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由了。
黑暗,然后失去自己身体的支配权。能做的只有听着两个脚步消失,然后继续感受胸口的疼。
除了伤口,还有别的地方的疼痛。
纳贝蓝,你说错了喔……原来,我的身体里也存在那种并非物理存在上的“心”。
如果它不存在,那该多好?
第十章
悬于上方的灯在摇晃着,精巧的烛灯被层叠的白色灯纸包围,使得光芒全部化为朦胧,毫不刺眼,寂静中只有翅膀的声
响,是一只迷路的冬蛾震动翅膀,努力地想要接近光源。
—次又一次,撞在薄薄的灯纸上。
沉稳的声音在房间里响着,配合一些轻微的施法声音和瓶瓶罐罐的脆响:“伤口目前只能做这种处理。很遗憾必须限制
你所有的身体行动能力。但是即使这样也只能维持十七天。在你没有钥匙的情况下。”
“多事。”待到暖意离开身体的时候,沙哑得不像是属于自己的声音终于发出,虽然身体还是无法动弹,但起码还拥有
着对自己声带的支配权。
无法移动的视野之外传来某人的叹气:“你这次的游戏实在不怎么有趣,卡克伊。即使不论伤口如何,你应该很清楚失
去了钥匙之后的后果吧?”
“后果就是你会永远失去一个最好的研究对象吧?”
“卡克伊!”叱责的语气,为什么我的记忆中他从来都不曾这样叫过我的名字?
“不然还会有其他什么后果么?公爵……数千年来你一直都留在东国、出现在布拉德家族的周围,难道不就是因为钥匙
的关系?一次又一次大材小用地扮演家庭医师的角色也是因为这个的缘故吧……”
不理会我的一切揣测,他只是轻轻反问:“那你又是为什么会被那种角色拿走钥匙?”
“即使受伤也不会是原因,因为残留在身体里的力量足够在那一瞬间击败敌人。你是故意让对方夺走钥匙的吗?还是说
……”
“即使是故意的又如何?”几乎是急促的扬声,我打断他后面可能说出的句子:“我已经失去了钥匙、失去了不死,对
你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吧?那为什么还要把我救醒?难道对你而言,这个身躯还有其他的价值吗?哦,对了……钥匙为
何总是中意布拉德家的血脉,这也是一个值得研究的地方吧?呵呵……那也很不错啊,这个身体已经无法再作为一个魔
族而存活下去。所以你干脆也把‘它’做成傀儡吧?这不正是你所擅长的吗?东国的公爵!”
对应我的激动,坐在床边的男人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你是在轻蔑我么,卡克伊……或者说,你是在轻蔑你自己?”
静静地躺着,我无法回答他的话。那只冬蛾还是锲而不舍地拍打着灯纸,散落下翅膀上的鳞粉。
“魔族都是不可信任的……这是每一代布拉德家的继承者都挂在嘴上的句子。曾经最信赖的人却在转瞬之间被背叛,只
为了自己逃脱钥匙所带来的不死的诅咒,而被伤害、被独自留下来……”
独自的陈述停止,我忽略那种划过眼角的热液。
“你现在哭了,卡克伊……但那时候为什么没有?”
“因为……”
“因为那时候没有哭泣的必要,对吗?”床边的人站了起来,灯光的边缘可以看见人影。“被你最为、也是唯一信赖的
父亲所背叛,你觉得自己是孤独的。没有必要再去信任其他人、也没有其他人值得信任。所以也就不再需要哭泣……”
“够了,公爵……”说实话,发际被濡湿的感觉一点都不好。我努力地眨着眼睛,但是却于事无补。
最后的叹息,熟悉的重量压下来,我被包裹进那久违的温暖之中,清楚感受到那双坚定的手掌、将我紧紧抱住。“果然
是这样啊,卡克伊……即使经历了几百年的岁月,你依旧只是个闹别扭的孩子而已。”
“开什么玩笑……我早就不是能称之为孩子的年龄了啊。”
“不是年龄而是其他……”他的声音在耳边响着,稳重的男声:“你真的……一点都没长大。”
“呵呵……死去的人是不会继续长大的……”
“那为什么这次不同了?”不用说得更明确,我知道他所指的是什么的不同。
“是啊……为什么呢?”视线被抱住我的人遮挡,因此我不再能看见那只扑向烛火的冬蛾。即使失败了无数次,它为什
么还能持续下去?
