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去哪──”尾音陡然变尖,狄思竹全身鸡皮疙瘩陡增。雾影兰猛一回头,咬牙切齿地回答:“当然是去给你定做衣服了!最近天不好没法算命挣钱,你居然还要我额外开支!就不会先脱了衣服再陪老头捉迷藏?这笔花销我会算在你头上!在衣服没做好之前,你给我光屁股!”一气呵成脸不红气不喘的雾影兰“乓”一声重重甩上门,可怕的响声成功地将熟睡的花月山转化为半梦半醒状。
“救命啊──”
天阴沈沈的,狄思竹怕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听说了吗?又死人了!一个是原来的礼部尚书,另一个是个羊倌。”
“肯定又是一刀毙命!”
“不知道用的是哪个倒霉鬼打的刀,一颗脑袋啊!”
“哪能呢,好象官府已经淡出此事了,说什麽既是江湖恩怨,朝廷自不便插手,临省抽调的人手走到半道上,又都谴回去了。”
“可不,凶杀是鬼老的徒弟响当当的恶名在外,朝廷才不愿惹那一身腥呢。”
“你说邪门不邪门,前朝皇帝自己个儿烧死了,如今轮到做臣子的死於非命,莫不是皇帝的孤魂在下面乏得慌,找伴儿呢?”
“呸呸!没事乱嚼舌头!小心勾你的魂!”
走在集市上,入耳皆是老百姓的议论。柳堪怜双眉紧锁──凶手盯著前朝大臣宰割,再嫁祸於他的目的何在?如果是为了引起众怒灭了鬼老那老东西,他绝对举双手双脚赞成,怕只怕凶手另有隐情。
正想得出神,冷不防左边暗巷里奔出一人影,眼看著就要化做马下冤魂,说时迟那时快,柳堪怜疾手如电,一把拎起对方同时翻身下马,待看清对方手中那面“诚问则灵”的布幌时,马上厌恶地收回手。倒是算命先生仔细端详了他一番後,反手一把拽住柳堪怜拉向人少的路边,低声说道:“侠士三月之後有大灾!”
只要一没钱花,雾影兰就会摆个算命摊骗钱,耳濡目染,这几招他都会,想蒙他?窗都没有!他要找的是“妙手医仙”,不是“半仙”。所以当下狠狠一甩手,撇下跌个狗吃屎的“半仙”,风疾火燎地走了。他得快些追上接到字条先一步出发的樊天诛才行。
“可怜哪,明明身上中了不干净的东西。要钱不要命!”故坐老成的摸了摸山羊胡子,却引得胡须纷纷飘落,一会儿,颚下便只剩稀疏几根毛草。
怀揣装满薄荷露的小瓶,抛开所以难题,柳堪怜不顾人群的漫骂,在市集密集的人群中策马飞奔,马蹄所到之处,鸡飞蛋打,菜烂摊掀。一片混乱之中,一个人影映入眼帘──嘴角那颗榆钱般大小的黑痣在惨白的脸上显得格外醒目──是他!
他还没死?
心念数转之下,柳堪怜猛一拉缰绳。
又一轮鸡飞蛋打,菜烂摊掀,银两满地滚之後,马儿终於在一户喊似寻常人家的屋前收了蹄,柳堪怜一招燕子剪水,越过斑驳的院墙,直奔内屋,与此同时,一匹彪悍的栗色大麽从他眼前猛然窜出。
柳堪怜冷笑一声:
你逃不了了!
追到城门口,四处留意,但见驼铃叮当,人来人往,却独独不见樊天诛的身影。柳堪怜心中一阵失落,但惟恐追丢了那个死而复生的赵五,便顾不得流连细想,一扬马鞭,奔出城门。
一方沙丘下,一人一骑挡住了反方向的一人一驼。
“为什麽不辞而别?只身逼退朝廷围剿官兵的功臣若就这麽走了,这庆功宴可怎麽开呀?”与话意决然不同,面纱下的嗓音带著沙哑,连一丝丝喜悦都没有,相反,肩上停留的鹰双目中还射出嗜血的光。
“呵呵,果然还是走不成呢!大哥好身手!”额间那抹鲜红的朱砂印隐隐含著不安,驼峰上的隼却仍兀自梳理著羽毛──那雪一般纯粹的白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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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奴儿,你到底是谁?”樊天诛握著缰绳的手背青筋迭起,死寂而耀眼的黄沙在他身後狂乱地飞舞,说不出的凄美与诡异。
“我是丑奴儿,你的部下,你知道的。”无视於樊天诛那显而易见的杀气,丑奴儿展开阳春融雪般的笑容,松开了手中的缰绳。
“你──”樊天诛气结,正待发作,丑奴儿却敛起笑容,轻轻叹息道:“这下更走不得了,他来了!”说罢,振臂重重一拍,将逃生用的骆驼赶走,同时右脚悄悄向後倒退了一步。
“别动!”樊天诛大喝一声,亦向前逼近一大步。
一人一骑,由远及近向两人奔来。
“樊大哥,我见著你说的那个赵五了,那小子果然没死!可惜追丢了!”
