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之清风天下 上——南有嘉鱼
南有嘉鱼  发于:2011年08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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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里的最后一场白雪。温暖和煦,又带着点快要消失前的轻愁。
戚少商道:"我倒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为什么不呢?"又是若有似无的一笑。
戚少商暗揣,这两天尽让他碰上神神唠唠的人物。也不多话,走上前,一拍对方的肩:"你倒藏得紧,说说,到底怎么

回事?"
话音还未落,手还未拍到肩头大穴,眼前已寒芒大盛。淡青色的七点寒星,以一种银河倒垂的姿态,带着逼仄的光芒

,直打他胸前大穴。
戚少商低叱,逆水寒出鞘。一剑就截下七点寒星。剑身一碰,寒芒再次暴开,更多,更细,更快,一丝丝,一缕缕,

如烟雾,又像月笼寒沙,却是追魂夺魄。
戚少商没有退,他也无路可退--食指弯曲,勾了七勾,每一勾,都是一剑。
花雨满天。
林里的桂花香更是浓郁让人发晕。

"好暗器。"
"这本是唐门的心有千千结,我嫌其太过狠辣刚强,将之稍稍改装,以合愁肠百转之意。戚大侠可还看得入眼?"
戚少商一扬眉:"你要拒捕,又何必来?"
白衣公子笑得温文且无辜,好像刚刚那个手微动就要取人命的人并不是他:"我只是想知道,戚大侠是来捕我,还是来

杀我。"
戚少商苦笑"你这试也太......"
莫言笑截口笑道:"戚大侠莫怪,这一路走来,我委实......有些惊了。"
戚少商微微一窒,他经历过这样的逃亡,眼看朋友一个个,受伤,倒下,然后死亡,自己却无能为力的逃亡。
"戚大侠若是朝廷派来杀我的,刚刚我那样逼迫你,你已有足够的理由将我立斩于剑下。可你现在还好好的跟我说话。

"他微微一笑,"九现神龙,还是九现神龙。"
戚少商一窘,略沉了脸:"你对我倒有信心,这样单身赴会,不怕我真一剑杀了你。"
"莫言笑虽不算什么江湖中人,但生死关头,也未必没有保命之法"。雪衣公子一仰头,眉间就带了几分傲意。戚少商

一呆,总算想过他像谁了。一个昨天晚上还见过的人。
顾、惜、朝。

"这件事,其实我也不太明白,只知道......"
话题刚起,戚少商已脸色一变,一掌将莫言笑震开。
"轰!"
雷家火器,霸绝天下。
莫言笑飞身,手里又有白光,闪了闪。
戚少商飞掠的身子也在半空中微微一震,然后反手一剑。
他想,原来是这样。

暮暮朝朝不是一个词。他是人,四个人。
他们是一个杀手组织。
第一个人,使的是飞椎,出身霹雳堂,跟当年的九现神龙还颇见过几次面,当然,现在连他自己也不认得自己。
第二个人,用刀,息刀王的弟子,一向对怎么用刀很有心得。
第三个人,是鹰爪门里将十丈飞鹰爪练得最出神入化的一个,三丈之内,取头如探囊取物。
第四个人,怒目金刚,擅,土行。

他们四个人,正好组成一个阵。一旦发动,从此不见,暮暮朝朝。

事前已经商量好,先用火器,用刀的再缠住戚少商,另外三人,杀莫言笑。
戚少商是大侠,不会无缘无故下杀手。而他惜花的时候,第四个人就已经藏在了花树旁。
他很得意,他觉得这个计划很不错。任谁也想不到,这样的巨人,竟可以屈身在地上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土包里。
可是,发动的时候戚少商竟,然,发,现,了。
所以他几乎是立刻就死了。不知什么东西,在他喉头轻轻一钉,眼前的一切,突然就黑暗下来。

刀光极快。剑势更快。
在第二个人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咽喉突然微寒。他想,他们竟然算错了,所以要死在名震天下的逆水寒下。

戚少商没有容情。三年来,他一直没有学会像铁手那样,只伤人,不杀人。他是江湖人,亮了兵器,就要见生死。
何况,他隐隐感到,有一个庞大的阴谋,正缓缓的笼罩下来,而中心那个点,正是莫言笑。
还有,他讨厌用刀的人。

