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天,不听任何人说话,也不说任何话,就这么坐着,只到累了倦了才睡去。
罗均平知道,孟成语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和罗青的离开一定有关。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孟成语冷酷、冷
漠,却不疯狂。
这样的孟成语,罗均平是觉得陌生的;他们本来就没有共同语言,工作的缘故使他们十天半个月才见一次面,加上
睡觉的时间,实际也不过只两、三天,两人却连话也说不上几句;没有交流的日子是难挨的,幸好罗均平的生活里
还有一个罗旋。
看着彷佛孟成语翻版的小罗旋,他知道,终其一生,他都逃不开这个感情的桎梏。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配合孟成语的时间,罗均平拜托后辈帮忙处理善后,在适当时间赶回家。脱下鞋子进门,不意外看见那个熟悉的背
影正在客厅独坐,嘴角翘起自己都没发现的幅度。
在厨房烧好不常做的菜,他擦擦手。
「孟成语,你帮我看*,我去接小旋。」
这么喊着,却没看见刚才那个还坐在沙发上的身影,罗均平吓了一跳,趋近一看才发现孟成语已经喝醉睡着了,他
叹了口气。
看来今天晚上的菜是白准备了。
小孩的呼吸道是非常脆弱的,酒精的味道对小旋不好。罗均平费力的想把瘫在床上的孟成语架回房去,喝醉后的他
却沉得惊人。只是搬着他拖动了两步,罗均平就已经满头大汗,手上一个拽不住,连人带人的摔倒了。
孟成语额头狠狠的撞到桌角,呻吟了一声醒过来。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你疼不疼?我看看!」说着话,他的手下意识就伸到孟成语头上的肿包揉了起来,小时
候自己要是跌倒了,母亲一定会这么做,想来一定是有道理的。
他没有注意到现在的姿势有多么暧昧,只是专注看着那开始渗出血丝的肿包,心疼的瞅着。要找冰块来冰敷一下才
好……
手刚刚离开孟成语的额头,一个强劲的力量抓住他的手,下一秒钟他就天旋地转的躺在了地上,头上是一双燃烧*
焰的眼睛。
罗均平愣住了,那眼神有着最赤裸的欲望,更多的,却是深沉的哀恸。那个清醒时不可一世的男人,像得不到母亲
宠爱的小孩一般,哀恸着。
目光闪烁,多少柔情,多少悲伤,多少悸动。
罗均平说不出话来,胸口堵着一口气,几于破胸而出。
那样的注视,我,可以认为,你是在意我的么?
「你怎么了……痛!」伸出的手被男人一把捉住,抓到嘴边狠狠咬了一口,罗均平痛得大叫一声,男人却恍若未闻
的继续他的暴力行为。
牙齿撕扯着手掌表面纤薄的皮肤,啃咬舔吸,不放过手掌上任何一块完好的肌肤,罗均平痛叫挣扎,男人重重一口
咬在他左手无名指根上。
罗均平的心脏在一瞬间被捏紧了,痉挛起来。
他是被人钓上岸的鱼,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无力挽救自己的生命。
就像很多年前的那个时刻,他看着孟成语漆黑的眼眸,放弃了抵抗。
孟成语放下他的手,鲜血淋漓的嘴唇,让他彷佛地狱的魔王般邪恶英俊。手指像火烧一样的疼痛着,罗均平隐约知
道,有些事情已经改变了。
孟成语急躁的脱掉他的衣服,激烈却又甜蜜的吻着他。
罗均平昏了,醉了,死在这片没有尽头、汹涌澎湃的汪洋大海中。
他紧紧的抓住身上这个男人,竭尽全力,没有一点迟疑的,整个人赤裸裸的摊在孟成语的面前。
那是一场粗暴的性爱,孟成语在他身上不断的撕咬着,吮吸着,他的肌肤惨不忍睹的,绽放出令人惊艳的红色、紫
色、青色的花朵。
罗均平只是咬着嘴唇,默默的拥抱着这个形同疯狂的男人,没有松手。
粗暴激 情的抚摸着他颤抖的大腿,孟成语轻轻咬着他的耳朵。
「青……」
罗均平全身的血液逆流了。一把尖锐的刀子破开了他,让他血流成河,让他气绝身亡,将他碎尸万段,把他丢到黑
暗的最深处。
他不知道自己在喊什么,在哭什么,在伤心什么,在死去什么……
声音,如此微弱。
房门细细的推开条缝,罗均平坐了起来。
小小的足音来到他的面前,他笑了,不在乎自己的赤身裸体。
「小旋,妳吃过饭了吗?不好意思,罗叔今天有事没去接妳。」
四岁不到的小女孩,平静的眼波一如既往,没有任何表情的,看着横在他腰间的壮实手臂、蜿蜒流血的下肢,和同
他一样没有任何遮盖熟睡的父亲。
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什么都没有了,包括这个孩子,包括这个冷漠的孩子。
罗均平讥讽的弯起嘴角,孩子颦起小小的眉尖。「你为什么哭?」
呆呆的看着手上一片清澈的水渍,罗均平愣住了。眼泪?谁的眼泪?他的眼泪?
