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 上————killer
killer  发于:2009年05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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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阵凉意从骨髓深处升起。一无所有……
      武圣泽却还要给他补上致命一击:「说句不客气的话,龙池派的假道学规矩很多,其中最严的一条,就是『严禁狎昵男色』。不管你对杜瀛如何一往情深,他都不可能回报你的。男子汉大丈夫,一昧耽溺于情爱,总不是个办法。」

      聂乡魂一咬牙,高声道:「那你说啊,你收我为徒对你有什么好处?我有什么利用价值?」
      「老实说,不知道。」
      「你跳下去当水鬼皇帝算了!」
      武圣泽并不在意他的无礼:「当日在淮水舟上看到你,认出是故人之子,只觉得很怀念;看你跟杜瀛为伍,忍不住劝你两句。没想到今日居然又在岳阳相见,我就不能不认为是缘份了。如果真要理由的话,应该是我喜欢你吧。」

      「那就更惨了,每个喜欢我的人都会把我害得七荤八素。」
      「那是因为你太弱小,唯有成为强者,你才有出头之日。」武圣泽道:「毕竟你跟我不熟,我不怪你怀疑我。但是你也要想想,你到底还有谁可以相信?」
      聂乡魂死命咬住下唇,硬撑着不让眼泪流出。
      「你再仔细考虑吧。」
      聂乡魂失魂落魄地回到客栈,却看见薛敏慌慌张张跑过来:「聂大哥,不好了,杜大哥他吐血又发高烧,脸都肿起来了!」
      聂乡魂大骂:「看吧!就说他不能喝酒偏不听!」
      「我也劝了他啊,可是他像疯了一样拼命灌酒,怎么也拉不住……」
      聂乡魂推开他,冲进杜瀛房里,顾不得在榻上昏迷呻吟的病患,直接去翻他的包袱,找出王文基另开的药方,嘱咐薛敏照料杜瀛,自己出去抓药,熬了一大锅。
      他唤来薛敏:「你把这碗药拿给他喝,记得要说是你熬的。」
      「为什么?」
      「别管,照做就是。」
      薛敏端了药进房,设法唤醒了杜瀛。「杜大哥,我照你的方子熬了药,快来喝吧。」
      杜瀛茫然凝视那碗黑呼呼的药汤,回想起上一次因喝药引起的冲突,心中黯然:「我不吃他的药,他不喝我的酒,实在再公平不过。」
      「杜大哥?」
      杜瀛回过神来,仰头将药一饮而尽。望着薛敏青春稚嫩的脸孔,长叹一声:「给你添麻烦了。」
      「哪儿的话,别这么客气。」
      「我不是客气,是连以后的份儿一起道谢。」
      「以后?」
      「我这伤不轻,搞不好一辈子都会带着病根。所以……」
      「所以什么?」
      「你愿意一辈子帮我熬药吗?」


      薛敏在杜瀛病榻旁守了一夜,天一亮杜瀛就赶他回房休息。薛敏僵持了很久才不甘不愿地开门,发现聂乡魂在门口徘徊。
      「阿乡啊,进来呀。」
      关上门,房里只剩他们二人。
      「我以后再也不敢喝酒了。」
      聂乡魂冷冷地道:「那是你的事,我可不敢多嘴。」
      「有件事拜托你。」
      「说啊。」
      「你再怎么恨李家都没关系,不原谅他们也无所谓。但是崔慈心只是无辜的弱女子;下次见面,不管你有多讨厌她,不要再动手害她了,好不好?算我求你,积德吧!」

      聂乡魂早晚要回南英翔身边的,这件事要是不搞定,只怕以后永无宁日。
      聂乡魂万万没想到他这时候居然还在担心崔慈心,不禁气结,没好气道:「我哪儿敢害她啊?她是你贴心的好妹子,我算什么东西?在崔大美女面前我连只小虫都不如!」

      杜瀛摇头:「错了,你跟她是一样的。你们一样孤单,一样需要别人关爱。只不过,她有很多美好的回忆,你却只记得谁对不起你。」
      聂乡魂气得结巴:「我……我……我只有这些事可记了!」
      杜瀛怔了一下,苦笑道:「说的也是呢!」轻声一叹:「我本来也想给你很多美好的回忆,但是,我还是没办法。」
      「……」
      「对不起。」
      没能让你幸福,对不起。
      明明这么爱他,却……
      聂乡魂看杜瀛闭眼,显然是睡着了。他呆若木鸡,茫然走出门外。
      对不起?这是什么意思?
      你要放弃了吗?
      你已经……不要我了吗?
      38
      杜瀛休养了三天,这三天全部由薛敏照看,聂乡魂则跟着武圣泽学功夫。跟杜瀛谈话之后,他哭了一个时辰,随即去敲武圣泽的门拜师。武圣泽与杜瀛不同,极有耐性,而且沉稳内敛,不管聂乡魂说话如何无礼都不会被激怒。虽然外表温和,一开口往往犀利无比,让他无法招架。短短几天,已让聂乡魂对他又敬又畏。

