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房间里窗下的透气板也到处充满了裂缝,现在这个季节还好,如果到了夏季一定是满天飞蚊,冬季则是寒风入侵吧?
"这个宿舍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规定,唯一要遵守的只有自治会一定要全员参加。自己的事情由自己决定是本宿舍的精神所在。以后就请多多指教。"
看着藤原伸出来的大手,织田下意识地伸出手也说了一句多多指教......,不过在被他的巨掌用力一握之下,织田痛得忍不住皱起眉头。
"以后日子还很长,大家和平共处吧。"
被他那像棒球手套般的手用力地摇晃并拍打肩膀,织田也只有点头称是了。
"欢迎我们的新室友:经济学系的研究生织田同学,干杯--!"
发出连旧门窗都会震动的声音,有着小由般身躯的藤原高举起纸杯。
也不知道哪时里找来二十几个不认识的男人,织田狐疑地凝视着齐声大叫干杯的他们,只好站起来行了一个礼,然后端起纸杯喝了一口啤酒。
虽然欢迎会是以欢迎织田加入为名目,但是实际的情况却只是在入口大叫了一声有酒啊--!之后便哗的一声聚集过来一大堆不认识的人。看来只要是有酒处必有人群。
就像现在,藤原只不过起了个头,其它的人就开始自斟自饮起来,那凶狠的模样好像几年没碰过酒一样,一点也不像欢迎新室友该有的态度。
从朋友房间到这里来的织田,第一天晚上就被藤原叫去参加在自己隔壁房间举办的欢迎新室友的欢迎会,结果织田到了后才发现欢迎会早就开始了。
织田心里叨念着哪有主角未到客人先吃喝起来的道理,不过话又说回来,欢迎会只不过是吃喝玩乐的借口罢了。一个跟织田同房的一年级学弟,不耐烦地说这下又要闹一整晚了。
"你好,我叫杵柄。来来来......我敬你一杯。"
一个看来相当健谈的男人不知不觉来到了织田的身边。
"杵柄......?很稀奇的姓嘛。"
"是啊。大家都这么说。我叫杵柄一郎,前一阵子都在中国大陆,这个月才从上海回来,请多多指教。"
"上海?去旅行吗?"
"不,我是研究室的交换学生。因为我专攻中国文学,所以就到上海的复旦大学念了二年。"
"那你一定粗通中文罗?"
"还好,我会说英文,北京话和上海话。和我交换过来的是那个家伙......"
这个好像很喜欢谈自己的奇妙男人,朝在酒阵中打转的其中一个男人叫了声"小周?"
"干嘛啊?一郎。"
操着一口怪腔怪调日文的瘦高男人,听到杵柄的声音站起身来。
坐在织田身边的杵柄已经是一个满高的男人了,这个叫做小周的男人更是瘦高。包括自治会长藤原,每一个人个头都比织田来得高。
"我叫周瑛环,来自上海复旦大学,请多多指教。对了,你会不会打麻将?"
"啊?"
被一堆像柱子一样的男人包围还不说,才初次见面就被问到会不会打麻将,也难怪织田一时不知如何应付。
"对了,还有麻将嘛。小周你这个问题问得真好,如果他会打麻将的话,明天晚上可以凑一桌了。"
"打麻将记得算我一份。"
听到嗓门特别大的杵柄一叫,连藤原也摇晃着他的庞大身躯走过来了。
"呃......可是我不会打麻将......"
怕自己莫名其妙就拉去打麻将,所以织田明哲保身地先为自己找好退路。
在大学里喜欢打麻将的人牌品都很差。只要一跟他们上了牌桌,赢钱绝对不准走,非打到他们高兴为止不可。如果输,那就更不用说了,不输到脱裤子决不放人。
织田一个不知道轻重的同学就糊里糊涂被同社团的学长抓去打了一个礼拜的麻将,结果欠下了三十几的赌债才得以离开。
所以即使会打也要说不会打才是上上之策。
而这些会到处找牌搭子的家伙几乎都是个中好手,谁都没有耐心去教一些连洗牌都不会的生手,所以只要坚持不会应该不会被纠缠。
"看你的脸不像不会啊......"
杵柄边自言自语边像挑猪肉似地把织田从头到脚仔细看了一遍。
"真的很对不起,我确实不会玩。"
"那要伤脑筋了。在中国,麻将是一种精神上的娱乐,甚至可说是国粹,而且可以令人放松心情,你不会玩真是太可惜了。不过我可以教你,日本的麻将我也是到这里来之后才学会的。"
像丝毫没有察觉出已经在心里暗自害怕起来的织田的心情,小周眯着他那令人猜不透心思的眼睛亲切地提出建议。
"我真的看不懂麻将,只会拖住你们的速度而已......我会找些书或是其它资料来恶补一下。"
"你真的不会打?"
