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都不想要。你怎么不反过来想,在妖魔面前,任何人类都会以性命第一吧?我不帮你又有何不对?你真
想摆脱那条项链,把脚砍掉不就得了?反正你是妖魔,断掉一条腿也有办法很快找到接替品吧。”
“你!”
怒不可竭,漫天的长发势如藤蔓向对方袭去,还未到达,却再次虚软垂落。
脚踝犹有刀割火燎的剧痛,若是普通人必定早痛得趴了下去。而从不惧痛的洛赛提,亦不免连退几步,险些站立
不住,即便当真砍掉这只脚也不过如此。
他渐渐发觉了,只要他一对这个人类出击,项链就会朝他发出痛的警告,简直像个机关,处心积虑地保护此人。
还敢说没动手脚,还敢说没接近过他!
洛赛提的双手紧攥成拳,咬牙质问:“你究竟对它下了什么咒?”
阿卡路尔也察觉对方的不对劲,但确实无辜,一再被逼问令他烦不胜烦。
“我再说一次,我从没对你或者项链做过什么。它怎么会跑到你脚上,我比你更想知道。”
“……”
怒气冲天的洛赛提只想扑上去,捏断那根曾勾起他食欲的脖子,然而思及之前攻击带来的反效果,还是忍了下去
。
他承认自己比较暴躁易怒,但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能做,大小分寸他是不会失的。
眼下,明显是他处于劣势。
败阵虽不是他的风格,但一时求急,只会损己利人。
最后恶瞪对方一眼,洛赛提甩头向洞外迈去,很快便消失无踪。
阿卡路尔坐在原地,先前因情势紧逼而不及想起的惊悚,这才开始在心底冒头。
倒不是怕,但刚才他的确差点丧命。如果他死了,他的使命怎么办?他背负的几千族人的命运又该怎么办?
所以不得不庆幸,他没有死。而救他一命的恩人,就是那条本该挂在红脚上的项链。
尽管不清楚这都是怎么一回事,不过看那妖魔不甘不愿地离开,说明项链对其的控制力相当有效。短期内,他应
该不会再遇见今晚这样的危险了。
但这只是暂时性,他不可能轻易被放过,这是肯定的。若想顺利走出希塔什,他势必得尽快想些应对。
记得以前听说过,妖魔的魔力与其形态有直接关联,拥有人形的妖魔必定不弱。而在此基础上,妖魔头发的长短
更与其强大程度成正比。刚才那个妖魔头发那么长,一定极强极强。
一个如此强悍的魔物,如果不是敌人而是同伴,那该有多好……
洞外,山风呼啸。
第二章
与大多数的夜行生物不同,妖魔并不惧怕阳光,但都不喜光线入眼的明亮。
无名河边,绿树成荫,正是避光的好地点。其中一颗瞿铄古树的分枝上,一抹修长身影斜卧,长发瀑布般垂落。
河水涓流声徐徐回荡,犹如大自然奏鸣的晨曲,令人神清气爽,然而映在洛赛提耳中却只觉烦躁不堪。
昨夜气冲冲地离开山洞后,一只不长眼的笨熊竟敢打起他的主意。
到嘴的猎物下不了口本就怒火难平,居然还被畜生当作猎物,洛赛提二话不说撕了那只蠢熊,手上染了腥臭血气
,这才不得不过来洗手。
他越想越不爽,跷起右脚,却听到一串清脆响。
火大地朝脚踝蹬去,他已是不知第几次想砍掉这只脚一了百了,可是……哎,妖魔纵使再强,恢复也是需要时间
的。何况被区区一条项链逼得自残,这脸未免丢得太大了。
从昨晚到现在,他一直都在追忆来由,但最后的意识,只停留在去见娜尼茜娅的那天。
他的生母娜尼茜娅,是这片大陆上惟一一位执掌一方领地的女性妖魔,千年之岁,却风华妩媚,人间所有正值妙
龄的女子都要自愧不如。
或许妖魔之间本就情感寡淡吧,对于容貌与自己酷似的独子,娜尼茜娅指使有余,关心不足。对洛赛提而言,与
其说娜尼茜娅是个母亲,不如说是位女王更合适,非必要时他们不会见面。
那天娜尼茜娅传话说有事找他商谈,他去了,之后的记忆却一片混沌,只隐约记得他们相谈不合,他准备离开,
后来却在娜尼茜娅的安抚下睡了过去。
实在诡异。
在他还小时,娜尼茜娅连他的头发都未曾抚摸过,如今他已几百岁了,却被她当作孩子哄着入睡?这不是太怪了
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他一觉醒来就到了希塔什!脚上还多了那串要命的鬼玩意?
