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带着第一次“作案”胆战心惊的情绪,岚森小心地敲响了眼前的房门。有人出来应门的期间,他已经数不清是第几
次地默念着早就准备好并且已经背了上百遍却依然无从记起的台词,还不时地将不安的视线投向住宅区某个隐秘的
角落,那里有几个模糊的身影好像在挥动着手臂让他转过头去。
就在他觉得措辞上似乎还有些问题想要做些调整的时候,房门毫无预兆地被从里面大大地打开。一时作不出任何反
应,岚森只是僵立在原地,嘴微微张开成吃惊的唇形,一脸拙样。
出现在门里看上去有些年纪的装束得体的妇人却镇静地看着发愣的岚森,以及他吊在指间随时可能落到地面的水果
刀。
“你……您好,夫人,我是……来打劫的。”终于清醒到自己在干什么的岚森想要立刻道明来意,但是本来就不很
熟的台词也早就从他的脑海里烟消云散,慌乱间脱口而出的话语,无论是谁听上去都更像是一个玩笑。
“我知道。这个你不用说,我也看得出来。”带着“你当我是白痴吗”的表情,妇人向外走了一步,“你要多少?
”
“什……什么多少?”
小鬼。岚森很轻易地就读懂了女人嘴角那一抹浅笑的含义。虽然很不甘心,但是现在却不是能够让他反驳的场合。
“钱啊,你不是来打劫的吗?”
“不……不是,你……你不要过来。”岚森不自觉地跟着后退。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比起自己,对面扮相高雅的妇
人要矮了不少,但她眼里闪现的睿智光芒,还有那镇定自若的神情,让他不由自主地开始害怕。
从鼻子里轻声哼出,贵妇微笑着又上前一步,“我不过去,怎么把钱给你?”
像是怕被踩到尾巴的猫那样,岚森已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地继续后退着,用来打劫的水果刀此刻也被他紧紧握住当
成了防身武器。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房间里传来了让岚森意外的第二个人的声音。
完蛋!还有其它人吗?一个中年妇女已经够他受了,还来第二个,而且是男人!
“怎么了?什么事?”
伴随着听上去就非常不悦的声音,门被一只手彻底地拉开,称不上壮硕,但也够结实够高大的身型出现在妇人的身
后,然后,是明显被打扰了睡眠烦闷到连眉头都扭结在了一起的年轻的脸庞。
“啊,打劫的。”妇人转过头告知还不明状况的青年。
“打劫?”
年轻男子奇怪地反问着,抬手搔搔凌乱的短发,同一时间,应该是握在岚森手里的水果刀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
声响。正在交换对话的两人一齐看向躺在水泥地上闪闪发亮的小刀,随后,目光缓缓上升移到岚森僵硬到几乎扭曲
了的脸上……
虽然紧张到口干舌燥,但岚森还是本能地不断咽着不存在的吐沫。谁都有这样的时候吧,尤其是被两个看来称不上
是善良的人同时威视着的时候。于岚森,他当然是想趁机迅速开溜,毕竟和那两个人还离了不算短的一段距离,可
是,那直视自己的目光清楚地透露给他这样的信息──如果他现在跑了的话,会更惨也说不定。
而用眼角的余光可以扫到的角落,一行的同伙也不知什么时候早就没了踪影。
“哈哈……”
除了发出没有意义的干笑,岚森全然想不出其它的办法。无奈地,一步一步,带着身体异常沉重的感觉朝门边挪过
去。
那个中年妇女从他身边走过,去拾掉落在地上的水果刀。而岚森却近似与被用揪的,被那个年轻男子的大手搭着脖
子的后部推进在他看来与地狱有得拼的昏暗的屋里。
被用力摁坐在了简易的休闲椅上,当作凶器的水果刀也被“当啷”一声丢在玻璃茶几上之后,那两个人就各自去干
各自的事了。中年妇人坐在沙发上听着音乐,男的则在厨房和客厅之间缓慢移动着,好像是在找可以下肚的食物。
而胆战心惊地团缩在一边的岚森完全成了透明人。
进到房间里面才发现,虽然采光不是很好,但还不至于像他想象中的那么黑暗,而且价格不菲的高档音箱里正向外
流泻着舒缓的爵士乐,根本就是一个非常适合睡觉的氛围。
这么说来的话,果然那个男人刚刚是在睡觉吧。一脸反应迟钝的表情,行动也是。那么坐在他对面的女人呢?看她
的年龄都可以做这个男人的妈了,尽管她保养的还不错。不过,无论是气质,还是流动在他们周围的气氛,都不像
是一家人。难道说……非常不巧的,被他撞到了中年贵妇与小白脸的幽会场面?