杵柄露出令人匪夷所的表情笑着问织田。
"我真的不会,对不起。"
虽然他们的脸上都带着笑容,但是织田有一种好像被流氓缠上的感觉,只能拼命道歉看能不能了事。
"那你一定要好好的学哦。"
织田表面上向杵柄点头应许,但是却在心里严正地告诉自己绝对要跟这些家伙保持好安全距离,以免哪天真的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把入浴费交给坐在柜台,有一张慈祥面孔的老人,织田就像平常一样轻轻向他点了点头。
还住在单人房的时候,织田嫌房间里的卫浴设备太狭窄,于是就到这家澡堂来光顾,久而久之就成了熟面孔了。
织田其实并不讨厌跟老人家聊天。
因为聊着聊着经常会有很多惊喜的发现。织田最喜欢那种发现一件事也有另一种不同的思考角度时的喜悦。
"小哥,好久不见了。我还以为毕业了之后你就不来了呢!"
老人接过硬币,眯起埋在皱纹中的眼睛。
"我进了研究所。前一阵子因为找不到房子住在朋友那里,离这里有点过远所以就无法常来。不过最近我又搬到附近来了。"
提着装有换洗衣物和毛巾袋子的织田,站着说话的时候手腕总是会搭在柜台上。这种无心的小动作似乎让人分外有亲切感。
"你搬到哪里去了?"
接过其它的学生买饮料的钱,老人用像祖父跟孙子说话时那种自然的语气询问着织田。
"......吉田宿舍......"
"那里啊?"
听出织田语气的犹豫,老人张开少了几颗牙齿的嘴巴,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那可辛苦你了。以前你一定都是用父母的钱租好房子住吧?现在进了研究所金援也随之切断,我说得对不对?"
老人闪动着慧黠的眼神调侃织田。
"您说得一点都没错。"
"你已经老大不小了,要是一般人早就出社会工作。父母会开始停止援助也是出自他们一番苦心啊!"
"是吗......"
"将来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老人的眼神好像看到了更多,更遥远的东西。
织田会觉得跟老人家聊天有趣就是在这种时候。他们在言谈之中不时流露出的神情,好像可以引导织田窥视一个从没有经历过的世界,使他不知不觉会开始专心倾听老人们所要传达的信息。
"住到吉田宿舍可就累了。因为从以前开始就尽是些怪里怪气的家伙住那儿。"
老人边用让织田越听越担心的语气诉说着,边用眼神不知道在寻找什么人。
"啊啊,就是他。"
老人伸出干枯的手指指着织田对面的方位。
织田转身往更衣处方向一看,一个身材颐长的青年站那里。
即使只是远远一看,织田也看得出来这个看似细瘦的男人,其实身材比例相当好。
青年把头发擦过一遍后,只用手指顺了几下,并没有像一般人还到镜子前再整理一次。
不过从他垂落的发丝间可以窥见他的五官长得非常端整。
"他跟你一样住在吉田宿舍,应该也是研究生。"
"吉田宿舍?那里也有那么正常的人吗?"
才住进去两天,就对跟自己同宿舍的住宿生们充满了不信任感的织田,忠实地说也自己的想法。
织田知道自己不是一个盲从的人,即使必须强迫自己去适应环境,也有自己坚持不变的原则。
但是那个屋檐下的人不一样,织田下意识地觉得他们好像有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总有一天会把自己卷进不知的麻烦之中。
不过宿舍有将近一百八十几个住宿生,自己也不可能每一个都见过,里面出现几个正常人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青年慢慢朝柜台方向走来。
"小哥。"令人印象深刻。
"多多指教。"
简短地回应了一句后,青年别过织田和老人,走向置鞋处。
虽然只有短短的四个字,却不会给人高不可攀的印象,反而有一种不矫作的明快。
有时过于完美的容貌会给人先入为主的观念,一开口后幻想就为之幻灭。但这个叫杜司的青年没给人这种感觉。
"他好像是那种只喝蒸馏水活下去的人。没想到这世界上居然还有如此一尘不染的人存在。"
"嗯?你说喝什么?"
"矿泉水之类的啦。他让我联想到一丝杂质都没有的清水。"
织田边回答老人的问题,边目送着村司渐行渐远的背影。
"不愧是进研究所的学生,我这老头已经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了。"
和老人相视一笑,织田整个人沉浸在和他聊天的那种温暖里。
织田喜欢被老人家称赞,因为自己还可以感觉到那种像孩子被褒奖般的喜悦。
"杜司?哪个研究室的杜司啊?"
正在学生餐厅吃着天妇罗面,也是把织田丢进吉田宿舍的主谋者山崎,口齿不清地问着。
"我只知道他是研究生,其余的一概不知。"
"你是白痴啊,怎么不多问一点资料?这所大学里的研究生少说也有一,二千人哩,根本无从找起啊,而且那间宿舍看起虽不大,但人却是不少,如果你要找的人是理工科的,那他一定整天都泡在研究室里,你要是运气差一点的话,搞不好等搬出宿舍都见不到那个叫杜司的学长一眼?
