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司机又打电话过来,黄将没接,扔给了秘书,吩咐不准打扰,然后看文件便看忘了时间。
等他起身的时候,外面已经黑了。他站在落地窗前,呆呆地看了会窗外的夜色,然后才下楼回家。
回到家,他习惯性地问管家:“那小子呢?”
林伯为难地说:“少爷还在学校。”
黄将的脸沉了下来:“怎么还没回来。”
林伯说:“他说你不去接他他就不回。”
黄将想就留在家里,看那个小子能倔到什么时候,但是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腿,转身朝大门走去。
到了学校的时候,基本已经没有什么人了,黄将朝教学楼走去,看见楼下站着好几个人。
黄将认出了司机,还有班主任,其他的大概也是老师。
“黄先生,您终于来了。”班主任那种松了一口气的表情让黄将更是愠怒。
他走过去,对着坐在一楼台阶上的黄森开口:“你怎么这么会给人添麻烦。”
他的语气很严厉,黄森站起来,抬起头,眼睛里亮晶晶的。
黄将愣了一下。
黄森犹豫了会,伸出手,握住黄将的手。
黄将低下头,看着孩子的手很小,却紧紧地握着他。
他突然很茫然,好像回到了好多年前,那个时候他对另一个人伸出手,渴望他的回应,可是那个人转身离开的步伐那么
坚定。
他不自觉地回握黄森,孩子的手很柔软。
黄森仰望着他,脸有点红,看起来有点害羞。他动动嘴,小声地喊了一声:“爸爸。”
黄将愕然。
黄森低下头,说:“今天跟同学吵了一架,他们说我没有爸爸,其实,我是有爸爸的对不对?”
他的声音有点哽咽,好像又回到了当初那个战战兢兢的状态:“爸爸曾经说过,要我多缠着你……”
黄将一手牵着黄森,一手捂住脸。
他居然说过这种话。
一种酸甜的悲伤漫漫浮上来,他害怕这种心情,却又舍不得让它溜走,只能紧紧握住黄森的手。
“我可以叫你‘爸爸’吗?”
黄森再次抬起头,细细的声音听起来让他显得比实际年龄小。
黄将觉得喉口被什么东西堵住,只能点点头,把他抱起来,沙哑地说:“我们回家。”
黄森圈住黄将的脖子,把脸埋进他的怀里,说:“我饿了。”
黄将忍不住骂了句:“活该。”
黄森笑了起来。
黄将想了想,也笑了。
第 11 章
黄将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
西装革履,可惜严肃有余,亲和太差。他捏捏自己的脸,希望自己摆出父亲的架势来。
走下楼,坐上车,去往黄森的学校。
车到了学校大门口,黄将看见了许多熟人,他们微笑着跟自己打招呼。
黄将心中一动。
即使是平时再呼风唤雨的人,这个时候也不过是普通的父母。
黄将走到黄森的教室,教室里摆满了学生的照片,记录着小学生活的点滴。
黄将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些照片,在上面寻找黄森的身影。
小孩子果然长得很快,不过四年而已,当年那个小萝卜头,变成了大萝卜头。
“爸爸。”
阴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可惜因为声音还带着儿童的稚嫩,语气上的阴沉还不足于显得老成。
黄将转过身,看见黄森不满的小脸。
“怎么?不高兴?”
“你来晚了。”
黄将一把捏住他的眉间:“不准皱眉头,会早长皱纹。我准备了一下,否则岂不丢了你的面子。”
黄森拍掉他的手,说:“我在长皱纹之前会被你捏出皱纹来。”他想了想,“我们要去礼堂了,你也快来。”
“好好,不用啰嗦,我知道的。”
“……昨天也说不用啰嗦,今天还不是迟到了。”黄森小声嘀咕着。
黄将眯起眼:“不要以为我听不到。”
黄森立刻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喊:“看完了就过去!等下还有表演!”
