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谭——百纳川
百纳川  发于:2011年08月07日

关灯
护眼

吉日走进来。直至吉日走近,轻轻开口:“请问......”

那人才缓缓睁开双目,“你来了啊。”他说。

“请问你是?”等我的就是这个人?吉日想。他注意到这人的打扮很奇怪,是吉日未曾见过的穿着,只有这人鼻梁上的

一副眼镜,让吉日觉得他与自己一样,是活在同一个世间的人。

“我是百纳川。”那人说,他见吉日尚未明白是怎么回事,便接着说,“等你的人已经不在这里了。所以那个人让我在

这里接应你,并让我转告你,真正等待你的是你怀里的东西,它可以代替......”

“你是说它?”吉日从怀里将白玉取了出来,托于掌心之上。白玉再度光芒四射,里面的液体奔腾得愈加猛烈。吉日感

到手掌与玉接触的部分开始微微发热,是玉散发出来了热量。他把玉放到了地上。

“你干什么?”百纳川见了他的举动不解地问道。

“是这玉叫我把它放下的。”吉日回答。

正在这时,白玉的光芒竟越发强烈,就好像爆炸了一样,射出刺眼的七彩霞光,但却没有任何声响。光芒之中,吉日隐

隐看到一个人形。

“如果他出现的话,那个人托付我的事也就要完成了。”百纳川正说着的时候,白玉已然化作了人形。是个美丽的少年

,十几岁模样,肌肤就是原来那白玉的色彩,美艳的红唇微微闭着,看不见少年的眼睛,因为他紧闭双目,此刻就如同

一尊没有生命的人像。百纳川说的“他”便是指这位少年。

“怎么回事?”吉日不太明白眼前的状况。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啊!”百纳川叹了一声,伸出右手食指,触上了吉日的眉心,与此同时,他在吉日面前消失了

,正如他自己所说:所托付的事情已经完成。百纳川离开了。

吉日突然一阵头晕,有东西在他脑子里翻滚,那是他的记忆。

这个时候,少年缓缓睁开了眼睛。

7

第四次了吧?早该想到他无心无情!一次又一次地从他那里偷盗,也只是希望他能来见奴一面啊!虽有几分痛恨,但姬

夫人思慕之心,越久越深,始终不能断绝。这一回要拿走什么好呢?她幽幽叹息了一声,正看见摆放在另一处的牌位。

若他不再有这样的身份,若他成为真正的凡人,是否就能明白奴的心意呢?想着,她取下了那个牌位。那个牌位,是众

多牌位中的一个,是位于最中间的那一个,上面刻有文字:御赐阎罗王。

东西到手后,她屏住气息,离开了阎罗王的府邸。她隐身穿过大门之时,还是没有一个鬼怪发现她。她注意到,巡逻的

鬼怪比上次来时增多了。她微微一笑,说不出那笑的含义。最后,她抬头望了望悬于门楣之上的匾额,那是她曾经偷过

的东西,此时,它好端端地呆在它原来的位置上。

......敕建阴曹地府。她在心里念过一遍,离去了。这一回,她没留下字条。因为她深知,那人一定会来找自己。

深夜,没有月亮。大雾伴着尘埃,风吹过面颜,袭来的尽是沙土,土里夹杂着星星点点的血迹。

巨大的蓟,茂密如猛虎一般,在土路两旁滋生着,上面也染了血。他寻着血迹,在大片大片的蓟叶丛中穿行,不时弯下

腰,神情紧张。

记得天宝十三年,也就是唐玄宗在位第四十二个年头,这里的蓟叶还没有如此旺盛。他还记得它们开过的蓝紫色的花。

蓟叶群后边,是一片美丽的花草丛,然而现在,花草丛已然无影无踪了,就像曾经依偎在草端的那些露水,早已蒸发,

是几时没有的?没人知道,只是天宝十三年的某个美好月夜,他在那里丢了他的白玉佩饰。

在哪里呢?这里也没有吗?