"他的脸看起来不像读理科的啊。"
织田不悦地反驳山崎夸张的说法。
关西人的织田很不喜欢名古屋出身的山崎说他白痴时的口气。可能是因为这里的国立大学不像东京的大学样有来自各地的学生,这里绝大部分都是西日本出身的学生比较多,所以听不惯"财大气粗"的东京腔吧。平常说话的语气还好,但是一说到"白痴"这两个字织田就觉得听来份外刺耳。
"对不起,我收回刚才那句话。你确定你的感觉没有错?小生我觉得好像没有这么容易找得到哟。"
四年的朋友不是白做,山崎当然知道织田不高兴的原因,所以赶紧语带俏皮地订正。
"说得也是?
感觉到朋友的歉意,织田也微笑了起来。
"但是他给人的感觉真的不像读理科的。应该是那种日本近代文学......像芥川,太宰,或是中原中也那种忧郁型的文学作家,如果是法国文学的话,那就是巴太优那种情色文学作家,而英国文学的话,就是奥斯卡,渥尔多之流的世纪末作家......"
山崎莫名其妙地看着沉醉在自己世界里的织田。
"喝蒸馏水生活的美青年跟颓废派的作家扯得上关系吗?你知不知自己在说什么啊?"
"我的意思是说美的东西容易被邪恶的气息吸引%"
"你是不是太久没看到正常人所以被什么东西附身啊?我觉得你好像在梦呓。"
"......或许是吧。"
在朋友的提醒下,织田才发现自己的失态,不觉支吾起来。
"我明白你不肯面对现实的心情,不过那间宿舍怎么可能住着那么正常的人?如果你告诉我那个人像灵异小说中的主角我还会相信。他的房间里一定藏有猫的尸体或是干瘪的蜥蝎,然后在晚上玩降灵术的游戏。"
真符合那间宿舍的感觉......山崎双眼亮晶晶地想象着。这家伙低水准的幻想比我还在行......,织田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
"所以我劝你别找了,那里不是正常人能住的地方。"
"那你还介绍我去住?"
织田抓住吐舌头笑得无赖的山崎衣领。
"那你认识的那个藤原又是什么?还不是怪胎一个。"
"不用我说,光看就知道他即使不是恶人也绝非善类吧。别说我没有提醒你,关于那个男人我劝你还是别去追究了,小心尸骨无存。"
"他跟你认识的那一伙人可不一样,对我来说他就像黑暗中的一道光明。你知道我有多渴望正常的人际关系吗?宿舍和在外面租房子不一样,无法独善其身,所以,期望能待在正常人身边这点小要求不为过吧?"
织田摆出低姿态地摇着这个提不起劲帮忙的朋友的肩膀。
"我觉得他一定也不会正常到哪里去。"
也不知道了不了解织田迫切的希望,山崎还是以他一贯装傻般的态度耸耸肩。
第二章
"杜司?哦--我认识,我认识。"
在位于河原町三条的热闹居酒屋里,已经当了两年上班族的纺木边往织田的杯子里倒着啤酒边点头。
店里交织着男女的哗笑声,酒气和热气充斥在空气之中。他原本是织田和山崎社团里的学长,毕业后任职于戛泉某公司的研究单位。这次是因为到京都来研修,所以顺便来探望好友,两人就约在这家居酒屋喝酒。
"是吗?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这里似乎不是一个适合谈话的地方,人声鼎沸的吵杂,让织田必须要掩住一边的耳朵才听得清楚纺木在说什么。不过他好奇的是这位原属于理学院的学长,是在什么情况之下认识那个沉静的青年。
那个青年在织田的心目中已经被定位在文学院,所以当然会觉得跟典型理工系的纺木完全没有交点。
"我们是同一个研究室的啊。"
他把眼镜扶正在已经冒出汗珠的鼻梁之上。平常在公司的研究室里也只是一袭白衣加牛仔裤的他,现在穿的却是看起来不太合适的西装。
"同一个研究室?......是宇宙物理吗?"
织田吃惊地瞪大眼睛。他实在无法将看起来那么适合和服的杜司,跟力量的法则和公式联想在一起。
"对啊!宇宙物理。现在的他应该还留在研究室里埋首于银河的形成之类的问题吧!"
"银河的形成......"
忘了杯子里还有满满的啤酒,织田只是自言自语地呆望着眼前的男人。虽然织田念的是经济系,但是因为喜欢文学的关系,所以还无法完全了解可以用数字来说明一切的头脑的构造。
再加上这位学长在就业之后明显老了不少,难以想象跟唇红齿白,看起来比织田还要年轻的杜司是同一届的人。
"怎么?你该不会也被杜司那张脸骗了吧?"
"什么骗不骗,我们根本还不太认识,只是在澡堂的老板介绍之下跟对方报过名字而已。"
看到学长眼里充满好奇的眼光,织田怕自己又像山崎的情形一样,沦为对方调侃的对象,所以赶紧先撇清关系。
眼中泛起笑意的纺木点点头,向服务生追加了一瓶冷酒。
"纺木学长,你要是知道什么就快告诉我吧!在那间宿舍里,我急需一个正常的朋友,要是被那些怪人拖下水的话,那我真的是不知道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连父母都不支持,还坚持留在学校里。你知道吗?他们每天晚上都在那个房间里喝酒吵闹,搞得我就算不参加也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