长剑再展,已将飞鹰爪接了下来。这种外门兵器歹毒非常,他很想一剑削断那五根撕皮裂肉的钢爪,可是来人的兵器

实在太长、太猛烈、太毒辣了,一下就抓住了他削金切玉的逆水寒。
所以他只好弃剑,出拳。所以第三个人马上就听到了骨骼折裂的轻响。临死还给了戚少商一个不敢置信的眼神。
戚大捕头撇嘴,这逆水寒中已没有了什么惊天秘密,为什么所有人都认定了他会死抱着不放。

突然想到雷家的火器,心头一紧,就听到一声尖啸,剩下那个人的飞椎已旋飞至白衣人身前,戚少商急叫:"莫兄,留

活口。"
话音未落,使椎人已大叫一声,往后便倒,额上一记小小的红印。很小很小很小的的红印。像一个缠绵的旧梦。
戚少商眼神收缩:"温家的软红十丈。"
莫言笑叹息:"你知道,大多门派的兵器刃暗器,都会送到我这里来鉴赏。只是想不到,这软红十丈如此霸道,我挫了

它的锐气,却消不掉它的杀意。"他瞟了戚少商一眼,"你倒对我很有信心。"
戚少商苦笑。他本就是天下第一名匠。

只耽搁了这一会,林外已脚声繁杂,数十余人掩近花林。
"跟我走。"
"不行,他们见到我,我就必死。"
"朝廷缉拿反贼莫言笑,闲杂人等回避。"竟是金戈铁马,摆出杀无赦的阵势。
可是,六扇门四大名捕第一替补戚少商戚大捕头,算是不算闲杂人等?
赶紧将莫笑言的衣襟撕下一块蒙到脸上:"你轻功还好吧?我不能跟他们正面起冲突,你负责掩护。"
莫言笑抿唇,眼睛里带了点笑意:"戚大捕头,不好意思,我刚刚被雷火震了一下,受伤不轻。怕是,飞不起来了。"
戚神龙的下巴就成功的掉了下来。

说话间,已有十数人闯进林来,一层一层,弯腰搭剑,便要结成强弩阵。戚少商吃过大亏,哪敢怠慢,剑锋一扫,一

轮小石头就射了出去。
前面的人急退,与后面的撞到一起,顿时兵荒马乱,包围的阵脚稍乱。
戚少商暗暗摇头,金戈铁马,换了领队,还是那么没用。
"还等什么,走!"戚神龙的轻功是越来越好,一猫腰就飘过了树梢,莫言笑袖内银光一闪,一道游丝已系在他腰上,

顺势一拉,整个人也随着戚少商的去势飞起。
冲出花林的同时,眼角瞄见莫公子自袖内甩下一堆烟雾弹,其间似乎还有金光乱射,现场顿时烟雾弥漫,伸手也五指

难辩。
隐隐还听到莫公子叹了一声,也不知是在为撕破的衣服心疼,还是为了那满树落花伤感。

6、水远,天远,西楼月圆

莫言笑一睁眼,就嗅到了绿色的竹意,以及弥漫在空气中的青青水气。琴声叮咚流怨,他竟有浅浅失意。
是在做梦?还是又回了温软江南?
绿柱顿移弦易断,细看琴筝,正似人情短。戚少商看着莫言笑恍惚的神色渐渐冷凝为沉落,自有一段伤心往事。
"这座山前后都已经被金戈铁马封了,你又昏倒,这里还算隐蔽,只好带你过来。"戚少商顿了一下,似有点懊恼,"你

竟真的受了内伤。"
"谁家小楼,品调这般清幽?"莫言笑不答反问,这回换戚少商微抿了唇角,分明一个欲言又止的光景,"这匹山大得很

,他们不一定能搜到这里来,等你内息畅通了,我再带你回六扇门。"
"我的功夫本就不好。"沉默了一会,莫笑言淡淡道,"被秦飞轻伤了一掌,哪会这么容易恢复。"
秦飞轻?飞骑将军?寒消神掌?
"是。飞骑将军秦飞轻,正是负责拿我的主事人。"
"到底怎么回事?"