      最令人惊讶的是,武圣泽对龙池派知之甚详,所有秘辛丑闻全知道,他甚至懂得龙池派的武艺,还能指正聂乡魂向杜瀛学来的摘星擒云手的缺点。然而当聂乡魂问他是不是龙池派弟子时,他只是笑而不答。

      这三天之中,武圣泽除了教他武功,似乎还在暗中进行着什么事,聂乡魂常见他神神秘秘地跟一些江湖人士谈话,问他是什么事,武圣泽总是微微一笑,答道:「很快你就知道了。」

      杜瀛身体复原后,他们继续搭船西行,武圣泽也上了同一条船。在船上不便练武,他们就练习易容术的要义。对聂乡魂而言,易容术实在比武功有趣又易学多了,他埋头研习这门学问,虽然在同一条船上,常常一整天不跟杜瀛及薛敏打照面。杜瀛已决意不再干涉聂乡魂的事,一次也不曾追问他行踪;加上武圣泽行事诡秘又千变万化,杜瀛竟完全不知身边三丈之内有这号人物。

      过了数日到达江陵。此地是李隆基的儿子,永王李兼任四道节度使的所在地。船只一进入江陵,他们就觉得奇怪。照理此地应该是太平无事,水面上竟集结了大批战船,军容整肃,好似严密备战。询问之下,才知道李过二日就要率军往东巡视。

      杜瀛心道:「江南东道又不属四道节度使管辖,巡视个屁啊?这李分明是要造反了!」
      杜瀛的长姐先前已避难到了江陵,所以他们在此下船,起程去探望她。杜瀛为了还王文基的人情,养成了一个新习惯,每到一个新地方,马上拿涂显达的图像出来向路人询问。以往都没有任何消息,这次居然有个小老头说看到一个长得很像的人住在西门。

      聂乡魂心中纳闷:「那图像不过是我师父的假脸,怎么会有人看到?」却瞥见那老儿向他眨了眨眼,原来本人就在眼前。
      杜瀛听到师叔要找的人终于有了下落,心道:「大姐不会跑,逃犯会跑,先去抓人要紧。」立刻动身往西门找人,薛敏自然是跟着去,聂乡魂自然是不去,三人约好了在杜瀛大姐家会合。

      聂乡魂望着杜瀛的背影,忽然生出强烈的预感:从此他再也不能跟杜瀛并肩同行了。
      易容的武圣泽见二人走远,走到他身边:「好,我们也该走了。」
      「去哪里?」
      「改变时代的地方。」
      他们从北门出了城,爬上一座山丘,大老远便看到毫无遮蔽的坡顶上,立着一栋巍峨的宅院。这宅院全体都是用纯白的大理石建成,屋顶是赤红琉璃瓦,门前的廊柱和围墙上的窗楹都是墨黑的黑曜石,大门是彷佛会把人吸进去的紫檀木。当真是富丽堂皇,可比宫殿。门上的横匾写着:「大云庄」,此处正是武圣泽的地盘,女皇后代的最后根据地。

      进了庄内,武圣泽命聂乡魂先去更衣。他特地为聂乡魂选了件藏青色宝相花纹袍衫,刺绣精美华丽,乃是专为王孙公子制作的精品。聂乡魂长年奔波,全身上下风尘仆仆,衣着多半破旧狼狈,直到此刻,做起这番富家公子打扮,真正将他的过人美貌映得加倍耀眼。

      聂乡魂望着镜中俊逸出尘的自己,唯一的表情是苦笑;因为他一瞬间脑中涌起一个念头:希望让杜瀛看到。
      又不是等着穿新衣给情郎看的小女孩。想到自己的无用,他只能摇头。
      着装完毕,随即下人来报,宾客车驾已到。
      武圣泽微微一笑:「好了,跟着为师去见见大场面吧。」
      他们带着大批僮仆到门口迎接,远远地只见旌旗迎风招展,前后有清道、马队开路,正中央是两顶八抬轿,两轿都是金光闪闪,大轿轿顶盘着一条升天的金龙,小轿只有红繐。

