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肉酱吧,那一身排骨连一点油水都挤不出来。”李优游一如往常地挖苦着。
岚森却因为心情极佳没有跟着顶回去。而是把红蓝相间地印有胖胖的老爷爷笑脸的塑料袋放在了桌上。
“还没吃饭吧?”
盯着塑料袋和里面的食物好一会儿,李优游才开口说:“吃这种快餐小心长胖。”
“说这种话,小心KFC的老爷爷会哭哦。”岚森拖了把椅子在李优游旁边坐下。“本来是想请你出去吃饭的,但是
知道你忙所以没叫你,可是自助餐啊,牛排什么的又不能打包带给你,所以就只好买这个了。你就将就点吧。而且
你吃的话应该不是长胖,是发福才对。”
你是想找个买单的吧。面对微笑着说出气死人不偿命的话的岚森,李优游没好气地笑着。拿出汉堡和可乐,嘴里也
没闲着──
“我还没老到发福的程度。”
“哦,这么说的话,我的确还不知道你的年龄。”随手拿起桌上的书圈成筒状送到了李优游的嘴边,“敢问芳龄。
”
斜眼看着岚森笑眯眯的双眼,李优游塞了一把薯条到他的嘴里。
“吃你的吧。”
“哎,我认真的。你到底多大了?”看着李优游不理不睬,岚森无趣地嘟着嘴,“上了年纪的人就是小气。大不了
我先说好了,然后你再说你的。”
对于李优游的沉默,岚森继续当他是默认。
“敝人,今年年满二十又四个月零……”拨弄着手指继续了下去,“五天。身高一七八,体重六十四,未婚……”
在一边听不下去的李优游腾出手来捂住了他的嘴。
“这里不是婚姻介绍所。”
但是岚森装作没听见,虽然被捂住了嘴,依然含糊不清地念着。李优游一脸“拿你没办法”的无奈,改而拿出钱包
扔给了他。看着手里的钱包,岚森感到奇怪地瞄了李优游一眼,然后在他示意的眼神下打开。很快,笑容在嘴角展
开。岚森从夹层里掏出了身份证。
“照得还挺人模狗样的。”
“狗样就免了。”
当看到出生年月那一行,岚森不免咂舌。
“原来真的不是中年人吗?”
“我长得很老吗?”
“那倒不是,只是觉得和你的工作相差比较远。一般在大学里做老师的不都是快三十的中年人吗?副教授、教授什
么的就是些老学究级的,看着就没劲。”一边说一边把头向李优游歪过来,“嘿嘿,是不是在学校很受排挤啊?毕
竟25岁就拿到博士后的人不多吧?”
“嗯……好像……可能吧……”连当事人自己也很含混不清。
“唉──和你这种常年处在冬眠状态的人,说了也白说。”
很想反驳,后来发现岚森说得的确有一定道理,毕竟他不是有着强烈升官发财欲望的人,所以对于权力、职位这些
流于形式的东西从不在意,院里如何调配他也只是一一接受安排,看在旁人眼里似乎就变了味地成了“清高”。
“承认吧?”岚森把身份证塞回钱包,放在了桌上。手又一刻没闲着拿起放在那里的眼镜。
淡淡的亚光白银色的镜框看来相当考究,薄薄的树脂镜片随着角度的变换可以改变颜色。一看就是价格不菲的好东
西。
“这个要不少钱吧。你近视吗?”除了上课都没怎么见他戴过。
“嗯,一点点。”
“一点点又是多少?”
“五十度左右。”
岚森夸张地作势从沙发上滑倒。
“五十?那算近视吗?”瞪圆了眼睛在手中的眼睛和李优游的侧脸之间来回切换着,“这种度数医生根本就不会建
议你去配吧?”末了,又咕哝了一句“有钱人果然就是会浪费”。显然是又想到了之前看错价位的却无意间在李优
游那里看到的价格不菲的自己非常中意的手机。
“我自己的钱当然有支配的自由。”言下之意就是“我高兴”。
“所以说有钱人真是无法理喻。”岚森放弃了争论。“有文化的有钱人就更加让人无可奈何。说不过你。甘拜下风
。”说着还朝李优游拱了拱手。
“那是应该的。”被抬举的人也好不谦虚。
“啊,我要回去了。还要收拾收拾。”岚森注意到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了下午三点,于是站起来伸着懒腰。
“不是后天才走吗?”
