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之清风天下 下——南有嘉鱼
南有嘉鱼  发于:2011年08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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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什么喜怒来。

顾惜朝冷笑,"和已基本汉化的辽国决裂,又妄图跟更桀骜的女真为友,化柔国为强邻,绝非大宋之福。他们以为是鹬

蚌相争,渔人得利,却不知前门驱狼,后门进虎。"

方说了数句,突然几声剧咳。秦飞轻注视他半晌,轻声道,"你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找个时间再访无相山。这段时

间最好不要妄动真力。"

戚少商又怔了一下,今天晚上意外迭出,他实在有些措手不及。隐隐记得顾惜朝内伤并不严重,听秦飞轻之言,又像

指他妄动了真力。内力既去,又来什么真力了?

正在疑狐间,数人奔了过来,急声道,"将军,府中发现刺客。"

想必是花园中那几人被发现。只听秦飞轻沉声道,"你刚入王府,勿在府中轻易走动。"说罢跟那几个人疾步去了。

剩下,独自,一人。

负手,看天。

戚少商觉得自己手心又开始出汗。

他想,要不要杀了他?

方才听他们言语,分明是要对诸葛先生不利。

六扇门的三年,他是真心敬服那位名动天下威仪八方,集朝野武林大权于一身的诸葛神候。

而现在的顾惜朝野心勃勃,又有了郓王撑腰,实是大患。

不远处的一袭背影仰首,似乎在看月色,又似乎在迎雨丝。一派洒然。

戚少商重重地拧起了眉头。

眼前这个人,明明眉骨清俊傲雪风流,为什么他出现的地方,却总是跟着一连串的心计,背叛,杀戮,血腥,反翻无

情的刀剑,一击即回的暗杀......

现在杀了他。心里有个声音说。

他略有犹豫。

一声龙吟。

拔出的不是逆水寒,而是那柄有着淡淡晕黄的"忘身"。

美丽的古剑,在指骨修长的手里如一场映照了白云聚散的深寂潭水。

那么美,那么惆怅。

他淡淡地朗声道,"既然来了,何不拔剑?"

戚少商脑里嗡的一声,仿佛响起了刚才的弦声。那样的惨烈,眼前仿佛尽是千百万生灵涂炭,锦绣河山满目疮痍。

雨丝渐密。

他看见剑影里倒映的缤纷落菊,闻到雨中格外悠远的香气,他听到他清朗淡定的声音。一瞬间他仿佛又站在断崖那一

头,听他雅致淡扬而又杀机重重地说,"我没忘,然而真情可感,往事难追......"

往事难追。

他从未觉得如此寒凉,一路行来的所有烟雨都涌上心头。那样无处不在又挣脱不开,微寒而纠葛的寒凉。

他拔剑。那一瞬间很痛快。

剑能断恨,割义,斩愁。

碰。

双剑交击。

他们已经多久没有这样?

山崩地裂。

细雨无声。

他的眼睛看着他的。两张面孔之间的隔绝,只有双刄间的微微距离。

他的睫毛秀长得,几乎要拂上他的面孔。

唇角淡挑。眼中含笑。

这个人,似乎极其喜欢这样近到极致的对峙,状若亲近的绞杀。

而戚少商,从来不会示弱。

骤分之后,再次交击。

气息彼此交缠。

安静的对视里,只有平静的呼吸声若有似无。

戚少商想,他居然能这样安静地同他对视?

他在微笑,"大当家,你现在这个样子,可不配九现神龙的赫赫威名。"

张扬眉目间,有一缕卷发低垂。他的眼睛,在月下是一种奇异的黑,如同这个冬夜里,深深深,深不见底。

他整个人,像极某种暗夜里的冷血动物,华丽的,带着事不关己的冷淡和平静的伺视。然后在某个寒冷时刻,倏起窜

出,一口咬中猎物的咽喉。

但是他有那样一双清雅又邪气的眼睛。

细雨纷纷扬扬地盖了下来。

双剑再击,亮如星火。

戚少商恍然惊觉,顾惜朝的剑中居然灌有真力。

这个认知让他全身惊起一层寒颤。他是怎么瞒过了铁手,瞒过了自己?