      聂乡魂见了这等阵仗,心中了然,轿中之人必为李唐皇室之人。
      他低声对武圣泽道:「来的是永王李吧?」
      武圣泽笑道:「好机伶的小子。没错,是李。小轿里是他儿子,襄城王李。」
      「你不是跟李家有仇?为什么还要请他们来?」
      武圣泽叹道:「才刚夸你机伶,你怎么就胡涂了?有仇也不必整天挂在嘴上啊。况且李还算是我表弟,亲戚之间总该多来往。」
      武圣泽的母亲安乐公主是太上皇李隆基的堂妹,李是李隆基的儿子,因此武圣泽和李论辈份的确是表兄弟。
      他们迎着轿子进了前院,李和李父子便下了轿。
      聂乡魂见了李,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怎么会有人长得这么丑?」
      「歪瓜裂枣」还不足以形容这位永王爷的外貌,简直是令人不忍卒睹。聂乡魂越想越疑惑:「能帮李隆基生儿子的女人,不是应该都挺美的吗?怎么会生出这种长相来?」

      李相貌虽然丑陋,却万万不可小觑。安禄山作乱后,李隆基为了让各个皇子贡献己力,将各亲王全部分封到各道担任要职。李一个人就身兼山南东道、岭南道、黔中道、江南西道四道节度使,掌管的又是未经战乱,最富庶的江南地带,地位之尊贵,诸亲王中无人能出其右。

      所有的人中,只有武圣泽完全没被李的丑脸吓到,堆着热切的笑容上前下拜:「不才武圣泽,参见殿下千岁!」聂乡魂虽不甘愿,还是和其它人一起跪了下去。
      李大笑扶起武圣泽:「泽兄,自家兄弟还客气什么?最近泽兄老不在家,本王想念得紧,你是上哪去啦?」
      武圣泽笑道:「还能上哪去?当然是去为殿下的大事奔走了。」
      「好极,好极。」李嘻嘻笑着,当他看见聂乡魂时,那双原本已经够像死鱼的眼睛整个都直了:「喝!这是谁呀?」
      「这是我新收的徒儿,姓杨名乡。徒儿,还不快见过王爷。」
      聂乡魂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又拜了下去,李一把抓住他的手,一脸贼笑:「免了,免了。我这表兄眼光可好,挑到这样的人才!」说着一双眼睛不住在聂乡魂身上上下打量,手上还是紧抓着不放。「好,好!真是个美人儿!」

      「人才」跟「美人儿」不一样吧!聂乡魂在心里大骂着,觉得背后好象有蜈蚣在爬,全身恶寒,拼命向武圣泽使眼色要他解围,谁知这位武庄主却视而不见。反而是跟在李身旁一名文士咳了二声,轻声道:「殿下,殿下,正事要紧。」

      武圣泽笑道:「薛先生说的是,请二位殿下入内就座。」李也不客气,一手拉着聂乡魂陪他进去。
      聂乡魂气得咬牙切齿:他这师父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39
      进了宴客厅,里面已是高朋满座,总共设了近百个席位。宾客有僧有道,有男有女,还有许多胡人。个个身着劲装,目光精悍,虽然没带武器,仍可看出是习武之人。
      武圣泽请李坐主位,一个个介绍其它人,全是些江南帮派的首领。
      看着这副景象,再比照初进江陵时,看到的满江战船,聂乡魂顿时明白了:「想必是这李心怀不轨,准备造反,我这师父在旁边搧风点火,还找了一堆江湖人士来跟他结盟,打算利用他起事,趁机捞点便宜。」

      他猜对了。李自幼丧母,由兄长忠王,也就是当今皇帝李亨亲手抚养长大。李隆基跟李亨因为李没有母亲,都对他特别怜惜,把他宠得目中无人,全不知世间寂苦。这次掌握大权,更是志得意满,见到江南一带富裕繁华,早起了歹念,加上表兄武圣泽在旁鼓吹,便决意占地为王,三分天下。之所以大张旗鼓准备「东巡」,就是为了将江南东道一并纳入自己掌中。

      此次宴会,正是武圣泽为李举行的誓师大会。与会共有八十九个门派,全都起誓效忠李。场面是很盛大没错,不过这些人全是武圣泽找来的,到时武圣泽一旦翻脸,李会有什么下场,不言自明。

      然而李对眼前的危机丝毫不觉,对誓师大会也不甚在意,从头到尾只顾色地盯着聂乡魂,不时夸赞一句:「好个美人儿!」要不是他的心腹薛不时在旁边制止,他早就当众伸咸猪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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