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匪夷所思的论调,洛赛提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因为妖魔是同类所以不便下口吗?”嘴里残留的血腥气令阿卡路尔皱眉,“就算如此,生肉实在是很难吃。你
怎么能咽得下去?”
洛赛提翻翻白眼,起身立直,冷冷地说:“如果你是妖魔,你就会知道怎么咽得下去。”
“这倒是。”
阿卡路尔跟着起身,拍拍衣上的泥土,说道:“我只是以为,妖魔是比人类更高等的生物,那么……”他咧嘴一
笑,奥妙非常,“又何必像低级动物一样,以生肉为食呢?”
说完全不怒是假,但接连吃过多次闷亏的洛赛提,只是恻恻地冷笑着。
“放心。等到我享用你的那天,你就会了解你有多『美味』。”
“是嘛?不好意思,我可完全没兴趣了解。”
说着,阿卡路尔挥了挥手,径自朝右道树林走去。
“我就不打扰你慢慢研究,先走一步了。”
无心理会对方的反应,他很快便湮入了树林。他要走的路还很长,就算对这个妖魔很有兴趣,但赶路才是目前该
摆在首位的事。
洛塞提静静望着那抹背影远去,郁闷地想,这家伙究竟是狐狸的化身呢,还是徒有外表其实脑袋空空的笨熊,又
或是两者的合体?
人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难搞了……
“洛赛提!”
又是一声大叫,阿卡路尔索性在一棵大树脚边坐下,心中默数:一,二,三……
还没数到十,唰地一道风流卷来,凶猛的气劲使人不得不闭上眼睛。再睁开眼时,面前已伫立一抹红摆翻飞的身
影。
视线上移,望进一又火红的眼,尽管看过这么多回,却仍克制不了每次与其对视时在心头涌起的燃烧感觉。
“你怎么知道我在?”洛赛提有些心烦地拨拨被风卷着往颊边跑的长发,语调僵硬地问。
真是见鬼!以他的追踪力与气息的藏匿力,区区一个凡人怎么可能发觉他的存在?从之前到现在,这已经是阿卡
路尔不知第几次唤他的名字,简直料定他就在身边一般,终于磨灭了他所有的耐性。
“这个嘛……”阿卡路尔下意识地摸向颈口,不知该怎么解释,那条项链不时向自己发出的怪异讯息,绝非有意
,但就是获悉了对方的存在。
不过若是让洛赛提知道这件事,八成下一秒项链就会被掰断。连带着挂项链的颈子一块。
“我也不清楚。反正就是知道。”于是他给出模棱两可的答复。
洛赛提冷哼:“叫我干什么?”
说到这个,阿卡路尔指指身后树干上由刀所刻画的一片叶形印记。
“既然你是从一开始就跟着我,这个记号你应该很眼熟吧?”
“……是由怎么样?”
“所以,你也清楚这已经是我第四次走回这里了?”
“不错。”
阿卡路尔苦笑一下,起身问道:“那你怎么早不来告诉我?你在树上位置那么高,理应看得比我远得多吧?”
洛赛提讥讽地反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因为我是想你才会迷路啊。”意思是——都是你的错。
“……想、我?”
阿卡路尔点头:“是啊。想你。”想你到底要偷偷摸摸跟我到什么时候……
没来由的压力令洛赛提退后一步,警戒地瞪着满脸无辜外加受伤表情的阿卡路尔。
这个人,嘴巴又毒,诡计又多,竟然说什么想他这种话……怎么让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阿卡尔则把对方的退步理解为让步,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虽然是个妖魔,但好歹也是男人吧。男人可不能做
出不负责任的事。你连累我迷路,怎么也该把我领出这片丛林才说得过去,是不是?”
拂开肩上的手,短暂呆怔的洛赛提寻回了不屑的眼光。
“你爱想谁是你的事。凭什么……”
“我知道你一路跟着我,无非就是想找机会对我下手。”阿卡路尔断然地截过话,“可是你看,再在这里绕下去
,只怕你还没找到机会,我就已经饿死了。对着一具干巴巴的尸体,你还能有食欲吗?”
闻言,洛赛提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厌恶的反胃感随着想象油然而生。
尸体?那种东西他看也不会看上一眼。而对于这一点,这个精明的人类想必也早已料准。
看来越是想得到的东西,就越是不能急于求成。
“你想怎么样?”于是他问。
第三章
啊啊,好冷……
双手交叠搓着,阿卡路尔越发深刻的感觉到那个红发的妖魔一定是他的煞星。
先是差点被对方当晚餐吃了,随后在林中迷路,而现在呢?
