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这就是,旁观者清吧。”
“愿不愿意帮这个忙?”
“我究竟什么地方适合?”
“身体。”曲达指着他,“我会告诉你,需要怎么做。”
见仁凝眼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片刻,道:“我要讨个好处,不过暂时没有想到。”
“行。”曲达拍一下腿,冲茂姨娘说,“该你了。”
“唔——现在让我来看看这张小俏脸。”
出了桂花香萦绕的宅院,见仁裹着从头蒙到脚的长长漫漫枝缠艳花的锦绸,随着曲达乘船直抵望云楼。
二楼风景最好的雅间里,酒香正酣,一张大的圆桌子,挨个个坐着富贵富态的生意人,欢言沉笑。
“各位,现在复某给大家献上一个余兴节目。”
一个青衣仆从俯在复康耳边窃窃之后,他敲敲白瓷酒盏壁,朗着声说。
酒席上顿时安静下来。
见仁踩着款款的步子,垂了脸,一点点走了进去。
绿地长乐明光锦外袍里面,是回风舞雪的罗纱衫,长长后裾在地上蔓延着素淡的媚丽,高山倾水一样的广袖,优雅
风流。
他停在那些探究中的目光里,施施然作个深揖,墨翠飞燕簪子仿佛要凌空而起,披在肩背上的鸦发哗的都往前涌,
坠在半空里摇曳生姿,他抬起头时就贴在他柔和的清艳的面庞上。
他听见低低的抽气声,然后不知谁叫了声好,细长的凤眼就略微眯起来,流转生辉,胭脂红唇漫漫的溢出美丽邪魅
。
“复老爷哪里找来的这么个小妖精?”
那个人说话都止不住颤抖着尾音。
见仁一双星眸斜斜挑着飘过去,白白胖胖,一团和气。
跟着他后面,又舞进几个粉雕玉琢的佳人,清一色松花衫子绯罗裙,金步镂摇珊瑚坠,翠玉璎珞,叮叮当当热闹非
凡。
她们搂着琴笛琵琶,行了礼,云彩一样坐到刚刚布置好的座位上,调弦试音,片刻,呜呜铮铮的吹奏起来。
云雀吟空,黄鹂婉啼,清溪汩汩淌得欢缓。
然后,见仁徐徐撩了一下头发,右手从耳后绕过一个轮廓,悠然的侧划出去,左脚下斜滑半步,拧着腰勾勒出娇媚
的月牙儿,静静悬在疏离的树梢头,等待千年后的轮回。
忽地,风起,云卷,遮了默默期盼,掩了清绝光华。
月流泪,化作戚戚花絮漫天漫地。
回袂,荡裾,从容不迫,搅了一室情迷意乱。
琴笛更调,高亢激烈,金戈铁马怒冲霄,高山流水顷刻旌旗猎猎,散云祛雾。
急速的翻转,腾跃,手腕腰肢间脆嘣的银铃。
缭乱姿色中见仁心里默语,千万别掉了装。
桂香室里,茂姨一遍遍往他脸上搽粉,几乎墙一般厚,乌墨胭脂,堆砌得看不出本来面目。
从来没试过顶着这密实的面具舞蹈,小心翼翼,幸亏身子依旧柔韧。
他在席间流转秋水明眸,矜持的浅笑挑拨。
他看见那些人喉结滑动,便越发曼妙。
季良瞧了眼复康,后者举杯仰头自饮。
见仁婉延着步子,与每个人擦身,冰凉发梢水蛇一样勾引着他们的欲望,若即若离,又旋身突兀的疏远,空余残香
疑梦中。
“啊。”
他轻呼一声,绊进最临近的中年男子怀里。
他呆滞着眨着眼,赧出腮上隐约的绯色。
“对不起。”
他小声的道歉,有些懊恼的回首瞪那回风舞雪的衣裾,懒懒攀着那人颈项,急浅的喘息都喷在他敏感的耳根。
“多谢大爷。”
