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月拿起无线电话机,走出走廊,与手拿着扫帚的母亲擦身而过,下楼。
他必须与五十岚联络。
事不宜迟。
含着少许湿意的风,吹动着白色的衣角。
长开放的职员要出入口,吹着徐徐的和风。走下楼,如月便在出入口看到他要找的人。
“正宗大夫。”
高挑个儿的男人回过头来回应如月。在正宗身边,还有三位护士,也都在看如月。
因为是早上,医院里还有些安静,但距住院病房稍远,也无须压低嗓门。
“我请喝咖啡,如月,你要来一杯吗?”
正宗拿着纸杯,询问如月。已经过昨天一晚陪着接受开刀的病患一夜无眠,但正宗丝毫不见倦容。
今天如果不是当班,正宗还是精力旺盛的可以做他的工作。
和正宗一样昨晚没回家的如月,他的脸上已难掩其倦怠的模样。
“不,我……”
也不理如月的话,正宗便擅自把硬币投入出入口的角落摆的自动贩卖机。正准备回家的正宗,已换了便服。
围着正宗的护士们,也才刚上班,所以穿的是很美的裙子与外套。只是这些女人,现在却用与看护病人完全不同
的眼神,换言之,都在卖弄风骚,想引起正宗对他产生好感。
“正宗大夫,你在休假时,都做些什么消遣?”
其中一名护士,站在自动贩卖机前问,而正宗却返过身,按按热可可的按纽。
“我多半是用来睡觉、补眠。”
护士听了这个回答,都讶异的大叫出来。
“你都没有去哪里玩玩吗?”
又有另一个女孩问,正宗又很温柔的回答她说。
“很想出去玩时,却又找不到人,你们是不是有这种感觉?”
这表示你还是有情人啊?护士们这么反问后,便啐道。且她们还互相交换脸色。
这些护士都是热中男女间感情的话题。
加上所负责的科不同,见面的机会并不多。但对男女同事好奇的问题,正宗仍能面不改色的回答。
正宗经常是话题的中心人物。
如月看着这景象,暂时站在出入口的前面,不想插入他们之间。
弯下身拿起纸杯的正宗,看看如月。
“那我先走了。”
“……啊……”
对突然想落跑的正宗,护士们有些讪讪然。留下遗憾的她们,正宗走近如月。
把热可可递给如月后,正宗指示他往出入口外面走。
“你们可要认真工作哦!”
对仍目送正宗的女同事们,正宗向她们挥挥手,再把出入口的门关上。他很自然的牵起如月的手,走向他的爱车
。
出入口外面,穿过救急搬运用的道路后,就是停车场。现在这时候,外来的访客的车还不多,但也有些是同事们
开的车已停着。
正宗打开一个车门,自己就坐在车椅上。那个车门正好把如月遮了一半。
“你干嘛?是来看我的吗?”
望着正宗很开心的模样,如月苦笑着自口袋拿出银色的手机,对他道。
“你忘了手机,没带着挺不方便。”
“很抱歉,我实在是很糊涂,是放在什么地方了?”
正宗接过手机,皱皱双眉。
“掉在房间的沙发上,可能是换衣服时忘了。”
如果不是如月经常会出入正宗的办公室,这手机有可能在正宗明天上班之前都找不着。
在医院,由于顾及对医疗器具的影响,而禁用手机。一旦把手机关掉,放在置衣柜时,就很容易忘了它的存在。
“万一有急症病人,联络不到你,不是很麻烦吗?”
正宗听了如月的话,苦笑。
“谢谢你的可可。”
如月说完,正想转身,忽然被男人的手抓住。
如月发现,正宗的手很轻易就可以抓住自己细细的手。
“如月,你最近脸色不太好,要不要休息去检查看看?”
正宗的这句话里,洋溢着关切。
“……可是,我又不喜欢你被别的医生检查。下次我有外诊时,你可以顺便来吗?”
只是,如月却没有接受对方的好意。
“今天如果没有急诊病患,又没有要开的刀,就可以轻松一下。而且这个星期天,我可以好好休息。“
“因为你的家距离医院较近,所以一有什么事,都会把你叫出来。”
正宗笑笑的用手去抚摸如月的颈子。
“我星期日也会休息,我们二人去哪儿走走吧?”
正宗接近如月的身体,如月把可可杯放在车上。
“不行,我不多休息不行。”
听了这话,正宗嘴角往上翘,并用他的指腹碰触如月的唇。
“但只要有休假,我就会想要占有你。你可还记得?我上次说过我有话要告诉你?”
被他的指尖轻轻滑过唇,马上涌起一股酥麻感。
“是什么事?”
被如月一问,正宗有些羞赧的笑道。
“我在电话中说过,我对你不实的,只有那件事。”
如月记得这件事,他本来以为正宗是说着玩的。如月轻轻的把唇凑近对方的手。
“有些事不要说穿了,不是比较好吗?”
