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之清风天下 上——南有嘉鱼
南有嘉鱼  发于:2011年08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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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笑一夜未归,戚少商终是放心不下,拉了顾惜朝在山顶苦等。

一方塔影疏斜,飞鸟掠过,翅膀扇起温暖的惆怅。他于冰凉的空气中呼吸,头一次在焦头烂额中生出滚烫膨胀的情绪

,无边又无际。

想起昨晚之事,他胸中烦闷难言,见那飞鸟在眼前翻飞,忍不住长啸一声,跳起来翻了两个筋斗。

鸟惊飞,人如龙。

落下来时,飞鸟已在他手中瑟瑟。

哈哈一笑,摊开双掌。他的性格本就大开大阖,此时目光随惊鸟飞去,只觉长天流风,一碧如洗,极目处尽是深深浅

浅横无际涯的浩荡。已觉郁气大解,世间之事,似无不可为,豪气顿生。

九现神龙,岂非就是这点胸襟让人折服。

青衫人闻声转头,见他翻了两个筋斗就神清骨爽,不由也是一笑,"大当家轻点,传说这皇妃塔中尚镇有蛇妖。"

"哦?"戚少商回身望去,却只看见一座破破烂烂的七层石塔。

"乡野传说,西湖边曾有一只千年白蛇,为报恩恋上了一个书生。两人恩爱缠绵,却不知......"他言语清越,讲起故

事来极是引人入胜。

"那和尚固然多事,蛇妖却也不该祸及百姓。"戚少商听得出神。

顾惜朝宛而一笑,"世多无情人,却有深情妖。情之所钟,纵是烈焰焚身,也一往无前。"

"后来呢......"

"后来?后来有人说她在塔内修行忏悔,终得道成仙。也有人说她至今参不透生死爱恋,仍被压在塔底,距今已有百年

。"

他悠悠地,"无论如何,恩爱夫妻,一听说她是妖,不问青红,即刻反目相向。她必定伤心得很。"似想起什么,眼中

就微微带了一丝怅然。

戚少商犹在回味这传说。江南鬼神之说极多,绘声绘影,想必是对着这碧霄皓霭,清风明月,翠草丹枫,鸿影鸦唱,

草木兽禽皆易涤出清骨灵气来。

再看那石塔,就多了几分荡气回肠。他见顾惜朝负手立于塔前,青衣停云,霜华如水,兀自出神,就忍不住就轻轻走

过去,打趣道:"白姑娘,断桥一别,流年似水。可安好么?"言罢已觉不妥,隐住不发。

顾惜朝一怔,眸泛狡黠,亦一笑应答:"奴家安好,多谢公子挂怀。"

两人相视而笑。

戚少商自然见多女子巧笑嫣然,然顾惜朝向来忧悒深沉,此般狡黠一笑,却如投石寒潭,乍漾涟漪,烟笼波光,经久

不息。自不可同日而语。

"大当家,"他浅浅道,"白蛇自毁千年道行,落得非道非魔,上下不得,我其实不喜。"

"哦,"戚少商一抬眉,只觉心中恬静平和,自连云一战以来,两人还未曾如此平静相对,温言谈笑,"我倒觉得她在塔

内清修忏悔,最后幡然得道,其心可怋。"

"没有什么可悔的。"轻言细语,眼内平静无波,却无端教人心底一凉,"我若是她,必当设法脱出笼牢,碧落黄泉,重

掀风浪。"

戚少商一怔,"小小蛇妖,执炬逆风而行,又有什么好结果了?"

"就算千年道行尽毁,也要让那天上地下,漫天神佛都知晓,她可以亡,可以灭,唯有她的爱欲盼念不会死不会灭。纵

然百劫成灰,也是不倦不息,万死不悔。"