他对他呢喃,点朱樱唇有意无意扫过他脸颊。
见仁拎了拎衣衫,侧过去沉下的肩头,带得松松的前襟敞开了缝隙,娇嫩雪白的肌肤耀得人荡漾。
他作势欲起,被一把拉回去。
“既然投怀送抱,别溜啊。”
中年男人的鼻子凑在见仁脸上,油腻腻的嘴蹭那些香喷喷的粉。
见仁在他的双臂里扭捏,一下要挣脱,一下要亲近,眼里溢着温润的水,轻柔妩媚的呻吟。
“您别这样,唔,别——”
他手撑在中年男人胸口,指指点点,处处都是惹火的地方,惹火的力度。
他触到硬硬的一块金属,唉了口气,反嘴衔住那个人的唇,舌尖划拉了一下,听见他嗓子眼里咕噜着,而后气焰嚣
张的啃噬起来。
见仁不慌不忙的退缩,犹豫,不甘不愿,勉强迎合,彻底敞开。
那人的舌蛮横的掠夺,见仁放松了口腔任他搅动,等着他续气的刹那,灵活的反客为主,顶开他的牙床,探进去,
在他上颚画了两个圈,便感觉捏在腰上的手紧了紧,气息更加粗乱。
现场的活色生香,席间人目不转睛,不耐的怨气道:“白老板未免太心急。”
要的就是他的心急。
吹奏的姑娘此时都抛了乐器,乳燕投林般倚去那些被冷落了的人的怀里。
复康依然吃酒,季良盯着见仁仿佛沉湎于唇舌缠绵中的侧影,渐渐浮出不易察觉的愕然,复康在桌子底下拉了拉他
的手,与他碰杯。
见仁一只手顺着领缘揽上了白老板的脖颈,另一只滑滑溜溜潜进他的前襟,冷不防被捉住。
“小妖精,这么快就忍不住了?”
见仁拿一双迷离恍惚的眼看他,在他腿上蹭,隔着衣料摩挲。
白老板一头埋在他颈见啪嗒啪嗒的舔。
见仁呵呵的喘气,抖着肩头让衣衫更松散了几分,白老板的手贴上了光滑的胸膛,揉搓间添几道红,衬得白的更白
,更刺激视线。
见仁感觉他是真的上了火,在他颈胸前一抹,垂眼啄他耳朵。
“别在这儿,人多——”
他斜眼瞟了周围,复康咳嗽一声。
“各位。”
暖香在怀的到底不能疏忽了主人面子,偏头看他要说什么,白老板手上力道微泄,见仁借了时机推他肩头站起来,
牵牵扯扯望他一眼,拧着腰出去。
“怎么样?”曲达叼着烟袋翘脚坐在隔壁单间。
见仁甩袖,指上就勾了条紫褐丝绳,坠下去摇晃的是把暗哑铜钥匙。
他皱眉擦擦嘴,说:“我要漱口。”
第四十四章
暮春天气竟也是瞬息万变,上午还是艳阳高照,午后却渐渐乌云压了城。
白老板脸色堪比桌面上一碟残剩的酱肝,他气急败坏的指着复康鼻子破口大骂:“你他*的居然给老子玩阴的!”
众陪客见势不妙,陆陆续续溜之大吉。
复康捏着羊脂酒杯,当当敲在春华秋实的薄胎瓷碗上,道:“哦——复某不明白白老板指的是什么?”
白老板一怔,提着领子收了五成戾气:“复老爷安排的好节目。”
“白老板很识货,兰桂庭新调教的乐班,若是中意,以后复某多多延请。”
“客气。”白老板掸掸腿上富寿云锦的衣裾,“兰桂庭有名的大狮口,复老爷可是破费了。”
“千金难买一笑欢。银两这玩意儿生不来死不去,只要大家都尽兴。”
“复老爷如此豁达,却不知为何捏了两江米业总营权,丝毫残羹都吝于予人?”
复康挑着眼凉凉看他:“能者多劳,如果某人有足够本事,还甘愿去做个摇尾乞怜的狗儿么?”
“你——”白老板拍桌子震得碗碟叮叮当当。
“白老板怎么激动起来,复某并未指名道姓,或者,白老板心有所明?”