都是那可恶的老魔女……
恼火地想着,一阵林风吹过,摇动了他脚上的链坠,叮叮当当。
可恶!他猛一咬牙。
那个人类到底是什么来头?面对他居然还敢如此胆大妄为,不活活将其撕碎实在难解心头之愤。不过那副身体和
血气,又确是香得稀奇,教人不吃不快啊。
正在这时,一股刚刚回想起的气味被风裹着钻进嗅觉,很浓,味源必定就在近处。
洛赛提纵身轻跃,来到河边最周边的树梢上。驻足远眺,浅河中正伫着一抹人影,挺而不傲的身姿,璨若星辰的
银发,可不就是昨夜从他嘴边溜走的“晚餐”朋友?
好香。晚餐虽然没做成,能做早餐其实也不错……
阿卡路尔猫着腰,目光聚焦水中,一尾尾畅游的小鱼。
经历昨晚的突发事件后他一宿无心安睡,导致现在注意力难以集中,不止抓不到鱼,竟然还看到幻觉。
这不,明明该倒影蓝天的水面上,鬼使神差地飞过去一块红影。
揉揉有些发涩的眼,再一瞧,诡异的红色没有了,心口却被一股不陌生的危机感扼紧。
警觉转身,害他一宿无眠的元凶正双臂环胸站在岸上,一副好整以暇姿态,前提是得忽略掉那双眼睛中跳跃的杀
机。
对洛赛提的突然出现,阿卡路尔背脊一道凉意淌过,既而舒出一口气。
背脊发凉是因为,若刚才妖魔有意杀他,以这种非人类的速度,即便善战如他也很难逃脱。而舒气则是因为,尽
管妖魔显然对他不死心却没有动手,说明了仍在顾忌那条项链。
所以,只要项链一天不取下来,他就是安全的。
“你在干什么?”
明明满头问号的人是阿卡路尔,首先发问的人却是洛赛提。
确信了暂时不会遭到攻击后,阿卡路尔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平静回答:“抓鱼。”
“你行不行?”
加入了嘲讽意味的问句,让阿卡路尔意识到,刚才他对着水流的恍惚与分心都被妖魔看进了眼睛里。
“我不行你帮我?”他反问。
“我为什么要帮你?”洛赛提懒洋洋地吊他一眼。
知道问了也白问的阿卡路尔懒得再与对方闲扯,正准备继续捕鱼,却又听到“要我帮你也可以”这样一句。
他没有接话,果不其然,很快就等来下文。
“我解决你的早饭,”洛赛提似笑非笑地睨着他,“你也得负责解决我的。”
对此要求早在意料之中,阿卡路尔冷哼:“抱歉,我可不认为自己的命低廉到和几条小鱼等价。”顿了顿,他没
劲地叹口气,“算了,叫你帮忙也没用,反正你不会抓鱼。”
说完便转过身,留给对方一个带有轻视感的背影。
洛赛提不悦皱眉:“你说什么?”