虽说对方是按他的票求把他领出了野林,却又被天敌——大风雪困在山洞里。
洞外漫天雪舞,洞内没有可供生火的干草或木柴,冷风不断从洞外呼呼灌进来,吹得人骨节都在打颤。
山上的风雪之寒,远非陆地能够相提并论。
阿卡路尔抱着膝,坐在一块聊以作床的大石板上,眼皮一下一下地松合,并非困,而是受不住这种程度的冰冻,
若一直取不到暖,就会如冬眠的蛇渐渐进入假寐状态。
因冷血而难以御寒,是每个路维尔莱人不可避免的弱点。
除此之外,冷意加强了饥饿感,令他小腹如绞更是难熬。
意识恍惚中,有红色的影廓来到他面前,带来一股即使神智不清也无法忽略的张扬气息。
“找到了干柴吗?”阿卡路尔不抱希望地问。
“没有。”洛赛提甩了甩头,抖去头发上的落雪。
这样的冰天雪地,到处都湿白一片,他亦不愿待在外面,不过他并不像阿卡路尔那样惧冷,找不到干柴生火,对
他来说算不得什么大事。
“喔……”
含糊应着,阿卡路尔终于支撑不住,软软地滑躺下去。高大的身躯,却因蜷成一团而显出格外的脆弱。
看多了他平日的意气风发,如今陡然见他露出这副模样,洛赛提总有种说不出的不习惯。
“你还好吧?”语气古怪地问着,洛赛提伸手摸向对方额头。
千万不要以为他在关心,只是一具冻僵的尸体,于他半点价值都没有罢了。
“糟糕透了……”阿卡路尔咕哝道,疲倦席卷了他的大脑,以为将要昏睡过去,却在有莫名的暖意触及额心时激
灵一下,不假思索抓住了暖意的来源。
那是另一只手。
他撑开沉重的眼帘,意外地问:“怎么妖魔的体温会这么高?”
“你有意见?”洛赛提白他一眼,抽回了手。
“没有。”
阿卡路尔摇头,思索片刻,忽然说,“不过我倒有个建议。”
“什么建议?”尽管不以为然,却还是忍不住配合的问。
阿卡路尔笑笑,修长的剑眉弯成奇妙的半弧。
“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交易?”有种不好的预感……
“嗯。你不是想吃我吗?可以,只要你答应我,在大雪结束之前让我借你取暖。”
“借我,”火红的瞳孔微变了颜色,透出一股冰冰的蓝,“取暖?”不是开玩笑吧……
“没错。”阿卡路尔颔首,神情犹是自然得很。
许久的死寂后,洞内传来长长的冷笑。
“就为了取暖,”洛赛提双手抱怀,唇角溢出浓烈的讥诮,“你连命都可以不要?”
“当然不。”
阿卡路尔面不改色,淡淡地说,“我虽然说你可以吃我,但我没说我会整个人都让你吞下去。身体的一部分,也
算吧?”
置于胸前的手缓缓放下,洛赛提眼中浮现几丝罕见的迟疑。
“难道你……”
“你已经理解了,不是吗?”阿卡路尔挑起了眼角。
……
“你如果不信,我可以发誓,我绝对说到做到。不然,就让我被活活冻死。”
见对方产生了摇摆,阿卡路尔一不做二不休,指天立誓。
然而对此刻的洛赛提来说,信与不信却已不再是重点,毕竟非自己亲手猎取的战利品,吸引力无疑大打折扣,关
键只是……他似乎也不太想看到对方被冻得气息奄奄的模样。
一个生龙活虎的猎物,追捕起来才比较有趣不是吗?
艰难的考虑过后,他问:“你要我怎么帮你?”
成了……阿卡路尔释然一笑,没有答话,却径自脱去上衣铺在石板上。过程中,眼尖的洛赛提捕捉到他颈上的项
链,竟与自己脚上那条一模一样。
他夺步上前,刚想质问,却冷不方被对方拽住手臂,砰的一声,他被重重拉倒。
这家伙,刚才还半死不活的,怎么倒有这么大力……磕到手肘吃疼的洛赛提懊恼地想,但真正让他意想不到的事
还在后头。
把他扯上“床”后,阿卡路尔的双手来到他颈口,缚衣绳一条条的解,根本无视衣服的主人满脸的震惊。
宽大的长衣很快被敞开。看到那片风光好温度更好的胸膛,阿卡路尔“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
由始至终处于完全被动状态的洛赛提,直到胸前紧紧贴上了一份冰凉意,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所谓的借他取暖,
就是这么一回事……
生平头一次,他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后悔。
这个人明明是他的猎物吧,可是,为什么他竟成了猎物的暖炉?他是个妖魔可不是乐善好施的慈善家,他到底是
哪根神经搭错了才会答应帮这种烂忙?
无法解释在心头流窜的复杂情绪,只觉得应该推开对方,怪异的是,他推啊推啊,却把人越推越近了……
事实上,他的推搡有形无力,阿卡路尔再一个劲地向他挤,他推得开才叫奇怪。
“脱衣服吧。“阿卡路尔说。
他怔了怔。
几百年来,从没有人敢要求他做任何事,奇怪的是并不想拒绝,然倔强的嘴仍没好气:“你到底想怎么样?”