他在这一片茂密的植物中寻找,但没有寻到丢了的东西。他并不放弃,穿过植物群,前面就是人家,却没有人。一叠叠

的尽是死尸。这里曾经是一片林子,然而现在也没有了。他翻找着尸体,一个个地翻找着,数不清的尸体,有的已经腐

烂,剥落的皮肉向外翻着,露出森森白骨。

他们曾经是人,死后化成了鬼,是白狐的血液将他们从土中唤来,但在阎罗王面前,他们再度成为一具具尸体。

......还是没有?!

代表身份的牌位丢失,就是触犯天条的大罪!

......那家伙实在太放肆了!这次一定要了结她!

想着,他直起身体。一片片数不清的尸体......只有一棵参天的树,诡异地摇曳着身姿。他望着,将视线移向了无边无

际的天空。风中夹杂的血飞溅到他脸上,是白狐的血。他打伤了姬夫人,也就是白狐。

跑不掉了!只要寻着血,就能找到她!阎罗王扯动唇角,浮起一丝浅笑。

牌位被盗,不管对方用何等高明的方法隐藏,其主人定会立即知晓。白狐对这一秘密一无所知。她犹如白色的纱,轻轻

掠过天际。正是这一瞬间,她被阎罗王知道了行踪。阎罗王取出一张符咒,迅速射了出去。那符咒变化为一把短剑,正

射中白狐。

白狐曾为修行高深而自喜,但遇见那人之后,她便后悔自己的修行。年复一年的修行,封闭了狐的心志,隐去了灵的气

息,她完全与人类无异了。她常常在想:若奴没有如此高深之修为,他是否就可看到奴之心了呢?然而,精灵之心一旦

与人无异,就很难叫他知晓了。

想来修行是件怪事,凡夫修行为了减去世俗气息,而灵怪修行倒是为了增添世俗之气!世间常说:总羡他人之有。恐怕

是这个道理了。

......会找来的吧......那个人......姬夫人手里摩挲着那个牌位,鲜血自嘴角溢出,染红了她的唇。她唇微启,露出

了笑容。

天宝十三年,她偷走了阎罗王腰间的白玉佩饰,是产自九阳川的白玉。她觉得对方一定会取回玉佩。为此,她在杨树旁

边建造了真正的房屋,并且开了店铺。年年复年年地等待,要等的人没有来,于是,她决定去找对方。天圣四年,也就

是宋仁宗赵祯在位的第三年,她偷走了“敕建阴曹地府”的牌匾,依照上面的字体,她更换了自己店铺的招牌,但依旧

沿用原来的名字--万事斋。她等了近三百年,才见到了日夜思念的人。但那人却不能明白她的心意。那一刻,她才知道

,阎罗王原本无情。所以,她打算了断这凄苦的一厢思慕。

哪怕一次也好,见他最后一面,将奴一番苦心告知于他!姬夫人如此打算,就在嘉佑八年,也就是北宋仁宗赵祯在位最

后一年的某日,她潜入了阴曹地府去见阎罗王。但阎罗王不在府中,所以她偷了一册生死簿,并留下了字条,叫阎罗王

来找她。她心想:只要见了他,告诉他原由,把生死簿还给他,就永远了去情愫。但再一次与那人见面时,她那一点痴

心,竟汹涌地从心底溢出。原来此情积累越久,越觉可惜可恨,可贪可恋啊!

便是死去,也要与他一处!想着,姬夫人折断了手中的牌位。

大雾散去,如钩的弯月从黑夜中凸现出来。白狐再也支撑不住,从空中跌落。这个时候,阎罗王追了上来。

“牌位是你偷得吧?现在还回来,你还可以保住性命。”他盯住趴伏在地上的女子,冷冷地说着。这是他第一次主动与

她说话。

短剑刺入了姬夫人的身体,鲜红的血慢慢涌出。她轻轻笑了笑,道:“君本无情,奴竟忘却了!”阎罗王怎会有情呢?

