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我爸一连救了三条人命。
这没什么不好。
真的,挺好的,虽然没能去…………
但私心一点,如果我爸不拦我,至少还能再见哥一面,可以跟他喝酒、聊天,可以做很多事………………
我想哭 哭出像太平洋一样多的泪水
谁能为我止住泪
有的 但这个人已经不在
或许能有另一个奇迹
但我告诉自己一定要笑着活
因为这是他说过的
郑毅笑着说:“向着生。”是对着我。
我把去杭州的行程向后推迟了两个礼拜,多出来的这段时间就用在了照顾马进身上。
过完年,他父母都要上班,所以白天的时候我就负责在医院陪着他,马进不能乱动,好在我是男生,很多事情做起来比护士更方便些。
说起马进,这小子也有够走运的。
他伤得不轻,手术动了十几个小时,也不知道缝了多少针,现在右侧后腰上留了道蜈蚣般扭曲的创口,狰狞恐怖。
可即便是这样,医生还是说他算是不幸中的大幸,那天的刀口不浅却偏偏没伤到任何内脏,简直是个奇迹,否则照医生说的当场就得见马克思了,根本撑不了那么久,加上马进本身体质不错,手术后没用多久就清醒过来,刚动完手术的时候马进还很虚弱,脸色惨白惨白的,说话的声音轻飘飘的,很是没底气。
手术完的第二天,他跟我说自己伤口疼的要命,恨不得一头撞墙上昏过去才好。
我跑了去找值班的护士,才知道手术后应该给病人配一根镇痛棒不然会很难受,可这跟棒子并不便宜,除非病人的家属主动要求,不然不给配的。
操,不就是几百块的事儿,我想到马进疼得满头是汗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他妈的,怎么能让好哥们受这种苦,一咬牙跑到银行里把剩的不多的压岁钱都取了出来。
镇痛棒果然管用,马进的精神明显好了很多,过了一个星期后更是又能吃又能喝的,精神的跟个猴子似的了,一副脱胎换骨的架势。
明明是个重病号,还跟我吹牛说自己能单手撩到一只大象。
“大圣,你不知道那帮人都跟疯狗样的,以前我也不是没见过世面打过群架,可从没见过这种不要命的打法,这次想想都觉得后怕!”马进一边吃着苹果一边在跟我讲那天的事。
我知道他肯定不只是后怕,一定是怕的心都在发抖了。
年初五他和杨文斌还有几个哥们在刑刚那儿玩,接着就来了通电话,说话的人断断续续语无伦次的,加上电话里杂音又大,刑刚很不耐烦的问了好几遍才把事情弄清楚。
马进的声音高了起来:“我当时就有种不好的预感,结果就听说老虎哥出事了。”
他说虽然刑刚和郑毅的关系似乎并不怎么太好,但老资格点的人都知道,以前他们俩可是肩并肩共过风雨的好兄弟,对于华夏的事,刑刚心里也一直拖着一分愧疚,而且就算这俩人的关系现在怎么个僵,但他们都是城南的,而且又是同校同年级的,而找郑毅麻烦的那帮人却不是在这片混的,刑刚如果不去帮忙似乎不太近人情。
马进说一开始没几个人愿意去帮忙的,特别是杨文斌他们说什么老虎哥那伙人平时太嚣张指不定惹到谁了,活该!后来刑刚发火了,说他一个人去大伙就都不吭声了。
马进讲到这儿,一副挺义愤的样子:“操他妈的贱人,平时一副牛B兮兮的德行,关键时候屁用不顶!”
