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爱拍档——御木宏美
御木宏美  发于:2011年07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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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晋二深深叹息。那是现实主义者晋二无法理解的想法。
梦从茶器柜的抽屉拿出一本小册子,回到和室。那是本古朴的和纸册子。最老的日期是昭和十六年,最新的是去

年八月。基纪的名字是从后面数过来的第五个。地址是名古屋市守山区。保证人似乎是父亲的名字。光是随便翻

阅便有两百多人的名字。
“有的孩子早已不在人世。最初那几个打仗去了,应该是回不来了。”梦极度其珍惜地望着晋二手上的小册子,

同时静静地说,“不过,这册子是我的宝物。孩子们离开这里后开始独当一面,收到他们寄来的贺年卡时就是我

最开心的时候。”
“啊……”晋二目光落在古老的册子上。变色的纸张,飘散出淡淡的樟脑香。“我明白了。我会把它收好,完好

如初地归还。”
婆婆露出浅笑。
拍摄安排在隔周的星期日。
“这房子实在太夸张了。”住持人笑福和荣杓只看了一眼,随即向导播露出苦笑,“太田导播,这临时搭出来的

吧!”
导播太田一边苦笑,一边不是不是的摇摇手。
“真的有人住在里面。”
“没有地板,所以便在啤酒箱上放榻榻米。”这个指的是基纪的房间。笑福和荣杓将视线转向站在晋二身旁的基

纪,“你长得那么可爱,没想到会住在这里。这样子,没办法找女朋友来吧?”
基纪困惑地低下头。
摄影师和助理前来报告准备工作完成了。
“那好,准备拍摄——”导播说。
一开始由笑福和荣杓领军参观梦殿庄。带领的人是吉本年轻的相声演员,他也是梦殿庄的房客。
取得拍摄许可的房间事前都已经交涉过了。笑福表现出临时起意的模样,边演戏边指引摄影师前进。乍见落语家

突然出现,装出惊异表情的房客。然后是听到骚动后从二楼跑下来看热闹的青年。他们并非职业演员,不过大阪

八百万人个个是天生艺人。
每一间皆有着不逊于基纪房间的独特风格。租金便宜是他们选择在此地租屋的主要关键。八叠大小、一个壁橱、

有厕所和浴室、月租一万块。不用押金和订金。泡沫经济之后,大阪的地价跌至最高峰时的三分之一,租金也低

了两、三成。
即便如此,任何一个大都市的市中心都不会出现租金一万块的房子。而且距离最近的车站走路只要五分钟。何况

车站还高达五个。JR环状线、南海线、地下铁、御堂筋线,无一不是商业之城大阪的动脉。费时四十五分钟绕行

大阪一圈的环状线内侧,是行政区和商业设施的集中地。
大致南北向的车站设在地面,东西向的设在地下,月台之间靠电梯来移动。换车也十分方便。至多十分钟便能抵

达想去的地方。条件如此优势的地段一万块的要价算是很破坏行情了。
另外,大家的说法也很一致。一般租屋连打个钉子都犯法。但在梦殿庄不管换墙壁颜色或换新门,全属个人自由

。这正是魅力所在。梦殿庄让房客能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当然,必须遵守不给别人带来困扰的最低规矩。
摩托车狂的赛车手把爱车放置在水泥地,日用品只有折叠床和帆布衣柜,生活空间只在不到一叠大的折叠床上面

,其余全是摩托车的领域。因为大门会阻碍摩托车进出,索性将它拿掉,用赛车旗帜的门帘代替。
当大阪建筑师的大阪艺大学生,将墙壁全总漆成红色,地面铺着免费从乡下废弃屋要来的黑色木材。尽管不受周

围人好评,本人却对自身的品味感到满意极度了。
喜欢泡澡的青年在地面安装一个从拆除公司捡来的浴缸,用水管从自动浇水器引来热水。只不过这间浴室仅是在

地面放了一个浴缸,没有办法冲澡,话虽如此,还是很受到其他房客的欢迎,时常有人来借用。
“现代人已经没法子过这种生活了吧?”笑福真的非常吃惊,“简直是‘神田川’的世界。70年代那时还说的过

去,现在可是21世纪了耶!”
“笑福大哥,70年代也没有这么悲惨吧?神田川至少有榻榻米。”说是这么说,大伙儿脸上却不见悲怆。眼睛反

倒闪着好奇的光辉。
全员在基纪房间集合的时候,荣杓说了,“如果中了一亿元头彩,你们全怎么处理?”
年轻人彼此看了看。
“改造摩托车,参加国外的赛车比赛。”
“一亿元全砸在摩托车上?”
“对。”
“我要开店。”立场当建筑师的人说。“开自己设计的店,把店卖出去后,再开另一家店。”
志愿是演员的人想创立剧团。摄影助影说想买器材。
基纪一边思索一边说,“制作上方演艺的DVD吧,主角是笑福大师和荣杓大师。”
喔,两人不约而同扬起惊呼。“酬劳要八千万喔!”
“没问题。”基纪边笑边点头。
待在导播身后观看的晋二,心头百味杂陈地听着对话。
一亿元吗?……如果自己被问到同样的问题,买房子、买车、或者是到国外旅游吧!在拉斯维加斯一掷千万的大