如月的唇微微动了一下。
“你如果有空,今天也可以到我的房间来整理资料,在沙发上睡睡也没关系。”
如月听的出,正宗是想用整理资料当借口找他去,这对平常是个工作狂的正宗,可能也是真心话。
“大夫,你千万别在开车时打瞌睡。”
如月对露齿而笑的正宗,弯下身吻他。
“……唔。”
被他的手在自己的腰及臀部摩挲,如月的喉头就咕咕作响,正宗的舌头比如月的温度低,这好象是他的心之写照
。
“你真的不要逞强。”
如月点着头,手上仍端着可可站起身。
如月把藏着两人的车门关上,正宗立刻把车窗摇下。
“那么明天见。”
正宗道别,启动引擎。如月目送他的车慢慢驶出停车场。
如月对着依依不舍挥手的正宗,也举起右手回应他。
等引擎声远去,如月霎时沐浴在寂静、和煦的春风中。
如月低下头,看看手表的时间。
距约定是时间,已快到了。
如月把肩膀放松下来,短促的叹口气。
如月将还有些微温的可可,倒在柏油路面上。他一口都没喝的可可,把柏油路面染的黑黑的。
在缓缓走向医事课时,如月猛然驻足。
他想到在医事课等待自己的哥哥,便将刚才与正宗拥吻的唇,用他白色的衣角擦拭。
如月走在厚厚的地毯上,仍是蹑手蹑脚。
如月慢慢的环视铺着高级地毯的屋内。而且,连倚在大窗下的桌子及沙发,无一不是价钱不菲的贵重家具。
如月是第一次踏入副院长办公室。
在医事课二楼,是医院主管级办公室的集中地。一下了电梯,便有个小小柜台,可事先安排会面时间。就连与医
院职员,也必须经过这些程序。
但如月却未经过柜台预约,便直接上了二楼。他还是避人耳目来到副院长室,看到弟弟打开门的踪影,五十岚方
才安下一颗心。
五十岚的气色比前几天见时神采多了。只是仍可见他瘦削的双颊。
在五十岚忧心如焚的日子中,如月成了他唯一的精神支柱。
五十岚用很正常的眼神,坐在沙发上与如月招手,如月慢慢把门关上。
五十岚蹑手蹑脚的举动有些不自然,他是怕引起别人怀疑。
如月将带来的文件放在沙发边,坐到五十岚身边。
“抱歉,我晚来一步。”
副院长及五十岚贞照从打开的门先后出现。
副院长个儿不算高,但有着健壮的体格。在他那镶着银框的眼镜里,闪着一双敏锐的眼睛。
看到五十岚静静的,似木偶般伫立在副院长身边,如月也自沙发上站起来。
有可能是因为紧张,如月感到身体有些站不稳。
加上没有食欲,使如月快撑不住。
如月意识到指尖十分冰冷。
“没关系,你请坐。”
如月依言的向对方鞠个躬后,就坐回沙发。虽然对方的眼眸很温和,如月仍禁不住紧张起来。
副院长外表很温和,也是精密能干的人。可是,如月自己就绝不会适合戴他那种眼镜。
经过五十岚介绍后,如月方才获知自己的哥哥与副院长是外甥婿的关系,只是如月仍挥不去内心的畏缩。
“我很意外,如月君,你会在这个时候急于见我。”
如月深深的低下头。
“你不用那么紧张,我其实也想和你见个面。只是,没想到会是在医院内。”
听到副院长亲切的话,如月才慢慢放松心情。而且,五十岚也用着担心的神情,望着副院长与弟弟的谈话。
今天提出来要在副院长房间相见的,是如月。虽然也可以在别的场所,但如月却坚持己见。
“请原谅我那么坚持,但不这样的话,我怕腾不出其他的时间来见先生。”
当实习医生的如月,比副院长及五十岚待在医院的时间更长。他们甚至经常待在医院过夜,所以离开医院,往往
已经三更半夜,要不就随时待命,所以很难调出时间。
既然如此,在医院内谈话也不会引人起疑。
对低下头道歉的如月,副院长伸手去拿香烟。
“其实如果真的要见,又何必在乎旁人的眼光?”
副院长点着烟,望着他脸上的笑容,如月慢慢将心房放开。
在气氛渐渐缓和下,副院长缓缓吸了口烟。
“……至于重点,他有听智纪君说明吧?”
