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变Ⅳ(穿越)——朱砂
朱砂  发于:2011年07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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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襄国侯的马车也停了好一会了,侍卫到前面看了一眼,便退回来禀报:“侯爷,前面是城卫齐将军的马队,到这时候还不肯退让。”

马车的帘子掀起,年轻的襄国侯身穿金红色朝服,静静坐在车中,只往前看了一眼,便淡淡道:“那就再等等。”

侍卫怔了怔,道:“侯爷,已经等了半天了。对方早该把路让出来才是。”

襄国侯没有回答,也没有放下帘子,只是怔怔的望着前面,半晌微叹道:“其实让他一步也无妨。”

侍卫怔住了。不要说是封号,就是单看两人的朝服,城卫将军绣的是金钱豹,襄国侯绣的却是白额虎,这已是武将中最高等级的图案,怎么说,也不该是襄国侯为城卫将军让路才是。只是襄国侯虽然年轻,却以温雅内敛称誉朝野,这街口让路,也是气度,侍卫虽然不愿,却也不能违命,当下不甘不愿地走上前去,正要吆喝大家后退一步,忽听街尾脚步声响,一乘四人快轿如飞而来,单看轿身上用的朱红色滚黑边轿幕,便知来的这位是与襄国侯并称为本朝文武双璧的中书令兼少傅周凤城。

说起来周中书入朝为官尚在襄国侯之前,二十岁便名题金榜,封为中书令,有弹劾百官之权,素以直言敢谏著称,曾当廷指责摄政王与皇上并肩而坐,大违臣子之道。当时摄政王正是权倾朝野之时,满朝文武皆知他有不臣之心,却是众人钳口,莫敢进言。唯周凤城直言进谏,休说百官皆惊,便是摄政王也慑于他一团正气,竟然不敢动他。只是后来摄政王渐露谋反之念,借削兵之机将周凤城调去岭州为镇抚使,名为平调,实为贬迁,且在摄政王之心腹大将陆韬监视之下,度日如年。岂知周凤城谋略过人,摄政王谋反之日,陆韬亦欲举兵相应,竟被周凤城掐断粮草,生生将一场兵变扼于未然。陆韬无计,乃孤身远遁,从而避免了一场内耗之战。周凤城再次回京之时更盛当日,尚未入京,皇上已连下三令:复其中书令之职;原官加升二级,与各部尚书等;加封少傅。少傅,乃是储君之师,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虽无实权,却是荣耀无比。当今皇上不过一十五岁,尚未有后,因此少傅头衔如今只是示以尊荣,但已教朝野上下皆知,这位周中书之地位,其实已远在各部尚书之上了。

快轿一停,轿帘已经打起,周凤城身穿朱红色正服,前后绣金线白鹤冲云图案,端端正正坐在轿中,沉声道:“为什么不走了?”他从前在京中穿的是暗红色官服,颜色未免老气,将一身的俊美都掩去了。如今在外经了半载风雨,回到京中换穿了朱红色衣裳,反而倒显得意气风发,似乎又年轻了几岁。

随侍的家人躬身道:“回大人,前面朝明街口,城卫将军与襄国侯各不相让,车马堵住了路,轿子过不去了。”他也是周凤城再次归京后才入府侍侯的,只觉这位大人年纪虽轻,却是老成持重,外峻内刚,果然不愧是廷诤之臣,隐隐的总是让人有些惧怕。

周凤城眉梢微微跳动,忽然一长身出了快轿,淡淡道:“既然轿子过不去,就走过去。”一提朝服前襟,竟然真的步行向前。

家人呆了一呆。朝明街离宫门还有一段距离,宫门到英元殿更是一条长路,官员们都是到了宫门前才下马出轿,步行入宫,从来没有说在朝明街口便步行的。只是周凤城已经走了,他也不敢多说一句话,连忙跟上。

齐帜的亲军眼尖,伸着脖子看见,连忙道:“将军,是中书令周少傅,他步行过来了。难怪人说周少傅是如玉之人,真是年轻好看……”话犹未了,已经挨齐帜在脑后一个爆栗:“胡说八道!是不是想周中书治你的罪?”