生命威胁暂时解除了的岚森,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因为没有人搭理他,所以开始了无聊的自行猜测。
厨房里一阵金属碰撞发出的零乱声响,大概是没有找到吃的东西,男人又走了出来,摸着一头乱发朝卧室方向去了
。
“我去睡觉。”带着浓浓的睡意,男人含糊地说着。
“你是猪吗?我来的时候你就在睡。”两个人的目光都随着男人的身形一起移动。
“啊,我很向往那种生活。”男人丝毫没有恼怒的情绪,反而更加无力地垮下肩膀,好像软体动物一般用整个身体
慢慢推挤开房门钻了进去。
岚森和他对面的女人同时抽动着嘴角,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无论在谁看来都有着出色相貌的男人。
无可救要啊!两个人一起摇着头。虽然之前还是算得上是对立的两方,但现在绝对是站在同样的立场。
“喂,那这个家伙要怎么办?”
被用手指指作“家伙”的岚森不悦地盯住用护肤品很好地掩盖了年龄的女人的脸。但是,敢怒不敢言啊。万一惹怒
了她,他还能不能活着出去就要打个问号了。女人的愤怒是很可怕的。这一点他很早就从他的女朋友身上体会到了
。
“你走的时候,顺便把他扔出去就好了。”
接近断气的微小声音从即将合上的房门的缝隙里传了出来。
“呼──”终于可以放心了。随后,因为过于放松的岚森傻笑了出来。
“你还敢笑你。”
头上很快也挨了一巴掌。
“我告诉你,以后再被我看到就没这么便宜你了。你还是学生吧?哪个学校的?……”
之后的思想道德教育让岚森深深领教到了上了年纪的女人更为厉害的一面。或者说是罗嗦的一面。就连在房里睡觉
的反应迟缓的“猪”也不耐烦到吼出“要说教去外面的”的话。
二、
不作奸犯科的普通生活,果然是幸福而阳光明媚的。在有了一次亲身经历之后,岚森深切地认知到这一点。作为对
这样一次紧张、刺激的“冒险”的调节,应当是好好享受一下的周末,岚森竟然难得地没有出没于球场、机房之间
,而是窝在他还算整洁的床上,就着许久没有碰触过的课本、杂志懒散地度过。致使找遍了全校也没有发现他的踪
影的室友在寝室看到他的时候,惊讶到了要忘记上去几脚报复一下,只是如同看到外星人一般地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这一点也不奇怪,因为就连岚森自己也意外于自己的反常举动。
难道说,是被那只“猪”传染上了某种称不上好的不良习性吗?
每当脑海里闪过这样的念头,岚森都会毫不犹豫地立刻否定。哼,怎么可能!
休息日结束,可懒洋洋的状态依然没有完全地从岚森的身上退去。就这样呵欠连天地步入早已坐了不少人的教室。
奇怪?在注意到教室里突然多出来不少人,甚至几乎可以说是座无缺席的情况后,岚森莫名地抓了抓头,然后走到
仅剩一角还勉强粘在墙上的课表旁,仔细研究起来,没错,是古代文学,可是,怎么会突然多出来这么多人?古代
文学在他们系向来是属于垃圾课程的范畴,加上讲师的教学又出奇的烂,所以要在平时几乎是没有人会来这里浪费
时间的。可今天……
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吗?想着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岚森实在是有要出去看个究竟的意向。(其实逃课是真)无奈
的,上课铃响了,一拥而上的人流把他一同推向了后排还空着的座位。
直到坐定,岚森才发现,整个教室女生占去了80%,原来班上有这么多女生吗?以为自己花了眼地用力揉着惺忪的
睡眼,然后再次确认,得出的结论是还有很多外班的。而此时,传到他耳中的低语为他解开了谜题。
“听说今天换老师了,是个年轻的男老师……”
“对噢,听说还是海归派,法国哦。”
“喂,据说很帅嗳。”跟着是一阵窃笑。
年轻?男的?海龟?还乌龟。不屑地从鼻腔哼了出来。难怪,平时总是念着前任讲师“这个不好,那个不好”的女
生从来就没有几个人来听过课,今天却好象边魔术一样全都凭空冒了出来。只是因为一句不切实际的“年轻的可能
会很帅的男教师”。
和众多的男生反应如出一辙,岚森对于女生的议论置之不理地懒懒地翻开课本。
说实话,他并不是很讨厌古文,某种程度也可以说得上是喜欢吧。因为对于一直在运动的周末,一个晚上的睡眠是
不够的,所以,更多的睡眠时间他都是从第一天上课的古文那里补回来的,这样为保证之后几天的精力充沛起到了
一个很好的缓冲。所以,能够上古文,他还是很乐的。所以,换不换老师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所以,老师的性别于
他更是无足轻重。
一如既往的,岚森摊开了课本和笔记,很快就在四周嘈杂的环境下进入了梦乡……
在被人连续地在背上戳了几下之后,岚森才微微地有了些许意识,很快就听见了已经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明显变得
不耐烦起来的声音在念着自己的名字。
“到!”