副院长把视线投向哥哥,如月马上倾身回答他。
“是的,不过……”
“你不用担心,一切就照智纪君告诉你的进行就可以。”
对温和的副院长之语,五十岚频频点头。副院长除了口齿清晰外,还有着一份迷人的沉稳气质。
“对了,如月君……现在才发现你们兄弟两,长的并不很象。”
副院长真的眼尖,很快就看出如月与五十岚长相不相似之处。
“不过你们兄弟……长的都很帅。如果我还有一个女儿,一定许配给你。”
这话听起来似真的,又似玩笑。
如月听了忍不住想笑。
副院长的话,是不含任何政治意图的,这点如月倒很放心。
哥哥便是身受其害的人,他的婚姻、小孩,全成了政治谋略的工具,这对认真严谨的哥哥,是多么痛苦的折磨。
而如月也在不知不觉中,卷入了这场旋涡中。
“很抱歉,对年轻人谈婚姻的事,总令人不愉快。”
对副院长的善于察言观色,如月很折服。
“不……是我太容易紧张……”
副院长笑了。
“这实在很为难你。……可是我求你,今天的事无论如何不能传到对方的耳里……这可能对你是强人所难,但真
的请你小心谨慎为宜。”
将两手放在膝上的副院长,很诚恳的求如月配合。
他很明白的表示,他们的计划是不能公开的。
副院长望着如月,道。
“上头的人,今天都在外面不会回来。而他的甥子,听说今天不值班。”
副院长说着话,一边用眼神向天花板示意,就在他的楼上,是院长的办公室。另外他所指的甥子,当然是说正宗
。
“正宗大夫因为明天有外诊,所以他会提早上班。”
副院长用有些讶然的神情,望着如月未经思索便说出来的话。
如月也心知肚明,所以很勇敢的迎视副院长,说。
“我今天会请求见先生一面……是因为我想听副院长亲口说。”
五十岚对弟弟的话,仍有些茫然。
“其实我并没有学界的支持。虽然现在我颇获正宗大夫的赏识,只是……我也不易拿捏要怎么来应付正宗大夫。
”
听了这些话后,五十岚更为惊讶。
副院长也无意阻止如月继续说下去。
“我的任务,真的只是窜改正宗大夫四年前所负责,后来死亡的病患的记录而已吗?”
“侑那,所以现在才一定要借助于你!”
被哥哥用力抓着的肩,感到很痛。
可是,又远不如因为情绪紧张,致使胃部绞痛的不适所带给如月的难过。
“死者是因为肝癌住院的五十多岁的女性,那次是由正宗大夫替他开刀,可能未将病源全部切除,所以才更换药
物治疗……那一次,正宗大夫所用的就是井口制药的抗癌剂为她治疗的。”
“你是怎么调查?你有看过正宗大夫的资料吗?”
很专心倾听如月说话的副院长,也难掩他讶异之色。
“是的,正宗大夫都会把自己开过刀的病患的资料,留在身边。在五十岚大夫送给我的版画中,我发现到他窜改
过的资料,然后又去查证。”
虽然身为医生,也不得将病患的资料弄到手。至于患者的病历都会被放在护士室隔壁保管。除了有些期限太久可
以处分掉之外,较特殊的病历,医生就会作成个人资料存档。
正宗为了开学会会议要发表病历的同时,也将许多经自己负责的开刀经过,把病历归化成资料保存。
那些资料,几乎都收放在正宗的房间内,若要浏览,必须经正宗的允许。但因为资料的整理交由如月负责之故,
他有另一付钥匙可自由出入正宗的房间。
“智纪君说的没错,如月君你是可以接近正宗大夫的资料。”
为让如月继续说下去,副院长把手上的烟捻熄。
“由于五十多岁的病患,在正宗给她服用井口制药的抗癌剂后,很快便宣告死亡……从其经过看来,这种抗癌剂
的副作用相当强。只是当时没有任何人对这副作用有更明确的证实或证据,所以也没有人去追究她的死亡原因。
”
“再加上病患本身,也没有任何亲人。”
诚如副院长所说的这名被正宗打抗癌剂的病患,是独居的女性。身边也没有亲人。在她死后,虽有报上与其有血
缘关系者数人,来她的遗体及遗物领走,但她在与病魔格斗时,都是孤零零一人,未见有亲人造访过她。
在未有亲人下,正宗的治疗均是经由与病人本身取得同意下进行的——这也是从资料上可窥见。
“正宗大夫事前也对井口制药的抗癌剂相关问题,与病人说的十分详尽。为求慎重起见,那位女病人还签了名。
”
只要涉及到开刀或大小不等的手术,签写同意书是不可或缺的手续。尤其是关系癌的治疗,惟恐开完刀后,衍生
不必要的麻烦事,更是不可草率、轻忽。
在这一方面,约二十年前要把罹患癌症的事实告诉病人本身,是很难开口的事。医生要进行治疗的所有大小环节
,非得获得患者自身的理解或同意不可。
事实上,即便是在说明与解释后,真正要开刀时,又远较口头说明艰苦困难多了。
医生必须对癌症毫无医学常识的病人,把自己目前的处境,及会遭遇的障碍,以及真正执刀时会产生什么危险状
况,均得逐一向病人解说分明。
现在正城医院对癌症病患的告知,亦十分彻底。当然除了要禀知其家属,再转告病人本身。可是,正宗这位五十
多岁的女性病人,在举目无亲的情况下,当然就是找她本人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