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谭——百纳川
百纳川  发于:2011年08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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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瓦。

而传说,是发生在数月前的一件事,那时,正是阴历六月。

3

以现在的时间来算,大概是清晨四点钟左右,太阳还未升起,月亮被薄雾笼罩着,洒下一片黯淡的光。

一个警察缓缓走了过来。

“呸!”他朝地上啐了一口,骂道:“他奶奶的!这时候儿正好叫老子睡觉!偏要巡什么狗屁街!一会子日头出来,那

股子热劲儿,还叫老子怎么睡?!”他手里粗暴地晃动着电筒。只是电筒没有开,他就那么胡乱地挥舞着。突然,他脚

下一软,身体失去平衡,整个向前载去。他本能地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撑住身体,爬了起来。但手却摸到一个软乎乎的东

西,还伴着微微的臭味。

“他奶奶的!”他抹了把鼻子,“谁家的死猪?!好死不死死在道儿上,还要老子收拾!”叫喊着,他打开了电筒。

昏暗的橙色光束里,隐约凸现出那死去的东西,并不是猪,而是一具尸体。

“啊!”他失声大叫,接着,吹响了警哨。

死尸脖颈上一条深深的紫痕,可能是被勒死的。他浑身湿透,仰躺在大道上。直至日头升高,他还是湿漉漉的淌水。

“是个贼,死在道儿上了。”迟迟赶来的警察厌恶地摇了摇头,抬着尸体,穿过围观的人群。那尸体经过身边时,一股

怪异的尸臭味扑面而至。

柔木赶紧捂住了鼻子。他本来是要去蓟门烟树处的。途中撞上这一幕,立刻败了兴致。于是,他雇了头槽驴,返了回去

。但他并没有回家,而是去了万事斋。他从后门进去,直接入内堂,见吉日不在,便径直来到前面的铺子,才要掀帘子

进去,就听见有人对话,不觉顿住了脚步。

“杨老板,算我求求您!那个田黄印是我家的传家宝,您就还给咱们吧!”

田黄石是寿山乡寿山溪两旁水田里,色质如黄玉的寿山石,因埋在田中,得名田黄,其色若新鲜蛋黄,且透明度极强的

田黄冻,乃田黄之上品。

“还?未免太容易了!”是吉日的声音,“当初你也是这样求我,硬要用印章换走瓷瓶儿的。”

“可、可您这瓶儿是赝品!你明知是假的,还跟我换了,你简直......”

“这儿有真有假,至于客人看上哪一种,全是客人的喜好。我只做买卖。没必要连别人的喜好都管。”吉日的语气温柔

平和,然而却叫人不寒而栗,“更何况那个时候,是你自己说没带钱来......”

“好吧杨老板!今儿个算我认载!您瞧这瓶儿我也带来了,我再添十个大洋,您行行好,把那枚章还给我吧。”

吉日轻轻笑了笑,“既然出手,我就没理由把它换回来,况且它还是个赝品。”

“可,这,你......”

“你别急。”吉日缓缓说着,“若无论如何都想要回去,就花原价买了它。”

那人沉默着,似是动了心,片刻,吉日又开口:“看在你曾是它主人的面子上,我给你打个折。”

“多、多少......”那人的声音微微颤抖。

“上上赤足金条二十两。”

“金条二十两?!”

“如果付不起就免谈了。”

“杨老板!”那人真的生气了,“你就不怕我把这瓶儿给砸了吗?”

“它是你的,你随便吧。”吉日不想多费唇舌,挥了挥手,门口的伙计就将闹事者架了出去。

吉日步入后堂,见柔木正站在那里,推了推眼镜,对他笑道:“抱歉,让你看到了不好的事。”

柔木咬住红唇,不说话。片刻,只听吉日阴郁地开口:“你想说我很卑鄙?”

