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
「你是谁?」他这么问道,语气中带有与陌生人接触时特有的生疏及礼貌。
「敝姓霍。」霍清州尴尬地抿了抿唇,「……你都忘记了吗?你在酒吧里被人下了药……」
沈睿眯着眼,想了又想:「是你把我带过来的?」
霍清州点了点头:「我没有恶意,希望你不要生气。」
「……你刚刚也在那间店里?」
「是啊。」霍清州低下头,「其实我……」
「对不起,给你添了麻烦。」沈睿平淡地道,「谢谢你将我带到饭店里,我没事了。」
霍清州一怔,唇角露出一个淡淡的苦笑:「你还记得离开酒吧之后发生了什么吗?」
沈睿没有回答,甚至可说是面无表情,耳朵微微红了。
「对不起,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平静地道,双眼甚至直视着霍清州。
霍清州扯了扯唇角,勉强露出浅笑:「你的衣服上被酒淋湿,所以我替你换掉了。你好好休息,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转过身,拿起自己的外套,走至房门口准备离去。
沈睿明确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明明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却决定要装傻;所以他乐的配合对方,毕竟一个异性
恋男性在另一个男人口中发泄出欲望,这件事本身就不正常。
霍清州垂着眼,一手按在门把上,正要推开门时,却为了对方一句「等等」而停下脚步。
他回头望向对方,神色从容而礼貌,唇边带着一点点恰如其分的优雅微笑。
「怎么了?」
沈睿一怔,脸上露出有些困惑的神情,像是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要发出声音。
「先生?」霍清州又唤了一声。
沈睿犹豫了一会,才开口:「不介意的话,我请你用餐好吗?」他顿了一下,补了句:「作为道谢及致歉。」
霍清州听见「致歉」两个字,一时之间只觉得脑间一热。
致歉?道谢?沈睿要为哪件事情致歉,又要为哪件事情道谢?他为对方解了围,送对方到旅馆,甚至还以那种自己一向
不喜的方式为之舒缓药性,难道只是为了让对方装成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甚至生疏客套的道谢及致歉?
沈睿这样的男人,大概一辈子都没有想过,男人也能对男人产生情欲。尽管外表相当年轻而吸引人,然而这个人骨子里
仍旧有些守旧的部份固执地存在。也因此,尽管他以唇舌为沈睿纾解欲望,并且不只一次,对方也依然会当作什么都没
发生过。
因为沈睿不会接受一个男人。
霍清州打开门,开口道:「不用了,先生。我只是把你送到这里,又替你换了衣服,你没有什么必须向我致歉的。」说
罢,疏离一笑。
等到门被关上的声音响起时,沈睿才慢慢闭上眼,重新躺回床上。
霍清州没想过自己居然会接到沈睿的电话。
自从那一夜之后又过了两天,霍清州足不出户,整天待在家里睡觉,也因此电话响起时理所当然将他从梦中吵了起来。
「喂……」他嗓音低哑得犹如一只刚睡醒的野兽。
电话那头,男人的声音清亮而有礼:「是霍先生吗?你好,敝姓沈。」
霍清州意识到这是谁的声音的瞬间便完全清醒了。
「请问你是哪位沈先生?」
「前两天被你带到饭店里的那个人。」沈睿低低道,「我离开饭店之前,才发现你把皮夹掉在那里了。」
霍清州应了声,没有多说什么。
事实上他根本没注意到皮夹掉了,如果对方没打来他可能依旧不会发现;至于沈睿知道他的手机号码的原因倒真的不用
多想,那只是因为他向来有把名片塞在皮夹里的习惯。
「能约个时间吗?我把皮夹还给你。」沈睿平静地道。
霍清州咬着唇,开口道:「好吧,今天晚上可以吗?」
电话那头的沈睿没有异议,于是两人约了时间地点,便生疏的道别接着各自切断了通话。
当天晚上七点,霍清州步行到住处附近的一家咖啡厅,没花多久时间便找到了对方。
沈睿坐在咖啡厅角落的沙发座上,身旁紧邻着落地窗,窗外一片黑夜中点缀着绚丽的灯光,城市繁华一览无遗。只是,
那样灿烂的夜景却衬得沈睿的脸色越发苍白,甚至连面容也带着些许憔悴。
上回他们「初次」见面时,霍清州没有时间细细观察对方,直至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沈睿也许有些疲惫或者作息
不正常,不然怎么会连眼下都无端生了两抹淡淡青黑?