孩子伸出细短的手臂,尽可能抱住他的头颅拍打着。「不要哭,均平,不要哭。」
这个骨子流着纯正孟成语血液的孩子,从来没有叫过他一声叔叔,没有喊过他的名字,今天,此时此刻,却如此清
晰、如此镇定的叫他,对他说─
均平,不要哭。
罗均平捂住嘴,无法克制的哽咽着。
第三章
「早!哟!你现在就来了,怎么不多休息一下?」
同一组的王军看见孟成语像逃命一样的,背着包出现在编辑部里,身上居然还穿着前天回家时的衣服。
「你搞什么?小罗不在家?」
编辑部里所有的人都知道,孟成语现在借住在罗编辑家里,他们两个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同学,所以孟成语住在罗
编辑家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一向爱干净出了名的罗编辑,居然任由孟成语这么邋遢的出了门,实在是有些蹊跷。
「该不会你们两个吵架了吧?」
一道杀无赦的目光当场封住了王军的嘴,那眼光凶狠的程度,竟然把这个见过很多世面的老资格摄影师,吓出了一
身冷汗。
孟成语没有再理会王军,径自到编辑部洗手间洗漱一番。
「匡匡匡」的涮着牙刷,在玻璃杯里造成泡沫,他抬起头瞧着镜子里的自己。
面色死白,眼冒红丝,青惨惨的下巴上满是胡渣,头发凌乱,一副刚被人蹂躏过的小媳妇儿样。
孟成语哈哈大笑,握起拳头,一拳狠狠打在镜子上。
镜子碎了,碎成几千几万个身影,伤心欲绝的表情。
事实上,他才是蹂躏了良家妇女的流氓、土匪、人渣、下三滥!
其实,他并没有醉得那样沉,他知道,他怀里拥抱的,是个男人,是个叫罗均平的男人。
年纪小的时候,干过很多蠢事,做过很多坏事,惹德天怒人怨、三江不平。那时候不觉得自己做的不对,即使偷盗
抢劫,即使嗑药打架,即使伤害了别人,也没有任何愧疚,只凭着一股对世界、对生活、对生命的强烈不满,四处
撒野,兴风作浪。
皖城的孟成语,道上有名的煞星,和很多人打过架,也挂过很多彩,他的生活是充满刺激的,他所处的圈子里,朋
友都是不平常的,奇男艳女流光异彩,却只有一个人让他留下深刻的印象,那个人就是罗均平。
记忆中罗均平是个很奇怪的孩子,明明孬的一看见自己小腿就发抖,明明只要他一伸手,就不做任何反抗交出一个
星期的
生活费,明明是被打得鼻青脸肿,也不敢告诉父母真相的死小孩,居然在校会上站出来指认他。
「是孟成语同学抢了他的钱包,我可以作证。」
那时候在心里升腾的,是从未有过的感觉,太阳穴突突跳着,兴奋的难以自抑。
就像好几天没吃东西,早上起来忽然看见一杯牛奶一样,激动得双目失焦。
孟成语有正大光明的理由报复他。
把一个可爱俊秀的娃娃变得破破烂烂,令人血脉贲张,却无法坚持太久。因为他发现这个破烂的娃娃从不求饶,即
便他打断了他的肋骨。
即使躺在满地的泥泞中浑身是血,罗均平也还是一脸清明的看着他,目光中满是他憎恨的同情。
当小流氓们发现男孩对外界已经失去感觉的时候,全部吓呆了,一个一个转身跑掉。孟成语蹲下身来,翻开罗均平
的眼皮查看。
他还活着。虽然已经微弱得只剩一口气,但他还活着。
孟成语看见自己的手指在颤抖。
他把他背到医院门口,护士大呼小叫的把罗均平抬了进去,他第一次对自己所做的事产生怀疑。
手上,仍然留着那个男孩的体温,隐隐的,渗进他的肌肤。
温暖却暧昧。
随着时间的推移,孟成语很快忘记了那个泥泞血 腥的午后。他升上高中,身材变的比以前高大魁梧,气势渐长,