柔木依旧沉默,甚至连吉日的脸都不敢正视。吉日却眯细了眼,盯住他,微微笑道:“柔木,别把我想得太好。我也不

过是个凡人。”

4

......之季。

时值晌午,毒辣的日头伴着焦躁的蝉鸣。胡同里传来:叮叮叮嚓嚓、叮叮叮嚓嚓的声音--那是冰盏的响器发出的,接着

就是一阵吆喝:“凉嘞!酸了梅的汤,多加点桂花嘞,酸酸凉凉的好喝嘞,凉嘞啊!”叮叮叮嚓嚓、叮叮叮嚓嚓。响器

声和着吆喝声渐近,又逐渐远去。一切归于宁静。院子里一棵石榴树,由于营养不良,半死不活地耷拉着脑袋,可怜的

果子,都干干瘪瘪,一个个好像满脸褶皱的老头儿。它旁边还有一株海棠,也有气无力地活着。整个院子里弥散着一股

股臭气。房里娘们儿们哄着小孩子睡觉,自己也打着瞌睡。各家的汉子们还在外头蹲活儿,没回来。

他见自己的老娘睡得正熟,就蹑手蹑脚地挨过去,屏住呼吸,偷偷摸上了老娘的银簪子。他胸膛打鼓,心里念叨着:别

醒!别醒!千万别醒!他须得慢慢取下簪子,若是有个闪失,老娘就会知道。他万分仔细,但老娘还是翻了个身,醒了

。她见自己亲生儿子一张大脸逼在眼前,大吃一惊。儿子也吓得一哆嗦,却迅速拔下了簪子。老太太摸上自己稀松的发

髻,迅雷一般起身:

“遭瘟的东西!你个小杂种!还嫌家败得不够!你亲娘的棺材钱也打主意!”破口骂着,老太太冲上前,抱住了儿子的

腰。

“放开!”他挣扎,老太太却越发使力。

“你个兔崽子!狗改不了吃屎!拿你娘的钱去孝敬窑姐儿,门儿也没有!还回来!”

“你松开!”他挣脱一只胳膊,粗着脖子,掰老娘的手“松手!”

“不松!” 老太太抱得越发用力。

“你丫松不松?!”

“你个嘎杂子!整日的打油飞......” 不待老太太骂完,他便一努劲,亲娘脚下拌了蒜,他将亲娘推倒在地。

“啐!” 他狠狠唾了一口,转势要走。

“没天理了呀!”老太太在地上爬着,揪住他的裤腿,“你嫖赌完了,让你老娘吃挂落!”

他索性抬起另一只脚,狠狠踹上亲娘的脸,见亲娘松了手,他更加借机在肚子上踹下两脚。

老太太疼得起不来,满地打滚儿,哼唧着。他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大杂院。

一通喧闹,吵醒了睡梦中的孩子们,一个个“呱呱”地哭起来。不知哪一家的娘儿们骂道:“这他妈的穷世道,还让不

让人安生!”