明知这一点,却还是私心爱慕于他,这样的自己,也许早就注定有如此下场了吧?似是叹息地,她摇了摇头,却没有抬

起脸,垂下的发遮住了她的面颜,“牌位,已经被奴折毁。”

“你说什么?!”他难以相信,一把抓住了奄奄一息的女子,迫使她抬起了头。

“君缘何不问,奴所作为何呢?”她低下头,不让对方看见自己的脸,迟疑半晌,才苦苦一笑,道,“罢了,你亦不会

明白。”

就在这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什么,那好像是姬夫人的心。他不由惶恐,慌忙松开了抓住她的手。

这时候,白狐使出全身力气,突然死死攥住了他欲抽回的那只手,对他言道:“你亦不是阎罗王。奴用性命诅咒你,你

将永世为人,生生世世在凡尘,在万事斋陪伴......”说着的时候,阎罗王大吃一惊,竟消失不见了,那是他中了姬夫

人的咒。

姬夫人想:若是凡人,天庭便难以找寻,亦不会因牌位之事治罪于你了......血从伤口喷涌而出,染红了她的衣衫。她

颤抖着手,从怀取出了一件东西,正是阎罗王的白玉佩饰。他似是早已将它忘却,始终没有取回。

此刻,白玉已染满了白狐的血。他再度现身之时,奴恐怕已不在人世,不能等他回转了,那时,你要代替奴,生生世世

将他捆于身边。她如此想着的时候,血液奇迹般地渗入了玉的内部,缓缓流动起来。

“好叫人嫉妒!”她对白玉说着,“......奴为你一切安排妥当,你定要替奴将心意传他知晓。”若身为凡人,他许会

明白。

她将白玉埋入了土中。这是一块产自九阳川的白玉。

再过些年,这一片旷野就会变成竹林。此时,她已完全没了力气,只是趴伏在地,口中反复念着一首诗:“青光翩翩舞

,紫草露重重。衣香移将去,芳菲馨更浓......”

纵知深夜花更好,切莫手触芳菲丛。原来触及芳菲,竟是如此美好之事!她微微一笑,身体开始渐渐消散,仿佛白雾一

般。最后消散的,是她的脸,一张没有血色,不算很漂亮的脸。

这是发生在明朝永乐二十年的事。

万事斋没了姬夫人,在那一年,官府将它关闭了。

真是奇怪,明明人之心难以知晓,众生灵却还要渴望成人......

他一阵头晕,眼前景物突然一片模糊。他赶忙摘掉了原来架在鼻梁上的近视镜,伸手摸向了方桌,那上面有百纳川消失

前留下的一副平光镜,是法兰西工艺的精品。

“你醒来了啊,柔木。”他微微笑着对少年说。

“我一直在等你呢。”柔木一脸孩子样的天真,走到他面前,“你就是阎罗王吗?”

他轻轻一笑,道:“怎么会呢?我只是个凡人,是杨吉日。”

8

“柔木啊,你干什么要记这种东西?”他拿着友人新写的一篇笔记,翻看着,不由蹙起眉头。

此时窗外阳光灿烂,正是五月时节。

“你真的不知道吗?”柔木歪头望向他,眨巴着他那双美丽的猫儿眼。

“有时候,我也会看不透你的。”

柔木听了这话,似是得意地轻轻一笑,回答:“因为记忆啊,同生命一样,是不可能再有第二次的。”

“但你写的这一篇,是五年前的事。”他指的是柔木新写的那篇笔记。

“那个时候我还没写笔记吗!所以趁自己还记得,赶快把它补上才好。” 虽然已经事隔许多年,但两人仍与当年一模

一样。他们就像是被时间抛弃了一般。柔木说着,幽幽叹了口气,看向友人,突然问道;“吉日呀,你真的不是阎罗王

吗?”

他依旧微笑着,没有回答。柔木见状,又道:“我身体里的血可是白狐的呢。如果你不是阎罗王,那......”