我想起那天杨文斌在医院走廊上拎着个吊瓶摇来晃去的样子,不禁莞尔一笑,刚想替他说两句好话就看见马进特严肃的瞅着我说:“当时我一听是老虎哥和一帮人打起来了,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他在你肯定也在的!你这小子就会瞎逞能,打起来准保吃亏。”
我听了心里暖和和的。
这让我想起马进曾经一本正经的面授我打群架的秘诀,他说:“你可不能强出头,见谁都猛打可不行,拼命三郎一样的,这跟单挑可不一样,太出风头了只会让大家把目标都指向你,再厉害的人,一对多还是很辛苦的,必须耍耍小心眼,光找看起来弱的下手…………”
这政策明显一欺凌弱小。
马进敲了我脑袋怪我这种事都不认真听他讲。
故事的后来,刑刚到处打电话,但因为正直过年兄弟们都回家的回家鬼混的鬼魂,最后也不过找来三十几个人,弄了辆黑色面包就直开到夜市。
“操,我从没见过那阵势。新区来的那帮子人绝对是疯子!”马进把果核准确的吐到痰盂里,“我们的车刚停下就看见不远处横着站了长长的一排十七八岁的少年,一个个提着刀的,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样的,还没下得了车,那帮人就冲了上来,对着车窗车灯就是一顿狂砍猛敲,玻璃渣子嚣张的飞的到处都是,车门也被砍了变了形,一点一点的凹下去,我们被困在车里足足有一分多钟,后来还是用厚厚的外套包在头上才他妈的硬冲出去的。”
“我本来还想找找你的,”马进说,“可哪有那种闲功夫,一下车就有两个龟孙子追着我砍,操…………”
“后来呢?你撩倒了几个?”我这时的心情完全放松了下来,就像在听故事。
“我呸,就我这样还能撩倒几个?自己没给人砍死算不错的了。他们不知有多少人,本来我打架也不算菜的,可一对多好汉也变狗熊了,哪能受得了。”马进说到这还挺气愤的,说自己本来就是一打二,一旦受伤势必要遭殃,两个人中有一个穿着明黄色的马甲,特别心急,仿佛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不把他剁成肉酱不甘心一样,刀剑无眼,马进一个不留神左胳膊上就挨了一刀,还好是擦边,给削掉了一小块皮肉。
他说自己当是也火了,刀锋一偏,一下子就削掉了那小子握刀的两根手指,那家伙惨叫了声就扑通的跪倒下去,一边嚎叫一边找他掉了的那两根手指。
“要不是另一个人马上上来补给我肯定还要再给那混蛋一刀!”马进说着,眼里闪过一道残忍。
后来的那个人也被他一刀捅在了右肺上,倒了下去。
马进渐渐杀红了眼,不出几分钟又连着做翻了几个。他说自己忽然肯见不远处有一个人倒了下去,不知怎么的,他注意到了那个人的鞋,跟我的一双NIKE一模一样,“我还以为是你呢,结果这么一溜神,完了…………”马进郁闷的看了我一眼。
他正想跑过去看个仔细结果就觉得后腰上一凉,接着一阵剧痛,脚一软,几乎要载倒下去。回过头看见一把蝴蝶刀正插在腰上,使刀的那个人,他见过,是成天在新区水泥厂那边生事的一个,外号叫“刺头”,是个小有名气的人物,刀子耍的很有一套。
马进说自己当时也知道不能让他把刀子给拔出来,不然带出血肉小命难保。
他使出吃奶的气力,攥住刺头的一双手,弄得那小子满头大汗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候,那个一开始被他削了指头的家伙不知又从哪冲了出来,手里握着根钢管,劈头就向他砸来,一瞬间马进以为他自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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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眼看着已经无处可躲脑袋就要开花,不知从哪里飞出一个人一下子把他给撞了出去,马进顿时失去了知觉。
等他醒来的时候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依稀还有几个影子在晃荡,他往腰上一摸,粘粘的湿了一片,那把刀也不见了,想必是被人撞的时候拔了出来。
讲到着,马进接过我给他削好的苹果猛咬一口,然后笑嘻嘻的看着我说:“可别说哥们对你不好,就那时候,我还在想那个穿NIKE的人是不是你呢!”