那日泡泡手中,他的柔弱惨淡也是为了瞒过他的苦肉计?

仿佛一道冰冷的寒意刺入他的背心,九现神龙大喝一声,奋起全力。

剑若雷霆,当头劈下。

又是这招。顾惜朝冷笑,反手上撩。

碰。

时光倒回。

惟一不同的是,这次,‘忘身',架,住,了,逆,水,寒。

交缠。

未断。

比剑芒更亮的是顾惜朝眼中乍起的光芒。

他扬眉一笑,似得意,衬得那笑容烁亮如金又巫气十足。

戚少商哼了一声,长剑再展,银河再次倒悬而下。

高手相争,他竟发了牛脾气,一招用老再来同样一招。

顾惜朝眉头微皱,手中长剑吞吐,疾刺向他胸前大穴。这已是他第四度看到这招,他清楚的知道戚少商这一剑的速度

和力量,他当然也知道,他手中长剑足够在逆水寒劈肩之前刺中他的胸膛。

他没有犹豫。

"忘身"微颤,嶙峋高绝。真气流转下,剑势已将出手。

突然他手就抖了一下,身体剧震,仿佛一股剧痛从他的脊椎窜起,刺入骨髓。

只慢了这一刹,戚少商剑光已到。

顾惜朝微不可闻的轻叹一声,举臂勉力一格。

碰。

长剑落地。

不,它没有断,它只是安安稳稳地,落到了地上。

顾惜朝踉哴而退,几乎抑制不住全身的战抖。

戚少商在半尺外,定定地看着他,看着他弯下腰,仿佛被无处不在的剧痛拆得支离破碎。

然后就剧烈咳喘起来。

剑。

离他的心脏,不过数寸。

他知道他一振腕,都有的纠葛迷茫都可以解脱了。但他只是静静看着他唇角沁出一丝锈色,那是强动真气牵致的内伤

夜雨里,一时只能听到顾惜朝粗重的喘息声。他看着他耳边的数根青筋,突突地跳动着。苍白的额上冷汗淋漓,眉宇

也就格外触目地黑。

他的内力从何而来。又是什么样的伤痛让他出剑缓了那一瞬。

戚少商只觉得疲倦。

他只问了一句话。

你为什么要叛我?

终于还是问了。

你,为什么叛我?

一而再,再而三,毫不犹豫,一次次的,辜负一怀赤诚,满襟信任。

这个问题悬在他的心底,一次,又一次,三年,又三年,终于,问了出来。

顾惜朝咬牙,手足俱颤,却是仰首而笑。

"我曾遍读兵书,欲保家国天下,万里河山。却是一介布衣,身世低微,四顾无门。我欲跃马黄沙,箭贯敌首,最终却

只落得妻死身残,亡命江湖。" 

他仰着头,脸上没有泪,只有雨。淡淡地,"你说,我为什么要叛你?"

你说,我为什么要叛你?

戚少商也想笑。

曾经的进退维谷,曾经的辗转反侧,曾经黯然而不敢直视,曾经顾盼而不能明言......

那个答案,其实一直都在那里。是他自己不愿去碰不敢去想。

他看着他的眼睛。那样的黑,惊破夜雨迷乱,划过碧落黄泉。 

霎那间他的心脏前所未有地抽缩,一阵汹猛的凉意由心脏直奔流到指尖。

他再也握不住他的剑。

逆水寒,自他手中滑落,剑锋轻轻斩中地上的忘身。砰然巨响。

微雪寒凉,穿越万年光阴,挟风雨而来,静静照临人间。照临着两把古剑,照临着世间每一处疼痛的伤口。

然,伤口深重,疼痛难言。

戚少商手里,第一次,没了剑。但他伸手,扼住了顾惜朝的咽喉。

苍白纤弱的颈,仿佛一用力,就可以折断。

他的骨节间,咯咯作响。

"那又为什么诱我出手?"

顾惜朝在他手底剧烈地咳嗽,眉角已痛得微微抽缩,戚少商恍若不见,语气平静到了极处,"不错,我忘了,你对晚晴

情深意重,强自出手,一意求死,可是想下去陪伴她,免她一人孤苦寒凉?"