成了更无法无天的小流氓。
被退了学,他冷笑。不就是换一间学校上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日子照旧过,打架就如家常便饭一般。然后,奇迹般的一刻,他居然又看见了那个男孩。
他长大了,长高了,也更清秀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追过去,追着那个仓皇奔逃的身影,逼得他无所遁形,逼得他无处可逃,逼得他声泪俱下,
逼得他拼命挣扎反抗。
只为了说一句「对不起」?
孟成语觉得,他是喜欢这个男孩的,他身上有某种他所没有的东西,吸引着他的目光,吸引着他不得不一而再、再
而三的
闯进他的生活,侵犯他的领域。
男孩望着他的目光很平静,带着他看不懂的某种感情。以前他一看见男孩的这种目光就挥起拳头,现在却只是平静
的承受。
他其实一点也不讨厌,他喜欢这种目光。
它让孟成语觉得有归属感。
有时候他甚至想,如果能一直和这个人这么相处下去,也不错。
罗青的出现,是个转机。把他的注意力从罗均平身上移了过来,他欣喜,他欢呼,原来神安排了他和罗均平的相遇
,只是为了铺垫另一段美好的爱情。
孟成语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热情旋涡,他把所有羞涩的青春,都献给了他心目中的女神,他有了身为一个男人的初次
认识。
「你会支持我吧?你明白,我不能让她受到伤害,我要让我的女人幸福。」
「我明白。」
男孩含笑点头,孟成语放下心来。
那时候的自己,是多么天真的相信着,这个美丽却又脆弱的爱情,相信自己的情人;相信他,相信即使全世界所有
的人都反抗自己,他也会站在这一边。
梦幻的童话脱去虚伪的外衣后,总是消失的那样快速。
他背叛了自己!
丢了孤军奋战的自己,去了遥远的西北。
叛徒!
孟成语没发现,这一认识,比他听到罗青打掉了他的孩子,还要更让他难以接受。
咬牙切齿,愤愤不平的咒骂着,怒吼着,却忘记了自己所带给他的,是更深重的痛苦。
他开始没日没夜的打工,和罗青举行了简单的婚礼,住进了简陋的出租房,两年后生下孩子……
好像每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走到最后,分手都成了不可避免的结局。
终于忍受不了贫穷的生活和无能的丈夫,罗青走了,和另一个许诺给她富足生活的男人走了,毅然决然。
孟成语没有阻拦她,他原以为海枯石烂、天荒地老、永远不变的爱情,只维持了短短的五年,就全部幻灭。
他已无力挽回,也不想挽回。
带上唯一的行李─女儿罗旋,他踏上另一个城市。
在那里,再一次邂逅了五年前那个清秀的少年─罗均平。
一切彷佛天经地义,他们好像又回到了五年前,那样相处融洽的短暂时光,比那个时候还要更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
没有争吵,没有纷争,安静祥和的生活着。
这样的生活,使孟成语枯竭已久的心灵平静下来,比和罗青在一起更幸福的感觉,让他心惊胆战。
发着噩梦,梦见罗青走了,埋葬了他的爱情和生命,罗均平站出来说,别担心,我会给你你所想要的一切。
他醒过来,浑身冷汗,一瞬间怀疑到底是自己生活在梦里?还是梦里的才是真实的自己?