“是啊,不过几个哥儿们都留下来了。大概要闹两个晚上,趁着今天有空收拾一下,免得走的时候慌慌张张的。”
李优游点着头表示赞同,等到岚森快跨出门槛的时候,又被背后不大的声音叫住。
“等一下。”
“干吗?”不解的回过头去,一边迅速搜索着有没有什么东西落下。
“吃完了。把垃圾带出去。”吃干抹净的男人连句感谢都没有,还要求拎着食物过来的“老好人”好事做到底。
“……”完全失去了语言功能的岚森看着男人连递过来都懒得动只是一味的指着桌上的一摊的身影。
“啊,还有。后天可能有车去车站那边。带你一起走好了。坐公车会挤吧,出租又太贵了。”
“老大,崇拜你。”一时的不悦立刻就被狡猾的男人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体贴冲到了脑后,一脸感激地恨不能以身相
许。
“好了,好了。瞻仰够了就走吧。我要工作了。”好像赶着路边的野狗一般,李优游连头也没抬地不耐烦地挥了两
下手。
“路边的野狗”竟然就一句怨言也没有的吊着被施舍的一小块骨头颠颠地跑出了会议室。
走的那天竟然意外地下着暴雨。毫不费力地把简单的行李丢进后备箱,就赶快坐进了车里,这时岚森才发现坐在驾
驶座的竟然是位漂亮的大姐。因为车主并不是想象中的男性,岚森有些意外地张大了眼睛,不过很快就适应地伸出
手──
“美女姐姐,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坐在驾驶席的姐姐长这么漂亮。”
被称赞的美女伸出来的手并没有握上岚森的,而是直接跳过他的手臂拧在他脸上。一边朝向李优游笑着说:“你什
么时候认了个弟弟?嘴巴好甜。”
呃……什么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对于这句话岚森算是有了充分的认识,因为没有提防被捏了个正着。在同
时遭受到李优游“你自作自受”的一瞥后,岚森只能在心里流着不甘的眼泪任由眼前的漂亮姐姐好像揉面团一样欺
负着自己的脸。在欺负人这点上和李优游完全一样,毫不含糊。
还好车很快就开了,美女放弃了对他的脸进一步的蹂躏专心开始驾驶。岚森一边暗自庆幸逃过一劫,一边按摩着快
变形的脸靠回车后坐的椅背上。
因为开场时闹腾了一阵子,都没有来得及相互介绍,坐在副驾驶位置的李优游作为补充地分别报了一下他和那个漂
亮女人的名字,但是被乐音掩盖了一部分,坐在后坐得岚森没能听清,只见女人回头对他笑了一下,淡淡的亮紫色
唇膏在昏暗得环境里十分惹眼。
车里弥漫着一股说不上来的甜甜的香味,与柔和的蓝调相融合,加之车外暗淡的光线,立刻激发了人体内的睡眠因
子。由于是不眠不休地和几个死党瞎胡闹了一夜,如果是继续在活动保持着清醒状态还有可能,但是一旦静止下来
,困顿感立刻就席卷了全身,岚森索性向本能投了降,倒在弹性柔软的坐垫上睡起来。反正到了车站他会叫自己,
从前排两个座位的缝隙看着李优游的侧脸,岚森放心地闭上了眼。
事实上,补觉行动进行地并不顺利。一个小时不到的车程里,李优游都在和开车的漂亮女性说着什么,被窗外雨水
的撞击声和车里播放的音乐影响到,几乎听不见,偶尔泄漏出的只言片语,也无从判断全部的内容。有时候断断续
续传来的浅笑,对于浅睡眠中对周围环境极其敏感的人来说听来是非常刺耳的。几次快睡着的时候,被低低的嗓音
刺激着又立刻清醒过来。从后面看着两人外形姣好的轮廓,岚森突然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应该是他女朋友吧。
这样的认知突然驱散了睡魔对他的控制,虽然身体还是很沉重,但是脑子却渐渐摆脱了困顿,烦躁没由来地涌上了
心头,岚森于是在后座上翻来覆去地折腾着。
直到李优游拍着他的背部叫他,岚森也没能睡着片刻,立刻一语不发地爬起来冲两人点点头,面无表情地承受了美
女好像对待小动物抚摸自己头发的动作,就推开了车门。两个人只当他是没有睡醒下床气地笑笑作罢了。
拿了行李包一口气冲进候车室后,岚森才想起来至少该说句“谢谢”,盯着玻璃窗外被雨覆盖着的灰蒙蒙一片,他
只能懊恼地抓了抓淋得半湿的头发。
七、
上车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刚刚的暴雨就如同众人的幻觉一般,炎热顽固地镇守着自己的地盘,原本湿透的地面因为
高温也仅剩下斑驳的水迹。
早早上车放好了行李,岚森无聊地站在车窗旁等着发车时间的到来,头抵在厚厚的玻璃上向外看去。明明是闷热到
可以蒸桑拿的温度,车内的冷气却开到了冻得关节发痛的地步。受不了这个温度的人很快就捂进了硬卧的床铺里。
当列车摇摇晃晃离开车站的时候,车厢内明亮的灯照立刻切换为发出微弱光亮的贴近地面的荧光灯。岚森依然维持
着不变的姿势盯住窗外灯火绚烂的城市,直到它成为在远处闪烁的星火与深蓝天幕上的群星融为一体,他才慢吞吞
地爬到了上铺。
这一夜的睡眠和在车上的浅眠没有太多的区别。盖上薄被会觉得热,掀了被子很快就感到由车顶出风口吹出的冷气