「霍先生。」
霍清州回神过来,急急踱了过去,在对方面前坐下。
「沈先生,我……」
「那天晚上,对不起。」沈睿轻轻地道。
霍清州一怔,反倒浅浅笑了:「为什么道歉?」
「对不起。」沈睿只是又一次这么道。
「那天什么都没有发生,真的。」霍清州笑容中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苦涩。
「真的很抱歉,那天我──」沈睿正要接着说下去,却被霍清州低沉的笑声给打断。
「沈先生,你道什么歉?你没有任何必要道歉。那天是我趁你被下了药占你便宜,你还不懂吗?」霍清州止住笑声,撇
了撇唇:「你现在道歉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沈睿皱起眉,脸色有些难堪:「不是的,你别误会,我……」
霍清州垂下眼,视线胶着在木质的桌面:「我没有误会,这件事也没必要道歉。你是一个普通的异性恋,我是一个对你
有企图的双性恋,事情就这么简单。我知道你不想跟我扯上关系,没关系,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就好。」
「我想向你道歉不是因为这个。」沈睿声音清晰地道。
「我说过了,我不需要你的道歉。」霍清州望了对方一眼,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把皮夹还给我吧。」
沈睿抿了抿唇:「我不懂。」
「你道歉有什么用?那天晚上是我自愿为你这么做,你只认为那是一个错误,可以理解。但是我不想接受你的道歉,你
听懂了吗?」霍清州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你不需要觉得亏欠我或者内疚,因为我心甘情愿!」
沈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好吧,我知道了。」
他从公事包里拿出霍清州的皮夹递给对方,霍清州接过皮夹时,手指不经意地碰到对方略显冰凉的指尖,不禁一怔。
沈睿却在此时开口:「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霍清州没有答应,却也没有拒绝。
「你是不是……对我有好感?」
霍清州站起身,走到沈睿身旁时微微弯腰,正巧让自己的唇凑在对方耳际;尽管脸上面无表情,声音却低沉而温柔──
「你还不知道吗?我对你……一见钟情。」
沈睿微微侧首,眼神中有迷惑有不解甚至还有一点慌乱;两人的脸靠得不算很近,但霍清州几乎可以闻到对方身上淡淡
的烟味。
──这个人,什么时候又开始抽烟了?
心底想着无关紧要的问题,霍清州直起背脊,带着从容一笑转身离去。
只是,才走了几步,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闷响,彷佛有什么东西重重敲上桌面。
霍清州试着说服自己不要回头,然而终究没有成功。他略略一回首,却见沈睿趴在桌上半闭着眼,面色苍白如纸,扣着
桌沿的手指甚至微微颤抖。
「沈先生?」
霍清州急促地走回沈睿身边,轻轻地唤道。
对方没有给予他任何回应,只是睁开了双眼,有几分勉强地坐直了身体。
「你没事吧?」他声音中带着一丝没掩饰好的焦急。
沈睿一手撑着身体,额上鼻尖不知何时开始泌出了细细的汗珠,然而尽管如此,却依然镇定地道:「我没事。」
没事?这副模样怎么可能没事!
