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敢质疑我的话?」只要姚非尉少开口几句......不,最好连表情也不要有,不然光是忍笑就是件很痛苦的事。
「我......我没有,我只是担心您而已。」姚非尉很诚实的回答。
「你武功不错,怎么会想来晏府当下人?」晏月清转移话题,问着。
他若没记错,昨日姚非尉将钱公子踹飞的那一腿,力道控制的很好,伤不了不会武功的人,功夫没一定水准的人是办
不到的,像这样武功有一定水准之上的,怎会来晏府应徵?
「因为这世上没有比这工作更适合我了,再加上晏府要找的人又要会点武功,这简直是上天的指引,所以......我就
来应徵了。」姚非尉一脸当仆人是幸福的表情,就好像能得到这份工作是他求之不得的荣幸一般。
「哈哈哈--」晏月清怎也忍不住放声大笑着,「姚非尉你还真是有趣啊!」
头一次......头一次他听到有人当下人的理由是--天生适合走这一行的。
「唔......」姚非尉手指刮搔着脸颊,不明白他刚才的话哪里有趣到可以让人大笑。
不过看到主子心情变好,姚非尉也跟着开心起来,就算他真的不明白主子是为哪桩事在笑,只要能主子高兴,他什么
也愿意做。
第三章
更声过了三更天,穿越城内的内秦淮河二岸高挂的宫灯绚亮,笙歌正盛。没有夜禁的限制,玩乐通宵至白昼才归家的
人也变得多了。
再往城内走,光亮渐减、喧哗渐消,一般民家早就熄灯就寝,好似内秦淮河二岸的热闹与他们无关。除了,夜里还挑
灯忙事的人外,就没多余的光亮和声音了。
晏府的东月宛灯火依旧透窗的明亮,屋里的主人还没睡。
来到晏府已经三天的姚非尉,对晏府的一切也大致上熟悉,这里的人都很好,只是不晓得为什么他们一知道他服侍的
主子是晏二少时,都对他掬一把同情的目光,还跟他讲些什么「好好保重」之类的话。
说真的,他真搞不懂他们的意思。
手里端着刚从厨房里做的夜宵,穿过庭园的拱门就进入了东月宛的范围了,他抬头一看到楼阁里还亮着光,就赶紧入
楼去了。
他才来晏府没多久,可是他感觉得到二少爷过得并不快乐,常常一个人待在书房里,有时会看着一幅人像画,虽然他
不晓得那画像里的人是谁;有时就只呆坐着,不晓得在想什么,就算有人站在二少的面前,都可以感觉得到二少的眼
神是穿透那人望着不晓得多远的地方。他光是一旁看着,就觉得难受,但他又不明白原因,什么忙也帮不上。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打理好东月宛的一切。
「二少爷。」他轻敲着书房的门,不敢唐突开门闯进。
「进来。」房里传来答应的声音。
姚非尉开了门,就看到晏月清又在看挂在墙上的那幅人像画了。
虽然才看过几次而已,但老实说,他不喜欢画上的人,有种讨厌、不舒服的感觉。
「我不是叫你去睡,不用陪我了吗?」晏月清看着姚非尉端着夜宵过来,就知道这大个儿又半夜不睡跑去厨房弄东作西
的。
「您晚膳几乎没有动箸,我怕您半夜饿着,所以就去弄了点夜宵过来。」
每次膳点端来,二少每样菜都只吃了一口就不吃,总是几乎原封不动的又送回厨房里去。厨房的大厨一看到膳品又原
封不动的回来,接着有一个时辰是陷入消极之中,开始质疑自己的手艺,没多久就会大吼大叫,然后接着......转身
准备下一餐的膳食去了。
他很想跟大厨讲,大厨煮的东西很好吃,可是每次端着二少的膳食回到厨房,那句话实在很难有立场说出口。
至于夜宵的准备,是第一天来的时候,半夜醒过来才发现二少还没睡,那时他才知道晏月清有晚睡的习惯,就去拜托
大厨让他可以在半夜的时候使用厨房,他是舍不得半夜里二少爷饿着了。
晏月清叹了口气,说:「就搁着吧。」
把夜宵搁置在红木桧大桌上后,姚非尉没有马上退下,就在那儿等着。
「怎么不下去?」晏月清看到姚非尉就待在那儿不动,皱着眉问。
姚非尉很老实的回答:「您还没有休息。」在他的奴仆应守规则里没有哪一条有注明仆人可以比主子早睡的。
「以后不用替我准备夜宵。」晏月清再次的吩咐着。
这会让他想起之前显平夜读时,费心备着夜宵的自己。
那时......