被刚刚的回到了几年以前的梦境干扰到,岚森迷迷糊糊地还以为是在初中的课堂上被点名地站了起来。
教室里立刻转为一片寂静,同学们惊讶地盯着像木头一样杵在那里,还在冲着瞌睡的岚森,不知所谓。随后,在率
先反应过来的人的带领下,所有人都爆出了笑声。
终于被笑声拉回了游离的意识,岚森甩甩头,清醒过来。首先当然是看着四周笑到抽筋的人不知所措,也只好跟着
傻笑起来。在感到被犀利的目光注视着的时候,岚森抬起头,而后,那个傻笑因为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僵在了脸上
。
打理的略微凌乱却不失风度的短发,鼻梁上架着细长的银边眼镜,雪色蓝的稍显硬质的衬衣恰倒好处地衬托出健康
的肤色和身型。一副神采熠熠的精神面貌。
骗人的吧?
岚森不敢置信地在心里念叨。
绝对就是那天的那个男人,没错!就是那天他去“打劫”的……不,不是,那完全是误会,有机会一定要去解释清
楚。总之就是那一天的那一家的男人!两三天前还是“猪”的形态,今天竟然就变成了女生心目中公认的“白马王
子”类型的人物。
虽然很想就这样大声问出来,以确认眼前传闻中的“年轻的可能很帅的男教师”是否就是那个男人,但迫于那道锐
利的目光里闪现出的“你给我小心点”的讯息,再加上记忆里那个把自己好象小鸡一样拎起来的腕力,岚森觉得还
是闭嘴为妙,至少在现在这么多人的环境里是不能开口的。
小心翼翼地坐下后,岚森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感。没想到,那个男人竟然就在他上的学校任教,还好死不死地就是
他们系的,而且第一天上课就被他抓到。越想就越觉得可怕,恨不能现在就开溜,但是考虑到已经被发现,并且在
姓名也被知道的情况下,开溜的后果可能会更加严重,所以岚森还是努力克服着内心的恐惧,把课本立了起来挡在
眼前。逃不掉,至少尽可能减少一点目光接触的机会总行了吧。
有一种人,是即使在极其紧张的情绪的支配下也可以睡得心安理得。岚森恰好就是这种人。
所以,三节古文结束的时候,他已经睡到分不清东西南北、天昏地暗的地步。直到被一个熟悉的称不上悦耳的嗓音
打断甜美的梦。
“什么啊?课上完了?”
连眼睛也没有睁开,只是本能地在嘴里咕哝了这么一句。
“是──啊──”
刺耳的声音再一次刺激着听觉中枢。
“我说,你能不能轻一点?”
揉着眼睛,岚森不悦地皱起眉头。
“那还真是对不起啊,我能留下来陪你已经很不错了。”女朋友不情愿的情绪显露无疑。
“啊?”岚森抬起头,好象第一次注意到她的存在一样地问道,“是你啊?”
“废话。不是我是谁?”非常不满于岚森忽视她的态度。女友从坐着的桌上跳下来,怒目圆瞪。厚重的笔记也随后
砸在了他的身上。
还不太清醒的岚森只能看着愤愤离去的女友的背影干瞪眼。
“搞什么啊。”所以说,他真的是无法了解女性的思维方式,自己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要受到这样的对待。一想
到老妈还总是念叨着自己毕业工作然后早日找个媳妇回家,心情就沮丧到了极点,“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
就在岚森感到气闷的时候,一个显然比刚才女性的尖嗓门礼貌了太多的沈稳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那个,岚森对吧?”
“啊。”
发出简单的类似于回答的音调,一边点着头转了过去,看清来人后,岚森恨不得自己没长舌头。所谓祸从口出啊。
“有……有事吗?”虽然只有很小的可能,但被侥幸心里操纵着,岚森还是尽可能地在心里祈祷着奇迹的发生。毕
竟,那天他还戴着老旧的黑色板材眼镜,头发也事先弄得乱七八糟,形象上多少还是有些许差异的吧。
眼前不知姓名却已经不再陌生的男人微笑着打破了岚森那仅有的一丝幻想──
“那天没有吓到你吧?”
从被打劫的人嘴里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是让人很没有成就感的一件事。虽然那个并不是真正的打劫,但是还让岚森
觉得眼角都在抽筋。
“找个地方谈谈吧?”
明明是征询人意见的问话,男人却没有给以岚森任何考虑的时间,强硬地拉了他走出教室。
“喂,喂,喂。总得告诉我你的名字吧?”多少也算是熟悉了的人,至少相貌上是,却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实在
是很别扭,而且也不利于对敌作战。
轻蔑的眼神投射过来。
“你觉睡得很舒服嘛。我一开始就介绍过了。”
对于这样的回答,岚森唯一能做的只有干笑。
“李优游。”
还真是变态的名字。岚森在心里嘀咕着。仿佛是感应到了他的心思,名叫“李优游”的男人转过头。
“你想说什么?”
“没……没什么。”想到自己很快要面临的处境,岚森只感到全身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