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了笑将权杖收回:"这九天内我都不想再看见你。"转过身,向着幻境幽径迈去。走了几步,又转过头来,回眸
一笑,口气清淡道:"你若当戏子,必定是名角儿。"
白雪在身后飞扬,狂花在眼前乱舞。
我知道,已经做出选择,就无法再回头。
回到幻境,四周出奇的安静。
清潋脸色不佳的在水云间等我。我小心将冰骨神杖放在桌子上。清潋一见我回来就迫不及待地凑过来。
"那帮老顽固仍对此次战事颇有微辞。"
我理了理面颊两旁凌乱的碎饰:"意料之中,不过我是神,此事已由不得他们。"
清潋古怪地望着冰骨神杖。"这是什么?"
我拿起递在他手跟前:"你觉得呢?"
清潋摇摇头,根本不屑猜:"你怪东西太多。"
我耸耸肩膀,将冰骨神杖放在脚架上架起。审视一番,满意地问清潋:"漂亮吧?"
清潋盯着看了许久,最后问了一句:"最近凌寒有消息么?"
我哑言,不禁佩服他的天马行空。
打着马虎眼安慰他:"好像有一点了。有人上报见过他。"
清潋点点头,脸被头发遮住了大半。
声音有些发酸:"有没有药,可以把他毒瘸了以后哪也跑不了。"
我先笑了笑,觉得空气都稀薄了。
"找回来我帮你炼。"
清潋的眼睛红红的,下巴扬的很高,不想让我看见。
"非若,你会不会帮他,会不会成全我们?"
清潋的口气很低,甚至有些乞求的味道。我头一次见到如此放下尊严的清潋。
幻境人都很痴。这种痴是我给的。以致于至今,我都不知道这种对爱的痴是好还是不好。
非常郑重地点头:"当然帮,当然会成全你们。"
清潋握住我的手。嘴角总算有些上扬。口气格外真挚:"谢谢,谢谢。"
雾浓冬晚的日子一天一天流逝。
我一如既往的行走于圣安殿和水云间之间。我的强硬态度让所有不满的长老百侍一一闭嘴。提上一口气,发现自己
的幻力不稳定。突然想到以前五神聚会时,其他几位担心的言辞。
"泠儿过于重情,若不是天命如此,真不该让她当神。"
"以前将她保护的太周详,如今却似乎是害了她。"
"岚,多照看着泠,我有些担心她。"
............
其实他们的担心是对的。像我这种人根本没有当神的能耐。不会周旋于百官各国,冲动之下莽撞行事,明知不该为
而为。
所以我不理不管。安排幻领祭司,不顾尘世间事。他们依然过得很好,我给了他们生命,生命由他们自己延续。
我站在白雪漫地的紫竹林。地上一串串深深浅浅的脚印。
竹上有嫩枝发芽,是春意。
潸丛水洛急匆匆跑到我身旁。潸丛喘着粗气,一口一口的白气冒出,替我披上狐皮大衣:"神上,天气这么凉,你
又穿这么少,太不爱惜自己了。"
水洛的神情似乎比潸丛还要着急:"神上,幻境外来了一群人。"说到这就皱着眉头抿着嘴巴,我摸摸他的脸,他冰
的"咝"一声。
我对着手哈了一口气,将大衣紧拢。"什么人?"
水洛眼神闪烁一会,终于道:"花朝。"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哦?"我有些惊讶,她来做什么。然后转过身往外走。水洛连忙张开手挡在我面前。"神上,这种小人何必理她。"
越说声音越小。"她骂得好难听......"
我咧开嘴奸笑两声。
"此等贵客怎能不理。"
潸丛水洛都傻了。
"我不去找她,她倒送上门来了。这么好的机会岂能轻易放过。"然后歪着头对他们挑挑眉,"你们说,是不是呀?"