黄将哼了一声:“臭小子。”然后转过来继续看照片,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弯起来。
当黄将正襟危坐在学校大礼堂的时候,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淹没在同样正装的大人里面,看着台子上的小学生们完成毕业典礼,黄将瞟了一眼周围,大人们都带着奇异的自豪感。
他看着台上,对于那些孩子来说,现在是很重要的时刻吧。
只是不知道过了几年之后,他们又会记得多少。
他垂下眼,叹了口气,打起精神来,继续看着台上。
直到他看到那个臭小子板着脸走上台,从校长手里拿过证书,他才笑了出来。
他还以为过了这么多年他会有点长进,结果还是这么没出息,他在紧张。
典礼之后,是毕业学生排演的节目。
黄将看着看着觉得有点困,毕竟看着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孩子跳来跳去,对于黄将来说实在是为难他。
又是到了黄森出场,他才勉强打起精神。
黄森跟几个孩子一起演了一出一个改编剧。改的是白雪公主。
说实在的,黄将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大家都偏爱这个无聊的童话。
问题在于,黄森演的是王子,黄将觉得这是个失败。因为王子在非常后的地方才出场,无疑是这个故事里最大的龙套角
色。
但是黄将低估了黄森的魅力,在他出场的时候,前面学生席上的女生们出现了骚动。
黄将不禁哑然,然后失笑。
只不过等到王子用亲吻拯救公主的时候,他白了脸,不会来真的吧。
他看见黄森俯下身体,然后也不知道有没有亲到。
大概是借位,他知道老师大概也不会允许12岁的小学毕业生的接吻行为,但是他还是有点不爽。
演出完毕之后,黄将站在礼堂门口等黄森。黄森蹦蹦跳跳地过来,笑嘻嘻地对黄将说:“我们来照相吧。”
黄将没有说话,只是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
黄森惊讶地睁大眼,说:“爸爸,你弄痛我了。”
黄将看了看他的唇,然后放手,说:“照相吧。”
黄森只觉得莫名其妙,不过他还是笑着挽住黄将的胳臂,拖着他走向操场。
黄将终于被他的喜悦所感染,放柔了表情。
***
后来照片出来之后,黄森很喜欢他们在学校的一棵大槐树下的照片。他叫管家洗了一张大尺寸的出来,挂在他的卧室里
。
黄将趁他跟朋友出去玩的时候潜入他的卧室,站在那里,仰头看着墙上的照片。
照片里,黄森抱着他的胳臂,灿烂地笑着。
黄将惊讶于自己的表情。
他叹了口气,大概真的是时间能磨平一个人,他居然也能笑得这么心平气和。
如果找个外人来看,他们大概真的像一对亲生父子吧。
黄将轻车熟路地在抽屉里翻出黄森的日记本,随意地翻开起来。
这个孩子居然一直都在坚持,黄将觉得应该向他致敬。
毕竟这种耐心,连成年人都很少有。
黄将从日记本的夹层里抽出那张全家福。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般,照片里的夫妇带着孩子,永远笑得那么开心。
可惜,连那个孩子都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黄将缓缓摸索照片里的那个人,露出苦笑。
自己竟然会到了偷偷通过照片来怀念一个人的地步……
黄将看了好久,终于把视线落在孩子身上。
那个时候他的脸还是圆圆的,大眼睛比较女气,长得像他的母亲。
黄将又抬起头,看看墙上的照片。
他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血浓于水。
血缘确实是奇妙的东西,黄森长得越来越像谢茂森了。
黄将站在那里,一直看着照片。
有一种想法从心底冒出,龌龊又黑暗,汩汩地无法扼制。
他一定是疯了,当时他是那么觉得的。
第 12 章
又过了两年,黄森14岁。
这个年纪的孩子,各个方面开始发育,心思也变得细腻。
不过黄将才懒得管,自己的心事自己处理,只要能平安地长大就好了。
“可是如果不管教的话,怎么能平安的长大呢?”
管家笑眯眯地对黄将说。
黄将抽动嘴角,却无法反驳。
那个年龄的孩子很喜欢想一些事情,问题是自己又不见得能想得清楚。于是后果就是,叛逆期来临。
黄将很烦这个词,但是又非要顺着黄森的毛摸,否则小孩子耍起脾气来,也是很倔的。
谁叫他是大人,不能跟小孩一般见识。
而且,或许是叛逆期,也或许是他懂得了什么以前不懂的东西。
但是即使磕磕碰碰,黄森还是长大了。
“爸爸,我马上就要过生日了。”黄森在饭桌上理直气壮地说。
黄将抬抬眼皮,问:“要什么?”
黄森说:“我想要辆车……”
黄将驳回:“个子都没长,开什么车。”
黄森不服气:“哪有,我已经很高了。”
“我可不想别人因为你的驾驶技术找上门来。”
黄森摆出一付臭脸:“这可是我的生日。”
黄将挑眉:“生日怎么了?你有多伟大?”
黄森啪地摔下筷子,大步走向门那边。
“走了就别回来了。”黄将闲闲地说。
黄森气得肩膀发抖,头也不回地走了。
黄将还是慢条斯理地吃饭。
黄森到底是不敢彻夜不归,在外面晃了一圈之后闷闷不乐地回来,看见黄将理都不理直接上楼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黄将不以为意。
管家对他说:“先生是故意惹他生气。”
黄将倒是不反对,只是说:“总不能他要什么就给他什么,你看,他现在的少爷脾气可大着呢,要杀杀他的锐气。要让
他知道,不是所有的东西只要开口就能得到。”
管家笑了:“先生嘴里说不管他,但其实还是放不下心的。”
黄将不置可否,只是若有所思。
第二天黄森下来,走到桌边要吃早餐,黄将看了笑了一笑:“你不是走了吗?肚子饿了又回了?”
