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笑意终於直达眼底。
13
贴上浓密的假须,丢下一句“跑了再说”,两人共乘一骑,逃犯就这样光明正大地以拙劣的化装术顺利逃出官府布置的罗网,转悠另一座城池去了。
期间,鹰又来来回回了三四回,每次樊天诛都刻意避开他,飞快地一眼看尽在柳堪怜看来与之前并无任何区别的淡黄色毛边纸,然後从袖中抽出同样质地的纸张,匆匆写上几个字,缚於鹰脚,放飞而去。虽然他依旧黑纱裹面,但柳堪怜却能感觉到他看罢纸条的兴奋。
是何人何事让喜怒不行於色的樊天诛如此兴奋呢?柳堪怜纳闷又好奇,但他的好奇心却并没有立刻得到满足,因为新的麻烦随即接踵而至。
这次的情形与前日相差无几:一听说是关於刀的,已经改行敲铁锅的打铁铺立马赶人,态度恶劣不说,满城的老百姓甚至如送瘟神般敲锣打鼓,放饿狗、赶疯牛、丢蝎子将他们一口气哄出城外。柳堪怜一见满天蝎雨立刻抱头鼠窜,樊天诛则相对镇静地多,张开布袋倒退著装蝎子储备粮食。在之後的第三、第四座城,两人的遭遇更是与之前如出一辙。
站在正午火辣辣的阳光下,感受著汗水顺著脸颊滑落并慢慢蒸发所带来的微痒与粘腻,樊天诛有一种想掐人的冲动。
多少次了?多少次被扫地出门了?答案──
太多次了!
都是为了那把该死的刀!
但终究自家兄弟是始作俑者,这般想著,那双铁钳自然招呼不上身边人的脖颈了,半是理亏,半是不舍,火气却是满满压了下去。
掂了掂满布袋的战利品,樊天诛只对此一项稍稍满意──回去晒干了,可以泡酒,滋阴壮阳。
“我现在真是比我师父那老怪物还惹人厌啊!”坐在窄小破烂的土地庙前只剩下屋檐完好的台阶上,柳堪怜解下顶在头上遮阳的头巾权当扇子扇啊扇。
“你师父是谁?”把口袋扎好,绑上马背,樊天诛随口接道,在他手边,鹰正站在马鞍上,快意地梳著羽毛。他已不止一次提到他师父了,现下无事可干,不妨听听。
“曾一两。”臭老头,摧草魔!他会这麽狼狈全部拜他所赐!
啥?打听他师父的名字还要给钱?算了,只一两银子而已,给了!樊天诛自怀中摸出几块银子,分出一两塞进柳堪怜空著的那只手:“你师父叫什麽?”
“曾一两!”好端端的给他银子做什麽?柳堪怜虽觉得奇怪,但送上门的银子哪有拒绝的道理,所以也就稀里糊涂地收了。
“……”还要?算了,只再加一两银子而已,给了!再分出一两银子:“名字。”
“曾一两啊!”咦,只要说出老怪物的名字就有白花花的银子拿?太好命了吧?比做捕头轻松多了。柳堪怜改为双手手心向上,一心一意收银子,只这会儿,他对师父有了为人徒弟应有的那麽一丁丁点儿的尊敬与感激。
还要?
只不过散了他几百两而已,怎麽如此记仇?江南人的气度果然像极了水乡小镇,大方不起来。
心里虽不痛快,却还是照对方的要求办了。
“你师父的名字?”
“曾一两!”
“……”
“名字?”
“曾─两啊!”
“……”
……
轮番几次,一小堆的银子银票堆在柳堪怜脚边,随著银子越来越多──
钱迷!
不情愿付钱的面色铁青:非要榨干他好快些离开吗?就这麽讨厌他?
疯子!
被迫收钱的亦面色难看:怎麽,才这麽一会儿工夫就恼我了?想用银子打发我走人?