「可是......」
「我吃不下,你准备有什么用?」
「可是不好好吃饭的话,您的身体会受不了的。」
「姚非尉,我的事用不着你管。」晏月清的表情一沉。
曾经,他也叫过显平不要太常夜读,容易伤身。但,显平却跟他说读书的兴致一来,就容易忘了时辰,哪还晓得是几
更天了。
回想起来,显平那时感觉不像是读书的兴致来了,反而像是......推托......不!不是的......
「可是......非尉很担心您啊!」舍不得二少难过、舍不得二少像没魂没魄的活死人般,更舍不得二少因其他的原因
而不吃不喝的弄坏身体。
「好了,够了!」愈说,他就会愈把姚非尉和过去的自己重叠,就好像会发现到他过去从来没有去注意到的事,让真相
继续吞噬着他的盼望。
「二少爷......」姚非尉有些手足无措,他不晓得是哪里惹得二少不开心了?
一时间,整个空间沉闷着,只有微微的呼吸声。
晏月清转身,看着墙上的画,眼神盯得紧切,像要瞧出什么端倪来,可是画里的人不会跟他说上一句一语,更不会告
诉他想知道的答案。
姚非尉也跟着瞧那一幅画,只是......愈看是愈觉得画里的人讨厌!
二少心情不好,大概是因为画里的那个人的关系吧?姚非尉心中这么猜测着。
「少爷,画里的那个人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您的事啊?」
「......你......为什么会这么说?」本来想开口骂姚非尉的,但又想到姚非尉与显平根本不认识,光凭一幅画怎么可
能知道什么事来着?府里的人又不可能随便对这新来的姚非尉嚼舌根。于是,他缓下脾气,问了姚非尉。
「因为这人看起来很怪,有种令人讨厌的感觉,就好像......好像......啊!就像我住的山脚下,一个教书的夫子,一
天到晚的只会讲什么『之乎者也』、『孔夫子曰』。我师娘说那夫子是迂腐的书呆子,只会跟着圣贤书照本宣科,一
点都不懂得变通,这种读书人是最难搞也最难应付的。捍卫礼教,这种人是冲第一;若是变通改革,每一个人都变乌
龟,只会缩在壳内。」姚非尉一口气讲完了他的感想......其实有一半是借师娘的感想来用。
不过......他讲完才发现,二少的表情似乎比刚刚更糟糕了。
「你说什么?」晏月清的眼神几乎都阴沉了下来,语气也不甚好。
「呃......」他,刚刚说错了什么话了吗?少爷好像又更生气了......
姚非尉完全忘了该怎么反应,当场就呆愣住了。
『少爷,您有一双会识人的眼睛,您画的人物像会这么传神,是因为您把他们的神韵都画了进去了,无论这人是好、
是坏,都在您的画里见真章了。老朽习画这么多年来,也不曾有少爷这等本事。』
那时他才刚学画没多久,教画的西席先生这么对他说。
沉默低靡的空间,容易令人有种窒息的感觉。
余昊风单手支倚下颚瞧着打从他踏进东月宛的会客厅开始,脸色不曾好转过的晏月清。身旁还站着晏府新进的仆役,
那一脸既内疚又......无辜的表情让他很想笑,可是笑了的话,可能会被主人赏了个大白眼吧。
「我能问你,心情不好是为了哪桩事吗?」再继续沉默,他可能会忍不住转身就走。
「跟你没关系。」晏月清一点也不想回答。
然而,旁边的姚非尉脸上的愧疚又更深了。
「那我猜猜看,」余昊风脸上露着笑意,猜说,「第一,事情的源头一定跟『陆显平』脱不了干系;第二,你身旁的
那个倒霉鬼刚好踩到『陆显平』这个大逆鳞。我猜的,对还是不对呢?」这大个儿不简单,被月清凶过还有那个胆在旁
服侍,有前途!