院子里石榴树将头垂得更低,突然一个果子坠到地上,“叭”的一声碎了。此时,海棠脚边的一堆垃圾上,蚊蝇飞得更

欢。

深夜丑时,他从赌场里出来,抖了抖身上的土,摸了摸怀里仅剩的一块大洋,心想:还好老子我有见识,要不玩儿这哩

格儿楞,哪省得下这一票!今儿索性找个姐儿乐一乐,免得回去听那老妈子絮叨。

他心里想着美事儿,兴冲冲地独自在夜里走着。四处死寂死寂。大地白天吃饱了太阳的热度,此时正没完没了地吐着气

,尽是热气。他全身淌汗,把身上那件没袖的单褂湮了个透。他却舍不得脱。因为这是他唯一一件没补丁的衣裳。燥热

难耐,他扒掉脚上一双破鞋,赤脚在道上走,凉快了许多。不多久,他隐隐见前方有团白乎乎的东西,仔细辨认,原来

是个白衣女子,她蹲坐在那里,低着头。她盘着古朴的发髻,微微有些蓬乱,身上的白衣也不很干净。

兴许是月光的原故。他想着,心上一动,以为走了桃花运,快步上前,他感到一股寒气,但不以为然:“哪儿来的妞儿

?”他调戏道。女子缓缓抬头,那是一张美妙无比的脸。他越发痴了,却觉得哪里奇怪。他的视线向下,在女子脖颈处

顿住,那里一条深深的血痕,此刻正向外涌着血。

他欲逃已晚,天上飘下了什么......直至将他掩埋。

脖子上留下一条勒痕。

自鸣钟再次敲响,吉日走进来,就见友人在那里瞌睡。他此次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走过去捏友人的鼻子,只是静静坐在

一旁,等待对方自己醒来。

“你就知道我醒着?”心思全被对方看,柔木觉得没趣,露出了孩子一样的表情。

吉日只是笑笑:“这么热的天,我想你也不会睡去的。”他手里提着刚买来的冰镇雪花酪,将它交到友人手上。

那乳白晶莹的奶酪,散发着幽幽甜香,冰冰凉凉的,仿佛兰草之馨。

“真是美味呢!”柔木又焕发了神采,“那件事你应该知道吧?”

“什么事?”吉日故意问道

“就是城西外边的案子吗!都贴出告示了呢!”

“啊,那件事......”

“说起来,我也见过那种尸体,明明这么热,尸体还像刚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太不寻常了。”

“柔木,难道你......”吉日显出一丝不安。

“怎么了?”他歪头看向对方。

吉日将头转向了窗外,他的镜片反射着日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片刻,“今晚子时,我们在城西那个地方见。”他微微

笑道。

5

夏虫叽叽喳喳,圆月当空,周围稀落着房屋,前方杂草密布。夜很静,这静只是浮面的躁动之静,没有丝毫人的气息。

他现在正在事发地,深夜也不曾带着照明具。此时燥热难耐,他也不例外,只是没有出汗。明明已入梅雨季节,却丝毫

难闻不到半点湿润气息。他向四周看了看,注意到并没有警备,更无路人。已经贴出布告许多日子,然而警察们除此之

外没有做多余的事。他心想:也许是在害怕呢!

这个时候,身后隐隐有脚步声,他以为是迟到的友人,半有怨色地回过身,却吃了一惊,那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终于让我等到机会了呀!”陌生人说着,“那家伙骗我的田黄印章,不肯还回来,你知道那东西值多少钱?!”

这声音是......柔木听出,面前这男人正是数日前在万事斋闹事的家伙。

“咽不下这口气呀!可我又能怎么办呢?杨老板真叫人害怕呀!”他自顾自地嘀咕着,声音很低,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但此刻夜深人静,柔木也听得清清楚楚,“我注意很久了,你是杨老板的朋友吧!关系很不错嘛!”

是想用我来报复吉日吗?柔木心想,不由得后退了几步。

男人依旧絮叨着:“既然无法报复那家伙,就只有找他最亲密的人开刀了。你别怨我,要怨就怨你的朋友吧!”正说着

,他从背后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朝柔木冲了过来。

柔木吓出一身冷汗,但他心里早有准备,所以逃开了那一刀。男人并不放弃,他猛地将柔木扑倒在地。千钧一发之际,

空中落下了什么东西,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地落下,飘到身上,吹散到脸上。男人还举着匕首,怒目圆睁,盯住柔木。

男人竟以这姿势僵住不动了。

一丝凉......柔木感觉冷冷的。他迅速从男人手中逃脱。天上飘下的东西落到他身上,融化了,他抬头仰望,见那东西

轻轻飘飘,柳絮一般,鹅绒一般,纷纷扬扬,细细白白。

......是雪?!在盛夏竟下起了雪?!