“老叫我重复老怪物的名字做什麽?”忍无可忍,柳堪怜怒喝道。师兄弟四人中,他的脾气并不好,他的耐性较之脾气则更差一分。
“是你自己几次三番向我要银子!”分明是在无理取闹,但偏偏却下不得手教训,只能任他胡来,想来这会儿的恶狼真是窝囊到家了。
“哪有,我师父姓曾,名一两!”虽然常挨大师兄拳脚,被三师弟玩弄,又被小师弟饲养,柳堪怜终究不是个笨人,所以几个回合下来到底还是弄明白了问题症结之所在,当下便笑倒在银子银票堆里。
“哦,我还以为一到关键时刻你就向我敲银子呢!”樊天诛取下面巾自嘲,却被日头下闪闪的银光耀花了一对冰眼。
“算你耍我!当说不说!钱还来!”樊天诛摊开五指抓向钱山。对他,已是优待至极,手下兄弟们若听见恶狼这般低声下气,一个个非学了贞洁烈女吞金自尽不可。
“不还!我又没耍你!再者,这是你自己愿意给我的,哪有送了人的东西再问人讨回来的道理?”柳堪怜决不让步,誓死捍卫自己的银子银票。
没有银两寸步难行,做鬼也不还他。
“我的,还我!”先理後兵!樊天诛欺身上前,伸手便夺。
没有了银子,自己如何养他?他又岂会再愿跟他同进退。
“现在是我的,不还!”干脆利索,断了商量的余地。柳堪怜抱起一堆银子,翻身便躲。
就这样一攻一守,一抢一躲间,衣衫缠绕,促不及防的两人狼狈地双双跌倒於地。
温热的气息随即拂面而来,两人没来由地心慌意乱,尤其被压的一方。
柳堪怜只觉得俊面燥热,忙偏头竭力避开。护了自己的唇,却陪上自己个儿的脖子,再慌慌张张扭转自己的脖子,却不偏不斜正巧送上自己的唇,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樊天诛虽已意识到此刻两人的姿势有多暧昧,却仍放任自己,径直趴在柳堪怜身上──肤质细腻的颈项,虽带著汗味,但很美味,真的美味!待到自动送上门的软唇时,只蜻蜓点水,已是醉酒满庭香了。身体比大脑早一步作出反应,理性被感性践踏在脚下,樊天诛对著眼前的美食展开了攻势。
“不玩了!”柳堪怜一个鲤鱼打挺,将差点意乱情迷樊天诛推离身边数尺,手忙脚乱地把银子银票还给他。
自己居然被男人轻薄了!不是最痛恨鬼老津津乐道的龙阳之好吗?不是要与大师兄相伴共度一生吗?所以,他该大发雷霆,将对方打得至此再不能人道才对,可他却没有一丝一毫这样的念头,因为他不讨厌樊天诛,但,或许正因为不讨厌,问题才更严重。
樊天诛因此险些被银子砸了个正著。
竟然会去非礼与自己同为男性的柳堪怜,他怎麽可以为了个男人破例?他怎麽能忘记父亲的伤痛与凄楚?不成,他该好好收收自己的心,别遗错了地方。或许,去逛趟窑子是个不错的主意。
难堪的沈默首次在两人之间无尽到蔓延开来。
沙漠的黄昏,夕下斜阳似血般豔红,在鲜红的背景映衬下,一只白隼呼啸著一闪而过,扑哧著双翅优美地降落於一领衣间。手翅、取信、单手展开──
一笺白宣。
“曾一两?哦,原来是鬼老的徒弟啊!得来全不费工夫!正好──”
风起,额间一抹鲜红的朱砂印。
14
明月皎皎,夜风习习,树影婆娑,清烟嫋嫋,如此良辰美景,又恰逢花好月圆,想那文人骚客,自当醇酒助兴,盆磬为音,杯箸作节,当月吟诗,戏嫦娥,思貂禅,这才不至於辜负月半中秋佳节。
郊外树林中,明月皎皎,夜风习习,树影婆娑,清烟嫋嫋,好一番良辰美景,正是赏月吉时,月圆、桌圆、椅圆、盘圆、杯圆、果圆、碟圆,却独独缺了人圆,不但没有人圆,硕果仅存的三人还个个一脸的凄苦,脸长倒是有目共睹的。
“那店小二被他玩死了。”雾影兰双眉深锁,抬头望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药下得那麽猛,对方是人又不是大食国进贡的大象,何况又被老头受用了那麽久,哪有不一命呜呼的道理!那老头,太不知节制了。
狄思竹鼻子里“哼”了一声,顺带震落方圆几十米内的树叶,小心地发泄内心深处对老头的鄙夷。
花月山一懒“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这对於睡多醒少。木头美人的他来说,不谛是女娲补天落下一块写著自己生辰八字的七彩石砸中盘古张开的左眼,稀之又咨,奇之又奇,狄思竹忙抬头看看是否天又生异象。还好,月明星稀,连朵阴云都没有,狄思竹这才慢慢放下心来,重新低头将水果削皮去核,切成小块盛入碟中,再一碟碟置於雾影兰伸手可及处。
再刻意重重地叹一口气,低下头揉揉脖子,雾影兰丢了块水果入口,清了清喉咙,这才一字一顿地说道:“不但闹出人命,师父他──还把人家的肚子搞大了!”坏心眼地在後面五字加重语气。
很久没有开心过了,提供些免费娱乐好让他有动力继续说下去吧!