霍清州眼尖瞧见沈睿放在一旁的车钥匙,急切道:「你车停在哪里?」
「旁边……巷子里。」沈睿咬着牙道。
他沉默地抢过对方的车钥匙,结过帐后几乎强迫地扶起对方往店外走。
「霍先生……我没事。」沈睿轻轻地说道。
霍清州却冷冷地道:「我不是瞎子,也不是今年三岁,你大可以不用说这么别脚的谎言。」
五、
胃溃疡。
霍清州从医生口中听见这个名词时,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沈……沈先生,你还好吧?」
对方服下了医生开的药,面色苍白如故。
「我真的没事。还有,谢谢你送我来医院。」沈睿将纸杯里的水一次喝尽,接着扔掉了捏扁的杯子。
医生的诊断是轻微胃溃疡,对于日常生活其实影响不大,只是必须注意饮食、尽可能作息正常。
霍清州凝视着男人清癯的侧脸,直到对方转过身时才回神过来。
「请问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吧。」沈睿淡淡地道。
霍清州打量着眼前的男人,确定对方真的没事以后,才松了口气。
「不用了,你自己走吧,我叫计程车。」
沈睿接过车钥匙,突然望了他一眼,彷佛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霍清州瞧着对方离去的背影,一时之间百感交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爱上了沈睿。
也许是他们一起去打网球的时候,也许是沈睿某次精心弄了一整桌好菜给他吃的时候,也许是夜里他们肉体交缠后沈睿
紧抱着他甚至吻他的时候。
霍清州还记得,曾有一日早晨,沈睿抱着他(或者该说是韩新亭),两个人在早晨的阳光与微冷的空气里,一边接吻一
边磨蹭着彼此。
沈睿那天其实是要上班的,然而霍清州却恶作剧地撩起了对方的欲望,逼得几乎上班迟到的沈睿第一次装病请假翘班,
然后两个人在床上待了一整天,直到他们都饿得受不了时,霍清州才踢着沈睿的小腿,要对方去弄点吃的东西。
那才只是两年前的事情,在霍清州的记忆里却已经相当遥远而模糊。
表面上虽然看不出来,但其实沈睿一直都是个很会说甜言蜜语的男人,并且又不会过度肉麻令人讨厌;而那天早上,却
是沈睿第一次表明心迹,那彷佛半梦半醒的模糊嗓音不断地在霍清州耳边呢喃「我爱你」或者「好喜欢你」,那天的沈
睿格外的喜欢撒娇,一个大男人露出这么软弱的模样竟也让他觉得相当可爱,甚至为之心动。
只是,那样的温柔,他这辈子再也无法享受。
现在的沈睿与霍清州,只是曾有过两面之缘的陌生人而已,他们之间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是。
韩新亭可以理直气壮的跟沈睿在一起,因为他们是合法的夫妻;那么他霍清州与沈睿之间到底还能存有什么东西?
解危一次,仅此而已。
霍清州以为自己能放下沈睿,却在见到对方以后开始不确定这点。他们之间拥有的太少,而美好的回忆太多,霍清州不
是不知道他们之间不会有别的感情滋生,却依然忍不住要接近那个男人。
他依旧爱着那个男人,尽管对方什么也不知道。
从医院里清醒的那一刻,他哭了。
他知道自己永远失去沈睿了。
而他的父母家人朋友在知道他清醒之后,也喜极而泣。一年零八个月,霍清州沉睡了多么漫长的岁月,这段日子久得几
乎令人绝望,所幸他仍旧醒了过来。
他们开了一个盛大的酒会庆祝他的清醒,而霍清州则哀悼着自己逝去的恋情。
爱上沈睿的原因他已经不记得了,但是他会永远记得自己爱过那个男人。这是霍清州清醒一个月后的想法。
接下来,他花了一年时间,证明自己仍旧忘不了对方。
霍清州丧失了大部分的兴致,无论是美女俊男、甚至是名车醇酒,他望着那些自己过去着迷的物事,脑海里想起的却是
沈睿。
却是那个曾在手术室外一脸焦虑甚至来回踱步的沈睿。
那一刻起,霍清州才知道,自己忘不了。
忘不了他的脸他的眉毛、忘不了他的吻他的拥抱、忘不了他曾经给予的温柔与美好。
什么也忘不了。
那些记忆就像是一株在他心底生了根的蔷薇,尽管外表细致干净而芳香甜美,然而茎上的尖刺不时刺得他心痛不已,偏
偏又无法将之伐断毁弃甚至一把火烧个干净。
没想到再见面会是这样的场合。
霍清州望着不远处沈睿修长的背影,只觉得又急又怒。明明患了胃溃疡,还似从前一般饮酒,这种行为不是自我折磨就
是找死。
他向周遭的朋友告了罪,一个人往沈睿那边走去。朋友们都知道他男女通吃,大概也只当他是去猎艳,也识相地没有拦
阻。
「沈先生?」
男人转过头来,明显愣了下。
霍清州几乎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近乎尖酸地说道:「沈先生喝酒的模样还真是相当豪爽,难不成胃溃疡已经治愈了?
