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官终于站起来,音乐便停了下来,那些舞女们也躬着身子退了出去,他一晚上都没什么变化,只是说,“吾王对我到
来要说的话,大概是明白的。”他的脸显得很有些透明。
渡互王转转杯子,“你说吧。”
“我为我姐求我王赐婚。”说着,洛牙已经跪下,做了一个请求的姿势。
莫巴的身子挪动了一下,如果他不动,或者我早已经忘了这个人了。但他似乎是故意引起谁的注意一样动了一下。我无
法猜测出洛牙的用意,几天前,他曾经在我面前,斥责他想要出嫁的姐姐,而此时又为什么来做说客呢?这个人又为什
么是莫巴呢。
巴家捏着杯子的手抬了一下,我怀疑他想将那杯子掷出时,他却将杯子放回到桌子上,然后将手撑在自己的膝盖上。
“先王仙去,则王妃可以嫁为先王的兄弟或者重用之臣,也算是渡互国一向的传统,渡互国男子多,女子少,生育慢,
已有田园荒芜之景,我姐寡居多年,若能得王命婚配,我想是一件会为神赞许之事。”
难怪,这个世界的男子居多,宫里也多是阉人。我想起巴家和我说过的故事,忍不住猜测他的感受,那个女人背叛了自
己父亲的信任,又让狼烟四起,那些死去的人里总有一些是他曾经亲密无间的吧,而此时,要给这个女人幸福,他会怎
么样想。
席间出现一些纷纷的低鸣。
“父王并没有兄弟。”渡互王终于开口。
“可是先王有情如兄弟的臣子莫巴大人吧。”
莫巴的脸上似乎闪过一丝惶惑,不明白怎么会点到他一样的表情,他是装的,我本能地觉得,我厌恶他演戏。
渡互王微张了一下唇又紧抿上,似乎象吐出一个啊字,想必知道莫巴只喜欢男人的人不只是瑞安了。
“王到现在还未有大婚和子女。要让民众能承认王家的传继能力则有必要的事情。若是民众们知道。”洛牙顿了一下,
他的脸在此时闪过一种近似恶毒的表情,“知道王家总是耽于男色,而不准备生育子女,或者会加众民众的不满吧。”
我感觉到席间有象刀子一样的眼光射在我身上。
我知道洛牙说中了什么,脸上有些发烧,渡互王并不说话。我直视着洛牙,想猜出他到底想要做什么,但是他平静的表
情似乎在说他是多么无辜。“我想王一定不会这样想,一定不会阻止婚姻的神圣意义。”
“莫巴大人的意见呢?”渡互王将头终于转向了莫巴。
莫巴着急地站了起来,桌子被他用力站起的动作撞开,一杯酒往前移了一下,终于倒在地上湿了地毯。不过没有人在意
那些,莫巴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无法说出的样子,末了,用很小的声音说,“我想民众们期待有一场婚礼,但是他们更期
待的可能是大王您的。”
渡互王的脸色阴沉着。
下面他们要说什么呢,就算渡互王爱着一个人,可是仍然需要给这个国家尽力完成婚礼和生下一个孩子吧,我能明白洛
牙在给我难堪,他笑得有些剌眼,我心里一疼,曾经的我们不是这样的呀,不是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对方的痛苦上。
然后我听到巴家终于一挥手,切断了莫巴大人的话,“准了。”
我往前迈了一步,突然急着想阻止什么,可是洛牙的声音先起来了,“王身边的这位小兄弟似乎有话要说。”
他的脸朝着我,就如很多时候我还躺在他身边一样的温柔,只是只有我才能感觉到无边的冷意。我抖了一下唇,突然一
下子忘了我要说什么一样。渡互王站了起来,那个杯子在桌几上发出清脆的一声,“我想达力只是想为太妃大人出嫁尽
点力吧,毕竟得到过神官你们姐弟俩的一些照顾,不过我看是免了。”
洛牙的嘴角弯了起来,“原来如此,那要多谢了,王说免了就免了吧。”
莫巴也弯了弯腰,但他并不抬眼,我也不知道他现在的眼神会是什么样的。“可是。”他似乎不知道在忌惮着谁一样,
有些吞吐,声音也压得很低,不过却能让我们听见,“肯慈王妃是不能离开神官身边的。”
渡互王静了一会,“既然如此,我看莫巴大人也调回京城吧。”
莫巴一直没抬头,似乎默认了渡互王的命令,一切都好象解决了,可是我为什么就是觉得不对呢。
“这总是个高兴的事情。再宣舞女们进来。”渡互王说,所有的人便坐回自己的位置,那些舞女们重新进来,音乐声起
,但是我无心于此,低低地观察他们,洛牙是一直未动筷子,莫巴则一时时的合起拍子,坐着伸出手掌舞动,不时还有
人向他敬酒表示祝贺。
那夜似乎特别的长,我便似回到学校被罚站了一样,总觉得呆呆愣愣的,又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最后的喧哗都停在
渡互王的嘴边,“舞女中若有适龄的人可以嫁给莫巴大人的随从们,就随莫巴大人大婚吧,不日若能生育女儿,则另有
重赏!”