“你就不能生生世世地纠缠我了吗?”吉日接过他的话,“柔木,比起我来,你更愿意和阎罗王在一起吗?”说这话的

时候,他依旧微笑着,叫人不明白这话的意思。

柔木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对方,不由咬住了嘴唇。

“如果我不是杨吉日,而是阎罗王,恐怕就没办法明白你的心意了。”他如是说着,叫柔木红了脸。

“这、这只是她的诅咒!”柔木别过脸去,不再看对方。他不甘心自己只是别人的替身。

“你也只是你自己,不是为了代替谁才会在这儿的。如果硬要说这是诅咒,我更愿意相信,这是你对我的诅咒。”

“是、是命运吧?”柔木干脆转过身,背对吉日。他虽然装作满不在意,然而心中却涌出一股暖流,这暖流此刻像水波

纹一样荡漾开来,传达给了吉日。

阳光异常刺目,好像有谁推了我一把。我从梦境回到现实。我确定刚才作了梦,并且在梦里做了些不可思议的事情,但

内容完全不记得了。只是一点,我还记得很清楚,那就是坐在椅子里睡着之前,我的确是带着眼镜的,而此刻,它竟不

见了?

......也许把它遗失在梦里了吧?我不切实际地想着,从书桌上拿起那本老旧的笔记,再度翻看起来。

自己刚刚做的梦,现在竟忘得一干二净,命运就是这样无常,而所谓的生活,更是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很难辨认。

其 五 捕 蝉

1

墙上的自鸣钟刚刚报响了晌午的时辰,但他依旧躺在藤椅里,闭着眼睛。此刻,他正处于幻境与现实的交界之所。

门不声不响地开了,走进一个人来,但他并不知晓,直至那人走近,轻唤了两声:

“吉日!吉日!快醒来啦!”

他才张开双目,日光打在镜片上,眼前一片模糊:“柔木,你回来了?”他喃喃地说了一句,浮出笑意。待视野清晰起

来,他才发现这只是个梦。房门半掩着,眼前没有一个人。

他正在友人家中,坐在友人惯坐的位子上,等待着。而那一位友人,便是林柔木。事情要从十日前说起。

吴佑,也就是万事斋旁边那家首饰铺的老板。说起来,他是吉日的邻居,关系还算不错。

这一日,首饰铺光顾了一位客人。这人便是北平人人都敬而远之的富豪霸主,沈三爷。

几年前,有名的“贿选总统”曹锟,曾以五千元一票,贿买国会议员,当选大总统。而这巨额钱财的一部分,就是沈三

爷提供的。他原打算给自己做个政治靠山,捞些好处,却没想到,过不久,曹锟就倒台了。后来,他又与阎锡山一支有

些瓜葛,才算捞回了本钱。北平老人都知道沈三爷的名号,得罪他,就是得罪衙门。这位爷偏偏又性子较真儿,久而久

之还喜欢耍些赖皮,真真不该是有钱爷们儿的作派!这位三爷最大的爱好就是附庸风雅,却也尽是笑话!

普通百姓若遇了这位爷,还能相安了事,只一些做买卖的,总是苦莲往自己肚子里咽。

那一日,沈三爷带着他的五姨太,来到吴佑家的首饰铺子,要的尽是珍品。什么玳瑁金簪、八宝攒珠饰、水头十足两对

翠镯、镶粉彩琉璃玉板指、南洋进口白珠项链、大英金表链、明月耳当......吴佑看着,心里发慌,他安慰着自己:只

要小心伺候,这位爷决不会为难自己!却没想到,算帐时,三爷又耍上赖皮了。他摸了摸西装口袋,对吴佑说:“出门

没带那么多现钱,你明儿个到我府上取吧。少不了你的。”过了一日,吴佑便着伙计去了沈宅。结果,帐没要回来,还

被府上人毒打一顿,说是从没去过那家店,伙计无理取闹!

官府就跟沈三爷自家开的一样。到哪儿也说不上理!吴佑只能自认倒霉。其实,像他这样被沈三爷欺负的,还有不少。

从大饭店到小菜摊,若不靠些后门路子,就只能任凭三爷宰割。吴佑实在不甘心,仔细算一算,足足亏了五千块!就是

再干上一年半载,也卖不出这个价钱!为此他生了心病。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