才说完,月清的锐利眼神随即瞪了过来,显然他是猜对了。表面上还是冷静自若的余昊风,眼神跟身旁的美婢韶令玦
打了个暗示,一有状况不对,当场就可以逃命去了。
韶令玦也很无奈地要自家主子别太刺激晏公子。
这不是他没胆,实在是......没必要拿自己的性命跟一个练家子过不去,虽然有一半是他自找的。
「那是动了什么陆显平给你的东西了吗?」根据前几个在东月宛当值小厮经验,十之八、九是这个原因。
「不是。」晏月清否定余昊风的猜测,末了还用眼角斜瞪了姚非尉一眼,「哼!」
「二少......」呜--怎么办?他被二少讨厌了!姚非尉的内心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无法从无限哀号状态中解除。
「闭嘴!」一听到姚非尉的声音,又让晏月清想到昨晚姚非尉讲的话,怒气又爬上心头。
听到晏月清的命令,姚非尉乖乖地闭上嘴,连声不敢吭一声,就怕被晏月清扫地出门。
早知道,昨晚不该多嘴的。姚非尉在心底不晓得暗骂过自己几回了。
而余昊风一看到眼前发生的事,脸差点没从支撑的手上滑下。
他......刚刚是看到了什么?
「不是动了东西,那还会是什么原因?」他实在好奇这大个儿是做了什么事让月清这么生气。
「原因?还会有什么原因?」晏月清的声音大了起来,只差没拍桌发泄怒气而已。晏月清手指着身旁的姚非尉,说,「
他居然说显平是不知变通、迂腐的书呆子!」
这家伙真有勇气!余昊风心底佩服着姚非尉的敢言,可是......
「这大个儿认识陆显平吗?」
「他是看着我的画讲。」
「画啊......」原来是月清帮陆显平画的人像啊!余昊风思忖着,到底要不要把心底藏了许久且有可能危害生命安全
的话讲出来?但又想到他来晏府的原因,二者的结果其实是一样的,无论讲哪个都有可能导致月清翻脸。
「怎了?」晏月清见余昊风像是在犹豫着话要不要说出口,心里有个不安浮了上来。
「我认同大个儿的看法。」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余昊风犹如壮士断腕般讲出自己认同姚非尉的看法。
「昊,风!你......」晏月清一听,霍然站起。
「慢!你别急着气,先听我说,」余昊风赶在晏月清对他发难前讲,要晏月清先听听他的解释,再决定要不要扁他出气
。见晏月清坐回椅上,余昊风才开始说,「月清,你看人很准,从没看错人,包括陆显平和子钗儿,你都没看错他们
。只是......差别在于你肯不肯面对事实。」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的画完全表现出一个人的特质,这一点你自己应该也很明白,而且陆显平明白,子钗儿也明白。」说真的,把那
张陆显平的画拿出去,十个人有十一个人--包括陆显平自己--也无法否认事实就如同那个大个儿讲得一模一样。
「昊风你在打什么哑谜?」
「我记得你画过二张陆显平的画,第二张在作画的当时,子钗儿是在场的,对不?」
晏月清身体震了一下,脑里仿佛有种意念要突破他的抑制而出。
「昊风,我累了,这事改天再说。」不能听、不可以再听下去!
见晏月清又是逃避的态度,余昊风整个人也火了起来,不管月清爱不爱听或是他讲了之后会有什么下场。总之,他今
天非把月清敲醒不可。
在他的眼里,陆显平根本不值得月清如此挂念!