第四节
我都不知道那夜是怎么结束的,似乎有一些舞女在高兴,也有一些在哭泣,对于她们来说,似乎自己存在的目的除了生
育,再没有别的了,而我却比她们更惨,我存在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跟着巴家离开了厅堂走在月幕下,等我有意识的时候,我们已经走了一段,我发现我只是盯着我的
脚走路,对于周围的一切,我已经失去了兴趣。巴家的影子收住了脚,我也随之站定。沉默弥漫着。我抬起头来看着他
,虽然我曾经无数次看过他,可这次却又看出一些变化,他的脸比我曾经认为的更加成熟,而眉宇之间还有化不开的秘
密,仿佛是什么一直棘手着,他也无能为力,可他不是王吗,他不是曾经那么坚决地凶恶地面对洛牙吗。可是,转瞬之
间,我们同时沉浸在欲海里他那张布满激情的脸又浮现出来,渡互王的脸,巴家的脸,明明其实是一张脸呀,一时,心
里又冷又热,一时硬一时软,所有的情绪翻江倒海,我却完全没有一个主张。
“若是让你当王呢?”巴家突然笑了,他的声音里难得有一些顽皮的味道,可能是因为酒精,我想起我曾经和瑞安喝过
的酒,瑞安却不容易醉呀。
巴家的手挥动着,仿佛一切都可以是他说了算,这些那些,他的手指飞舞之处,这些都可以给我。仿佛我也可以真的可
以是王。
“我?”我突然间坚决地摇了一下头,张惶地退后一步,在洛牙恨我之前,他也说要给我整个世界。
巴家猛然站了起来,似乎我的动作将他狠推了一把,使得他不得不站起来反击我。我没什么和权位高的人在一起的经历
,屏息看他准备说什么。
“你说说,什么样的人是好国王?你觉得我不是?你觉得我给你的是你不要的?你敢小瞧我?”
他大手一挥,险些打到我的脸,可我往后退的动作,更不知道哪里触犯了他,他跨前一步,将我抓得紧紧的,“看看这
里这里,哪里还有水呢,如果不是因为我是王,我又能让谁把他们手上的水给我,又从哪里把水集中起来呢。平民百姓
们只知道埋怨,我又做错了什么呢,我想,埋怨总是最容易做到的事情,不是吗?如果不是王者,如果不是王者,我…
…”他站在那里,语无伦次,最后的话重复着,似乎找不到什么词了,就静默起来。
我笨拙地说了一声,“我,我不喜欢当王。”他吃惊地看着我,仿佛我是个怪物,我再往下说,“我不知道什么是好国
王,我只听别人说过,自己是说不清自己的功过,就等着自己死了以后再说,还有可能是死了很多很多年后才有敢真正
地说真话,我,我想听到真话。”我咽了口气,风吹过来的时候,似乎能把对方身上的汗味也吹来,干燥的,象有沙子
的味道。
“很多年后?”或者是因为有些酒意,他的话并不严厉,我本来担心他会觉得我咒他死呢。
“那就说说很多年后是什么样子的?”
会有空调和彩电,会有工业革命,会有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年之后,这里可能未必住着国王,但是他们留有很多古迹
,会有各种不同的人前来为了交流,也为吸取文化。不管曾经的国王如何地残暴或者仁慈,都……”
“可是,仍然会有人,或者男人和女人,或者女人和女人,或者男人和男人,坐在树下谈话。”他迷梦一样的说,堵住
了我的口。
就是突然觉得身后冷风袭来,似乎不只是风,仿佛这园内还有什么在窥视着我们一样。这使我不得不靠近了巴家,我的
行为或者又误导了他,他将我搂在怀里,下巴上的须毛触及着我敏感的唇,剌痛着我,麻痹着我。等他放开我时,风儿
都停止了,叶儿也一动不动了,还会有什么惊扰我们呢?