他平淡道来,声调也未见起伏,却一字一句,都是惊心动魄,一折一转,都是惨烈决然。

戚少商心道不对,却偏偏不知如何反驳。山风吹过,拂乱了顾惜朝微卷的长发,重重纠结,恰如他此际的心乱如麻。

他只能看往他的眼睛。

黑如子夜,淡若秋水。

毫无端倪。

他的人,像一把沉湖的古剑。

半空一声呼哨,一只鸟儿径自投了下来。

戚少商唬了一大跳,下意识伸手去接--那鸟直接撞进他的怀里。

正是莫家那只怪鸟,连降落的姿式也如此不凡。戚少商心头好笑,见那身翠羽被雨洗过,更加青翠欲滴,忍不住就伸

手去抚摸。那鸟一嘴啄来,迅疾无比,饶是他缩得快,指尖也被啄得一麻。

顾惜朝朗声一笑,伸手过来,那鸟跳跃到他腕上,侧头歪目看着戚少商,大有挑畔嘲讽之意。戚少商忍不住就笑,"好

凶的鸟。"

"此鸟名叫青鴢,山海经上说它其状如凫,青身而硃目赤尾,喜食毒蛇幼卵,虽小而群鸟退避,鹰不敢击。"顾惜朝娓

娓道来,素袍与那翠羽相交辉映,青色就泛成了一片翠郁扶疏。

"青鴢珍稀非常,训练它来传信,必先褪其爪喙间的毒性......"他轻叹一声,"莫家好大的手笔。"那青鸟仿佛听懂了

他的话,倾目望向他,叽咕数声,十分趣致。他眉目间越发温柔,"莫言笑回来了。"

戚少商回头望去,远远的,山路上两匹胭脂马,并骑而行,走得很慢。映着长天碧水,雾霭迷离。他微笑。展开身法

一掠而下,心里渐渐高兴起来。

走得近处,果然是莫言笑与温千红,却是两人并乘一骑。温千红见得他,翻身下马,低着头,眼圈又是一红。戚少商

暗叹一声,走上前,轻抚她柔软发鬓,"小红,是戚大哥不好,戚大哥不该怀疑你。"温千红全身一震,终于扑到他怀

里,放声痛哭起来。

戚少商只觉得自己胸前的衣襟慢慢侵出凉意来,但他没有作声。他希望温千红能够借着这一场大哭,将心中的悲哀与

委屈,尽情地发泄出来。

她一向是家里的千金小姐,兄长们眼里的宠儿,父母掌中的明珠。她本受尽了世间的尊重与宠爱,跑出来,只是觉得

家像一个囚笼,她想要闯一闯自己的天下。

如今,她可灰心失望?

戚少商甚至有点痛恨自己了。

"小红,你这样跑出去,实在是有点危险的。"没有任何女人会在这样温柔的声音下发出火气来。

温千红脆如黄鹂的声音已经哭得半哑,抬起头,看见一双明亮眼睛,正静静瞧着自己。眼圈就更红,反手揉了揉眼睛

,接道:"小顾,你也怀疑我么?"

"话是大当家说的,我可从来没有疑过你。"轻轻淡淡的一句话,引得九现神龙怒目而视。他微微一笑,"你若可疑,那

以我跟大当家的恩仇,岂非就更加居心叵测了?"

这"恩仇"二字说得甚是调侃,终于引得温千红破啼一笑。戚少商微微苦笑,白了顾惜朝一眼。他倒推脱得干净。

顾惜朝却没有看他。他在看莫言笑。

微笑立于一旁的白衣公子,顾盼之间还是有种高贵的气派,但身上衣衫半干不湿,血渍和泥渍斑斑点点,确实又狼狈

得很。

戚少商神情一凛,莫言笑微微一笑。

"戚兄,你再不会想到,我昨晚遇到了谁。"他微微侧开身,面上神色竟是奇怪得很。

戚少商凝目望去,这才看到另一匹马上驮了一个人。

乞丐模样,满面的污垢,满身的血污,几乎瞧不出容颜。

戚少商大奇,上前去细细端详,那人右手竟已被齐腕断去,大概是因为失血过多,早已神智不清,深陷昏迷。

"此人是?"

莫言笑微笑着。他笑起来还是很好看,但这种笑容,却教人瞧得心里直冒寒气。

顾惜朝微微皱了眉头,沉吟半晌,突游疑道,"难道竟是......"

莫言笑一笑点头,顾惜朝眉目骤展,轻呼道,"真是他?"