只听得“乒──咚──”两声,狄思竹已张著大嘴呆坐在了地上,在他双腿之间,是裂成两半的圆形石礅。
这消息太过骇人,以至於体内真气乱窜,一时间竟是控制不住,只得任由它狂涌而出,幸亏自小有大师兄传授的凝神大法护体凝气,在最短的时间内调息通脉,才不至於酿成更大的破坏。
花月山则双目呆滞,杯子落地而浑然不知,双手维持握杯的姿势半盏茶的工夫,随後嘴唇颤抖了几下,终究还是未发一言,神情倒是渐渐回复如初。
连心门口锁得铁紧,不愧是大师兄!雾影兰暗暗赞叹道,然後悠哉悠哉地丢出未完的话:“男相女身!不是男人。”再捻起一块水果。
“也就是说必须同时解决两件事──命案和通奸!”干脆盘腿坐在草地上摸摸下巴上新张的短须,狄思竹下结论道。
多年的默契使他很快便将整件事的大致脉络理清。
“虽然烦了些,但解药也是双份的。”雾影兰轻声讥笑,双眸却是瞥向依旧默不作声的花月山,却被狄思竹打断了思绪。
“十八年前的事不会再次重新演绎於世吧?”十八年前,那老头也是有眼无珠,玩了个男相女身的,结果一次便暗结珠胎,只是孩子後来不知所终。
“可能!”十八年前他们尚未与老头相遇,那件事老头是怎麽处理的他们当然不得而知,但十八年後的今天就不同了,老头有了这群徒弟,对自己闹出来的烂摊子只会袖手旁观,而把难题砸给可怜的徒弟们去操心劳神。
让如此痛斥女子的男人有了种,该是他最大的耻辱。
“该阉了他!”花月山冷不防的开腔成功使雾影兰欣赏到狄思竹四脚朝天的蛤蟆摔交式。
“所以我们要去解决老头留下的烂摊子,拿双倍的解药。”笑够了,雾影兰终於下结束语,“还有,把大师兄叫醒!我去睡了,明儿要早起赶路!”说罢,起身扭头便走,丝毫不顾及狄思竹向他伸出的手。
“等──”
三师兄到底是怎麽想的?明明已踢掉碍眼的二师兄,一人独霸了大师兄,为什麽他的眼中还是有太多的模糊与不实?似有忧愁眸中绕,细看之下却又是那般的心不在焉。虽然他未与大师兄卿卿我我,对大师兄也没有自己当初所担心的热衷,但这样的三师兄,却更叫他捉摸不透,难不成三师兄喜欢夺人所爱再弃之敝屣?那麽,在三师兄心中,自己又算什麽呢?当他被别人夺走的时候,三师兄会来抢他回去吗?
看看熟睡的花月山,伸向渐行渐远蓝影的手慢慢无力地收回,五指缓缓握成拳状,狄思竹只觉得自己的手心生疼生疼。
15
夕阳西沈,寒意悄然无声地自周身侵入,柳堪怜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今夜,注定无人为自己生火披衣了。
颓然转身,柳堪怜迈步沈重地向城门折回。
花街柳巷热炕头,想必那人现在正左拥右抱,欢声笑语不断吧!哼!什麽东西!才亲过他这个男人,掉转头就去抱女人!女人都是老虎!
“真不是东西!今後谁跟了他,只怕要苦头吃尽!”柳堪怜忿忿不平。他这就回客栈,随便姓樊的把酒言欢到几时,就算喝成烂泥变作鸡冠花下的臭肥他也绝不去多吝啬一眼!明天一早就独自一人找刀去,盘缠没了,大不了再寻份工做便是。
谁稀罕你!哼!
*
土布被,掩不住女人的大半酥胸,此刻,她正一手略支螓首,满足地看著身边赤裸上身的壮硕男子。
樊天诛斜靠著炕沿,抓起小方桌上的酒瓶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著酒。女人确实不错!也不愧是窑子里的头牌红人,够消魂!但一旦完事之後,他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柳堪怜的一举一动。
还是不行麽?
不,决不!他不碰男人的规矩绝对不能破!
女人伸入被中的手开始不规矩起来,另一只手则隔著面巾妩媚地抚上男人含疤的脸颊,来回勾勒著硬挺的眉峰、鼻梁和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