马进说他就这么想着竟然渐渐站起来,虽然有点喘,但还能走路。
剩下的人还在打,说起来也奇怪没有人再来打他。他就这么一点点挪动着步子度过那些个倒在地上或是在呻吟的或已经昏死的人,朝前走去,他找来找去都没见到我,就开始往也是外面跑,结果在离夜市不远的地方正撞见我…………
听他这么讲,我有种感动的心酸,呐呐的兀自笑了会儿才想起什么似的沉声骂了他几句:“你白痴啊!受这么重的伤还不去医院,要是没碰到我你不就死了。”
马进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就是想找着你…………其实………………”他看了我一眼,眼神怪怪的,“其实……有时候我觉得你……你,我想…………哎…………”马进吱吱唔唔了半天,头一摇大喊:“算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讲,再给我削个苹果吧!”
我看着他奇怪的样子,在心里画了个大大的问号。
后来我又去探望了其他一些住院的哥们。
隔壁班的大李,后脑勺给刀砍掉了一小块软骨,连着脖子也缠了好几圈绷带。
他说电话是他打给刑刚的。
“新区的人来得早有准备,老虎哥悄悄叫我们几个学生先跑,他和李杰还有那几个在社会上混得先冲了上去挡。”大李歪着脖子,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我真的害怕死了,站都站不稳,你知道新区来了多少人吗?黑压压的排了好几排,至少七、八十个,我们才二十来个人,你说,我能走吗?”
我默默听着,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郑毅,他到底怎么样了?
郑毅,你到底在哪里?
大李瞪着一双大眼睛,好象到现在还在害怕似的:“我们几个学生都不肯走,站在后面,看着老虎哥带着剩下的几个人冲了过去,没几秒的功夫就看见有人倒下了,还有惨叫声。新区的人涌了过来,我还傻站在那儿,其实我很想跑,但手脚都跟段了一样的,根本不听使唤,结果给人从后面削了块骨头,我还站在那儿…………”大李抹了把泪,“我他妈的真没用,就傻站在那里等着被人砍,后来李杰冲了过来,他浑身都是血,一条胳膊好象是断了,挂在那儿直晃,他用另一只手推了我一下,把我推了个踉跄,我听到他喊:‘去找人帮忙,快去,找刑刚!’”大李讲着又呜呜的哭起来,但在他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我始终没能再发现有关郑毅的消息。
一段日子里我一直生活在困惑和迷茫之中,报纸和新闻都花了大篇幅报道了这起恶性斗殴事件。
参与械斗的工有一百六十七人,十八人当场死亡,后来有有九个死在送医院的途中或是手术台上,剩下的有五十人重伤,省里对这件事也颇为重视,公安局更是不遗余力的抓人,马进还躺在病房就不得不接受一轮又一轮的盘问。
我知道在死了的这些人中,有一大部分是郑毅这边的,但官方没报姓名,我并不知道这些人中有没有郑毅,李杰的右臂整个都废了,说是被砍得稀烂,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
知道我要走的前一天还没有得到郑毅确切的消息,他就好象人间蒸发了一样,从我面前永永远远的消失了。
后来又听到些风声,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跑路了,还有的说他进了监狱,也不知道这些消息里面哪个是真的,我想,也许是我还不够爱他,他也不够爱我………………
那天我在公安局门口绕了好几圈,最终也没能走进去打听他的消息。
拖着颓然的步子来到医院,告诉马进我要走了。
对马进说,等放假我立马回来看他。
马进扯动嘴角笑了:“等你回来或许也见不着我了,不知道要判我几年呢。”
我看见他眼中浮起一层水雾,竟看的太不真切。
他说:“大圣,这几天你瘦了好多…………你过来,我有话告诉你。”
我凑过身去,正奇怪他要说什么,马进突然抓住我的肩膀,我心里一惊,明白过来,在他要吻上我的那一刹,我躲掉了。
“呵呵,”马进干笑了两声,“我和我女朋友,你见过的那个,刑刚他妹,早就分手了。其实很早以前我就注意到了,有时候,跟你在一起,会突然想亲亲你,抱抱你…………就像今天这样…………”
他说的,我从来不知道,或许是有察觉到但却换了另一种方向来思考。
说什么马进,我们是好哥们,好朋友,从小一起玩到大的青梅竹马…………说什么呀马进,你难道不怕我们再做不成朋友?