“我要千秋万载别人都记得我,我要千秋万载,渡互都在。”
谁都静默着,是因为他是王吗所以大家不得不沉默吗?不是,这静悄悄的园子里,有谁会听他说呢。
莫巴大人和肯慈王妃的婚礼似乎没怎么准备就开始了。
肯慈王妃异常美丽,那些大概是传统的民族的衣服异常华丽,几乎能让我忘了一切,只叹时间真的不能停住。
所选的日子在我看来也许并没有太多特别之处,不过不管是谁都愿意把结婚的一对新人想成是相爱的,或者总是会相爱
的,这使得这一天充满着某种我们追求着又难以达到的美好感觉。
这个似乎开不出多样的鲜花的国度,也在一夜之间绽放出大朵大朵的仙人掌的花,王城里粉白粉黄的颜色应衬着那些激
动着的脸,虚幻的让我觉得象小时候看过的镜花缘里的神话,果然第二天,那些花朵就纷纷枯萎,连着仙人掌上也成了
褐黄的一块,如同那些属于生命的痕迹就在那一刻绽放出来,然后再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只希望他们的婚姻并不是如此
。
婚礼的时候,神官反复朗诵着我听不懂的语言,直到渡互王挽着肯慈的手出现。
渡互王郑重宣布,肯慈从此以后再不能称呼她为太妃了,而成为莫巴大人的妻子,然后莫巴接过了肯慈的手。他摘下了
一支仙人掌花,别在肯慈的发鬓边上,再吻了一下肯慈的手。
“我是先王的好友,我将代替他看护他的家人,也将和我的妻子一起忏悔我们的过错,在我们中间,那个人永远不会走
远,神也不会走远,渡互永存!”全场响起了掌声,那掌声极其热烈,仿佛莫巴才是真正的王一样。莫巴的脸上释放出
喜悦,从任何意义来看,这场婚礼都带上了忠诚的烙印,但新人们的脸上都有些岁月的风霜,不再只是单纯相信爱情的
样子。
如果嫁给一个自己爱的人,或者只爱自己的人,那样的婚姻能满足她吗?我的眼光停在肯慈庄重的脸上,这眼光没停留
多久就又转向了神官,我离他们很远,我想他根本不会在意到我的存在。我多希望和他说说话,希望还可能是朋友,可
我又是多么自私,无法给他要的一切呀。
我默默转身,我想我还是适合将自己隐匿起来。我顺着来时的路走,却被人撞上。
第五节
抬头一看,原来是影印。他的神色有些慌张,看到是我,神色更加得不自然。
我笑了一下,其实不自然的应该是我才对吧。我这没啥用处的人,大家本来还盼着能利用一下的人,本来还指望着通过
我可以从神官那儿探得什么秘密的人,现在人人都知道我又暧昧地留在王的身边,对于他们的计划一点帮助也没有了,
他们将是多么失望呀。
我将目光调远,正准备就此当作陌生人一样远离,他却叫住我,“达力!”
我回过头,有点点惊奇地看着他,他努力和我攀谈起来,他本来威武的脸上微微冒着些冷汗,他一向是并不擅长言辞的
,这样极力挖空心思说话的样子让我的心里更堵着慌,“最近王城里的人变得真多呀。”
“是呀。”其实我没比较过,只是随便应的。
“有不少是从曼底拉城来的。”他特意咬重了某些字眼。
“哦?”我有些不解。莫巴是曼底拉城里长官,喜欢热闹的人们从哪儿来,又有什么不对吗?
“影印队长!”走廊前,站着的人是泰,我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厌恶看到此人。
影印转过头去,又看向我,“你,你碰到我的事情,千万不要对王说。”可他的眼睛分明与他说的相反。我困惑不已。
影印已经抛下我走开,泰也紧随其后,不过泰回头看了我一眼,我想到我还来不及询问瑞安的下落,他们都从眼前消失
了。
但影印的一切动作不知道为什么会让我不安,我觉得急于要找到巴家。
我有点象没头的苍蝇在四处乱窜,我记得证婚的时候,他明明是在莫巴大人的身边。
“达力大人!”在我四处张望的时候,叫住我的是肯慈。她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您,您不应该叫我大人。”
如果这个世上真有什么美人是可以用眼睛说话的,那么肯慈绝对是这样的女人。她已经不再年轻,所以在她身上似乎很
难找到一种可以激动人心的活力,只是没有人可以忽视她的美,她无所谓地耸耸肩,并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男人们
都在射鹰。”她向我陈述。
我想那也应该是婚礼的风俗,是他新婚夫婿展示自己的力量,并向她献媚。
“巴……”我马上改口,“王也在吗?我找他。”
“我也想和你一起找到他。不过他并没有在观看射鹰仪式,我想他和我同样明白,这场婚礼象个美丽的谎言。”她只在
我面前落差过一次,在她弟弟面前,而当她现在和我说话时,却流露着某种由她来掌握的磊落的气势,哪怕是提起这些
不足以为外人道的事实,她并没有被爱的事实。
“你没必要准备说什么,因为你说什么都不是我想听的。你实在不是一个让喜欢的人。”她淡淡地说,“不过我希望,
你能给我一切,我要的一切。你跟着我走,我想我知道王在哪儿。”
我决定闭上了嘴,这个女人既然决定要唱独角戏,那么就让她唱完好了。
我俩慢慢地走了一段,她脸上的表情一直没变,似乎象戴着面具,我想那面具她带着的绝不会只有一天两天。
“你让人讨厌的是,似乎别人不管怎么伤害你,你都能无动于衷,也算是你的才能吧,很少有人具备的这样的才能。”
她的声音虽然平静,但总是无法阻止停留在其中的怨恨,那些怨恨无法划破我们之间的宁静,我忍不住叹了口气,但她
真的很了解巴家,她没说错,她真的知道巴家在哪里,他站在我曾经见过的那个倒流的水流边。
“尊敬的王,您一个人在这儿,原谅我们前来打扰了。”肯慈向他施礼。
“肯慈夫人,现在的你应该在您的夫君旁边。”
“是的,不过我来这儿,而且和达力一起来,是想告诉您一件事,这事我觉得越早说越好。”肯慈的话语强硬,或者这
也是她能一直活下来的原因,不管在任何时候,她似乎都有能力让人能让她把话说完。
“您没有必要因为我,把莫巴留在王城里,您应该慈悲地允许我能跟着他一起回到他的领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