亲军一缩脖子,却知道将军并非真正生气,吐吐舌头憨笑一声退到后面去了。齐帜看他的模样,微微一笑,却不由得想起当初为自己立下如此宽容治军榜样之人,笑容立刻收敛。偏偏有个年轻军士不知好歹,反驳同伴道:“襄国侯才是真正的好看!否则也不能在摄政王处得宠。别人不说,就说那位为摄政王殉情的安定侯,那是天下鼎鼎有名的美人了,长得跟画儿画的一般,却也不如襄国侯得宠。连皇上都说他像上好的宝剑,看鞘上镶珠嵌玉,只觉华贵,一拔出来,却是锋芒逼人!”

齐帜听得面色阴沉,举起马鞭回手一抽:“朝明街口是什么地方,胡说什么!回营自去领罚!”他治军恩威并施,平日里军士都敢与他亲近,发起威来却能令众人屏息。当下里没人敢再说话,齐帜沉着脸翻身下马,拱手道:“周中书早。”

周凤城抬眼看看他,淡淡道:“齐将军早。朝明街口狭窄,如此拥堵实在不便,可否请将军后退一步,让出一点空地?”

齐帜断然道:“周中书若轿子通行不便,可换骑在下战马,容在下引鞭坠镫,送周中书过去。只是要在下后退,那是断断不能。”

周凤城微微一喟:“齐将军,按本朝品级,将军理应为襄国侯让路。如今襄国侯新贵,将军处处与之做梗,一来非戮力同心之道,二来也有碍将军前程。”

齐帜冷笑道:“周中书素以直言著称,在下也非虚言掩饰之人。在下家中清贫,飞黄腾达、光耀门楣,自是朝夕所想之事。但出卖自家兄弟,以同袍血肉换取金冠玉带,齐帜断不能为!襄国侯炙手可热,在下微末之人,自不能与之比肩,但若狭路相逢,却也断不退让!”

周凤城看他一会,转头向自己家人道:“去,禀报襄国侯,就说本官与齐将军请襄国侯先行。”

齐帜气得伸手就要去抓那家人,周凤城将手一拦,淡淡道:“齐将军莫非是要欺下官手无缚鸡之力么?”

齐帜知道自己手上劲力,还真不敢随便出手,只好眼睁睁看着那家人去到马车前说了。片刻,车帘一掀,襄国侯已经走下马车,竟然也步行过来。周凤城见他过来,微一躬身:“襄国侯安好。”他是少傅,本来地位超然,见任何官员都是欠身即可。

卫清平拱手回礼:“周少傅早。晨风清凉,周少傅可有意步行片刻?”这是邀周凤城与之并肩而行了。周凤城却后退一步,淡淡道:“下官不敢与襄国侯并行。襄国侯请。下官与齐将军还有话说,不敢耽搁襄国侯。”

这话虽然说得客气,其中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却是明明白白,何况一口一个襄国侯,更是疏远之极。卫清平微微苦笑,点首为礼,独自往宫门走去。周凤城直等他走出一段距离,才转头向齐帜道:“将军请。”齐帜这会才露出点笑容来,谦让道:“在下怎能与少傅同行?”虽然是这么说,两人却是并肩同步,一起走了。

此时百官都来上朝,人人都是或远或近目睹了这一场,不由议论纷纷。一人道:“襄国侯如今位高权重,城卫将军不过是新晋,且手下将兵不过三千,竟然不肯让路,襄国侯竟也不恼,当真是有涵养之人。除却此人,又有谁能在摄政王处隐忍多年,一朝成功?”

襄国侯当年在摄政王府中为宠之事人人皆知,也是众人最感兴趣的话题,一经提起,众口纷纭。有些貌似恭谨,其实语多轻亵之意,有些却是真心佩服,讨论得不亦乐乎。既是襄国侯与少傅都步行,谁还敢骑马坐轿,正好一边走一边说。忽然一人自后面走上来,将几个只顾讨论脚步渐慢的官员推开,口中道:“各位若不着急,请让一让,下官不敢误了早朝。”一面说,一面扒开众人走到前面去了。

一名新进的官员小声道:“这位是什么人?好大的气性!”