顾惜朝身子颤得更是厉害。他没有挣扎,却突然伸出了一只手,紧紧反握住了戚少商冰冷的手腕。

戚少商只觉那五根手指如火般滚烫,烧得他经脉都在痛缩惊跳--不由手间微松。

那手指的力量却大得惊人,带着无限苦痛,抓紧,用力,直到指节发白,直到阵阵痉挛。

指骨微弯,腕骨嶙峋。那么用力的,仿佛要碎到了一处......

月光下,俱是惨白。

顾惜朝在笑。

有点冷,有点凉。

"不。我只是要证明,我已经......不惧你的逆水寒。"

挣扎而出的寥寥数语,和著空气中微微花香,就象旁边一株老梅,花蕾刚刚开出,便被剑气催落了。
戚少商手一松,面上似悲似喜。突仰头一声清啸。踏断树枝,飞身疾退。

他的人很快就成了一道影子。

那啸声,穿风越雨,揉入夜色,远远荡开。

寒夜里,无人相和。

飞骑将军闻声赶来,不过瞬息。已只见塔前一人,缓缓站起身来。

手里长剑如雪,映得脸色一片苍寒。

秦飞轻目光骤缩。

"逆水寒!"

顾惜朝站得极直,目光款款扫过三尺青锋。剑沉如水,寒气迫人。

这把名剑上又沾了多少人的鲜血,才铸就了今日的声名?其中,也有他的。

他的眸中似也染上了血的影子,却是极淡,一掠而过。只听他轻声道,"你看,这样的晚上,竟然有月光。"

秦飞轻仰首,飞雪与月光映到他的脸上,何尝不像一个迷梦。

他隐隐含笑,"这位戚大侠还真是不死心。"

"九现神龙一向坚毅果敢,几乎可称为‘不死神龙'。"一声嗤笑。

秦飞轻目视他半晌,方笑道,"对你却是数度留手。当初你在青阳小楼留书于我,若非见过你的字迹,一时还真不敢相

信。"

顾惜朝抬头,坦然相视,"可你还是信了。"

"不错。我信了,我信的是你的鸿鹄之志不会被无谓情义所惑,我信的是你的方遒挥斥不甘心埋没于江湖。你们本就殊

途,更不能同归。跟随着他,纵有一时的轻逸,怎比得上日后展翼凌云俯笑众生的辉煌。"

月光下,秦飞轻何尝不是一只目光锐利一意孤行的鹰。

只是那鹰,终是带了王孙贵裔的高傲。

顾惜朝淡淡一笑,秦飞轻已就着他的手,托起了逆水寒。

剑映流光,他赞了一声,"好剑。"

顾惜朝周身一震,秦飞轻已声音极轻的说道,"自古英雄多寂寥。那些江湖情义,既选择抛了,也就忘了吧。

顾惜朝沉默半晌,方淡然道,"从未挂怀,何来忘了。"

犹带微喘的声音,夜里听起来,如同一声叹息......

是晚。三皇子生辰,京师出现异象。

细雨,飞雪,明月皎皎。

有孤星划破天宇,直冲云霄,耀七杀,过破军,划贪狼,继而隐于苍穹。

司天监观此天象后颇为震惊,是凶是吉,一时众说纷纭。

是晚。寒雪别院。

朦胧诡异的月光穿透寂寥灰尘。

剑与剑的影子,如浮生与蜉游。相对无言。

31.回头万里 故人长绝(上)

冬月十一。

析木,拦截天河。

绿尽。

雪后。

风停。

有人快马送礼至神候府。

李下瓜田阁隔壁的文盲轩。

大捕头们正聚在一起喝茶。

戚少商正在说昨夜郓王府。

铁手听得正皱眉之际,一个小捕快送了长匣进来。

打开。长剑铮嵘。

铁手与冷血齐瞪眼。

戚少商淡淡瞧了一眼,面无表情。片刻,叫住小捕快,"去帮我找把剑。"

小捕快嚅嚅,"戚大哥要什么样的剑?"