」
沈睿沉默了一会,才开口:「这似乎与你无关。」
霍清州一怔,苦笑:「的确与我无关。」
是啊,在沈睿眼底,如今的他也不过是一个见过几面的陌生人;他又有什么资格关心对方?
霍清州在沈睿身旁坐下,也不说话,只是向酒保点了调酒,慢慢地啜饮着。而沈睿看也没看他一眼,自顾自地饮酒,一
杯接着一杯,彷佛醉了也无所谓。
时近午夜,沈睿终于放下酒杯,结了帐,缓缓起身离开。霍清州什么也没说,只是也结了帐,跟在沈睿身后。
如果没有想错,对方已是半醉……这个地方附近又没有饭店可过夜,对方想必是要回家的。霍清州心想至少要看着对方
上计程车才能放心,没想到沈睿竟然回到自己的车上,似乎要酒后驾车。
霍清州急急跑过去,敲了敲车窗。
车窗降下后,沈睿苍白的容颜在阴暗的车内微微流露出一丝茫然。
「怎么了?」
「你要开车回去?」霍清州气急败坏地道。
沈睿蹙着眉,慢条斯理道:「我,没办法开车。」
霍清州松了口气:「那你怎么还上车?」
「我要等酒醒之后再离开。」
霍清州呆了呆──敢情沈睿是打算在车上凑合一夜?
「你为什么不叫计程车?」
「……」沈睿没回答。
霍清州忽然醒悟,根据他对他长达一年八个月的了解而言,这家伙八成是觉得隔日还要花时间回来这里把车开走很麻烦
,所以才不愿意直接叫计程车回家。
一时之间越发焦躁,他忍不住打开并未锁起的车门,淡淡道:「下车。」
沈睿望了他一眼,神态茫然。
「你去副驾驶座,我送你回家。」霍清州独断地宣告了自己的决定。
沈睿凝视着他,沉默了许久,终究下了车,听任他的指示行动。
虽然心知肚明,但霍清州仍在问明沈睿家中地址后才发动了车子。
一路上,任凭窗外夜景流逝,沈睿却始终只是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失神的双眼凝视着前方。
霍清州并未想的太多,心中以为沈睿是喝醉了酒才那般寂静。从以前开始,沈睿的酒品便一直很好,纵使喝醉了也不会
大吵大闹,面上也不会呈现酒酣耳热的醉红,只是走路稍微不稳罢了。
也因此,直到目的地时,霍清州才发觉不对。
整个人倚靠在副驾驶座上的男人面色苍白,眉心紧蹙,明明是个自制力极好的人,却连面孔都开始微微扭曲。
「沈睿?」他焦急地碰了碰对方脸颊,察觉温度未曾改变。
对方此时终于清醒过来,喃喃地道:「药……」
──药?
霍清州想起对方患有胃溃疡的事实,不由得急急把男人扶下车,也不管车门没关上,急切地从男人裤袋中找出钥匙,一
边问道:「药放在哪?」
「客厅……」沈睿哑声回答,额上已微微泌出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