”
“真是毫不顾他人的作风。”
“老大,怎么办?”维维安的声音听起来不急不缓,仿佛正在谈论天气,想必已经练出了一副刀枪不入的金刚身
。
黎君长叹一口气,“跟他说,我下午和他见面。”
放下电话,办公室里随即一片唧唧喳喳:
“詹姆斯,给他点颜色看看!”
“和他说我们欢迎他来打地铺,每餐供应麦当劳。”
“美国人总是以为地球因他们而转,詹姆斯,一定不要输给他!”
黎君苦笑:“他是中国人。”
“华人也分三五九等,詹姆斯就是比较高档的那种。”
“喂喂,”黎君威胁他们,“小心被冠上种族歧视的罪名抓起来。”
一帮人咕咕地笑了,轮流来拍他的肩膀,英人只有在特殊的情况下才会故意做出这种亲密里带着不怀好意的动作
,黎君不禁挑起眉露出询问的神情。
最终还是安娜开了口:“老板,我们都觉得那人对你有意图。”
黎君微愣,这里的有意图到底是什么意图再明显不过。
欧文用怜悯的神情看着他:“很难办吧,虽是同胞,但却是美国来的,还是上头指派下来的客户。”
“喂,什么时候你们也有这个性质谈论起老板的私生活?”黎君随即换上波澜不惊的微笑,敲敲桌,“午休时间
就此结束。”
一帮人一哄而散,留下一个金发褐眸,看上去有点腼腆的男子站在原地。
“有事么,马克?”
黎君起身去冲了一包奶茶,顺便拍拍他的肩膀。这位男子一直在公司里默默打拼,做事踏实性格安静,他对他颇
有好感。
“詹姆斯,”马克开口道,脸上似有为难之色,“你对同性恋反感?”
黎君愣了愣,正要去取茶杯的手滞在原地:“为什么这么问?”
“只是想听听你的个人意见。”
黎君微笑:“不,我对各人性向喜好不同并不觉得有何反感。”
马克看着他,走近两步,压低声音:“我前几日在老康谱顿街的酒吧见到他,吸引去全场目光,很火的男人。”
老康谱顿街,Old Compton Street,伦敦有名的同性恋酒吧一条街。
黎君挑眉,打量了一下对方的神情,只见他面色微红眼光躲闪,便突然明白过来:马克在酒吧对席锐一见钟情。
鼓励地拍了拍他的背:“恭喜你找到中意的人。”
“要上手应该还很难,”马克皱皱眉,“老板,如果你不介意——”
黎君失笑:“我为什么要介意?”
“大家都说他看起来对你有意思。”
黎君扬起唇角,喝了一口热气腾腾的奶茶,“那只是华人与华人之间友好的示意,否则你以为老板为什么让我接
这个客户?”
或许是黎君表情过于坦然,对方没有接着问下去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一边翻着资料一边捧着茶杯,黎君嘴角的
淡笑逐渐加深:初来乍到就去同性酒吧猎奇,还恰好被自己的同事撞到?这个男人做事未免太不小心了,抑或…
…都是安排好的。
入夜,黎君按照马克所说的地址来到唐人街边上的苏豪区,找到最大的G-A-Y酒吧,推门进入。
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自然有些紧张,当然表面上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黎君穿过正群魔乱舞的人群接近吧台
。
“嗨,新面孔,”调酒师上下打量着他,笑得露出一口白牙:“要什么?”
想了想,还是点了杯不太容易醉的餐后酒,“BAILEYS。”
旁边随即响起一道带着戏谑的男声:“那可是Lady's Drink。”
黎君微笑:来的好快。转过头去,席锐正坐在他身边的高脚凳上,双肘撑着吧台,将脸轻托在手臂旁,一副悠闲
懒散的神情:
“黎君,原来你也是其道中人。”
黎君突然觉得有些窘,又不好分辨,毕竟人已经坐在这里,难道还能说是误闯?酒吧外挂着的彩虹旗和意味昭彰
的名字已经说明一切。他便没有说话,只是拿起酒杯轻轻把玩,一面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方。
席锐笑了:“干嘛这么紧张?我来自旧金山,是美国为数不多的比较自由的城市。”将手一指身后,“伦敦也一
样,志同道合者大可自由聚会。”
黎君也笑,简单的唇角上扬:“席锐,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大家都是朋友,别这样咄咄逼人。”
“你可能这样想,但是上司给我完成任务的期限只有三个月,我不想过多地浪费时间。”黎君甩甩头,巧妙地避
开后面正探过来的一只毛茸茸的手,继续说道,“满足客户要求的确是我们负责人的宗旨,但有些事情在工作合
同上并未签明。”
席锐用炯炯的眼神看着他,原本浮散的笑容也渐渐收了起来,露出稳重的神情:“黎君,想不到你这么敏锐。”
黎君但笑不语。
“请相信我没有恶意,或许我的美国作风也会让你不习惯,但是——”
席锐没有说下去,因为他看见黎君在缓缓摇头。黎君学着他的样子将双肘撑在吧台上,将脸埋在臂弯里,酒杯高
举过头在指尖慢慢玩转,眼神透过手臂之间的空隙传达过来:
“不要说。”
“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席锐又恢复了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无论你要说什么,都不会是我想听到的,这是我的直觉。”
“那你的直觉现在告诉你,我想干什么?”
黎君打量着面前的男人,对方的身上散发着一种不可忽视的霸气,仿佛几天前那孩子气的举动和言语是幻觉,如
今的席锐比任何时候都像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男子。更让他感叹的是,这种霸气并非来自谈判桌或是商场上的较
量,那样不羁又霸道的眼神几乎随他驾驭,在这样灯红酒绿的环境下也能完好地体现并给人施加压力。
“你想干什么?”很自然地反问回去,黎君微笑着举起酒杯送到唇边,他同样有足够的自信,并不是玩不起。
不出所料,席锐猛地将酒杯从他的手里夺下,整个人随即逼近——简直是酒吧里经常上演的戏码,对方总以为出
其不意的偷袭能够成功,可黎君没有那么笨,他几乎是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一点,恰好避开对方的脸。
“吐出来!”
“……什么?”一口酒还含在嘴里,黎君愣了愣。
席锐抓了个空的手在此时重新找到目标,他掐住黎君的脖子并将他整个人往下拉:“快吐出来!那酒被人下了药
,千万别咽下去!”
“……”
见黎君将整口酒吐在地上,又将剩余的酒全数泼出去,席锐才放心拍拍他的背:“好了,一般来说这种迷药不会
穿透口腔黏膜,应该没事的。”
黎君用手背擦了擦嘴,抬眼看他。
席锐微笑:“在这样的地方,永远不要让酒杯离开你的视线。刚才那个男人手很快。”
黎君转过头,几步外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正往这里看过来,撞上他的眼神便迅速消失在人群里,应该是刚才那毛
茸大手的主人。
“看来你真的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席锐饶有兴味地看着他,“是为了我?”
黎君没有马上回答,他向酒保招招手:“刚才那个男的,差不多七英尺身高,金色短发黄色上衣,”晃了晃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