谈笑楼在半年前接了一宗大生意,大到本在五台山静休的莫言笑都要星夜赶回江南。戍边的赫连大将军亲自来到谈笑

楼,说是西夏蠢蠢欲动,要火速制作一批新箭补充军备。
莫言笑与赫连大将军一席长谈,答应赫连大将军制作箭刺超过普通箭镞的两倍以上、刃口两侧铸满倒钩、可裂五层生

牛皮的铜箭。而五十万枝,对谈笑楼来说也是百年中最惊人的买卖。
送走赫连大将军后莫言笑立刻召集大批匠师赶制此箭。制图,造模,锻炼,第一批箭出炉时已耗时三月,为怕军情紧

急,莫言笑将先出炉的新箭约合五万枝,与江南知府林独鹤一起,亲自送往西夏边防。谁知在离边关五百里地,莫言

笑收到飞鹆传书,只言江南锻造总部出了大事件,于是他将送箭一事托给林独鹤和大总管叶青衣,自己单骑简从返还

江南。
自然,江南是没有事的,边关却出了大事。
据说赫连大将军试箭后大喜,设宴款待谈笑楼一干人众。一场大醉后,赫连大将军就此晕睡不醒,江南知府被人一刀

斩下头颅,五关布防图失踪。据被擒获的叶青衣招认,是莫言笑与辽邦私通,令他们密盗关防图,送去的五万枝箭一

验之下,倒有四万五是一折就断的竹枝杆。
莫言笑匹马还未踏进江南,朝廷已传下扑杀令。一夕之间,屹立百年的谈笑楼灰飞烟灭。
幸亏莫家百年来走的是凌云路而非草莽道,在朝廷里颇有人脉,明里帮着,暗里护着,门人弟子也有几个誓死跟随,

才让莫言笑躲过了这几个月的数番劫杀。
只是,也到头了。
莫言笑轻叹道,"半个月前我接到你的传话,启程潜京,路上竟被飞骑将军秦飞轻截下。"他微摇头,眉目之间越发黯

然,"这一战,我虽然脱身,门中仅剩的好手却也损伤殆尽。而且居然是飞骑将军亲自出手,看来朝廷里,也没人敢再

帮我莫氏一门。"
"为什么相信我?"戚少商两道浓眉,先锁成一个川字,再拧成一个结。
"因为你也曾和我一样,以未白之冤,背负血海深仇,千里逃亡。"莫言笑如玉的面庞突然染上悲愤,"我偌大的家族,

近百年基业,就这样,莫名其妙的烟消云散,什么都没留下。而我甚至不知道为了什么。"
戚少商的手在颤抖,虽然他竭力想维持镇定,却掩不住那种淡淡的悲哀。长久的沉默后,戚少商在渐渐冷凝下来的气

氛里低低叹了口气,"先休息吧,你的内伤不轻,以后的路还很长。"
屋里只剩下莫言笑一个人,他轻轻地抚过手腕上一方结得纹丝不乱的丝巾,沉默得像一座雕像。玉做的雕像。

"借你的地方暂住,他能用轻功了我们就会走。"戚少商在流瀑下找到那人,他正在拈起一片落花,手指极尽温柔,好

像轻轻一碰,就会散在眼前。
"你是谁?"漫不经心的。
戚少商大奇,"你又犯病了?还是装的?"
青衣人轻轻一哼,十分不屑,"不知昨天是哪位高人,嚷嚷着说以后相见,就是陌路人。"
戚少商气结。这个人说话还是这么不留余地。谁说的,像一根肉刺。
他忍住气,"在下戚少商,欲借贵地行个方便。"
那人看了他一眼,若有似无,沉静如水,"顾惜朝。"

"对了,洗了一天的碗,我还不知道你的姓名。"
"在下顾惜朝......"