「你想他的时候,永远只会拿第一张画像来看,因为你心里知道第二张画,他看的人是子钗儿,不是你!」余昊风一口
气说出想讲的话。
「不要说了!」晏月清双手捣着耳,不愿听到足以打击他内心盼望的话。
「陆显平看得出来,子钗儿也看得出来,所以想当然,他们就以为你已经知道他们的事了,......」
「非尉,送客!」不等余昊风再说下去,晏月清大声嚷着要姚非尉送客。
「余公子,请。」姚非尉遵从着晏月清的交代,一脸抱歉的要余昊风离开。
即使主人出声赶人了,余昊风还是不动如山的坐在椅上,反正他今天是豁出去了。
「余公子......」姚非尉看余昊风不动,心里也焦急着,他不想让二少爷再生气了。
「赶我走?那你意思就是不要陆显平下落的消息?」余昊风很有把握这个消息将会让他被留下来。
这消息是他偶然得知的,他才不会浪费太多的时间去找一个自始至终都不怎么喜欢的家伙。
「你有显平的消息?」
「有啊,不过我相信你不会很乐意想知道。」
「什么意思?」
「也没什么啦,不就是人在开封府而已,一家三口--陆显平、子钗儿、及他们还没满月的儿子--很和乐融融的生活着
,幸福美满,就这样。」余昊风很平稳地述说着他得到的消息,当然他也很明白这样的内容足以月清清醒及死心。
「昊风......你是在跟我开玩笑的吧?」
「我何必冒着可能被你痛揍的危险来编派谎言,而且我骗你做什么?」他又不是嫌命太长。
「你......不......不可能......」他拒绝相信!
「你不信?好!明个儿我们就启程到开封去,」反正他已经派人盯牢他们,行踪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你之前不是说要
亲眼看、亲耳听陆显平对你说吗?现下有这么个机会,让你听到陆显平口中的真相,我就不相信你还不会醒!」
明明事实就这么显而易见,为什么月清偏偏还要自欺欺人?在等陆显平回头吗?那月清这一辈子永远不可能等得到的!
「余公子,请您别再刺激二少爷了!」姚非尉虽然不清楚事情始末,可是他见到二少爷难过,他心里也跟着难过。
「刺激?我要真的刺激月清,就会把话说得更明白点!」依子钗儿临盆的时间推回去算,起码在子钗儿离开晏府前三个
月就有身孕了,再明白点,也就是说他们二人早就在晏府暗渡陈仓多时了!他只差没说明这一点,让月清更加明白陆显
平根本是个没担当的懦夫,而子钗儿如何背弃对她有恩在先的月清!
「二少、余公子,不好意思打扰你们的谈话,」人事房的总侍长明澄敲门而入,看似是有急事来禀,「二少,探子从
开封那传回陆公子的消息。」老实说,他并不觉得那是个好消息。
「看样子,我的消息是不是假的,很快就会明了了。」余昊风对自己的情报正确性颇具信心。
「......陆显平和子钗儿一家三口在开封定居,那消息是不是这么说?」晏月清问着。他希望那答案是和昊风相反的。
「啊......」明澄讶异着,他话还没说出口,为什么少爷会知道呢?「是的。」
与余昊风所告知的情报相合,粉碎了晏月清心底的最后一丝希望。
事实......他一直不愿面对的事实,在他的脑海里一幕幕倒转着。
看得清晰、看得明白,看得......连自己都觉得悲哀。
失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连付出的心......都要不回了......
看到二少茫然失神的表情,姚非尉就觉得心好痛,像被绞动着,像是承受着二少的心痛。他想安慰二少,但瞧见二少
的模样,话就哽在喉头一句也说不出口......
要怎样做,二少的伤心才会少一点呢?
自从余公子离开后,二少就一个人待在书房还把门给反锁着,不许任何人来吵,连带着午膳及晚膳时刻也不见少爷出
房门一步,搁放在门口的膳食连动也没有动。
姚非尉回收着摆在书房门口的晚膳,那原本是热腾腾的,如今都冷了、难咽了。