同时,不知从何处飞来二尺白绫,蛇一般缠到男人脖子上。柔木感到不妙,顾不了许多,上前欲救下那人。怎奈绫子越

扯越紧。他简直愤恨自己没有利爪。这时,他想到了男人手中的匕首,他欲夺过,将白练斩断。可男人将它攥得死死的

。即使身体不能动且危在旦夕之中,那男人还是想要治柔木于死地。

“啊!你就那么恨吉日吗?!”柔木简直想哭。但他还是一心要救对方。

月亮被雪花笼罩,光线依旧澄清如水,洒向大地。落在地上的雪,已被大地的热度融化,消失得无踪无影。只有两人身

上积了一层雪,淹湿了单薄的衣裳。

天上的碎云一起向西游动,一眼望去,好像月亮在向东奔跑。雪中隐现出一个白衣女子。

柔木并不觉得吃惊,也不感到害怕。他知道这一切,包括先前在这里以同样方式死去的人们,都是这女子所为。而且他

看得出,女子并非现世之人。

“我不管你要干什么!只求你放过他吧!”

女子不说话,只扯动唇角,二尺白绫便更收紧了些。男人咿咿呀呀地呻吟,脸色铁青,他就快要断气了。柔木知道多说

无意,好容易夺下了匕首,迅速将绫子斩断了。白练就如同死蛇一般,坠到地上,盘成了一摊。男人大口大口地吸着气

,仍旧动弹不得。

只听女子幽幽叹了一声,雪亦止了。柔木这才注意到,她脖子上有一条深深的疤痕,好像被刀砍过,此刻正汹涌地淌着

血,染红了她的前襟,脖子与头颅欲断还连。

“妾乃窦端云,因恨透这凡尘清浊不辨,故死后不能瞑目。”她声音哀婉异常,“妾死后百年,显灵圣与世人,置咒怨

于雪上,只为肃清这浑恶天地,以了妾生前夙愿!好恨也!好恨也!”说着,便泣下泪来,然而鬼是没有泪的,她只是

那么泣着。

柔木听她诉说,才知她正是窦娥之灵。因当年被贼人陷害,妄送性命,事后虽得以昭雪,终不能再还阳世。她选择在此

地显圣,恐因这里于元代,正是斩杀犯人之肃清门所在。

原来时过百年,她还在怨恨、诅咒世俗!想及此处,柔木亦觉她可怜非常,正想开口与她说话,却突然红光乍显、云雾

腾飞,其间似有一头猛兽。

柔木吓了一跳,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听得“霍”的一声,待要看清时,却什么也没有了。黑暗中凸现一个人影,那人弯

下腰,从地上捡起一个橙黄透明的东西,东西里面似有一股白气在窜动,不一会儿工夫,便在里面消散了。

“吉日?”那人正是杨吉日。

吉日朝友人微微一笑:“抱歉。”说着,他来到那个男人跟前 。此刻,这个想杀柔木的男人早被女鬼吓得昏死过去。

吉日将他拍醒。

“啊?!杨、杨老板?!”他尚搞不清状况,哆嗦着身体。

吉日面露微笑,对他言道:“前阵子真是失礼呀!没想到你这么怨恨我。”说着,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件东西,是一个乾

隆时期的古月轩鼻烟壶,“那个田黄石的印章,我用它跟你换,你该满意了吧?”

男人膛目结舌,频频点头。

“这个鼻烟壶也是稀世之宝呢!”柔木咋了咋舌。

6

他们两个撇下那男人趁夜返回,途中吉日索性带着友人直接飞了回来。

“为什么不带他一起回来呢?”柔木问。

现在已是事后第二天早晨。

“我带不了两个。”吉日脸上略有疲惫之色。许是昨夜奔波所致。

“你去得那么迟,我还以为你不去了呢!”

“我原本是不想去的。”见柔木用询问的眼神望着自己,他便接着说,“我跟你不同,做过坏事,去了也会被她勒死。

“你也怕死吗?”

“我怕。”

“可你还是赶到了呢。”

“趁夜飞到那里,用不了一刻钟。”他轻轻一笑,“老实说,我早就在那里了,只是怕她发现,藏到别处去了。”

“那么你早就看见我被他跟踪,还知道窦娥会救我,才没有现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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