戚少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前尘往事喜悦哀伤纷腾聚拢,汹汹然,不辩缘由。
青衣人恍然未知,袖手施施然走过,丢下一句,"这里除了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疯子,就只有一个哑女,戚大当家,你

带一个朝廷重犯到这里来,没想过后果吗?"
戚少商怔在当场。九现神龙,饮惯关外豪风烈雪,一向是个缺心少肺的人。

莫笑言再醒来,已是月上柳梢头。
披衣下楼,仰首一望,正值中秋。灰蓝色团云如同深黛天色,美得不似真实,一轮明月自树后,楼顶,云端穿出,跨

过半天去,又隐了一半在空茫里。任他是江南风流人物,也不禁叹了声,"西楼明月灼人伤......"
"......惜此三更霜渡鬓,一宿愁长。"有人曼声长吟,尾音消散在月色里,听不真切,却更显得意长。
莫言笑振衣而笑,"在下无状,扰了主人清雅。"
那人自花影里缓步走了出来,青衣宽袖,磨擦出娑娑之声,眉间带著浓浓的忧郁,让人觉得他这一生,只怕都难以展

颜。
莫言笑微微一笑,"顾惜朝。"
不待他扬眉,他已截口笑道,"此处名晴庐,戚大侠又几次三番欲诉无言,我再猜不到此间主人是谁,岂非不识趣了。

"
他一展颜,"想不到顾公子风神气度如此不凡,看来江湖传言,是全然作不得数的。"
顾惜朝淡淡道,"以前那些事,我已经尽数忘了。"
"思多苦多,悟多伤多,不如尽数抛却,也未尝不好"。莫言笑附掌一叹,十分自然。
顾惜朝注视他半晌,突然间微微一笑,"你可饿了?"

酒,是好酒,莫大公子一杯入喉,连眼睛都亮了起来,"绵甜醇厚,果然是落日楼的醉花荫",又微一皱眉,"只是勾兑

时紫檀香似乎重了几分......"
顾惜朝淡淡道,"紫檀香有镇定宁神之效。"
莫言笑笑道,"想不到戚大侠竟是这样细心之人。"
顾惜朝头也不抬,"这酒这鱼,都是铁手送来的。"
莫大公子沉默半晌,悠然道,"听闻每年农历五月端午前后,云南边陲有湖名碧塔,杜鹃花争奇斗艳之余,风过处花瓣

飘坠,常被湖中裸鱼误食。此花含微毒容易昏醉,鱼吞食后如醉酒般纷纷漂浮在湖面上,所谓"杜鹃醉鱼"。"
他含笑举筷,"我倒好口福,竟在此间看到秋后才开的杜鹃花,尝到当年风云人物亲手所调的名肴。"
顾惜朝冷冷的看着他以仙鹤之姿将一片细白鱼肉递入口中,突然道,"你可知这醉鱼要怎样才能做好?"
"正要请教?"
"只有云南碧塔湖中的裸鱼才嗜食杜鹃花,寻常鲤鱼,若想醉生梦死,只有将它放入一盆用杜鹃花榨出的汁液中浸染,

汁七分,酒三钱,莫要多了,只能用竹叶青。"
莫言笑抚掌而笑,"正该如此,只有竹叶青的透明澄芳才配得住如梦的一道菜。"
"只单这一缸花酒,已不知耗尽几许杜鹃。"顾惜朝悠悠一叹,"待鱼醉至八分,刮鳞剖腹,淘尽内脏,以七分火,温煮

一刻,置于精盘。"他一笑,眉目风流,"世人只道这鱼肉细嫩入口即化,却不知它的神经已经被麻痹得太久,被置于

热锅中也不能挣扎,只能看着自己的血肉,慢慢化为透明。"他轻轻一晒,"没有梦死,何以醉生。"当真是不带半分烟

火气息,莫言笑却是听得呆了。
"这道菜的精妙之处,就在此时鱼犹未死,神经知道疼痛,身体却无力挣扎,是以下筷时尚觉鱼肉坚韧,入口却已温软

。试想,自骨头上生生扯下一片肉来,能不紧密么?"
见莫言笑不自觉得打了个寒战,他又淡若柳丝的笑了一下,夹起了一片嫩白鱼肉道:"最后一道工序,就是将佐以姜片

,生葱,勾芡,少许清酒的一勺滚油淋上去......"
哗的一声,一向被视为有"魏晋之风"的莫言笑莫公子已推杯而起,一手掩了胸口,脸色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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