旁边资格深些的接口笑道:“这位是工部主事李苌李大人。当年摄政王提拔他做工部主事,如今全仗着周少傅爱惜人才,才保住了这主事的位置。这般附逆之人,失了靠山,自然心气不平,不必与他计较便是。”

又有一个小声道:“摄政王虽是逆臣,但平定东西二国,功劳也是不小。如今他一死,东平便恢复原名,不肯归附。西定也去了属国之名,重新结盟。这似乎……”话才说到一半,猛地被人拉了一把,刚刚不解询问,后面马蹄声响,一队人已过去了。拉他之人低声道:“你好大胆子!刚才来的是护国将军,又是韩贵妃的叔父,西定结盟之事就是他一手操办,你胡乱说话,被他听到还了得!这都是朝廷大事,你我官卑职小,只要听着就好,不要乱发议论的是。”

此言一出,便有人附和道:“正是。别人的事,拿来下酒恰好,莫要深论,莫要深论。”嘻嘻哈哈,一起走进宫门里去。

97.一线光明

散朝之时,天色阴沉,飘起了细细的轻雪。襄国侯府的马车停在宫门前,家人送来了家常的狐裘。此时已是深冬,朝服虽然华贵,却不御寒。卫清平换上家常衣裳,却无意回府,吩咐了马车自行回去,独自一人,在街上闲行。

时已至午,正是茶楼酒肆生意热闹之时,卫清平随便捡了一家进去,只见热腾腾的酒菜,烘托着一张张兴奋的脸,七嘴八舌,热闹之极。酒肆一角,有个说书人手舞足蹈,正讲到要紧之处:“……却说那北骁骑兵,素以勇悍好战著称,又是猝起偷袭,真个如猛虎下山,势不可挡。幸得襄国侯,指挥若定,身先士卒,那北骁士兵虽多,在他眼中只如无物,挽弓擎剑,大砍大杀,将北骁那一干不可一世之辈杀了个落花流水……”

卫清平微微苦笑,点了几样酒菜。这些天,怕是全南祁都在盛传襄国侯如何如何苦守北山,如何如何大破北骑,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苦守的是特训军,死伤的也是特训军,而南祁的主力军到时,所做的事却是连自己人带北骁人一起斩杀。

底下人听他说得有如目睹,便有人笑问道:“是你亲眼看见的不成?多分又是杜撰吧。”

说书人理直气壮道:“这等大战,说书人可惜是不曾亲临。但襄国侯少年时便名震皇宫,可不是说书人杜撰出来的吧?”

这话说得众人都连连点头,说书人更加得意,道:“话说这位襄国侯,真是能屈能伸,为国舍身之人。如此少年英雄,谁不爱惜羽毛,竟然屈身为宠,投入摄政王府中,隐忍多年,终于是一朝成功,将摄政王之势力彻底铲除。故而这封号中的‘襄国’二字,实是名不虚传!”

卫清平怔怔听着,杯中的酒忽然变做了苦的,哽在喉中难以下咽。众人却是正在兴奋之时,谁也不曾注意旁边还有个伤心人另有怀抱。有人道:“不过说起摄政王,也算是个英雄人物了,虽然有不臣之心那是罪无可赦,但他在位之时平定东西二国,也是前无古人的壮举了。”

说书人接口道:“这位说的是。摄政王乃是当世枭雄,与众人不同的。否则又怎显得出襄国侯这一段超人之功?”

有人在下面接口笑道:“只可惜英雄难过美人关哪!”

这故事乃是数月来南祁国中最为风行的,一提起个头来,众人纷纷响应。有人便道:“听说当年摄政王府中美人无数,最出色的还不是襄国侯呢。”

那说书人精神一振,指着下面那人道:“这位兄弟敢说这话,其实是个知情的。据在下所知,当年摄政王府中美人,当以西定质子、安定侯柳子丹最为出色。安定侯素有香公子之称,五岁能诗七岁能文,一十六岁文名动天下,休说满腹诗书,那容貌更是画儿上描下来的,真正是天人之姿,天人之姿!说也奇怪,摄政王灭了西定,这位西定质子却偏偏对他情有独钟。摄政王被诛,王府被封,一众侍卫无不星散,朝中同党更是纷纷反戈,唯恐连累了自己。独这安定侯竟敢素衣麻带,在王府门前当街哭吊,后来更是头撞石阶,以身相殉,也算是难得的有情有义之人了。当今皇上也因敬他这一分真心,将他盛殓送回了本国。”

