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浩知他所来定不只是道贺这么简单,但依然和颜道:"王弟有所不知,此番我得的乃是一女,并不是什么皇子!"
"哈!我可没那么大的脸与您称兄道弟,我并不是来恭贺你怀里的丫头的,我来是来看一位故人,听说他前日喜得贵子
,只不知他现在何处。"
"哦?你可是故意来挑衅的?"那个孩子的事已经成为青龙皇室的一段丑闻,此时又再提起,允浩颇为愠怒,又想起别人
都说那孩子乃是有天之子,允浩心里的火有些压不住了。
"青龙乃大国,国君却无什么容人之量,只相信一些无稽之谈,可怜那人一片痴心,苍天可鉴,却所托非人!"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既然大王不要那人了,可否赏与在下?"
"你......"
"陛下啊,那人于在下有恩,在下却对那人有愧,难得他以德抱怨,让我深感钦佩。这样一个难得的人物,陛下若不珍
惜,这天下自有视他如珍宝之人。"
"视他如珍宝......"允浩听得甚为郁闷,不由得低低重复一遍。
"是啊,朴有天正想借此机会,报答于他,望陛下成全。"
"成全?哈哈!"允浩怒极反笑,"朴有天,你有胆子,竟然敢到我这来要人!也罢,君子有成人之美,君子有容人之美
。如果他真的愿意跟你走,我就放了他!"允浩说这话时颇为自信,只道在中死也不会离开他的。
"好!陛下,君无戏言,如果在中愿意跟我走,那我可就得罪了。"
"来人,把金在中带上来!"
一拄香工夫,在中被带上殿来。几人一照面,心里都是五味杂陈。
允浩问道:"金在中,朴有天让你与他离开,永不见我,你可愿意么?"
"只要陛下恩准,放我孩儿一条生路,在中自是愿意的。"在中说得甚为平静,允浩却吃了一惊。没想到,没想到他为了
这小孽种竟然连自己都不要了,眼看着朴有天脸上露出的笑容,允浩只恼得想吐血,想到他们也许真的是一家三口,允
浩只觉得所有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
"在中啊,你若跟我回玄武国,我封你一字并肩王!"
在中凄然一笑,心道:允浩啊,你终究还是不如有天懂我。我陪你那么久,你许给我的只是王后,你可知我要的是什么
呢?如此想着,在中道:"我却并不想为王为侯,只要让我孩儿衣食教养,平安长大,我就知足了。"
"好!本王成全你们!金在中,你......你跟他走吧,永远......永远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在中并不看允浩,倒身拜道:"多谢陛下。"说罢竟再无多言,只跟着有天扬长而去。
允浩难以置信地望着在中,就这样走出了自己的视线......
斜阳庄外柳枝残,一车一骑在山野吱扭有声。行了一段,有天勒住坐骑道:"在中啊,前面就是公州小村,我全你兄长
之托,送你回到家了,我们也该别过了。"
在中走下车来,抱了孩子,对有天道:"大恩不言谢,在中及孩子定不忘有天王子相救之情。"
有天痴痴地望着在中,在中却用坦荡的目光回望,有天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好在他性格十分豪爽,笑道:"来来来,让
我再抱抱小允!"说着将孩子接过来,亲了一回。
"在中啊,允浩虽有不好,但......但他毕竟还是未存绝你之心的,否则,又岂会放了你和小允呢?你只须忍些时日,
待他......"
"有天你别说了,我这辈子也不会再想那些事了。我只求让我孩子将来好了,我也就满足了。"
见在中又一阵伤感,有天道:"哈哈,不说这些。我也别白担个恶名......"说着,已将自己贴身的一个金锁片摘下来道
:"我家传的一个护身符,是我满月起一直带在身上的,这许多年却从没摘过。小允满月连个长命锁都没人送,这就当
是我送孩子的一个礼物吧,我也与你家小允认个干亲!"在中见那锁片还有"朴"式字样,知道这应该是皇室的传家之宝
,忙道:"这可太贵重了些!"有天笑道:"在中啊,你可放宽心,要是郑允浩不传国给他,将来就让他来玄武国,凭了
这金锁片,当个玄武国君我看也更好!"
在中知他为自己抱打不平,点头道:"在中得遇一知己,当真三生有幸!"有天却道:"我虽恬为国君,但风采度量却远
不如在中,又想起之前对在中所施之种种,常觉万分愧悔。有天有生之年,当日夜牵挂在中,日夜为在中祈福,你如此
风骨,日后定能获得幸福。"
在中听他说得真挚,也颇为感动,点头道:"多谢有天,你千里风霜相送之恩,在中永生难忘。"
又行了一程,在中家的炊烟已遥然在望,有天有些不舍地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有天就此别过了。还是那句话,
山高水长,你我自有重逢之日!"
在中点头道:"从此万千甘苦,冷暖自知,珍重珍重!"