黄森气得想掀桌子:“你一大人,老是挤兑我这个小孩,你羞不羞啊!”
黄将支起下巴:“现在终于承认你还是个小孩了?”
黄森一气又要走,黄将连忙把他拦下,说:“饱了才有力气跟我吵,坐下吃饭。”
“你是太闲了吧!”
黄将想了想,居然点点头:“可能吧。”
黄森又气得七窍生烟。
不过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了,黄森再也没有提买车的事。
后来有人给黄将报备黄森私底下拿他攒的私房钱去托人搞投资,黄将觉得很好笑,这么想要那辆车啊。
“让他把钱都赔光吧。”
黄将这么吩咐人。
这就叫挫折教育。
黄森最近果然很蔫,整日垂着头,闷闷不乐。不知道为什么,黄将喜欢看他不高兴的样子。
喜欢看他抿着唇,低着头,眼睛里却闪动着火光的样子。
他越是成长,就越是耀眼……就越是像他的亲生父亲。
也许是他的视线太奇怪,黄森转过头来,直勾勾地看着黄将,问:“我身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黄将懒懒地回答:“你本身就是个奇怪的东西。”
是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总是充斥着这种焦躁的气氛。
***
黄森十四岁的生日,他跟几个朋友在前一天一起开了个party,然后就把时间都留给了黄将。
别家的孩子在这个年纪的生日,都会开宴会来庆祝了,顺便打开交际面。
可是黄森不一样,每年的生日,黄将都会带着他去祭奠他的父母。
一年仅一次,选在黄森出生的日子。
黄森抱着白色的花,黄将亲自开车带着他去往墓地。
山上的空气有点湿润,四周很安静。
黄将与黄森站在谢茂森夫妇合葬的墓碑之前,都没有说话。
黄森小心翼翼地把花放在碑前,仔细地看着碑上的照片。
照片里的人永远定格在那一刻。
“爸爸,妈妈。”
他喃喃地念着,黄将在他身后看着他。
每一年他都在长大,对于当年的事不知道他究竟懂了几分。随着身体的成熟,他的心思也越来越深。
黄将垂眼看着黄森纤细的身体,继而抬眼看谢茂森的照片。
你要阻止我,在我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之前。
***
回来的路上一样沉默,黄将却觉得有什么气氛不一样了。
黄森垂着头,黄将突然从心里冒出一阵不耐烦,说:“有什么话直说。”
黄森猛地抬起头,问:“你爱我爸爸吗?”
黄将冷笑了一下:“你说呢?”
黄森把头又低了下去。
终于摊开了。
于是有的事情就回不去了。
晚上黄将陪黄森一起吃蛋糕。
黄将扔给他一把钥匙,说:“一个人不准单独上路。”
黄森接过钥匙。
“为什么不高兴,你不是很想要吗?”
黄森看着他,问:“为什么每次都要在我生日的时候去祭奠我的亲生父母?你想提醒我什么?”
黄将把蜡烛一根一根地插上蛋糕,没有说话。
“让我在生日的时候留点快乐的记忆都不行吗?”
黄将没有理会他的控诉,接着给蜡烛点火。
“你……”
黄将打断他,说:“许个愿,吹蜡烛吧。”
黄森看着他。
烛火打在他的脸上,照得他的眼睛一片明亮。
黄将托起他的下巴,说:“很多年前,你的父亲就是这么看着我的。”
黄森微微颤抖一下,黄将笑了起来,手指下滑,摸上他微突的喉结,上下轻柔地滑动。
“你长大了……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
黄森看着眼前的黄将,突然觉得陌生却又似曾相识。
遥远的记忆里依稀有着这样的影子。那是他刚来的时候,那时还下着雨,黄将站在伞下,也是这么地阴柔。
第 13 章
“你去哪里?”
黄将坐在沙发上,拿着报纸,没有抬头。
刚走到门口的少年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说:“出去。”
黄将放下报纸,看着黄森:“我问你出去哪里?”
黄森笑笑:“谁知道呢,出去了再说。”
说完就往门那里走。
黄将再次埋首于报纸,说:“你倒是心越来越野。”
黄森冷笑一下:“你要怪就怪这个家留不住人。”
黄将听着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疲惫地捏捏眉间。
小的时候明明那么爱哭,本来以为是只犬,没想到长大以后变成了狼。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开始变得冷淡?
是从两年前他十四岁的生日开始?还是从更早以前。
黄森也不再写日记,看着他的目光变得冷漠,待在家里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几乎只在家里睡觉。
总有一天,他的羽翼彻底地丰满,他大概就会从自己身边飞走吧。
黄将掏出烟来,有一口没一口地抽。
想把他拖回来,却又把自己把他扼死。
这种矛盾的心情愈演愈烈,已经有了无法控制的趋势。有时真希望他不要再成长了,就像小时候一样当个什么都不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