有人听得出神,道:“听说当时这安定侯在长街以歌当哭,说的全是摄政王的政绩,什么西定赈灾啊,北山救驾啊,什么驱除奸细啊,抄斩贪官啊,一样样的,听起来也似乎极有道理……”

说书人连忙嘘了一声道:“这位兄弟,话可不能乱讲。被官家听到,吃不了,兜着走!这些事,虽说是摄政王出头,若没有皇上的旨意,又怎么能成?”

这一番话说得众人都噤了声。良久方有人道:“如今襄国侯在武将当中是极出色的了,我看这名气,甚至是胜过了护国将军呢。”

说书人摇头笑道:“这位兄弟说差了。论名气自然是襄国侯响亮,但护国将军带兵多年,早年就有先帝敕封的武威将军封号,如今侄女又是贵妃,若说手握实权,还是护国将军。”

旁边一人好奇道:“听说当年皇后乃是得摄政王扶持才登上后位的,如今摄政王倒了,韩贵妃又有如此势力的外戚,皇后的日子怕不好过了吧?”

说书人笑道:“这位便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皇上当年选妃之时,挑上的其实不是皇后,也不是韩贵妃,而是王淑妃。只因淑妃年幼,按我朝规矩,不宜立为皇后,所以才选了方氏为后。这方皇后虽是摄政王一力扶持的,但出身书香门第,父亲是有名的诤臣,哦,就是如今周少傅的恩师,并非摄政王一党。如今周少傅一个文臣,竟然独身平定了岭州的叛乱,正是尊荣无比的时候,对皇后自然也是个靠山。现在皇上尚无子嗣,怎么就封了周中书做少傅?就是为将来皇后诞下子女,交由周少傅教导。再者皇后胸怀宽大,礼范后宫,韩贵妃在礼仪上一向失当,当年还曾怂恿皇上北山纵马,致使遇险,险些就不能入宫,所以虽然外戚势大,在后宫的风评却是远不如皇后。再者外戚坐大未必是好事,皇后要的是温柔敦厚,没有外戚,现在反而是好事。当然将来论到立储之时,那就另有说法了……I”

卫清平静静听着,一杯杯灌着苦酒,等到众人将这些事都嚼说得烂了,他已经要醉倒在桌子上。眼前景物有些旋转,耳边众人的喧哗声也似乎远了,恍惚有人在他耳边说着什么,随即被人架了起来。走出门外,被冰冷的空气一激,他有些清醒过来,看看身边,扶着自己的是自己的家人,正边走边担心地看他:“侯爷,您怎么喝这许多酒?”

卫清平笑了笑,轻轻按按一跳跳作痛的太阳穴:“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们先回去吗?”

“老夫人担心侯爷,让我们出来侍侯。”

卫清平带几分醉意地笑笑,随他们上了马车。

襄国侯府里冷清异常。虽然府第是赐给了襄国侯,但服侍的家人却只有四五个,而襄国侯和老夫人都住在东偏院,以至于有些院子都顾不上打扫,花园荒芜,家具上积了一层薄灰。

因为眼睛已不太灵光,老夫人从不出门。卫清平一走进屋子,就看见母亲安静地坐在窗下,黯淡的天光落在象牙黄的脸上,缺少血色的嘴唇紧紧闭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听到了脚步声,才微微露出一点笑容:“是平儿吗?”

卫清平走过去,依着母亲的腿坐到她脚边:“是。今日回来晚了,让母亲担心了。”

卫老夫人微微笑了笑:“去哪里了?”

卫清平目光黯了一黯:“去茶楼里坐了坐。”

卫老夫人轻轻道:“又去听他们说书了?”

卫清平沉默。屋子里静了半晌,卫老夫人轻轻咳嗽了几声,道:“平儿,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别人愿意说什么,就让他们去说吧。如今你是襄国侯,谁敢当着你的面说这些?至于背后,又何必去听。倒是有件事一直是娘的心事,你,是该娶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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