在樊天诛面前猛拉缰绳,未等马儿前蹄著地,柳堪怜便大汗淋漓的一跃而下,然後见怪不怪地和鹰打招呼:“死鸟,你又冒出来了。”最後转向丑奴儿,问道:“他是谁?”
“只身喝退全部围剿官兵的大功臣,救了我和弟兄们却想默默离开的人。”收敛杀气,樊天诛冷冷地答道。
“哦!好本事!”柳堪怜两臂交盘,与樊天诛并肩而站。以一己只身逼退数千兵丁,不是武功盖世,就是来路不小,无论结果为何,均小看不得。
“不用担心,我逃不了。论武功,在下绝不是两位的对手!”仿佛下了某种决心,丑奴儿平静地说道。眼睛瞥见柳堪怜瞧见白隼时一闪而逝的讶异时嘴角再度露出笑意:
“有很多疑问吧?”
“那只隼──”柳堪怜喃喃道。现在想来,无论是被官兵追捕还是行路途中,有只白隼曾不止一次从他们头顶飞过,如此稀少的鸟儿,之前为何没在意?
“我问你,为什麽赵五会死而复生?”柳堪怜抢先开口。他有一种预感,在眼前这位温文尔雅的青年身上有许多惊人的秘密。
“赵五啊……”
“就是那个嘴上有颗大黑痣的家夥!”柳堪怜不耐烦地催促道。身旁人杀气渐涌,他怕对方再这般蘑菇下去,就该去阎王殿答疑了。
“其实简单,若被杀者无亲无故,却有三坛黄金无故失了踪影,官府岂有不追之理?不但追,而且追得既凶又狠,至於死的是什麽人,有没有真死人,就变得不重要了。再者,只要你肯出几两银子,自然会有人愿意为你去官府传话,哪怕只是一句假话;也自然有街坊愿意点头确认,哪怕是违心之举。如此一来,事儿便办妥了。”丑奴儿说罢,又不著痕迹地退了一小步。
“那你为何要陷害於我?”我与你素昧平生啊。
“因为你是鬼老的徒弟!”斩钉截铁。
“放屁!”柳堪怜叫嚣道。代人受过的委屈与愤怒使他忽略了身边人突如其来的僵硬。
“我和鬼老并无任何瓜葛,想嫁祸於你纯粹是冲著鬼老的江湖名号。我一直为人所追赶,此人为防我东山再起,竟暗中安排奸细跟踪,同时将我昔日归隐田园的下属悉数杀死。”真是傻啊!他既然愿意隐退,便是断了所有的念头。他已将那把椅子拱手相让,从此座上之人可呼风唤雨,享尽天下俊男美女,为何还不愿放过他?
难道你真的要将我赶尽杀绝吗?
“你则再将通报你行踪的人一一了结,这样,你就可继续逍遥。”樊天诛的声音更寒了几分。
“可是,死的除了市井小民,就是前朝重臣啊!”柳堪怜不解。
“我本来不会怀疑你,只怪你养了只稀少的白隼。”漫天黄沙落雨般纷飞。
“的确是我失策呢。”丑奴儿平静的说道,转而将眼神看向满脸疑问的柳堪怜:
“对不住,将你卷了进来,但,为了我朝千秋万代,请继续保守这个秘密!”说罢,抬手深深作楫。
“说得冠冕堂皇,你就没有私心麽?你和皇家有何关系?”樊天诛进前斜跨一步,挡在柳堪怜身前。
丑奴儿露齿一笑:私心?
有吧!
想脱离他的掌控,不甘心成为他的玩偶!想远离是非纷争,与命运抗争,可惜,天不遂人愿:“不错,我确实曾是皇家的人。”
“曾是?”
“对,因为我已经死了。”所以他才能以一人之力退朝廷千余之骑,神神鬼鬼总是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死?”