“噢,讲错了。”
被凶光瞪住的阿卡路尔头也不回,只意思性地挥了挥手,“我只是听说,妖魔和妖魔之间有严格的界限。陆地上
再厉害的妖魔一下水就什么都不行,因为要顾忌水中的妖魔。你当然会抓鱼啦,只是不能而已。”
洛赛提脸色微变,不是因为他所说的确是事实,而是……
“一脚就能踩到底的浅水哪可能有妖魔栖息?”洛赛提沉着声问。
“没有,没有。”敷衍。
“就算有又怎么样?”越来越沉的语调。
“是是,不怎么样。”越来越明显的敷衍。
英挺的眉宇间,鄙夷的色彩与生来霸者的傲气逐渐浓烈。
“不过是些躲在水里不敢出头的魔物罢了,真以为水底就是他们的天下?”
一句不屑的话语之后,扑嗵一声,水花四溅,惊得鱼群逃之不及地飞窜。
“啊!”被水花洒上身的阿卡路尔惊呼,望着水里被洛赛提吓跑的“早饭”们,实在很想揍人。
无力地转身,却在看清对方手里的东西时,禁不住发出轻嘘。
那些被夹住尾巴吊在洛塞提指间的物体,不是条条的鲜鱼又是什么?
只这眨眼一瞬,这个妖魔是怎么办到的?还这么多,啧啧……
刻不容缓,为防洛赛提兴头过了又把美味放生,阿卡路尔夺步上前,“接”过他手里所有的鱼,笑眯眯地说了句
“谢谢啦”,便返岸去了。
瞪着猝不及防就已空空如也的双手,洛赛提猛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上当了……
至此他划定,那个奸诈的人类,与那些最爱躲在水里使阴的魔物们,都是骨子里冒坏水的一路货色。
先前还活蹦乱跳的鲜鱼,如今已是个个僵直,嘴里含着一根从尾巴穿过身体的树枝,“沐浴”着旺火的熏烤,散
发出阵阵鱼肉香。
鱼不算大,所以熟得很快,阿卡路尔终于可以美美地饱餐一顿。不过……
瞥向蹲在对面岩石上虎视眈眈瞪着自己的妖魔,他好心问道:“你要吃吗?”
回应就是一记更具杀伤力的瞪视。
无视洛赛提执拗得近乎任性的高傲,阿卡路尔只是觉得,毕竟这些鱼都是人家抓来的,理应共享才对。
虽然在过往很长的时期里,路维尔莱人皆肆意地享受着掠夺的乐趣,但那其中并不包括坐享其成,何况,他们已
经不能再那样做了。
“你不饿吗?还是早就用别的东西垫过肚子了?”他又问。
“……”洛赛提真的真的非常想,把这个嘴里叼着鱼还尽说风凉话的人类一口吞进肚子里!
其实正常情况下他的饥饿感不会太强,即使多日不进食也没有影响,可不知为什么,那些妖魔特有的抵御力,一
在这个人面前就完全没了影。
偏偏,看虽看得见,怨是吃不着……
看洛赛提一脸窝火的表情,阿卡路尔推翻了第二种猜测,再次劝说:“饿的话就稍微吃点吧。虽然没调料,不过
鱼肉还是满香的。”
“闭嘴!”
本已打定主意不开口以免又遭对方算计的洛赛提,终还是按捺不住暴吼出声。
“哎,你真是……”什么臭脾气嘛?
掏掏被吼得发麻的耳朵,阿卡路尔彻底放弃做好人的念头,兀自地开吃了。
洛赛提也恢复一声不吭的状态,仔细观察,这个外表阳刚却本性狡猾的人类,究竟有些什么手段,或是弱点。
他可不想被脚上的项链拖累过久。因为他那本不算缺乏的耐性,在这个人身上总会退化至零。
直到腹中有了饱的感觉,阿卡路尔抬起脸,看到洛赛提的眼睛不知何时闭上了,这才明白,为什么后来他会感到
罩在头顶的压力轻了许多。
但他哪里知道,对方是因为实在受不住能看不能吃的煎熬,才选择眼不见为净的呢?