白老板急喘两下,抹把脸安稳下来,转口去问季良:“季庄主远道而来,和你那朋友,玩得可否舒心畅意?”
“谢谢白老板关心。”季良想起了刚才见仁的靡丽,便道,“我这不才的朋友,倒是一淌混水里滚得自在。”
“季庄主可要多看着点,那公子人生地不熟的,这天色看着就要凶险起来,小心谨慎总是好的。”
“白老板有闲情替别人担心,让复某好生敬佩。”
“复老爷也是,这当口还能悠哉哉吃酒。”
两个人假惺惺客气一阵,白老板望了眼窗户外面。
“白老板可是心中有惦记?”复康好心意的问。
白老板打着哈哈:“惦记的该是复老爷吧,未时已过半,离日落可不远了。”
“唔,太阳早进去了,看这阵势免不了暴雨一场,但愿不会垮了河堤。复某记得,白老板有处宅院在莲花山附近,
自不必担心大水冲了龙王庙,怕只怕根基松散,乱石崩塌。”
“白府的人岂是吃白饭的?!只一眼见得他家主人眉头皱了,立刻就乖乖顺顺防范着去。”
“白老板教导得力啊。”
复康歪着嘴仍是不咸不淡,怡然自得,捏酒杯手指泛阵青白。
仿佛为了烘托气氛,几滴水珠敲在房檐上啪啪响了不过两声,随即倾盆而下,颗颗大如豆,势如虎,瞬间就迷蒙了
天地山水。
“姐夫,想出门前姐姐说了今日安安要去表姑府上,这时候怕是回来途中,两三仆从都是胆小的,莫要慌了小孩子
。”季良眉里含着温文关切。
复康瞧了眼雨势,沉吟不语。
“姐夫对安安的疼爱无人不知晓,白老板断不会不理解父亲的担忧吧。”季良斜斜瞟着白老板,“不如季某越俎代
庖,替姐夫招呼着白老板。”他转向复康,“姐夫就去接应我那个可爱的外甥女吧。”
复康扭头拍着季良肩膀,叹道:“难怪安安亲近你。白老板,恕复某不能奉陪了。”
白老板见他真的起身移步,眼神晃了一下:“复老爷果然爱女心切,白某若是阻拦未免太不近人情。希望复老爷路
上保重,得偿所愿。”
“承君吉言。”
季良斟满了酒,举杯邀请:“白老板,来,先让季某敬你一杯。”
马车飞驰在泥泞不堪的道路上,灰青布衫的中年男人在向复康报告进展。
“曲主事现在可能快到了。”
“唔,里面的人有没有传出什么话?”
中年男人有点犹豫。
“怎么?” 复康急不可耐的催促。
“那些人只传话给曲主事。”
复康低声骂了一句:“文源,叫车再快点。”
烈风夹着暴雨肆虐无忌,打在车棚上像尖锐的石块就要冲破最后一层妨碍。
马车如同滔天巨浪中的一叶小舟,飘摇着,晃动着,只一个不谨慎的颠簸,便会立时粉身碎骨。
车窗都锁上了,仍遮不住澎湃的气势,它们从任何细微的缝隙间穿越而来,叫嚣着,显示着无与伦比的力量。
复康在袖袂里握紧了双手,他咬着牙努力维持面上的平静。
灌进耳朵里的全是汹涌的声响,呜哇呜哇的长啸,似野马奔腾,躲无可躲,逼无可逼。
刚才吃下的酒泛上来,酸苦艰涩,惶惶然的凄凉。
“老爷,总管不会有事的。”
文源在恍惚里说着恍惚的话。
是的,不会有事的。
复康想起那些已经像是上辈子的飘渺过往,在那样迷惘徘徊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找不到解脱办法的时候,他们获
得重生机会。
所以这一次,他们也可以。
蜿蜒山道上更加难于前行,车夫不得不使尽浑身解数,才能勉强保持马车的稳定。
“再快点。”
“老爷,不能再快了,路上太滑,坡上又滚了很多山石下来。”
复康手肘支在腿上,把额头眼睛埋在手心里,触及之处,汗水淋漓,粘粘的烧了皮肤。
“老爷,就快到了——”
“前面好像有马车!”车夫从让人睁不开眼的雨里,模糊看见孤凉的影子。
复康腾地弹起来,掀了压得严严实实的厚重的帘子。
“等一下——”
阻拦无用,复康已经伸了脖子出去。
劈头盖脸的风雨砸得他呼吸都忘记了,但是他仍撑大了眼去看。
那辆倾翻在坡崖上的车的旁边,有人拼命挥动着胳膊。
复康心里一动,拽着帘子的手不由自主的颤了一下。
还剩两三尺的时候,复康挣身跳下车,急切的跑过去,急切的问:“人呢,人呢?”