别过有天,在中举手叩响柴扉,金妈妈打开小门,一下就愣住了。
"阿......阿妈,我是在中啊。"一句阿妈,阿妈的泪就已经掉了下来:"在中啊!我的孩子......阿妈可想死你了!"
秀英和几个未出嫁的姐姐都围上来,纷纷唤着在中的名字,在中也忍不住感动,这些朴素的乡下家人,是不是永远也不
会抛弃他呢?
"这......这个娃子......"金妈妈看着在中怀里的孩子,心中纳闷。
"阿妈,这是我的孩子!"
"你的?可是我金家的血脉吗?"虽然从开始就知道在中不是亲子,但阿妈却从未拿他当外人看待。
"是的啊,他叫金小允!"
"小允!"阿妈抱过孩子,大声道,"他爸呀,你快来看,在中有孩子了,在中带孩子回家了!"
阿爸拿了烟袋进来,脸上还有几分严肃:"孩子?你离家没有多久嘛......这孩子......是你的?"
"死老头子!不是在中的是谁的呀!你快来看看这孩子,这漂亮的大眼睛,这黑头发,呀!连这小雀雀都和在中小时候
一模一样的!这孩子的娘还不知道要多漂亮呢,你看他这小下巴长的,可比在中还好看!"
"下巴......"在中的眼睛看向小允,这孩子的下巴......硬是跟允浩一模一样呢......想到允浩,在中一阵心酸......
"在中啊,孩子的娘呢?"
"啊?他娘......他娘......对了,她父亲不幸过世,她要为父亲守孝三年,所以......所以我回家来,让娘帮我看看
孩子的......"在中心中向允浩死去的爹说对不起......
"呦......这么孝顺的丫头啊!"
"是啊,他孝顺的,将来,他也会好好孝顺您二老的。"
老金忽然说:"孝顺不孝顺我们倒是其次的,她可一定要待你好,否则,我们可不认她......"
一句话,硬是把在中的泪给逼了下来。多疼多苦的时候,他也少在人前落泪,但老父老母的一番心思却让他无法不动容
,在中点头道:"阿爸,阿妈,在中以后都听你们的话,在中会好好孝顺你们,不让你们再为在中担心......"
一番风霜,两行征尘。朴有天回到玄武国中,本以为俊秀会备了酒席等他,没想到找了一回却没有找到。
来到俊秀房中,只见屋子收拾得整整齐齐,却有种冷清之感。
有天叫了俊秀几声,未听回答。见桌子上有一封信,有天拆开信,读了起来。
有天兄长:
俊秀顿首。蒙兄长垂怜,带秀脱离桎梏,奈何情深缘浅,终是有因无果。秀本心无寄愿,但自问与兄分别八年,盟约却
未敢遗忘,世人钟情几许,秀只无法相信而已。未想兄长言出必行,兄长只当全一承诺,秀却早已倾心相许。奈何流水
多情,落花薄幸,余悦君而君不知,拳拳真情终空付。
兄长谓秀寡情,秀却性格憨直。行不来做作之态,说不来桓旋之语,只道有人识得金镶玉,谁料耿直快语惹人嫌。如今
兄长与在中同来,将秀置于何地?前思后想,终不能再多叨扰。
秀今去后,愿兄长身体安康再无烦扰,念秀之时恐也无多,故留数语以备相思。兄长所赠珠宝,俊秀一并归还,兄长赠
珠之语,俊秀念兹在兹,不敢或忘。兄长只道有珠为证,纵天涯海角,总有见日。但俊秀之翡翠扳指,却早不见踪影。
怀想当年,心仍戚戚,再看来日,前路茫茫。珠宝奉还,俊秀全身而退,唯愿兄长勿以秀为念。珍重!切切......
"秀!"有天的泪湿了信纸,他来到俊秀床边,在枕下摸出了那粒宝珠,"傻子,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我......"
有天说着,自胸前摸出扳指,"傻子啊!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天天都带着哪......"
从玄武到朱雀,有千里之遥。俊秀与宝蓝走了一个多月,这日终于到了朱雀城中。
近乡情怯,俊秀一番思乡之情此时却变为惶恐。有多久没有回过这个家了?自当年被作为质子送往青龙,一转眼也十余
年了吧......如今,城池虽小,却一派国泰民安,俊秀站在街头,看着自己的子民,心头竟一阵凄楚。
"王子,这就是你的家乡吗?"宝蓝是有天安排的丫头,是个孤儿。服侍俊秀不久,却对俊秀一片忠心,这一次说不放心
他千里独行,才一定要跟来。
"这里就是我的家乡......"
"那......我们快回家去吧,王子的爸爸妈妈一定很想念你的,我们快回去吧!"