他用那样深邃的目光看着我,不要看我了马进,我的心好乱,好烦,不知道要用怎么样的脸去对你,用怎么样的目光回望你,我底下头,因为这个时候能选择的只有这样,他是马进,不是郑毅,但他看着的是我,不是我身上的华夏…………
我想说些什么来缓解这样尴尬的气氛,或许马进早已经察觉我和郑毅的事,但他却一直没有问没有说,有些应该说的,要说明白的事情就这么样的挂在嘴边,“马进,我…………”
他摸摸我的头发:“你路上要小心,在外地不比家里,自己要多保重身体,别惹事,…………不要乱出头,我累了,先睡了。”马进说完就自己躺下了,用被子蒙住头,不再理我。
看着他的背影我说不出的难受,从小到大的事像放幻灯一样的一幕幕在我眼前展开,帮我背黑锅,帮我打架,在那么多人面前护住我不让郑毅打我…………原来一直有这么一个人在我身后,默默的帮我,关心我,我真的好傻好苯,竟然毫无察觉…………
逃也似的,我跑出了那间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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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后
火车缓缓的驶进站台,我又回到了这座灰蒙蒙的城市。
四年了,已经过了四年。
这么多年我竟然没有胆子回来一次,我笑自己,傻子,有没有人要砍了你,有什么好躲的,就是真躲难道你以为该来的能躲得掉吗?
这是四年后的头一次回来,心情中没有加了苏打水的兴奋感,是平静,看不见一丝波澜。
在杭州我读了一所重点中学,父母花了不少钱找了不少关系才把我搞进去,那里的竞争很激烈,老师们各个很“势利”,只看重那些学习拔尖的,对于其他的学生很冷漠。
我刚去的第一年完全跟不上进度,老师建议我妈让我重读高一。
我就这么一个人在杭州住校,放假的时候老妈让我回去却被我拒绝了。
是的,我不想回去,那个城市,那些街道,那些人…………有我太多的回忆,我不敢想那些,不敢想明晃晃的街道,不敢想学校操场上长出的青草,不敢再想车门火车站的喧嚣,还有那闪烁着街灯中的喧闹的的夜市,不敢想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和声音,他们会让我变的脆弱、绝望。
有时候,半夜里醒来,我会有刹那间的错觉,仿佛我还在郑毅家里,在他的床上,而他也从来没有离开过,搂着我,头靠在我的背上轻轻的呼吸,静静的睡着。
然而有时在阳光明媚的下午,我又会一个人坐在教室里发呆,看着窗外绿油油生机勃勃的景色,我会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经历过当初的那些事,甚至有时我会勉强自己去相信一切都是从没发生过的。
要是这样,是不是就不会再痛苦了,一定会的。
一定会的。
我妈和我奶奶后来也搬来了杭州,租了间房,算是陪少爷读书。
再后来,时间真的就这么渐渐冲淡了一切,我也学会了起面对现实。
首先,我承认自己是一个同性恋,而且也准备好了以这个身份诚实的活下去,还有的就是郑毅,我相信他一定还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一角,也许再无法见面,但我的心永远都会有一块是割给他的。
去年,阿宽联系上了我。
这家伙跑到部队里骗吃骗喝去了。
他在电话的那头讲的吐沫横飞的样,不用想都猜得出来,说是他们部队里还有女兵,一个比一个漂亮,有味道,一定要拖上一个当女朋友。
我又忍不住想打击他一下,问:“有多少女兵?”
阿宽说:“十五个。”
“那男的呢?”我又问。
“两千多。”阿宽郁闷的说。
可能是知道自己希望渺茫,挂线之前他还不忘把地址告诉我,让我寄点色情书籍给他解解乏。
大李毕业后据说是学了个一技之长,成了个糕点师傅,人也胖了一圈,我还去看了李杰,偷偷带了两条烟给他,他被判了二十年,就在杭州郊外的一个监狱服刑。
我问他:“怎么给你整了二十年?我那个叫马进的哥们才判了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