那是个青年,被雨淋得浑身哆嗦,他巍巍然伸手指了一下。
风雨嘶吼里复康听不清他说了什么,这片刻工夫身上已经没一处干的地方,他绕过折断了腿躺在地上残喘的马匹,
向着那个方向疾步过去,只看见近半个车厢悬悬的挂在坡崖上,附近的灌木藤草七倒八歪,还有被冲刷得几乎不可
辨的划刮痕迹。
青年以将要震破了喉咙的声音向文源重复:“……他们很多人守着,我们好不容易把他带出来,他们在后面追,车
轱辘绊在石头上,就翻了……”
“老爷。”
文源扭头,只看见复康向下面坠落去的背影。
“等等,不要去。”他抓着尚且稳固的树枝,一边去拽复康,“雨太大,现在下去你自己都危险。”
复康手背抹了把脸,回眼慌乱又坚持的看着他:“我不能丢下他。”
“曲主事他们在一起,自会相互照应。”
“我要看到他。”复康挥开文源,固执的在稀滑山坡上艰难下行。
文源赶忙朝后面吩咐几句,急着跟下去。
见仁从亵衣下摆上又撕下一条,密密缠在曲达手臂上,系牢。
“对不起,要不是我——”
“闭嘴。”曲达垮着脸低斥复重生,“我们知道都是你的错,少再跟我唧唧歪歪。”
见仁捏下他的手,转身摸了摸复重生额头。
“烧得不太厉害,但脚上恐怕不止是扭伤。”他试探着在复重生右脚踝上轻摁,听见一声闷哼,“希望没有错折了
骨头。”
他把复重生的脚小心移到更干的地方,捋了把湿漉漉的额发。
“真没用,才关一个晚上就受了寒。”曲达使劲拍复重生的头,“刚才颠的时候顺势滚下来就好了,至多皮肉吃点
苦,非要去掂一下脚,弄得现在只有在这旮旯里枯等。”
“其实,我可以上去找人来——”见仁插嘴。
“算了吧你,城里大街上都会迷路,别提在这鬼天气这鬼地方!”
见仁见他怒气又起,闭上嘴默默拧一把袖子上的水,再拢了拢不仅湿透了而且沾染了一团团怎么看怎么心烦的泥浆
的外衫。
马
车倾翻的一瞬间,有种天地倒转世界颠覆的错觉,虽然坡崖并不陡峭,而且表面一层已经被雨水泡软了,但那些大
大小小的岩石依旧坚硬,长的短的枝条依旧尖锐,
即便是顺势滚落,皮肉上的疼痛可不像曲达嘴上说的那么轻松。落定的时候头晕眼花,只是要从粘腻腻的泥泞里站
起来,都颇为艰难。
不幸中的万幸是发现了一块突出的岩石,有点孤傲的斜着伸展,下面有点狭窄的空间勉强能遮风蔽雨,在此时,不
逊于汪洋中的浮木。
三个人挤挤的躲在临时庇护里,同时翻落下来的另一个人不见踪迹。
曲达从不离身的烟袋不知道失散在什么地方,他的脾气就显而易见的变得很糟糕,对谁都冷言冷语。
“少说一句吧。”见仁不止一次的劝着。
他心里也郁卒极了。
这个时候,应该是呆在温暖舒适的房间里,品着新茶,吃着虽不甚甜蜜但滋味远远比雨水美好的樱桃,看书影思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