二人不约而同的咽了下口水,相视一看,低头,让路。
一众幻境圣子随行出入径口。然后站成两列,依次排开。
花朝骑的赤鬃马嘶鸣一声,头昂的高高的,前蹄在空中腾翻,再落下,花朝满眼得意。一身橙黄色战服灿灿发亮,
看见我,定了定神,提高了手上的锐刀。
居然是当年刺伤我那把邪刀--烽绛刃。
声音又尖锐又嘲讽:"非若,你命还真大。幻境惑女,淫乱人间。你简直是幻境的耻辱。小小的祭司,居然还敢对
神上宣战,真是不自量力。"
她在马上居高,我在地面昂首。
怎么看都是我吃亏。
手掌一翻,中指弹出,马突然栽倒在地,花朝匆忙从马上翻下来。显然有些余惊未定。
我走近,笑笑:"这样不是好多了?!"
花朝气得脸通红,拿起刀就向我刺过来,我侧身一闪,双脚腾空飞起。花朝不甘落后也飞起来。我凌空甩了她一巴
掌,沉声道:"这一巴掌是替怜妃打的。"花朝下跌了几寸,又飞上来。我反手又挥过去,"这一巴掌是替霜儿打的
。"花朝两颊通红。眼睛里喷火,举着刀边叫边急速往我这里冲。
我直起手,上空盘旋起一块巨大的阴影。往后一翻,指示阴影朝花朝抛去。
一阵霹雳响声,花朝衣服撕破,浑身上下是碎伤痕。
我斥道:"这一下是替被你害死的天羽族人打的。"
花朝急速向下坠,我冲过去接住她,然后噼里啪啦打了她十几个耳光。一声比一声脆,打的我手掌发麻。花朝的脸
被我打肿,嘴角挂着血丝。
打完我将她用力往下一甩,仰起脸作了个怪相:"以前当男人不打女人,看来看去还是当女人好。"
花朝"咚"一声坠地,砸的雪花乱飞乱溅。我安然落地,衣服下摆飘呀飘,特有仙韵。
花朝挣扎着起身,对着我们一挥手。脸肿成了猪头三,发饰全被我打掉。狂叫道:"来人哪,给我把他们通通拿下
。"
潸丛水洛按捺不住要冲出去,我双手横着一挡。
不紧不慢的说:"我乃幻--神。"所有人震住。我翻了个白眼,沂憬怎么做事的,身份也不告诉他们就让他们杀过来
。不过也是,真知道了谁还敢来。
"谁敢上前一步。"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奸险。"我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风静静,马立停。
鸦雀无声,不断有人翻下马,踟躇着要不要跪。
花朝一看这个架势,满眼惊慌,可又不甘心。拼命叫嚷:"不可能,不可能。她怎么可能是神,定然是胡言乱语。
大家不要怕,冲过去。"边说边将凤尾笛塞到嘴边,一阵笛声悠扬,鸟声大起,成片成群的鸷鹰盖过蓝天向这边飞
来。
瞬时一片黑压压,花朝有些轻蔑地笑。
我闭上眼睛,凝住心神,周身一片银光围绕,成纽带状缠绕四周,额上一片温热。
所有人都惊诧地睁大了眼。
神光闪,幻莲现。
鸷鹰一接触到神光,就开始迫不及待地往回飞,中间哀鸣不断,落下的羽毛跟雨点似地往下砸。任凭花朝把笛子吹
烂了都不回来。
队群中有人惊声叫:"真是幻神。"
说着说着整个队都涣散了,大家跟没头苍蝇似的乱撞。不知谁起的头,咕咚一声跪下了,接着跪地人跟波浪一样,