赌特赌,似乎也不赖。“怎么全花在玩乐上头?……”有一亿元的话,说真的,会马上辞去事务所的工作,干脆

买一间牛郎酒吧,把它当成本业,从职业牛郎开始做起。
“我对电视的热爱也不过这点程度吗?”就算是糊涂了,晋二也从没想过拿一亿元来制作节目。尽管只是做梦,

然而将全部心力灌注在梦想中的他们,却散发出一种莫名的光彩。虽然生活环境欠佳,不过心灵却是丰富的,至

少都能朝着梦想前进。
当然,并非所有的人都能实现梦想。这里有一大半的人恐怕连八字都还没一撇,便已经体悟到自己的能力,在某

个时间放弃梦想,之后开始考虑转业吧!
努力、坚持、成功。晋二认为这样的例子是少数中的极度少数。通常位于金字塔顶端的人,不用付出一滴汗水便

能轻易得到相当的地位。
最明显的例子大概是运动选手吧!比方有一百公尺跑十五秒和十二秒的短跑选手,跑十五秒的选手一而再再而三

的练习,假设他能进步到十二秒好了,不过在此之间最初跑二十秒的选手也进行着相同的练习,当然,该选手的

秒数会更加缩短。结果,两人始终是一人在前一人在后。演艺圈和文坛也是如此。有能力突破职业门槛的人,转

眼间便能成功闯关。
传播业也一样,操控节目生杀大权的制作人,无一不是一流大学的毕业生。二十二、三岁入行,三十岁前后已经

能制作自己的节目。相对而言,现场的工作人员不管现怎么努力,终究是他手下的一颗棋子。
这些不知现实残酷、老是做着白日梦的家伙,老实说晋二觉得他们很愚蠢。更为聪明的生存之道要多少有多少。

士人以下的农、工、商,合该过着士人以下的生活。既然如此,当这群理应蔑视的集团出现在眼前时,为什么晋

二会不由自主产生一种近乎自嘲的心态?
“都拍好了吗?”结束在公寓的拍摄工作,一行人又前往梦的住处。她已经备妥煎茶和点心待客。
拍摄地点是晋二上次造访的和室。坐着放在走廊上的是棉垫子,欣赏着费心整理的庭院,右边是笑福,左边是荣

杓。这种安排和在摄影棚的时候一样,年纪较长的笑福坐在上位,右边为尊是歌舞伎舞台的传统。梦在两人中间

。摄影机架在庭院,梦今天穿着男子用的端整大岛绸,腰际是绣有对对鸳鸯的名古屋腰带。脸颊和嘴唇抹着淡淡

地胭脂。
“哇哇,婆婆真是漂亮!”
“听说年轻时还被誉为惠美须町的在地西施呢!”荣杓说出从晋二那儿听来的情报。
“刚才我们已经参观过公寓,算是大开眼界了。”
“很破烂吧!我也差不多了,身体到处是病痛。”
“哪里哪里,婆婆可是大美人呢!我听说婆婆的丈夫很有男人味?”
笑福将脸转向和室,镜头随着视线追过去。
等到手提摄影机的画面推近遗像时,荣杓说了,“好个男了汉,俊男美女的组合,羡煞我也。”
梦安静地笑了笑。“听说死人是不会继续变老。”
“隔壁是丈夫建的吗?”笑福按照事先写好的脚本问。
梦点点头。“那是照和十六年五月的事。结婚后马上就盖了。原先是公公的土地,新房子是他送给我们夫妻的结

婚礼物。”
深度沁入皱纹的嘴角,浮现深不可测的笑容。“世界变得火药味十足。说不定要开战了。不,是已经开战了。在

遥远的德国、荷兰、法国等地,丈夫认为日本说不定也是如此,只是没想到,自己也被徵调从军了。”
梦垂下眼帘。“我也觉得很意外。因为丈夫是长男。长男可以免除当兵的义务。不过,丈夫上班的商社和其他国

家有生意往来,他觉得日本终究无法违逆世界潮流,所以即使自己被徵兵,我一个女人家也能自食其力。丈夫是

这么对我说的。”
“他的见解很正确……”
梦点点头。
“婆婆和先生是相亲认识的吗?”荣杓问。
梦状似害羞地红了双颊。“我娘家也是做生意的,刚好有机会,不,我们双方都是一见钟情。”
“俊男美女嘛,那是必然的。”两人笑着说。
梦露出浅笑,“不过,幸福只维持了两年……。昭和十七年八月,丈夫接到召集令了……。最初是吕宋岛,之后

是婆罗州。他被调到了南洋……”
“……”
“不过,一开始经常收到他的信。”
“……那些信件,婆婆还保留着吗?”
老朽的容颜漾开笑容。“全是我的宝物。”梦走进内室,从佛堂的抽屉里拿出一个鞋盒般大小的铜箱。里面放着