“我知道你是谁了!”此前一直保持沈默的柳堪怜终於大声嚷道,“嫁祸给鬼老,朝廷便会认为是江湖恩怨,断不会插手,你也可就此逃脱;另则,如此一来,江湖必内乱,届时,朝廷只需坐山观虎斗,既保住了元气,又坐稳了江山,一箭双雕……你,还爱他,对麽?”柳堪怜小心翼翼地试探。作为鬼老的徒弟,别的好处没有,断袖方面的八卦既多又准。
丑奴儿只是静静地看著柳堪怜,不言亦不语。樊天诛满身杀气早已荡然无存,换来惊骇写满他全身。
就在两人认为再也得不到答案之际,对方却幽幽开口了:“爱恨两难全啊!柳堪怜,你的刀在骆驼身上,去追吧!”
那人要的,他给不起!想逃吧,赵五已经通知了他,却还是逃不开,天意难违啊!
温柔地抚摩肩头白隼柔软的羽毛,丑奴儿低声细语:“银雪啊!我不能再照顾你了,去找同伴吧!在你的毛还是雪白的时候。”一振臂,白隼立刻像一支银箭,笔直地射向天穹。
“你去哪儿?”在震惊中率先清醒过来的柳堪怜急急出声。
“我是死人,你说我能去哪里?”丑奴儿不答反问。
“不!你不能!”柳堪怜双脚一点刚想倾身上前,却被一股蛮力自身後死死抱住。
“别过去,是流沙!”樊天诛低吼道。
“放开我,他要寻死啊!”柳堪怜奋力挣扎,却未能如愿。
“一过去,你也活不成!”樊天诛恨不得拿大棒子敲昏他。
“对,别过来!这是流沙!我本来就已经死了!再死一次算得了什麽?只是希望你们放过赵五,他只是奉命办事而已!”丑奴儿脸上一片晴明祥和,只不过眨眼间,沙已及腰。他艰难地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奋力掷向柳堪怜脚边。
“帮我把这个交给他!”
龙佩!
“不,你自己给!活著给!给了再逃就可以了!”柳堪怜的嘶喊蒙上一层湿意。
自肩膀以下都没入沙中的人眼帘低垂,摇了摇头:“没用,躲不开了,这东西,避不了,挥不去,斩不断,聚得久了,结,自然会是死结!”
当年那把火并未将他烧醒啊!皇爷爷,我已经无力再面对这错颠的情缘了,原谅我!孙儿寻你来了。
“死结,那就用刀砍啊!樊天诛,你放开我!”
“砍?你果然还不懂!”现在这等光景,丑奴儿居然笑出了声:“去寻自己的刀吧!应我的事也要去做啊!别让我在下面不安生。”
说完最後一句话,丑奴儿在两人面前彻底没入沙中,不留任何痕迹。
因为受制於人,柳堪怜只得眼睁睁地看著一条鲜活的生命瞬间而逝,脚下失去主人的龙佩亦似乎发出阵阵悲鸣。
“为什麽,为什麽?居然就让皇帝……你混蛋!”身体的钳制刚一放松,柳堪怜立马转身,结结实实给了樊天诛一拳。樊天诛不躲不闪挨下这一拳,身形晃了晃:
“这是他想要的!”
“哪有人不想要自己性命的?活著才有盼头啊!何况错不在他!我们没有不救的道理!”柳堪怜双拳紧握,双目赤红。
“有人,生不如死。”一声长叹,倒将柳堪怜惊立当场,半晌,他才弯腰捡起脚边的龙佩,塞进衣襟,然後牵过马儿头也不回翻身上马。
“你去哪儿?”樊天诛拦在马前,焦急地问道。
“取刀,然後去皇城。”柳堪怜面无表情地回答。
“别离开我,留在我身边,一辈子!”郑重其事,落语有声。樊天诛仰头愣愣盯著马上的人儿。
柳堪怜扭过头去,樊天诛眼睛里有太多的情感,他承受不起!
这东西,避不了,挥不去,斩不断,聚得久了,结,自然会是死结!
丑奴儿的话在脑海突兀地响起。
我不会叫他有机会打成死结的!
心中大声呐喊过後,柳堪怜扭转马头,向一望无际的沙漠腹地奔去。
“别离开我,否则,你会後悔的。”目送佳人远去,樊天诛低声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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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碧空如洗,水面波光粼粼,万道金线仿佛织女巧手织就,错落有致地点缀著远远近近的山水花鸟树草,水为山添秀,山为水增色。一泓清流明可现底,几尾游鱼畅游其间。在这山光水色包围下举杯轻斟,佐以林中鸟鸣为乐,实在不能不称为美事。
圆满地解决老头干的坏事後,由雾影兰提议,狄思竹具体操作,师兄弟四人聚在一处世外桃源把酒言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