"随便。能杀人就好。"

清晨。

九现神龙戚少商腰悬了把铁剑跨出神候府。

无鞘。好像还有点生锈。他的面上却好像满足得很。

阳光在他左右前后低低地跳跃。

空气沁凉,京城天低无云。

檐下有杯,杯中有泉,泉中有茶。茶清。

茶在眼底,泉在杯中,杯在手上。人淡。

"启禀公子,戚少商刚出了神侯府。独自一人。"

影比烟淡,骨比泉清。

"你们多少人跟着他?"

"鹰组十四人。"

"撤一半,只留长哨。不要盯太紧。"略顿,"他可有什么异状?"

"戚少商换了把剑。"

剑眉低敛,目若寒星。

"什么样的剑?"

"好像是冷血常用的那种无鞘铁剑。"

眉角轻轻挑了一下,天高寒有云。

"再探。"

"辰时一刻,戚少商于东大街茶坊吃了四个薄皮春茧包,喝了一碗煎点汤茶药。"

"辰时三刻,戚少商于东华门何吴二家点了一客云英面。

"巳时二刻,戚少商在开封府衙前买了两斤江西金橘。"

"巳时三刻,戚少商在龙津桥下观赏字画。"

"午时一刻,戚少商在南街最大的药铺买了几枚丸药,一套茶饼。"

"午时三刻,戚少商在明春楼就食洗手蟹和虾蕈羹,喝了半斤五加皮。"

"未时三刻,戚少商在大梁门前看杂耍。"

"申时一刻,戚少商在隋堤上飞勒惊马,救了几个孩童。"

......

"戚大侠敢情是在带着我们游汴京。"华美的声音带着轻笑,十分悠闲。

"无妨。这圈子兜得再大,他也只有一个目标。"沉郁淡扬,本只适于吟诵诗经的华美恒远。略一沉吟,"现在他到了哪

里?"

"申时二刻,戚少商挤进了甘丰巷,鹰三鹰四守在门口。"

"这上下,是该到时间喝茶进糕点了......"秦飞轻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甘丰巷是京城最繁华的糕饼街。

戚少商每次走到这里来都觉得安稳。世俗的烟火气息,把一颗风霜的心填得温软而实在。

他进的是一家老字号的糕作坊。

糍糕、豆团、麻团、汤团、水团、糖糕、蜜糕、栗糕、乳糕......

荔枝圆眼汤、薄荷汤、木星汤、无尘汤、木香汤、紫苏汤......

甜甜糯糯的香,熏着他有点犯晕。

店不大,生意却好。四开间的门面,门上雕着极精致的花纹,金宇招牌上写着三个斗大的字,"雪腴斋。"这里兼卖糖

水,后院可以供人品尝。

一对老夫妻,都是童颜鹤发,加几个伙计,连轴转。没人处老掌柜还会偷偷在老妇手里塞个果子,相视一笑,是老夫

老妻的温馨。

戚少商看了几眼,也不禁笑起来。觉得自己居然有点羡慕这种世俗的平淡。

少年意气一路披荆斩棘跋山涉水矢志不渝,只为攀折枝头那朵最艳的野蔷薇。年岁较长,却只宁愿身边有温柔乡里花

解语。

红泪于他,是野蔷薇,也是花解语。但或许是愧疚太深,面对她时,他无端端觉得压力和困窘。

他有预感,他终会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地负了她。

这个念头让他惶惑。所以他迅速振奋了一下精神,走到柜台前。老妇人看到他,笑得连皱纹都开了不少。戚少商本就

是个讨人喜欢的长相。

"客官要什么?"

"秋白梨,文官果,套樱桃,花下脯......呃,还有半斤雪酪。"

于是那老妇人就笑成了冬日里的一朵牡丹花。

后院是作坊。院子很干净,充满了糕点的甜香和梅花的冷香。有点奇怪,有点醺然。

戚少商走进去就看到了莫言笑。虽然他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中年的糕点师傅。

现在戚少商总算知道莫言笑为什么容易被认出来了。七八个人里,只要留了神,他也就一眼认了出来。那从容不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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