即使只是一只小虫,也要比所谓的魔族……比我来得坚强吧?
“早知道……早知道会是这种结果,就算卡克伊少爷赶我我也不会离开那里的!”哭得哽咽,少年纤细的身子即使完全
扑上来也感觉不到多少重量的。
所以我只是无奈的笑笑:“好啦,都是我不好,让我的小纳贝蓝那么伤心……”
“当然都是你的错!”粗鲁的拳头朝我头顶捶下来,不过真正用的力气连只虫子都杀不死。日海森林的领主大人一脸愤
怒:“要不是纳贝蓝突然觉得不对而要求回头,要是再晚上半个小时,一切就都来不及了!你到底要玩到什么程度才罢
休?”
“很快就会结束了哦。”
“你……”
“公爵说了,即使以他的医术,也只能拖延十七天。”
也许是我说得太平淡了吧?纳贝蓝从我膝盖上抬起头来,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我。
让人心疼的眼神呢,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而今天,已经是第十天了。”
“卡克伊少爷!”
“呵呵呵,不要那么激动啊。我可爱的纳贝蓝……只可惜即使是最后几天的时间里也没办法支配自己的身体……”
巴尔卡司的声音听起来带着古怪:“为什么?”
“全部的力量都被用来勉强活着,所以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支配身体了哟!没看我没办法随心所欲的动么?”我努力让
自己的语气轻松,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
“难道……难道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么?”
“纳贝蓝……”
“不,还有办法!”大声这么说的人当然是巴尔卡司,他后退一步紧紧握着拳头:“钥匙不就是在那个南国的女人手上
么?我立刻去夺回来——即使与整个南国为敌也无所谓。”
我笑了:“哎呀呀,真是危险的战争宣言。不过……已经够了啊。”
“卡克伊!”
庭院里回旋的风拂动我的长发,感觉非常的好。风能带来季节的气味、让阳光的温暖流动,也能带来其他熟悉的东西。
“真的已经够了啊……”真正的安宁让我能够闭上眼睛笑着,只可惜无法伸手抚摸纳贝蓝柔软的头发,有些遗憾而已:
“布拉德家的继承人……永远都渴望死亡。”
“虽然就这样抛弃钥匙是很不负责任的做法,但对我来说也只能这样了吧?”停顿的时候谁都没有说话,纳贝蓝再度伏
在我的膝盖上饮泣。“这样,传说就结束了。”
“卡克伊少爷……你为什么没有躲开呢?”
“唉?”
“就像公爵说的那样,明明有反击的时间……不,甚至是一开始就不应该是这样。卡克伊少爷不是从来都不会给别人任
何空隙的么?为什么……为什么只有这次……”
“我只是和自己打了一个赌。”然后……赌输了而已。
冬日阳光充斥庭院的时候会带来必然的温暖,然后就是昏昏欲睡的感觉。即使身体无法动弹却也无妨,舒适的半躺姿式
能够完全照顾到每一个关节的需要,更何况胸前的伤口已经完全感觉不到痛楚。
然后在笼罩四周的宁静中,在身后站了很久的那个人终于开口。
“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似乎在忍耐什么而显得过于缓慢了的句子,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的人为声响了。
“卡克伊?布拉德……我真的完全弄不懂你!你说的一切的一切,到底哪些是可以相信的?”
“只要相信你想相信的就好。”内心意外地平静,所以出口的语气也是一样:“既然想要使自己快乐那就以自己的意识
为中心好了,反正魔族本来不就是这样的生物?”
“但我还是想要知道真实……一切的真实。”
“真实啊……呵呵,上次的话还真要对你抱歉了行。”
“……?”
“我说你自由了的事情啊。你应该明白了什么才对吧?狄瑞……”嘴角上扬的弧度不变,闭起眼睛之后能够感觉到微风
带来身后之人的气息,熟悉到让我也惊讶的地步。“既然是傀儡就不可能存在自由。即使解除了我们的契约,身体内部
却还支配着你、让你离开你爱的人而回到这里吧?”