戚少商瞠目结舌,半响叹了口气:"花这些心思干什么,直说多好。"

温千红从他怀里抬起头,眼圈还是绯红的,哽噎着道,"小莫说,这个人就是叶青衣。"

戚少商纵然镇定,也不禁脱口惊呼。

这个半死不活的乞儿,居然是谈笑楼的大总管,当年以锦绣容华铁腕手段名震江南的风流人物--

千金不换叶青衣。

"身上伤口多达二十六处,肩胛有折断数次的痕迹,应该是严刑所致--他的右腕,不是被人一刀斩断,而是被人用一根

细韧丝物慢慢挫断......"

顾惜朝回过身来,面色已略有不豫,戚少商一脸凝重,莫言笑却已带了悲戚之色,"他怎么样?"

"断腕处敷了很好的灵药,伤口也多作了很好的处理,鞭伤只在皮外--一时半会,倒也死不了。"

待四人在外间坐定,戚少商叹了一口气,"到底是怎么回事?"

"昨天我冲了出去......我很生气,迷迷糊糊的打马,一口气冲了十几里地,雨越雨越大,突然不知道该去那

里......"温四小姐咬着嘴唇,想起那般委屈,嘴角一扁,泪珠又滴了下来。戚少商叹了一口气,右肘轻撞顾惜朝。半

晌,一方素绢递了过去。

温千红接过,好歹止了泪,却仍是一副盈盈欲哭的模样,"我迷迷糊糊的,也不知怎么那马怎么就走到一片林子里,看

到三个人在欺负这个乞丐......"她遥指里间的人,"就是他。他们好像在向他们要什么东西......"

说成欺负,温四小姐委实是用词不当,事实上,她听到的是鞭子在空中甩出的尖利呼哨,鞭影如成片的毒信,劈头盖

脸,尽数扑在那乞丐的身上,一片一片的,把皮肤撕开,破烂的棉絮飘在半空,带着鲜红的血丝。那乞丐疼极了,只

顾抱着头在地上打着滚躲闪,喉间嘶嘶作响,说些什么,却也听不清楚。

温四小姐本就是一身怒火无处发泄,见这几人如此作贱乞儿,愈加愤怒,纵马上前挥剑就砍。大雨之中,她来得又突

然,那几人被他一冲而散,回过头来怒目而视。领头的居然是在酒楼上轻薄过她的那个大汉。这下温千红更是惊怒交

加,飘身下马,挺剑便刺......

"那沈星子轻功卓越,功力不弱,又占了人多,你哪里是敌手。"戚少商摇头轻叹。

"是啊--我打着打着打不过,那贼子偏又胡言乱语......我眼见已将落败,突然眼前闪起了一幕亮光,"她轻轻阖起眼

睛,缓缓道,"那道暗器好漂亮,就像一抹烟花--那些人大大的吃了一惊,但以他们的武功,又怎能拦得住天下第一的

巧手......我回过神来,就已经在马背上了。"

她张开眼,嫣然笑道:"我讲的可对么?"

莫言笑苦笑,掸了掸身上刚换的白袍,"简直比真的还真"。他眼睛烁烁发亮,平静的神色中暗藏了一丝恸色,"昨夜我

循着打斗声而去,见小红与那几人斗得正急,便寻了机会,把他们两个带了出来。"

他说得轻巧,戚少商却知其间不知有几许凶险和巧妙,只是......他跟顾惜朝对视一眼,两人都大感啼笑皆非。

世间事往往就是如此,找得欲生欲死的关键,得来全不费功夫。

"小红,你听到他们逼问他什么?"

"好像是什么箭,是不是就是你们说的失踪那批新箭?"

三人苦笑。这件事前前后后,错综复杂,蹊跷非常,众人都是雾水满头。看来只能等叶青衣转醒,看是不是能水落石

出?

"小莫,他真是叶青衣?"戚少商还是带了一丝不可置信。事情急转直下,简直是母鸡变鸭。

"我们相处十数年,怎会错认。"莫言笑白衣胜雪,面容平静如莲,"他和郭青,都是莫家家仆出身。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虽纵份属仆从,却一直是兄弟一般--甚少我以为,我们一直是兄弟。从不疑有他。"

戚少商微微一震,心里似有些什么东西溢了出来,满怀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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