一束军用明信片。
笑福和荣杓新奇地望着手中的明信片,笑福开始读出其中一张。“敬启。亲爱的梦殿:同样祝你身体健康,日日

平安。这里的海洋一片清澄,沙滩似能闪光出白光。花卉缤纷多娇,实是人间仙境。我在海边拾了一只淡红色的

美丽贝壳,可惜没办法送给你,你要多保重身体。”
荣杓再读另一张。“亲爱的梦殿:同样祝你身体健康,日日平安。昨天,夜里行军的时候,亲眼目睹了梦幻般的

大树。无数的叶片好似天上繁星,昨火一明一暗地闪烁着,忽下忽上,宛若波浪般地曼妙舞动原来是萤火虫。数

以万计的萤火虫栖息在大树上头。我暂时停止前进,眺望了好一会儿,不似人间应有的、如梦似幻的光景,真想

带你来看看。若你见到了,不知会有多么欢喜。俟我军赢得胜利之际,我一定要和你旧地重游,再访这株美丽的

大树。”
“和现在年轻人旅行寄回家的明信片没两样嘛!”荣杓点头表示同意。
“我一定要和你旧地重游,害念的人都不好意思起来了。”苦笑中带着开朗的气息。
不过,梦接下来的话让场面陷入沉默。“丈夫一直认为日本会战败。”
笑福和荣杓同时看着梦。梦静静地笑了。“出征的前一天,丈夫说错了错了。这场战争是不对的。日本不可能战

胜美国。挑起战事的是政治人物,所以都是选出这些人的丈夫不好。丈夫因此对我低头道歉。当时的女人并没有

选举权。不过,他终究还是去了……” 梦断断续续地说,“不去的话等于是自寻死路,不管如何,终究不可能全

身而退。被扣上共产党名号的话,连亲戚朋友都受到牵连。”
荣杓若无其事地望向导播太田。太田露出苦笑,摇摇头。
基纪见状后,顶着想一问究竟的神情,眼睛直盯着身旁的晋二。晋二小心不让声音收录进去轻声地低语,“共产

党这段不能用。”
梦继续往下说,“再说,信中也不能提及战败从战地寄出駢的信件全都要经过检查。至于日本国内,则一直大力

宣扬大日本帝国每战皆捷的消息。”
“一定是不想让可爱的太太担心。婆婆的丈夫应该是个很体贴的人吧?”
梦沉静地点点头。
“那么,婆婆的丈夫是……”荣杓有所顾忌地问。
梦左右摇头。“一无所知。何时、何地、怎么死的。战况恶化后音讯全无,还是胆战心惊的时候,战争便结束了

。过了两年,送来了一个说是装有骨灰的箱子,里面只收了一张纸片。婆婆打开箱子。因为我想看,就算是骨灰

,也还是我挚爱的丈夫啊!我想紧紧抱着他,对他说句辛苦了。不过回到家的,却只有他不知在何时写下的纸片

所以我才会特别珍爱丈夫的信件……”
“那都是他写的吧?”
梦淡淡地诉说往事。笑福和荣杓一时失去言语。
“过了不久,”梦一边抚着信件一边说,“昭和三十年前后,一位自称是和丈夫同一部队的人来找我。五十人的

部队,听说只有他一个人生还。那个人,一间一间地造访四十九位战友的家。他说这是生还者的任务。听他说,

那里比地狱还悲剧。好几百个,好几千个十多岁的男孩,大家饿到骨瘦如柴,一个男孩肚子被子弹打到,一边叫

着‘妈妈,妈妈’死去……”
梦放下信件将脸转向两人。“然而留在国内也等同待在地狱……”
“我们两个都是战后出生的。不过,经常听母亲提起大阪大空袭。这一带都被烧光了吧?”
“嗯,烧得一干二净。幸好我偶然逃过一劫。这是丈夫的从中保佑。”梦点头,“但是,公婆却从此下落不明,

不光如此,战争结束后的一个月后,娘家被朝鲜人给强行占走了……”
“婆婆,那个……”笑福和荣杓赶紧出面制止。梦笑了笑。“这些不能在电视上播放,对吧?否则会引起争议,

我明白。不过,我说的是事实。大阪、名古屋、东京的大型商店,战争结束后,全被在日本享有支配权的中国人

或朝鲜人霸占去了。但是,我觉得合情合理。不准说本国的语言,被迫更改代代相传的姓氏,这些人离乡背井,

被强行带往不知名的国度。交战时没有东西可吃,走路时有人用枪抵在背后。日子过得何等悲惨,也难怪他们会

这么愤怒了。”
两位主持人不断冒着冷汗。
“那些人没罪,不好的是日本人。”
“再婚的打算呢?……” 笑福适时改变话题。“像婆婆这样有大美人,一定有很多人上门求亲吧?”
梦摇摇头,“男丁的人数锐减,寡妇没有再嫁的机会 ……”
“……”
“幸好,我从未有过苦日子。丈夫遗留下来的房子和公寓帮了大忙。”
“……”
梦突然间问道,“知道终战纪念日是什么时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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