一拨一拨,直到全跪。
花朝扔下笛子,头发散乱,气极败坏。
"我不信,我偏不信。"捡起刀就往我这边冲。
潸丛迎过去,一脚踹她腰上,花朝倒下。潸丛忿恨地补上几脚:"叫你不敬,叫你骂神上。"
我摆摆手,"潸丛,够了。"
附耳到水洛:"去把她异能给我废了。"
水洛一脸兴奋两眼放光。我顿了两下,废异能居然让他如此高兴。水洛一笑,牙齿晶晶亮:"怎么废?"我搓了下下
巴。"悠着点。"水洛一听有些哀怨,扁扁嘴:"哦--"
然后走过去,一把拽起花朝的头发,我皱了皱眉,水洛看见,改方向推了她两把,"起来,不许装死。"花朝勉强站
起,拿着刀漫天挥舞,被潸丛一把夺去。水洛念念有词,手指开始浮现一圈一圈的光轮,神军队伍里再没人敢吭呛
,全都傻傻看着。水洛掰着花朝的双手,用力一折。一道橙光从花朝的百会穴中冒出。缠绕漂移,最终慢慢淡去。
与此同时,花朝"啊------"惨叫一声,声音惊天泣耳,长音无数,无比悲壮,无比剧烈。我顿时觉得脑子一阵嗡鸣
。
废除异能,犹如噬心碎骨,揪着你神经最脆弱的地方细细绞碎。比活剐人皮、火烙皮肉、凌迟刑罚还要痛苦百倍的
一种处罚。
--终极处罚。
而我幻境,有多少人是命丧于这种处罚。
水洛给的是最轻最快的方式,痛苦顶多数秒,她已经面丧死灰。外人无此能力,通常废掉一个人幻力异能要用去数
个时辰。可想而知,他们该是如何的生不如死。
我走过去,慢慢蹲下。
花朝挣扎着,颤抖着。看着我的眼满是怨气,犹如垂死的鱼目。
"每个人犯过的错都要偿还。便宜你了。我不杀你,你走吧。"一起身便被花朝拽住了脚。她冷笑着:"你不杀我,
我也不会感激你。沂憬哥哥也不会再喜欢你。"
我俯视她:"那又如何?他也从来没喜欢过你。"顺手指了两个神军将士,"你们,过来。"那两个人连忙站起跑过来
。
"把你们凤大人送回去。"我轻言道。
那两人垂首,没动。
我不高兴道:"没听见我说什么?"
二人立刻跪下,"幻神饶命,小的不敢,只是神主说了,凤大人来了就任凭您处置,不必再回去了。"
我睁大了眼睛。沂憬居然......花朝好歹跟随他多年,居然就这么不要了。
花朝的眼睛彻底空洞了。然后就开始笑。
开始是浅笑,后来是大笑,最后是撕心裂肺的狂笑。
慢慢从地上爬起,后背沾满了雪。头发蓬着。喃喃念叨:"不必回去了......不必回去了......"念着念着,一瘸一
拐地走了。
从此,世上再无花朝的消息。
凤神这个名字,从辉煌到落魄,彻底地,从史册上消失无踪。
我无心再管神军,由着他们离去。本来报过仇的快感被他们一席话全打灭了。
沂憬到底在算计什么。
到决战的日子不满二天。他却将花朝送来任由我毁之灭之。
按理说,花朝应算他最得力也是唯一的助手。
难道他已经有了必胜的把握?
我不禁心烦意乱起来。
这两天我的幻力也越来越不稳定,时有时无。
心情也越来越暴躁。
天劫应已经度完了罢。
若在决战关头......后果......将会......