的威力,就这么盖上又掀开,掀开又盖回去来来回回倒腾着,而车厢内交替响起的高低不同旋律各异的鼾声也是扼
杀了岚森睡眠的共犯之一。
第一次觉得暑假一点也不有趣。
或许真的是因为没有睡饱下床气的缘故。又或者是夏季善变的天气。
带着仿佛从监狱里放风的心情踏上回家的路程,总感到有一堆的话想对家里的人说,可是好像都在回来的那一天和
外套一起被雨水淋湿,然后在不断被噪音异味干扰的浅眠里发霉变了质,当跨出车站的那一刻,一切就又都被炙烈
的日光蒸发,消散在家乡稍稍干燥的空气里。
混蛋。也不知道是在对谁骂着这样的话。总之岚森阴着脸走出出站口的时候,在那里等候着拉客的开黑车的叔叔们
都唯恐避之不及。坐进出租车后,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普通话让司机师傅以为是外地人的跟他客气了半天,也不
管他是不是搭话地充当起了导游。等到下车付款时,被司机罗嗦了半天终于找回点回家感觉的岚森一句地道的家乡
话让司机叔叔愣在当场半天没回过神。
家里还是一样的热闹,母亲在厨房里絮絮叨叨,父亲只是不啃声地在指点下一手拿着报纸,一手收拾着东西。
“我回来了。”
这句话也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和第一个学期更是有着天壤之别,父母只是停下来看了他一眼,同时回了句“回来
了”,就又继续准备晚饭去了。倒是岚森站在厨房外看着老两口的背影怔了很久,才拖着没有任何分量的行李上了
楼。
是不是这学期回来的太勤快了?洗澡的时候,岚森把自己整个地浸在浴缸里,只留出两只眼睛骨碌碌地转着,从学
业和课余生活的汇报到和家里联系的次数(包括电话、信件、电子邮件和网上聊天)到每次带回来的礼物,都一一
反省了够,才突然发觉这个学期因为过于专注法语和李优游以及他家的食物,所以根本就没有时间偷溜回家,电话
都没打几次,更别说上网发邮件什么的。和之前的几个学期相比,以上几点的考勤数几乎可以用负数来计算了。可
是因为这些“小事”就无视自己的存在,这样做就身为父母的人来说不是过于孩子气了吗?难道──
“更年期吗?”
因为是在水下张开了嘴巴,所以岚森并没有听见自己的声音,只有水面冒出了几个气泡而已,还有就是忘了自己的
嘴是埋在水面以下因此而被迫灌了几口自己的洗澡水。
“靠……真是难喝……”咳了半天控出气管里的水,岚森发表了自己的评语。这件事还是不要拿出去四处宣扬一番
了,实在太丢脸了,尤其不能对姓李的某人说。
在浴缸边缘趴了一会儿,岚森又靠回水里,适宜的水温使得断掉的思绪重新衔接上。
在过上今天的富足的生活之前,父母常年处于辛劳之中,虽然从体貌上没有太大的改变,但是身心的负荷长年累积
,母亲原本温和的性格近两年渐渐被易怒急躁的脾气所取代,显然是进入了更年期。父亲则原本就是少言寡语的人
,所以即使进入更年期也很难辨别出来。
轻轻地捶着自己的脑袋,岚森为自己对父母的疏忽感到一丝抱歉。深深地浸入水中冷静了头脑之后,岚森感觉焕然
一新地从浴室里出来,之前原因不明的郁闷也被一扫而空。
心情从低谷回升,食欲也跟着苏醒过来,立刻就察觉了屋里四溢的食物香味的岚森被味觉牵引着朝晚餐早已准备好
的饭厅跑去……
假期大概是对一个人是否有自虐倾向最好的检测。岚森最近不得不承认自己绝对是属于M类型的人,因为在高中毕
业之前一直都四处宣扬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在假期里的成堆的作业,而事实是,在他毕业的当年就闲到了去帮邻居
家的小孩做暑假作业的地步,今年更是在原有基础上进一步加重了。不仅天天在家里做着平常都会表示不屑的家务
,还求着他的堂妹给他做几道数学题,遭到了白眼之后,就神情沮丧地开始在白纸上涂鸦。半年前还能良好沟通小
他七岁的堂妹,也不知道是被触到了哪根神经,竟然在上了初中后开始组BAND。
“现在的孩子真是厉害啊!”第一次听到时,岚森毫不掩饰地发出这样的感叹。却被原来的乖乖女堂妹嗤之以鼻“
老土”。
这就是传说中的三年一代沟吗?岚森小心地算着自己和堂妹间的代沟,得到的答案使他好半天才艰难地挤出一句“
我老了”。不期然地想到被自己称作“上了年纪的人”的李优游。不知道他当时是什么样的感觉。以老妹创作的摇
滚乐为背景,岚森思考着这个问题身影悲惨地摇晃着走出了房间,加入到家长的队伍中间。
所有的课本也包含在带回的行李之中,但是岚森提不起任何劲头去翻那些死板的东西,任凭它们堆在角落积满灰尘
,一本本擦拭干净后,继续任它们囤积在那里,落满灰尘。更多的时间里,岚森是坐在朝向后院的客厅,数着阳光
穿过叶片落在地上的斑驳光影度过的。没有人喊的话,就会坐上一下午。每当接近日落的傍晚,厨房飘出香味时,
还会不期然地想到李优游和他那一桌诱人的可口饭菜,但很快就会被他和最后一天的那个女人说笑着的场景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