心知要这个骄傲的妖魔妥协绝非易事,阿卡路尔轻叹一声,望进那双闪烁着不悦的红眸,异常低柔地说:“反正
雪停后我一定让你吃,但在那之前,请把这副身体交给我处置。”
极似命令的话语,却是请求般的口吻,洛塞提在拒绝与不拒绝之间矛盾着,不料身体却替大脑做了主,如言脱去
了上衣。
阿卡路尔接过长袍盖住两人身体,挪一挪,更深地挤进对面那副时刻散发暖意的胸膛。
他需要温暖,需要更多更多,否则,他真会陷入可怕的冬眠。
在这层温暖的包围中,他感到了舒适的倦意,只是,似乎还缺少了些什么,有哪儿仍是冷冷的……
“你不会抱着我吗?”因为脸孔低埋而有些沉闷的嗓音,不快地嘟哝道。
听见这个要求,洛赛提本就不够自然的脸越发地不自然了。
叫他抱他?可是他的手,从来只用于猎杀、摧毁,何曾用来拥抱过谁?抱着一个人,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能够
像上述事情一样,让他获得乐趣吗?
挣扎许久,手才终于舍得动一动,尽管每一寸的前进都是如此僵硬,但总算是到达目标,环过了对方并不纤细的
腰际。
这算不上完全陌生的行为,不同的是,从前在他的手卡住别人腰板后,紧接着就是喀叽一声,折断。而如今,他
的手放在那里,却不能做出攻击,这让他十分不适应。
刚想反悔收回手,却又听见了模糊的一句。
“抱紧。”
这可真是……
咬咬牙,罢了,就当是为了即将到口的美餐,小小地牺牲一点吧。
这么自我安慰着,他的臂膀渐渐使力,收紧,意外地感觉到对方即便松懈却不松弛的肌肉,脑中当即蹦出一个想
法,纯属本能。
这个人类,口感一定相当不错呢……
“两只手。”新的要求打断了他充满血腥味的美丽遐想。
既然已顺过一回,只好接着顺下去。好在有了第一次的适应经验,之后便不再砍头般的艰难。
阿卡路尔轻呼一口气,继续得寸进尺。
“搓搓。”
“什么?”
“后背很冷,你用手帮我搓搓吧。”带着笑意的声音,听来就像只坏坏的妖魔。
而真正的妖魔,却被胸口的一股气堵得说不出话来。
“你……”
“拜托——嗯?”
“……”
唉,这耻辱的一夜,他是该睡一觉之后转头就忘,还是该牢牢铭记,以提醒自己不要再犯下相同的错误?
痛苦的还不止如此。
每一次手掌滑过对方背后心脏的位置,都得费极大毅力克制指甲疯狂的叫嚣,不去戳刺,掏挖里面的东西。
脚上那入骨钻心的剧痛,终究痛得毫无价值,他可不想多尝试几次。
他的为难与忍耐,阿卡路尔早有预料,但已在渐渐忘却。因为身遭纯粹的温暖,他不愿去想与血腥有关的事,也
不愿提醒自己,面前的是个一门心思要吞他入腹的邪恶生物。
由于路维尔莱人个个血冷,二十几年来,这是他初次从别人身上汲取温暖。这种感觉很陌生,很怪异,但也很奇
妙。总之,难以形容。
“你冷不冷?”他忽然问。
“不。”完全不,因为体内嗜杀的血汹涌正急呢……
“那就好”这话是真心的。他了解自己这超低的体温,若是寻常人早已被他冻得浑身哆嗦。所以,有时候跟妖魔
做伴,未必就一定是坏事。
为了分散萦绕在“食物”身上的注意力,洛赛提找了个话题,也是必须得谈的话题。
“你的项链,和我脚上的是一样的吧?”他说。
“嗯……好像是。”
“好像?为什么项链会有两条?你的也带魔法?”
“我不知道。”
“你给我说实话,”洛赛提的语气凌厉起来,“这两条到底是什么东西?”
“真的不知道。”被质问的人又累又乏,无力解释,“这些事以后再说吧。我很困,快困死了……”
“不准睡。你得……”
“相信我,我没有骗你。”
被逼得没办法,他字字如凿地说,“等我弄明白了,我一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但现在,我和你一样糊涂。”
洛赛提一时难以确定真假,但已明白现下是逼不出什么来了,只得作罢。
洞内陷入深深寂静,耳边只有洞外风声的呼啸,与对方沉缓均匀的呼吸。
以为就此入睡,却听阿卡路尔唤道:“洛赛提。”
“又怎么了?”
“你拥有这世上最暖和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