***
近日考试,更新8是很固定。所剩章节无多,偶会尽量快些结局。
决战前日,理应养精蓄锐,好好做准备。我看着床上银光闪闪的战袍,顿时失了兴致。
衣服很漂亮。整件衣服薄若蝉翼,无缝隙,有着极强的防御效果。若我穿了,任何的兵刃异术都不可能伤害到我。
但我真不想穿,每次穿了都没好事。
以前心急,看着人家战争就去阻止。结果我一走,人家又开始争斗。
前前后后不知道死伤了多少人。屡次教训终于令我明白,有人的地方注定有战争,因为总有人有野心,没人会心甘
情愿屈居人下,索性放手让他们去打。天下归一,世界自然就太平了。
然而等到今天真统一,却又是我亲手去打破这一切。
下面人会不赞同完全能够理解。触犯神威可以打可以罚甚至可以恐吓,何必刚刚安乐下来就又要开刀。
我一人在台上吼叫,下面人统统缄默。
除了清潋,没人支持。这么多年没回幻境,当初当祭司时的作为。有多少人是真正臣服于我的?若不是忌于我的力
量,怕这位置老早就换人坐了。
还是岚说得好,感情冲动的人切勿管理大事,因为就算知道是错的也会一意做下去。
逃了这么久,回来了。依然赢得不了民心。
我很失败。但不代表我没有自知之明。
明天的决战谁输谁赢都不是大家所乐见。而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我只能选择相对较好的。
于我,于沂憬,于大家,于天下。都要好的选择。
捏着从花朝那弄来的凤尾笛,又一次运用幻术遣送到辉城边境。
辉城柳暗隐逸处,有刻鸟石墓碑。
天羽族的东西交还羽天羽族长之女,也算是物归原主。
蹲在地上用手在墓前刨坑,冬天的土都冻得特别硬,但我一心用手挖,十个指头冻得像萝卜。手背上青一块紫一块
,指缝里夹着碎土。
终于刨出一个小坑,对着凤尾笛施了禁咒,这样就算别人挖出来也不能再使用。
埋好以后就蹲在原处发呆。回忆着跟清潋、霜儿逃命的那段时间。
那段时间是狼狈,还到处遭人厌恶。
但大家疯疯闹闹挺快乐。以前觉得被你爱的人追杀一定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
后来发现关于痛苦一词是没有底限的。
至少那时大家都还在。可如今,就连一个记恨我的人都消失了。
感受身边一涌而过的风。看着它的来处,望它的去处。
风,停止就会消失,呼啸却没有终点。
回到幻境,天黑了。
不禁仰头疑问,黎明,还有多远?
走到床前顺手将战袍扔床底下。明天决战之前都不想再看到这个东西。
准备脱衣就寝。却在解带子的时刻,红光一闪,被人挟住。
红色火焰般的光芒,烽绛刃。原本带回准备封印的。毫不迟疑曲指凝光,结果脑子一惊,坏了!
身上的幻力就像被凝固住一般,有力气却使不出来。
握着刀柄的手有些颤抖,距离很近,我可以感觉到他非常紧张。
抬头,愣住。
居然是平安!
平安很憔悴,下巴上有好多碎胡渣。头发很凌乱,身上充满着风雪的味道,他来的很匆忙。
看到他,就像是火苗被人撩拨起,一刻便怒火狂旺。
平安却抢先开口,刀尖对准我的脖子,手却颤的厉害。
压低声音:"我只是有话想说。说完以后任您处置。"他的声音在抖动,刀尖划在我的项上,冰凉刺骨。话语不像威
胁,倒似哀求。
我不动声色看着他,盘算着不能让他发现我现在使不出幻术。用眼神示意他有话快讲。
平安把刀慢慢放下,我抽出空来,挪坐在床上。手攥地紧紧的,表面上却要表示镇定。平安的唇蠕动了几下,终于
哽咽变调吐出一声:"神上。"喊完就跪倒在我脚边,我脚往里面缩了缩,平安皱着眉头闭着眼睛,表情很隐忍。
长夜漫漫,暗中有风撩晶帘。
平安仰头望我道:"主子他......快要死了。"
我一愣,转向空中风语。有些想笑。苦肉?抑或晓以动情。
无谓慢道:"平安,我说我明天会死,你信么?"
此等下策,沂憬,你莫非太小觑了我。
平安一听,眼睛略微睁大,再后失神。眼里充满了挫败,泪水就像随时准备滴落下来。
幽幽道:"天禁天劫,五神已死。神上,您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