"回家?"这样温暖的词句让俊秀一阵感动。
想想自己一身征尘,俊秀道:"今晚找个客栈再住一夜吧,我沐浴更衣,明日收拾妥当了,再见母后。"
这一夜俊秀辗转反侧,却始终不能入睡。想自己幼小离家,此后再没见过父母。与父亲天人用隔,妈妈也不知变成什么
样子。记忆中模糊的父母兄长,此刻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让他一夜无眠。
朱雀国乃是小国,民风质朴,专出彩绘。王宫修葺虽不奢华,却雕梁画栋,每个微小细节都令人耳目一新。俊秀等在宫
外,望着屋角的五脊六兽,心中难免惴惴。
等了一顿饭工夫,内侍才碎步趋前道:"二王子,大王请您进去呢。"
俊秀和宝蓝随了那内侍走进门去,殿上没有旁人,只有俊浩和母亲等在殿前。
"秀?你可是秀吗?"中年美妇站起身来,几步走下台阶,伸手捧住俊秀脸蛋。
"阿......阿妈......"本想叫母后,但一出口竟是幼时称呼,那美妇听了这声阿妈,再也控制不住,抱住俊秀痛哭起来
。
大殿上一个气宇轩昂的男子,与俊秀倒有七八分相像。待俊秀和母亲哭了一回,方起身道:"俊秀,可还记得哥哥吗?"
"哥!俊浩哥!"孪生兄弟的心灵相通让俊秀忘记了等级逾越,一步跨上大殿,与俊浩拥抱起来。俊浩面上的微笑有些许
不自然,他轻抚着俊秀的背道:"你......可怎么回来了......"
俊浩并未将二王子回来的消息召告子民,晚上,俊浩在亭前摆了小家宴,为俊秀接风。母亲不停地拉着俊秀的手问这问
那,俊秀只捡不那么难过的讲上几样,母亲听了却一直止不住眼泪。
俊浩久未说话,见俊秀大致讲完了经历,才问:"你回家来可告诉了那郑允浩和朴有天?"
"没有。允浩只知道我在有天帐下,有天也并不知道我的行踪。现在想想,天下也只有这里是我的家......"
俊浩点了点头。
吃过饭,一阵倦意袭来,俊秀也觉得这些日子实在是太乏了,头昏昏的,本来招呼宝蓝帮他打水洗脸,但未等宝蓝回来
,他就昏然睡去。
宝蓝见俊秀睡熟了,本来不想再惊动他,但见他额头上浮起一层密密的虚汗,就想着这样睡了定不舒服,所以就拿了个
盆出去了。
路并不熟,但宝蓝自小在远疆长大,性格坚强,头脑聪明,人却比较内向,不爱与人交往。所以自己摸了几圈路,虽然
如在迷宫中绕来绕去,但却始终没有迷失。
"俊浩!我绝对不能让你那么做!我们已经辜负俊秀甚多,如今他千辛万苦回了家,你......你却要杀他!他是你亲弟
弟,你怎么......怎么"
"为大事者就要有所割舍!当年你和我爹送他去做质子之时,不就已经准备好让他去死了吗?我朱雀小国寡民,平安不
易,我绝不能让这个祸害把现在的一切毁了!"
"难道......难道没有其他办法了么?"
"俊秀不死,国将不国!母后有没有想过,一旦郑允浩或朴有天率兵来打,我们可有招架之力?如今说不得,毁尸灭迹
,谁若来问,只说没见过这人,也就罢了!"
"你!你好狠的心!"
"母后不要忘了,当年父王如何发现您与舅父外公谋反之事,如果不是我当机立断,弑君篡位,现在只怕......"
"你......你威胁我?"
"俊浩不敢,俊浩对母后甚为同情呢,如果不是以权相逼,以母后国色天香之姿色,又怎么会甘愿委身于父皇!"
"不要说了!你......你让我再去看看他!"
"母后,希望你不要跟我耍什么花招。"
宝蓝只听得浑身冷汗,只因宫闱权力,便要父子相残兄弟斯杀,可怜王子千里投奔,竟是这样的结局!
听得太后要去探望王子,宝蓝心里一沉,因久居蛮荒之地,毕竟会几下武功,宝蓝按记忆中的印象,赶回俊秀房中。
俊秀已经几乎虚脱,宝蓝叫了他半天方才醒了。宝蓝知道他多半是中了药了,刚想跟他说事情的经过,就听房门一响。
知道是太后来了,宝蓝闪身躲到床后的帘子里。
太后走进来,将房门反锁,伸手拿了一个瓶子,俊秀才刚醒来,又中了药,神智有些不清醒。太后来到俊秀身前,哀声
道:"可怜我的孩儿,如今却只有这一条活路可走......莫怨阿妈狠心,阿妈实在......实在是逼不得已......"宝蓝见
有异样,急忙冲出来拦,谁料已经晚了,太后已经将那瓶子打开,一瓶刺鼻的药水已经泼在俊秀脸上......
"啊......"俊秀一声惨叫,伸手捂住脸部。
"王子!"宝蓝朝俊秀扑去,俊秀一脸柔腻肌肤却已被灼出层层水疱,皮肤渐渐发黑,原本的秀丽姿容已经尽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