罗均平爱他。
他以前看不懂他的眼神,现在他懂。
他爱过,恨过,也倦了,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懵懂的少年。
怀中那具温暖柔韧的身体不是女人,他知道。
他明白自己此刻拥抱的,究竟是怎样的羁绊。
那清澈透明的瞳孔映照出的执着眼神,一直望着自己。
明天你会不会依然爱我?
五年,十年,二十年?
你会爱我到什么时候?
我呢?我爱不爱你?
他退缩了,害怕了。
看着那深情的眼神瞬间冻结,孟成语盖住了他的眼睛。
对不起。
我好像一辈子都在对你说这句话。
我是个胆小鬼。
孟成语走了。
出版社正式委托他为特别专栏《世界考古探险》的随行摄影记者,于是他跟着考察团走了。
没有抱歉,没有忏悔,没有留下只言词组,在那样深重的伤害后,他居然就这么走了。
罗均平在床上躺了两天,罗旋乖巧得不像一个只有三岁的小孩,一点也没有打扰到他,沉默的停驻在房间中。
生活很快恢复了平静,罗均平销假回去上班,依然忙得人仰马翻,依然徘徊在辛苦养育小孩的世界里,依然毫无怨
言、全无顾忌的替他人做着嫁衣。
看着那张几乎如出一辙的面孔,他没有愤怒,没有刺痛,没有歇斯底里,连自己都觉得奇怪。他开始频繁的和同事
介绍的朋友、介绍的同学、介绍的亲戚、介绍的女孩子、介绍的各种人相亲,在小旋睡下后的后半夜,没完没了的
参加宴会。
每个食不知味的夜晚,感觉麻木。
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清醒的认识到,那个人和自己,从开始到现在,五年,十年,二十年,都将是两道并行线,没有
交集。
时光飞速,转眼罗旋上小学二年级了,敏感的小女孩发现,她引以为傲、温柔待人的「爸爸」最近心神不宁。
尽管她还只是个对世事懵懂的小孩,却仍然清晰的感觉到,抚养人最近一段时间的反常情绪。
上个星期开家长座谈会,罗旋发现班上同学望向自己「爸爸」的眼神,大部分都是羡慕。这是当然的,在满坑满谷
的欧巴桑和欧吉桑中,穿着一身合身西装的罗均平,年轻俊秀的脸庞格外引人注目。
在罗旋的记忆中,罗均平从头到尾就和自己在一起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一直以为这个沉稳内敛的男人,就是自
己的父亲,她不懂为什么托儿所里,别的小孩都叫来接自己的人「爸爸」,而自己却得叫「叔叔」,他们姓同一个
姓不是吗?
后来她明白了,原来那个每年只出现在家不超过十天的,才是父亲。
父亲,那个叫孟成语的男人,和罗均平简直不是同一个国家培育出来的人种。
晒成深棕色的肌肤黝黑闪亮,手臂上用力的肱二头肌高高耸起,脚上一双邋遢的沙滩鞋,回家的头一天,脸上总是
铺天盖地的胡须,遮盖住他那双野兽一样,咄咄逼人的眼睛。
罗旋不喜欢孟成语。
因为他回来的日子,均平所有的注意力就会转到他身上。虽然罗均平从来没有表现出来,可是罗旋却在桌子上发现
,自己和均平平常不吃的菜式,客厅里骤然多出的专用杯子,浴室中新买的男用沐浴液。
尽管只是短短几天,均平所呈现出的,却不是自己平常看惯的样子。
他会忘记给自己的书包里塞纸巾,会忘记自己不吃辣,拼命往菜里放辣椒,会忘记陪自己上街买新的KITTY猫。
罗旋是早熟而洞察力十足的,即使她还只是个八岁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