“回到这里是我自己的意识。”
“哦?”我没有太多的兴趣:“无论如何你走错路了,从门口来找公爵的话可不是这个方向哟。”
“我是来找你。”
“给我最后一击?”我开着玩笑。
但是他完全忽略了我的调侃,迳自继续着自己的话题:“向往死亡……为什么?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果然从一开始就听到了。”巴尔卡司他们也应该是发现了的吧?不然不会即使带着不甘的表情,却还是听我的话离
开。
“回答我的问题——”
从一开始就累了,更别提游戏早就结束了的事实。所以我只是淡淡的开口:“东国的贵族都知道的传说,布拉德家族的
继承人从一开始就是死者。在他得到钥匙的同时。”
“那个钥匙到底是什么……”
“没人知道,只知道它会给予布拉德家族的血脉继承人不死和力量——在他死亡之后。”
“……”
“所以你因为我的伤猜到我和傀儡有关也算是对了一部分吧?只不过公爵并不是将我做成了傀儡,而是‘通过对我以及
钥匙的了解而制作了所谓的傀儡’。”
“所以说,这才是事实?”
事到如今知道了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下意识觉得好笑,所以我再度提醒他:“无主的傀儡回到这里之后应该立刻去见
公爵吧?你还留在这里……”
“我说了我不是为了见公爵而来到这里!”
非常快的抢白。
“哼,怎么可能……”
“这也是我的问题……明明不可能但它还是发生了!即使是回到南国、即使是和黛葸在一起我脑子里却全部都是那晚的
场景、气味、声音……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疯了!即使……即使在你让我以为自己亲手杀死黛葸的那晚,也
……”急促的句子停顿了很久,才继续下去:“我很坚定自己爱着黛葸,但我却悄无声息地离开她、离开南国而回到这
里!”
“你为什么不以为自己已经杀掉我了?”
“我是这么以为的,因为是我自己刺穿了你的身体、感受到你的血液……我以为你已经死了,所以我回到公爵府来。但
是我却看到了你——我……”
细小的破碎声响是地面的草叶被碾碎,粗鲁的声响的则是男人身体的某个部位重重的接触地面的声音:“我知道这不是
道歉可以解决的问题,但该做的依旧得做!”
“够了……”
“卡克伊?布拉德,我不奢求你的原谅,但我只希望我自己可以……”
“够了!”眼睛的部位再度开始出现那种灼热的感觉,然后掠过干燥的脸颊:“我不想听下去了!同样的赌我打过两次
!试图让自己去相信一个人,一个可以相信的人!但是两次我都赌输了……这不就是布拉德家族的命运?我不想再试第
三次,不想了!”
风沉寂下来,只是静静蛰伏。我的呼吸急促而破碎,没有规律。
然后,风突然的动了——毫无预警地从背后的方向席卷而来、拉住我的肩臂部位将我带离椅子的同时,木质的座椅发出
声响倒下。
牢牢抓住我的手掌、承载我体重的臂弯、激烈直视我的眼眸。
“和我一起去南国!”
仍然坚定的说着。
“我不会说其他更华丽的辞藻来让你能相信我,所以我只能直接带你去南国,去拿回你的钥匙!像刚才那个男人说的一
样——这样你就不会死了吧?”
“开什么玩笑,为什么我非要和你一起回去救你的女人?”失去平衡的错觉让我大吼,完全偏离平日的声线。
“救我的……”他的动作瞬间停住,看着我的视线里也搀杂进了疑惑:“你是说黛蒽怎么了?”
“你没有看到吗?难道不是因为她的状况你了来的?这个谎言未免太……”
“到底是什么状况?”依旧不解,不像是装的:“我用了八天时间才到了这里,之前虽然是和黛葸一起回去了南国,但
是……”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
不应该还在跳动的心脏传达来砰砰的音节,不应该还会痛的伤口却扯动——难道他不是因为他的情人快被钥匙的力量杀
死而来到这里?难道他不是……“你别想骗我……”
“卡克伊?布拉德,我不是你!没有你那些别扭固执的脑筋来思考骗人的办法!立刻跟我去南国!你还有多少时间?我
们立刻动身……还有,别想再命令我任何事,你已经不是我的主人了!”
晕眩……也许是因为他激烈的动作,或者还是其他的什么因素?一定是身体机能的降低乎导致了大脑的混乱吧?我觉得
无法完全理解他话里的意思,也无法理解现在的状况,去……南国?~ ~2y+o#k. E
“就你现在这个状况,哪都去不了。”平静的语调里带点无可奈何的音色,这里的主人不知道何时站在那个方向的?我
的角度无法看到公爵的身影,却也知道他必定不是一个人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