阿卡路尔端详着那张难得平和的面孔,越看,越觉得实在美得不像话。
一副呈然男性化的轮廓,却有着那样精致的五官。
长长的浓密睫毛,竟在眼睑映下了一排淡淡的阴影。端正高挺的鼻梁平添几许傲然,而弧线分明的嘴唇,却描绘
出一种感性的媚惑。
还有那双眼睛,虽然现在看不见,却如根深扎在他脑海。
那一双……将火焰都生生逼下去的绝丽红瞳呢。
假如妖魔个个如此,那么即使他们不来袭击人类,人类也会自愿献身任他们享用吧。
对美丽事物的贪图,不正是人类世世代代都克服不了的弱点吗?
所以,尽管心知这个妖魔成天盘算着如何把他吞下肚,他却仍无法讨厌对方,甚至还有那么些好感。
他实在觉得,对方超有意思。火暴的脾气,执拗的个性,还有那与内在格格不入的冷艳外貌,哎,如果是个人类
该有多好?或许能成为朋友也说不定吧……
“你……”他忍不住打破这层冰般的沉默,友善有加地问,“叫什么?”
又是很久的死寂,就在他以为得不到回答时,传来了三个不冷不热的字
“洛赛提。”
阿卡路尔笑了笑,发觉这个妖魔也不是完全无法沟通。
不过若让他知道洛赛提之所以答他的问题,只是认为食物有权利获悉吞食者的名字,恐怕就笑不出来了。
“我叫阿卡路尔。”他接着说,“我的族人都叫我艾尔,如果你愿意也可以这么叫。”
“……”洛赛提爱理不理。谁会跟即将进肚子里的食物多废话呢?
阿卡路尔倒是不以为意,因为在他的想法里,洛赛提就是这样一个怪怪的妖魔。
过了一会,他又“忍不住”地说:“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漂亮?”
只见洛赛提眉尖一跳,他的额心传来刺痛,随即是石子落地的声音。
不清楚对方是怎样在眼都不睁的情况下操纵石子偷袭,但是纯善意的问话却招来攻击,难免让人火大。然而下一
秒,他就看到洛赛提双眉紧蹙,俨然甚为痛苦。
他嘲谑一笑:“何必呢?反正不论攻击成功与否,难受的人还是你自己。一开始就别出手才比较明智吧?”
话音方落,他被速如雷电般飞身而来的洛赛提狠狠撞倒。那只兜面袭来的拳,最终却砸在了他颊边的泥地上。
岂有此理!
若不是被那条诡异的项链压制,洛赛提真想把这个出言不逊的人类撕成碎片。
顶着这张酷似娜尼茜娅的脸,他早已受够了那些不分男女不分人类妖魔的贪慕嘴脸,但从没有一次让他如此暴跳
如雷。
这家伙,是真不怕死,还是根本就没有大脑?
“你是什么东西?”一手攥紧对方衣领,洛赛提面目狰狞,“你到底是人类,还是装作人类的魔物?”
“以你的眼力,会看不出我是什么吗?”阿卡路尔反讥。
“!”獠牙,在妖魔嘴里闪烁刺目的寒光。
眼见那片细腻不见毛孔的白皙皮肤气得发青,阿卡路尔忽然叹了口气:“被人说漂亮应该感到很得意吧?”
“换作是你你开心?”
阿卡路尔挠头,认真想了想:“开不开心很难说。不过我想,会对我说那种话的人一定有严重眼疾。”
“……”
揪住对方领口的手缓缓松开,洛赛提突然觉得,动了真怒的自己才是真的没大脑。这个人就是有本事无视他的愤
怒,倒把一头在这里生气的自己衬得可笑。
正要撤回手,却冷不防被阿卡路尔抓住手腕,拖了过去。
虎口传来的痛楚不算什么,让洛赛提难以置信的是,这个不知死活的人类,居然敢对他下口?
到底谁才是妖魔?
阿卡路尔咬了一小会便松口,吐出从对方手上咬出的血,啧啧嘴道:“腥腥咸咸的,味道和人类差不多嘛。那为
什么还非要吃人类不可?妖魔吃起来不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